练氏暗暗咬牙,蒋玉暖也好,穆连慧也罢,这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

用了晚饭,吴老太君留了穆连潇说话,让其他人各自散了。

穆连潇和周氏扶着吴老太君回了西次间。

“连潇,在京中停留几日?”吴老太君盘腿在罗汉床上坐下,道。

穆连潇把薄被给吴老太君的腿盖上:“还要住了三四日,有些事情要打听,明日里去趟杜家报个平安。”

“应该的。”吴老太君颔首。

翌日上午,穆连潇就去了杜家。

夏老太太和甄氏亦关切问了杜云萝和延哥儿,晓得一切都好,悬着的心也就落下了。

离开之前,廖氏匆匆来寻他,问了些叶毓之的事体。

打听扬威镖局和贾德,穆连潇交给了云栖。

云栖在京中吃得开,穆连潇吩咐下来了,隔了一日,就打听出些消息来。

贾德这人在押镖这一行里口碑极好,武艺出色,为人诚恳,在江湖上有几分薄面,他押的镖在关内极少有绿林会动手,多少都给他些面子。

贾德常在关外行走,带回来些胡人玩意,分给相熟的镖师,人缘也极好。

依云栖的说法,虽说过了好些年了,但京中问起贾德,就没人说他一句不好的,唯一有人抱怨的,也就是贾德当年受伤之后返乡疗养,这些年也没给京中的弟兄们来封信。

“贾德的老家在哪里?”穆连潇问道。

云栖答道:“江南绍陵城下的一个小村子,要去那里打听,爷,就算走水路,来回差不多也要一个月。”

事情要紧,必须谨慎。

穆连潇已经禀明了圣上,便让疏影去一趟绍陵,必须要打听清楚。

京中事情一毕,穆连潇准备启程返回岭东。

临行前一日,殿试放了榜。

云栖特特去看了金榜,乐呵呵来给穆连潇报信:“杜家四爷得了二甲第三,二姑爷二甲第九,都高中哩。”

如此好消息让穆连潇心情愉悦,他要把哥儿的名字和杜云荻、沈温彧高中的消息一并给杜云萝带回去。

他可以想象到,杜云萝知道了之后,会是何等的雀跃。

她的笑容,定会比那夏日繁花还要绚烂。

他有些迫不及待。

穆连潇出了城,风毓院里练氏抬眼偷瞧穆元谋。

穆元谋慢条斯理地用完了早饭,漱口擦嘴,道:“夫人这是做什么?”

“老爷,圣上召连潇回来,是为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从穆连潇返家开始,练氏就一直想问,可她怕又叫穆元谋三言两语堵回来,这才忍着,忍到了今日,心里到底不痛快,干脆问出了口。

穆元谋哼笑:“能有什么事,我估摸着,是催着山峪关行动。”

练氏眉梢一跳:“老爷的意思是…”

“我早就与你说过,圣上调连潇和黄将军父子去山峪关,不是让他们无所事事的。”穆元谋抿唇,似笑非笑,“你不用担心连潇累了军功承继爵位,延哥儿还小呢。再说了,山峪关的军功不好累,是要拿命换的。”

练氏的心扑扑直跳,见穆元谋一副成竹在胸模样,她也就不再问了。

穆元谋的安排一直有条不紊,若山峪关真的有动静了,后头的发展也会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这么一想,练氏胸中的闷气舒坦了些。

四月过了大半。

杜云萝盼着穆连潇早日回来,可又心疼他快马加鞭身体操劳。

眼看着离穆连潇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杜云萝多少有点儿坐立难安。

锦蕊抿唇笑她:“夫人,到底是世子先回来,还是家书先到?”

杜云萝搂着哥儿,自己就笑了。

直到熟悉的脚步声入了院子,杜云萝笑容莞尔。

果真,还是穆连潇先回来了。

第408章 完整

穆连潇从净室里出来的时候,他的哥儿正撅着嘴吐泡泡。

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杜云萝,胖乎乎的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

穆连潇乐呵呵在儿子身边坐下,观察他吐泡泡的样子。

“哥儿叫什么名字?”杜云萝抬眸看着穆连潇,眼底笑意盈盈。

“穆令延。”穆连潇握住了杜云萝的手上,一笔一划写给她看。

指腹划过掌心,微微发痒,杜云萝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待看清哥儿的名字时,她的心不由一暖。

吴老太君的心愿,亦是她的心愿。

杜云萝俯下身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延哥儿,你有名字了。”

穆连潇含笑看着,又说起了京中的喜事。

杜云荻的高中是在杜云萝的意料之中的,沈温彧的金榜题名更叫她欢喜几分。

唤了洪金宝家的进来,杜云萝吩咐道:“赶紧去府衙里报个喜,四哥和二姐夫都中了二甲。”

洪金宝家的喜笑颜开,连连道喜,转身便去了。

说完了欢喜事,杜云萝就提起了贾德,此人来历是她最最关心的。

“贾德自回乡之后,就与京中的亲友都断了往来,他如今还与刘老爷来往,大抵是因为两人同在江南的缘故,”穆连潇细细解释给杜云萝听,“我已经叫疏影去江南打听了,兹事体大,不仅是我和黄大将军,圣上也很慎重。”

奇袭古梅里,胜了是釜底抽薪,若败了…

圣上雄心大志,要绝鞑子之祸几十年,山峪关这里奉君命,必定是用心至极。

穆连潇在宣城住了两日,就又往山峪关去了。

四月末时,杜云萝收到了京中寄来的家书。

上头说的事体,杜云萝已经从穆连潇那儿都听说了,见到周氏那端正大方的笔迹,那股关切扑面而来。

随信送来的还有徐氏给延哥儿的金锁片。

小小的金锁,杜云萝攥在手中,却觉得沉甸甸的。

她今生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可对于徐氏,杜云萝无能为力。

徐氏待杜云萝极好,就算这份“好”里头,有大半来自徐氏对蒋玉暖的心结,杜云萝依旧感念。

杜云萝去过徐氏的院子。

徐氏的屋子里没有什么摆设,素净又简单,与其说是府中的太太,不如说是在家修行的尼姑。

她吃得素,穿得素,逢年过节时才会戴两支金簪添些喜气。

徐氏生活中的亮色,是她绣佛蟠的金银绣线和明黄色的锦缎,以及穆元铭和穆连康还在家时,留下来的两身鲜亮衣服。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徐氏每日里靠刺绣打发时间,时间长了,眼睛虽然不像锦灵的娘那样损得厉害,但远不及其他妯娌了。

思及此处,杜云萝长长叹了一口气。

失踪的穆连康生死不明,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就算是死了,能寻到些佐证,对徐氏来说,也是一个彻底的解脱。

“夫人,”锦蕊进来,福身道,“刘家送了些点心来。”

杜云萝看着锦蕊手中的食盒。

锦蕊打开,里头装了玉带糕、油酥饺、百果蜜糕,小巧又精致,看着就觉得香甜。

自从那日穆连潇收了刘家的胡饼之后,每隔十天半个月的,刘家都会给杜云萝送些点心来。

江南厨娘做的点心,口味比京中的更甜,种类也大不相同。

洪金宝家的去胡同里的其他人家打听了,刘家自打搬进来,只要家中做了好吃的,就爱与邻居们分享。

可杜云萝吃过鸡汤的亏,同样是鸡汤,蒋玉暖喝的是补汤,到她跟前的是毒药。

在对刘家彻底放心之前,杜云萝说不好送给她的东西是否和给其他邻居的一样无害。

即便是冯医婆试过两回,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点心,杜云萝一直都是只过过干瘾。

江南的甜腻腻的精致小点,对爱吃甜食的杜云萝来说,委实太过可口了。

只看两眼,杜云萝就让锦蕊收了。

这些点心,主子们不吃,底下的丫鬟婆子们就不讲究了。

连锦蕊和锦岚都曾吃了两块,两人知道那味道合杜云萝的口,就绝口不在杜云萝跟前提滋味。

锦蕊把食盒送了出去,转身进来替杜云萝揉了揉肩膀,道:“夫人真喜欢,等回了京里,再寻个江南的厨子来。”

杜云萝叫她逗笑了。

江南的厨子呀…

等再过几年,杜怀让调任江南,她真嘴馋起来,还是能吃到正宗的江南美食的。

五月过了大半,疏影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宣城。

这一路他赶得急切,实在累得够呛,在九溪的屋子里蒙头睡了一觉。

杜云萝让人知会了九溪,等疏影醒了,就让他过来。

疏影一觉睡到了天半黑,才来给杜云萝请安。

杜云萝问道:“江南那里打听出了些什么?”

疏影恭谨道:“那刘老爷的确是江南出身,他是绍陵人,刘家在绍陵算得上富甲一方。

前些年,刘家老太爷过世后,几个儿子为了家产闹得不可开交。

刘老爷为此背井离乡,这在绍陵城里也算是人尽皆知。

奴才问了不少认得刘老爷的人,他们描述的刘老爷,和胡同口的那一家子十分相像。

贾德的家乡是绍陵城外的一个小村子,江南富饶,村子里的人都去绍陵亦或是其他城镇谋生了,村子里没剩下几户人家。

奴才问了贾德的事体,他是永安十六年回到村里的,当时爹娘都没了,他也没娶过亲,就由他叔婶照看了两年。

等伤养好了之后,留给他叔婶不少银子,又往外头行走去了。

他叔婶说,贾德就是天涯无归人,这一趟出去,他们也没指望他能落叶归根了,到时候死在外面,也不晓得有没有一块草席。

当年要不是受伤,贾德也不会回乡养伤。”

杜云萝认真听完,一时很难下判断。

刘老爷一家的来历,和贾德这个人的经历,都十分完整,不是胡乱编造的。

不仅如此,这些人的喜好、模样亦很真切,叫人寻不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若贾德真和传言里的一样,他会是一个好向导。

这就像是一个天赐良机一般,摆在了他们面前。

也许世间就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老天爷开眼,给他们一个机遇。

可杜云萝依旧惴惴,说不出来由。

第409章 敌人

杜云萝把要带给穆连潇的东西收拾好,交给疏影带去山峪关。

夜里城门已关,疏影要第二日天亮再出城。

杜云萝在床上翻来覆去,睡得极不踏实。

刘家和贾德就像是一根刺,横在了她的心中,叫她烦躁又不安。

贾德成了向导,给黄大将军和穆连潇引路,沙漠之中,茫茫无涯,万一这个贾德有歹心,他能让兵士们迷失在沙漠里。

这叫杜云萝极其不安。

黑暗之中,她叹了一口气。

许是前世经历作祟,她今生相信家人,相信与自己有共同利益的人,她却很难去相信出现在身边的陌生人。

小心谨慎是好事,但偶尔,杜云萝觉得,有些压力过大。

却又不得不承受这份压力。

杜云萝干脆坐起身来,抱着锦被思索。

要是这贾德心存歹意,他的出现另有目的,那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是穆元谋和练氏吗?

穆元谋为了爵位,在北疆做了很多准备,可他是怎么注意到了数年前就不在京中行走的贾德,又靠着什么让刘老爷一家来到宣城,又把贾德推到了穆连潇的面前?

直觉告诉杜云萝,这未必是二房的把戏。

可若不是二房,那会是…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杜云萝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锦蕊、锦蕊!”杜云萝抬声唤着。

锦蕊惊醒过来,披着衣裳下了榻,拿火折子点了灯,又举着灯台进来。

油灯放在床边几子上,锦蕊撩开幔帐,道:“夫人怎么了?是口渴了吗?”

杜云萝摇头,翻身下了床:“去书房准备笔墨,我有急信要写给世子。”

锦蕊见她如此急切,也顾不上问什么,伺候杜云萝披了外衣。

书房里亮起了灯。

锦蕊研了墨,浓郁墨香在黑夜里散开,她的那点儿瞌睡一下子就醒了。

杜云萝提笔,斟酌了一番用词,把自己的意思在信中写好,又拿火漆封上。

“在疏影启程前交给他,让他一定要亲手交给世子。”杜云萝仔细吩咐了。

杜云萝慎重,锦蕊自不敢大意,颔首道:“夫人放心,奴婢晓得了。”

后半夜,杜云萝睡得极浅,直到天快亮时才撑不住迷迷糊糊睡过去。

等到再醒来时,外头已经大亮了。

锦岚伺候她梳洗更衣,她催了锦蕊进来。

锦蕊道:“夫人,已经交给疏影了。”

闻言,杜云萝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果真是关心则乱,她的脑海里一直都是二房二房,是穆元谋,是练氏,是穆连诚,却是忘了,在岭东这地方,他们还有一个敌人。

依前世来算,杜怀让是永安二十四年,也是两年后调任江南。

在杜怀让离开宣城之前,他已经把昌平伯豢养私兵之事禀明了圣上。

今生,杜云萝从穆连潇和杨氏的话语里得知,杜怀让这些年一直在盯着昌平伯府。

圣上此番急召穆连潇进京,除了山峪关驻军一事,更多的是为了昌平伯府。

穆连潇和杜怀让的手里,恐怕已然有了蛛丝马迹。

昌平伯不会坐以待毙,等着杜怀让和穆连潇摸清他的老底。

可比起杜怀让这个文官,昌平伯更担心穆连潇会坏了他的大事。

穆连潇在永安十八年突然来过一次岭东,如今又被派到山峪关驻守,昌平伯的脑子多转几个弯,就能猜到穆连潇许是冲着他来的。

兴许,也就是可能,豢养私兵是死罪,昌平伯不敢赌这个可能性。

万一被揪出来了,损得不单单是他昌平伯府满门,还有瑞王的谋反大业。

昌平伯不能和穆连潇撕破脸,要不动声色、干净利索地对付穆连潇,那贾德这个人是再好不过的了。

把山峪关驻兵带进沙漠里,甚至动用私兵埋杀,以绝后患。

在那片荒漠之中,谁能寻到是他昌平伯下手的证据?

昌平伯在承爵前,跟着瑞王李享在京中行走,那正是扬威镖局最兴旺的时候。

而以昌平伯的能耐,这宣城里要出现一个刘老爷和贾德,就简单多了。

这些,都是杜云萝的推断。

杜云萝不信贾德,在无法把贾德与二房联系起来的情况下,让穆连潇往昌平伯府再查一查,也是有备无患。

两日后,疏影赶到了山峪关。

穆连潇听闻他回来,赶紧问起了江南之事。

疏影一一答了,见穆连潇沉思,他取出了信笺,道:“这是夫人给爷的,锦蕊姑娘千叮万嘱,说是一定要亲手交给爷,这信很是重要。”

穆连潇微怔,而后抬手接了信封。

火漆封得很严实,穆连潇眸子一紧,抿了抿唇。

杜云萝如此谨慎,看来这信中内容非比寻常。

取出信笺,穆连潇仔细一看,神色不由凝重。

这封信,杜云萝写得并不流畅,只看她落笔字迹便知。

杜云萝平日与他写信,说得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体,语调轻快,笔迹亦飞扬,而这封信上的字,虽无涂改,但落笔沉沉,一如她当时心情。

信上所言,穆连潇不认为那是危言耸听。

昌平伯在岭东耕耘多年,他有他的耳目,穆连潇和杜怀让在盯着他,昌平伯有所察觉也不无可能。

若他注意到了,就会想方设法阻止穆连潇。

处置穆连潇,又把昌平伯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最好就是把他交到鞑子手中。

只要行军消失在了沙漠里,谁能说明白这些兵士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圣上也只会以为是奇袭失败。

穆连潇思忖着,转身去了黄大将军住处。

黄大将军和黄纭在说着兵士操练之事,见穆连潇神色凝重,他皱起了眉头。

“前回说过的贾德…”穆连潇压着声,把疏影从江南打听来的消息,以及有可能涉及昌平伯府一事转述给了黄家父子。

昌平伯豢养私兵,黄大将军与黄纭是头一次听闻,不由瞪大了眼睛。

穆连潇从袖中取出了圣上的密令,交给了两人。

这是此番离京时,圣上交给穆连潇的,若有必要,让黄家父子参与到对昌平伯府的调查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