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有人不要脸,他们长房、三房、四房还是要脸的!

所有的事,等年底那两兄弟带着妻儿返京之后,等穆连潇承爵之后,再做商议。

算起来,差不多还要四个月吧。

过了五日,蒋家那里来人看望蒋玉暖和娢姐儿。

蒋玉暖的母亲蒋方氏和嫂嫂蒋邓氏一道来的。

抱了抱娢姐儿,蒋方氏把一串红珊瑚的手链给了蒋玉暖,道:“过几天就是娢姐儿生辰了,我晓得侯府里不大办,也不摆桌,就提前送过来。”

蒋玉暖颔首接下,让刘孟海家的抱了姐儿出去。

蒋方氏见屋里就剩下她们娘三人了,道:“再是姐儿,也是令字辈的长女,怎么能这般怠慢!

到底不是你婆母掌家了,连给姐儿摆个席面,请姻亲们过来吃顿饭都不成了。”

“谁知道是不是长女。”蒋玉暖嘀咕了一声。

“什么?”蒋方氏一怔,和蒋邓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傻眼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世子在外头有人,还是姑爷背着你在外头…”

蒋玉暖连忙摇头:“不是的,是,是大伯…

大伯找到了,如今和世子在一块,说是有儿有女了。”

称呼穆连康为“大伯”,蒋玉暖觉得别扭,可她只能这么称呼,她已经嫁人了,“大表哥”这样的叫法,不合适了。

蒋方氏倒吸了一口凉气。

蒋邓氏狠狠掐了自个儿一把:“你说谁?姨母的那个儿子?他、他竟然还活着?那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蒋玉暖瞪大了眼睛,眼周通红,“我能怎么办?除了唤一声大伯,我能怎么办?”

蒋方氏的眸子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听你这口气,是要怪我们了?

你也不想想,你是我亲女儿,我能害你?

当年你心底存了他,可他知道吗?他又拿男女感情看你吗?

但凡他对你有心,早跟你姨母开口了,还会叫你现在的婆母赶在前头去老太君跟前?

你当时心里不落位,我厚着脸皮跟老太君交底,老太君才说缓一缓,由着她考量考量。

结果呢,老太君还没考量出个结果来,他就不见了。

那我让你嫁给姑爷,有什么错?

就你那样,一拍脑袋要守着守着,我还由着你呀?

我当时要是由着你,他一辈子不回来,你一辈子守活寡,他回来了,有妻有儿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了?

我看你和姑爷处得挺好的,还当你开窍了,到最后,还是一个傻货!”

第441章 怯懦(月票690+)

蒋方氏越说越生气,手指不住点着蒋玉暖的额头,戳得她整个人都坐不稳了:“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傻东西来!

好坏都不分,真真气死我了,我跟你讲,你别又发疯,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别兴出些乌七八糟的事体来,到时候丢了人,看你怎么办!”

蒋邓氏看得心慌,赶忙当起了和事老:“婆母莫急,玉暖不是那等糊涂人,她的性子,您还不晓得呀,就是心里转几圈,没胆子兴幺蛾子的,您只管放心。

哎呦玉暖呀,你也说句话,叫婆母安心。

嫂嫂说句公道话啊,当年的事儿,最后也是你点头应了的,我们可没绑着你上花轿。

再说了,姑爷待你这么好,婆母让你嫁给姑爷,那有什么错?

你是个明白人,会踏实过日子的,是吧。”

蒋玉暖咬着唇没说话。

蒋方氏气得浑身哆嗦,胸口起伏,她揉着心口,道:“真的是好坏不分!”

蒋玉暖缩了缩脖子,见蒋方氏呼吸急促,她赶忙起身倒了水,送到蒋方氏手中:“母亲,消消气。”

蒋方氏扬手想把杯子挥开,一想到这是侯府里头,由不得她砸东西,只能咬牙接了过去,却是一口不饮,把茶水都泼到了蒋玉暖的衣摆上:“消气!看着你,我就来气。”

蒋玉暖垂下眸子。

“我且问你,当初你是靠着谁的门路进的侯府?”蒋方氏道。

蒋玉暖低声道:“靠着三婶娘,不是,靠着母亲的表姐进的侯府。”

“侯府待你亲厚,看的是谁的脸面?”

“是母亲的脸面。”

“你在侯府这么多年,京中人人瞧着,你不嫁侯府,你还能说到别的亲?”

“说不到了。”

“康大爷失踪,我让你嫁给姑爷,是不是为你考量?”

“是…”

“当初你自个儿是不是也点头了?”

蒋玉暖的身子一颤,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簌簌落下。

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穆连康刚刚失踪的时候。

她争取过,她努力过,但她说不过蒋方氏,她从小就怕蒋方氏,就算她不在蒋方氏跟前长大,她还是怕。

简单的一个“不”字,对上蒋方氏的眼睛,她能说一遍,两遍,三遍,再往下,她就不敢说了。

她怯懦,她屈服了,她点头了。

当年就是这样,正月里最冷的时候,蒋方氏让她跪在祠堂前的雪地上,一遍一遍问她。

和现在一模一样的问题。

她曾经答过,只要一个答案不合蒋方氏心意,就从头再来一遍,直到她说出蒋方氏想听的话。

天有多冷,心就有多冷,冷到她麻木了,就好了。

蒋方氏居高临下看着蒋玉暖:“我再问你,姑爷现在待你好不好,你有没有真心实意跟姑爷过日子?”

蒋玉暖的长睫晶莹一片:“二爷待我很好,我也是真心实意过日子的,我既然嫁给了他,他是我丈夫,我就会付出真心待他。”

她懂得去回报。

不管当初是否是蒋方氏逼的,但她既然点头了,就是真的想做一个好妻子,夫妻携手同行。

穆连诚待她那么好,她怎么忍心辜负他的一片情谊?

她曾求而不得过,知道那种滋味,穆连诚既然是她的丈夫,她又怎么会那般待他。

她是认真在和穆连诚过日子的,做一辈子夫妻,给他生儿育女。

“如果当初我让你守着,今日康大爷回来,你的立场、地位,是不是就难堪了?我要那么做了,是不是就害你了?”

蒋玉暖的身子微微发抖,双手撑在地上,稳住身形,道:“是,我会很难堪,您要是那么做了,就是害我了。”

蒋方氏冷笑一声:“道理你都懂,那你跟我发什么脾气,你怪我做什么?”

“我没有怪您。”蒋玉暖垂泪。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她太怕蒋方氏了,也太怯懦了。

蒋邓氏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她知道蒋方氏这强硬的性子,当女儿的都被蒋方氏逼着,何况她这个当媳妇的。

平日里那叫一个苦哦!

可现在不是叫苦的时候,蒋邓氏赶紧堆了笑容,扶着蒋方氏坐下,道:“母亲您看,玉暖心里都明白的,您是为她好,她怎么会怪您呢。

姑爷和玉暖回家来时,您也是瞧在眼里的,姑爷待玉暖好,咱们玉暖也是真心待姑爷的。

不过是失踪了这么多年的人,突然有了消息,玉暖感慨一番罢了,不是糊涂了。”

蒋方氏哼道:“我谅她也没胆子糊涂!”

蒋玉暖不由自主攥紧了手掌,掐出了一排月牙印:“女儿不敢糊涂。”

蒋方氏这才把手边的茶盏递给蒋邓氏,让蒋邓氏替她倒了茶。

慢条斯理饮了茶,等胸中的气总算顺了,蒋方氏才淡淡道:“行了,起来吧。”

蒋玉暖颤颤巍巍想要站起来,脚上使不上劲,险些绊倒,全靠蒋邓氏扶了她一把,才在罗汉床上坐下了。

“你是幺女,我当着你嫂嫂的面说一句,几个兄弟姐妹里头,我最疼的就是你了,我是掏心掏肺为你着想的,从小到大,你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蒋方氏苦口婆心道,“你能有今天,我操了多少心!

我也不求你能回报我多少,原本还以为你能跟着你婆母学点管家的本事,谁知道,你弟媳妇在府里的时候她管着,她不在府里了,你也没捞到。

既然你没那能耐,我也只求你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了。

康大爷回来是他的事体,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只要等着姑爷回来,早些开枝散叶就好了。

只一个娢姐儿,有什么用场!

你要是生不出儿子来,你婆母要往你屋里添人,我还能厚着脸皮再给你出头啊?

自个儿拎拎清,别整日有的没的瞎折腾!

行了,我和你嫂嫂看看你姨母去,等会儿就回府了,不来看你了。

哎!看见你,我这心啊,跟针扎一样!”

蒋方氏起身,绕过地上的水渍往外走,蒋邓氏赶忙上去扶住了她,悄悄扭过头来看了蒋玉暖一眼。

蒋玉暖衣摆湿透,脸上又全是泪水,根本不敢送她们出去,等她们出了尚欣院,才转身扑倒在罗汉床上,咽呜痛哭起来。

第442章 旧疾

蒋玉暖哭得伤心,膝盖隐隐发痛。

她跪的时间并不长,刚刚那点儿工夫,与从前每一次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也许是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排斥和不适,也许是蒋方氏带给她的压力,她觉得膝盖阴冷发寒,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痛。

这是她的旧疾了。

那年正月,在祠堂外的雪地上跪了太久太久,寒气入骨,每到阴冷天气,她的膝盖和小腿就痛得厉害。

蒋玉暖跟蒋方氏提过。

蒋方氏请了医婆来,医婆说,这就是落下病根了,往后靠艾草熏,靠一年四季汤婆子捂着,都没办法除根。

只有靠蒋玉暖自个儿注意些,莫要再受冷,也莫要再伤着膝盖了。

蒋方氏愁容满面,送走了医婆,回来又是劈头盖脑一通骂。

骂蒋玉暖不开窍,不机灵,要是乖乖听话,蒋方氏又怎么会让蒋玉暖跪雪地里?

这下落下了病根,完全就是蒋玉暖作出来的。

蒋方氏让人好生替她调养了两年,并不是担忧她受了罪,而是体内一旦积了寒气,往后生孩子不易。

为了蒋玉暖能生出孩子来,蒋方氏费心费力了一番。

可到底没有除根。

时至今日,即便蒋玉暖有了娢姐儿,她的腿依旧不好。

平时,蒋玉暖也注意着保养膝盖,只是对上蒋方氏的时候,该跪一样要跪,不让起就一直跪下去。

刚刚叫蒋方氏一通教训,蒋玉暖心里发苦,当年雪地之中刺骨的寒意似是又回来了一般。

她坐起了身子来,低着头,咬着牙,双手一下一下地揉着膝盖。

王嬷嬷端着水盆子进来,见蒋玉暖在揉腿,她赶紧把盆放在桌上,跪在罗汉床旁,替蒋玉暖仔细揉压起来。

“奶奶,您当心身子,太太说的话,您…”王嬷嬷叹了一口气。

蒋玉暖苦笑,眨了眨满是眼泪的双眸:“母亲是为了我好,是为了我好…”

她的声音又低又沉,一遍接着一遍,不知道是想解释给王嬷嬷听还是要说服她自己。

王嬷嬷听得心口发酸,她伺候蒋玉暖很多年了,见多了蒋方氏教育蒋玉暖的手段和方式,每一回都以蒋玉暖的眼泪、妥协和蒋方氏的大获全胜收场。

她刚才站在中屋里都听见了。

理是那么个理,可蒋方氏说得太重了,重得压在了蒋玉暖的心上,如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蒋方氏口口声声是为了蒋玉暖好,王嬷嬷根本不信。

什么家里兄弟姐妹之中,最疼的是蒋玉暖?

王嬷嬷自己生养过一儿一女,晓得当母亲的心思,蒋方氏那点儿心思,王嬷嬷看得清清楚楚。

蒋方氏怀蒋玉暖的时候,一心想要再添个儿子,人人哄她高兴,说这一胎定是个带把的无疑。

哪知道落下来一个姑娘,蒋方氏连看一眼都嫌烦。

好在蒋家老太太还给了蒋玉暖几分关照。

直到蒋方氏的表妹徐氏说起了定远侯府,府中只一个姑娘,吴老太君怕姑娘没有伴儿,就想接一个姑娘进侯府里,好一道吃一道住,一道念书,当个伴读。

蒋方氏这才想起了被她忽略了多年的蒋玉暖。

无他,仅仅是蒋玉暖年纪合适而已,她上头的姐姐,比蒋玉暖大了四岁。

蒋方氏送蒋玉暖到定远侯府,王嬷嬷把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以伴读为名,想让蒋玉暖以后一直都留在了侯府里。

蒋家已经中落了,不依靠一个长脸面的姻亲,家中子弟往后要如何重振家业?

练氏先向吴老太君开了口。

侯府里递了口风,蒋家上下都高兴坏了,可惜还未议亲,蒋家老太太没了。

家中治丧,蒋玉暖奔丧归家,因着白事,议亲也就耽搁了。

为此,私底下,蒋方氏没少抱怨蒋家老太太死的不是时候。

王嬷嬷晓得蒋玉暖思慕穆连康,鼓励她向蒋方氏开了口。

蒋方氏倒是无所谓,只要是定远侯府,爱嫁谁嫁谁,反正嫁不成世子,穆连康和穆连诚也没什么区别。

话又说回来,穆连康是徐氏亲儿子,有这层关系在,蒋玉暖以后对娘家多关照些,徐氏大概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蒋家老太太过世一年多之后,蒋方氏与吴老太君交了底,换来老太君一句“考量考量”。

人算不如天算,竟是出了那种事情。

老侯爷与两个儿子战死边关,穆连康迎灵失踪。

想起当时蒋玉暖的眼泪,王嬷嬷心中跟刀割一样。

早知道,她就不该鼓励蒋玉暖。

蒋玉暖的爱慕一直深埋心底,等出了事后,她也不会向蒋方氏开口的,她沉默惯了,不争惯了。

那就能太太平平嫁给穆连诚,不会冲口出要替穆连康守着,不会被逼着跪在雪地里,不会落下病根,不会被徐氏厌弃。

王嬷嬷心疼蒋玉暖,可口口声声说着掏心掏肺的蒋方氏,王嬷嬷看不出她有多少心疼。

蒋方氏的初衷,绝不是为了蒋玉暖好。

只是,这句话,让王嬷嬷直白了当地告诉蒋玉暖,她又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蒋玉暖已经很苦闷了,再她把努力包裹的伤口撕开来,让她去直面,就真的太狠了。

这做人啊,难得糊涂。

糊涂些,好歹舒坦些。

王嬷嬷起身,绞了帕子,轻手轻脚替蒋玉暖擦脸。

蒋玉暖握住了王嬷嬷的手,道:“妈妈,我没有怪她,我怪她做什么?我只是难过罢了。

他活着,我跟三婶娘一样高兴,我不会盼着他去死的呀。

高兴之余,还有些心酸,一转八年多了,物是人非。

我从前还能在心里默默地喜欢他,能背着人悄悄地打量他,而现在,我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不能那么做,我不想让二爷伤心,不想让他失望。

我真的是好好在过日子,他希望我做好的,我都会去做好…”

王嬷嬷一把将蒋玉暖搂在了怀里:“奶奶,奴婢都晓得的,都晓得的,您就是一时感慨。

就算是寻常友人,八年多突然有了音讯,都会免不了想起一些往事来。

想过了,就再忘了吧。”

蒋玉暖依着王嬷嬷,缓缓点了点头。

第443章 表亲

蒋方氏和蒋邓氏往徐氏院子里去。

中秋刚过,正是菊花最好看的时候,前几日,宫里还赏了几盆名贵的下来,就摆在后花园里,与其他菊花一道,远远就瞧见了。

伴着清雅菊花香的,还有金桂花香。

蒋方氏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胸口闷气,瞥了一眼前头带路的小丫鬟,沉声与蒋邓氏道:“当真是不识好歹!

你瞧瞧这后花园,多漂亮,她住的那院子,又多气派!

全京城里,也就是皇宫里头,王府国公府比这儿好了。

但那些皇亲国戚,是我们这种人家高攀得上的?要进去了也是当妾,跟景国公府里的那个姨娘一样,有什么好?

她嫁进定远侯府,吃香的喝辣的,正儿八经的嫡房奶奶,这靠得是谁啊?

不就是我吗?

要不是我有个进了侯府的表姐,玉暖她能有今天?

竟然还跟我哭哭啼啼的,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家里几个姐妹,就数她嫁得最好了!”

蒋邓氏赔着笑,连声应和,总算是稳住了蒋方氏的脾气。

徐氏在屋里绣着佛蟠,她感念菩萨救苦救难,让穆连康活了下来,她也与陆氏约好了,过些日子就去婆驼山上香,这佛蟠是要供出去的。

徐氏眼睛不比从前,手上活计也慢了许多,听闻蒋方氏婆媳两人来了,她不由皱了眉头。

她是真不爱搭理这表姐了。

只是屋子启着窗,外头进来就瞧见了她的身影,徐氏也推托不掉,让人请了蒋方氏婆媳进来。

“表妹呀,姐姐跟你说声恭喜了,我听玉暖说了,康大爷寻到了是吧?哎呦,阿弥陀佛,这都八年多了,总算苍天开眼,你这八年多没白等。”蒋方氏堆着笑,道。

徐氏手上动作不停,淡淡道:“是啊,苍天有眼,我儿子要回来了,还有媳妇和孙儿孙女,往后啊,我是有人送终了,不劳别人费心。”

蒋方氏笑容一顿。

当年,为了蒋玉暖和穆连诚的事体,蒋方氏来寻徐氏说过。

她说,若一大一小苦等着,往后徐氏没了,都没有儿子孙子捧灵牌,要靠其他几房的男丁来撑场面了。

但蒋玉暖嫁进来,对徐氏来说,总算是自己人,等吴老太君过了,徐氏老了,不管穆连潇的媳妇是什么性子,蒋玉暖总不会不管徐氏的。

当初徐氏没驳她一句,今天却在这儿等着她。

蒋方氏的笑容挂不住了,清了清嗓子,道:“瞧表妹这话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