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头长角的!

穆元婧无法无天什么都不信,穆连慧在普陀山拜了三年,回来就会站在大殿里发呆,现在,一个死了,一个嫁了,府里却又冒出来一个更新鲜的信三清的,往后是不是还要在兰语院里摆三清像?

最让练氏愤怒的是慈宁宫里对庄珂的传召。

练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这是靠她的儿子的命换来的,穆连喻的死,得来的那点儿所谓的“好处”竟然要落到三房头上去…

就那么点蝇头小利,换了她儿子的命!

思及此处,练氏的心口就痛得喘不过气来。

唯一让她觉得安慰的,是穆连慧使人递了口信回来,说她明日里回府。

第二日一早,杜云萝抱着延哥儿,和庄珂收拾妥当,随着穆连潇和穆连康进宫里去。

宫门外,已经有内侍和宫娥在候着了。

圣上体恤穆连潇的伤情,让内侍备了软榻。

两兄弟去了御书房,杜云萝和庄珂则往慈宁宫去。

杜云萝也有两年不曾进宫了,好在这一路过去,走着走着,对于禁宫的记忆一点点浮现了起来。

宫娥引了她们到了慈宁宫外。

“世子夫人,皇后娘娘与几位娘娘们来给皇太后请安,里头正说话呢。”慈宁宫正殿里出来了一位宫女,笑着向两人行礼。

杜云萝会意,道:“既如此,我和嫂嫂便在花园里闻一闻腊梅香,皇太后得空时,烦请姑姑使人知会一声。”

那宫女应了。

杜云萝也算是熟门熟路,出了慈宁宫,转个弯,不远处就是小花园。

白梅开得极艳,杜云萝抱着延哥儿,与庄珂一道站在有廊下看着白梅。

宫女们站得有些远,庄珂放松不少,打量起了这后宫内院。

一座连着一座的宫殿,只能让人窥到屋檐,经过的宫女内侍们都小心翼翼,就怕行错一步。

这与庄珂从前所见的关外风光是完全不同的。

定远侯府也讲究规矩,可跟宫里比起来,又是不同的了。

庄珂沿着游廊走了两步,想了想,还是下到了园子里,走到那白梅前,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新怡人,连后宫带来的压抑感都不知不觉散了。

庄珂正要回身与杜云萝说话,不远处却是哐当一声。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杜云萝循声望去,游廊尽头,一位老嬷嬷瞪大了眼睛,脚边落了黑漆食盒,里头的瓷盘都已经碎开,糕点散了一地。

老嬷嬷的手颤颤巍巍的,那食盒应当是从她的手中滑落的。

她的身后跟了六个宫女,各自手中都捧着东西,见老嬷嬷失手,一时诧异极了。

这一下动静大,小花园里的都被惊动了。

引着杜云萝和庄珂的宫娥快步过去,扶住了那老嬷嬷,道:“寒姑,您这是怎么了?”

寒姑摆了摆手,走了几步,她死死盯着庄珂的碧眼,摇了摇头:“奴婢一时看走了眼,惊搅了贵人们,还请贵人们莫怪。”

宫里的老人们各有身份,庄珂和杜云萝也不会傻乎乎地去得罪人,听寒姑这般说,两人赶忙回了礼。

寒姑带着宫女们去了慈宁宫,那一地狼藉自是有人收拾。

正殿里热闹,皇太后笑着与寒姑道:“听说你在园子里打翻了食盒?说你老了,你还不信。”

寒姑向贵人们行了礼,这才摇着头道:“原是不该失手的,是奴婢一眼看岔了。”

“看岔了?”皇太后奇道。

“白梅前,有一位妇人闻香,奴婢一眼望去,那侧脸像极了庄贵妃娘娘,和娘娘年轻的时候,几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寒姑答道。

皇太后一怔,皇太妃颤着声问:“像谁?”

寒姑垂眸:“像先帝爷的庄贵妃娘娘。”

先帝的庄贵妃苏氏,在活着的时候是庄贤妃,失宠时,若不是当时的皇太后、现今已故的太皇太后和如今的皇太后力保,别说是四妃的头衔,连“庄”这个封号都差点被夺了。

虽说是保住了品级封号,可庄贤妃的心死了,熬了一年多就病故了。

先帝临终前的那几年,回忆旧事时,想起了庄贤妃的好,也知道当年误会了她亏欠了她,便一个劲儿的追封。

到先帝驾崩时,苏氏的谥号为孝静淑和慈仁端恪庄贵妃。

可再多的追封也换不回卿卿性命,连庄贵妃所出、被先帝追封为顺王的五皇子李宪都在母妃死后离京,再不知其踪迹。

皇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园子里闻香的妇人是谁?”

“是定远侯府的大奶奶,皇太后今日请了她和世子夫人一道进宫来。”身边的宫人答道。

“是她?”皇太后急切道,“快,快去请进来,让哀家瞧瞧到底像不像!”

第487章 祖母

花园里,庄珂还站在白梅下。

延哥儿有些困顿,搂着杜云萝的脖子撒娇。

杜云萝柔声哄着他,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她不由循声望去。

深宫内院里,宫娥们极少如此急切。

领头的是慈宁宫里的茗姑姑,杜云萝认得她。

茗姑姑向杜云萝施了一礼,唤了声“世子夫人”,目光便往白梅下的庄珂身上瞟去。

庄珂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接,庄珂莞尔一笑。

茗姑姑怔了怔。

她是这十年才进宫的,先帝的庄贵妃的尊荣,她无福窥见,可面前这位妇人的浅浅一笑,叫她如沐春风。

茗姑姑低声问杜云萝:“那位是夫人的嫂嫂吧?大奶奶娘家贵姓?”

杜云萝答道:“嫂嫂娘家姓庄。”

茗姑姑闻言一怔,若真的与顺王有关,该姓李才是;要是出自庄贵妃的娘家,也该是姓苏的…

为何是姓庄…

疑惑刚划过脑海,茗姑姑自己就想通了。

“庄”是贵妃娘娘的封号,以封号为姓,也不是不可能。

她按捺住心中起伏,给庄珂施礼,道:“皇太后晓得夫人与大奶奶来了,让奴婢请二位进去。”

杜云萝笑着应了:“烦请姑姑引路。”

跟着茗姑姑的脚步,从花园绕回了慈宁宫。

杜云萝隐约觉得,茗姑姑今日的脚步比之前引路时快上几分,显得有些急切。

穿过庑廊,到了正殿外头,茗姑姑进去通传。

皇太后见她回来,道:“人呢?”

茗姑姑禀道:“回皇太后,就在外头了,奴婢问了,夫人说,大奶奶娘家姓庄,您看…”

皇太后连连摆手,催着让人进来,至于娘家到底姓什么,那都不要紧,只要让她看上一眼,就晓得像还是不像了。

帘子挑起,杜云萝抱着延哥儿和庄珂一道进去。

因着要见她们,之前陪着说话的众嫔妃们都已经散了,皇太后的身边只留下皇太妃。

庄珂是头一回进宫,心中谨记着规矩,跟着杜云萝给皇太后与皇太妃见礼。

不等她们行了大礼,皇太后便喊起了,又催着道:“快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杜云萝起先只当是在唤延哥儿,可抬眸见皇太后盯着半垂着眼的庄珂,她轻轻催了庄珂一声。

庄珂只好上前。

不仅仅是皇太后,连皇太妃都一瞬不瞬地看着庄珂。

庄珂的眼帘垂着,掩了她与众不同的眼睛,落在皇太后和皇太妃眼中,反倒是更像了。

“像!”皇太妃颤着声,道,“寒姑说得不错,就跟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皇太后扣住了庄珂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这身段,这模样,哀家仿若是回到了四十年前,庄妹妹来请安时也是这么一副模样。”

话音一落,皇太妃只顾着点头,杜云萝和庄珂都已经愣住了。

一声庄妹妹,唤的应当是庄珂的长辈吧?

同是姓庄,莫非是姑祖母?

庄珂咬了咬下唇,道:“皇太后娘娘说的‘庄妹妹’,是指妾的姑祖母?”

皇太后摇了摇头,道:“把脸抬起来,再让哀家看仔细些。”

庄珂乖顺地抬起了眼帘。

碧蓝的眸子如御花园里的湖水,又因着皇太后的话,庄珂心神摇晃,眼中亦带了几分涟漪。

皇太后怔住了,偏过头看向皇太妃。

皇太妃亦瞪大了双眼,抿唇道:“莫非你的母亲是胡人?”

这并不是什么能掩盖过去的秘密,庄珂颔首道:“妾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胡人。”

“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皇太妃又问。

庄珂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进宫之前,她知道自己血统不一般,慈宁宫里多少会问两句。

可血统无法改变,慈宁宫不会在这个当口上挑剔定远侯府,也就不会抓着她的出身不放。

只是庄珂并没有料到,慈宁宫里如此关心。

而这份关心,并不是挑剔。

从皇太后和皇太妃的言语上,庄珂明白,她们许是认得她的亲人她的长辈,她这一趟进宫,也许就能知道父亲到底是什么人,他有这什么样的过去。

要是能知道这一切,庄珂也能和穆连康一样,寻到自己的根。

庄珂稳住心神,道:“妾的父亲叫庄宪。”

皇太后的眼中已有泪光,皇太妃死死捏着手中佛珠,道:“不矜而庄的庄,天之方难、无然宪宪的宪,是吗?”

庄珂身子僵住了,她想起了小时候,她的父亲就是这么解释他的名字的。

迎着皇太妃的目光,庄珂沉沉点头。

皇太后哑声道:“你的父亲呢?他还跟你说过些什么?”

“父亲在五年前过世了,”庄珂说完,皇太后和皇太妃的眼睛倏然一暗,满满都是悲伤,她吸了吸鼻子,又道,“妾随着父母在关外长大,父亲教妾念书习字,也会说一些关内的事情,但他几乎没有提过自己的事,唯一一次提起来,说妾的祖母是信三清的。”

庄贵妃信三清,这在先帝爷的后宫里,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连带着她的儿子李宪都信了三清。

皇太后一把将庄珂抱在了怀里,沉声道:“好孩子,从今日起,你要记得,你说的祖母是先帝爷的庄贵妃苏氏,你的父亲是先帝爷的五皇子顺王李宪,你也姓李。

以后,别说是在慈宁宫,在这天下的任何地方,你都不用自称‘妾’,圣上是你的皇伯父,哀家是你的皇祖母,太子是你的哥哥。”

庄珂彻底怔住了。

杜云萝亦惊呆了。

她眼中的来自关外,和气良善,骨子里有着不输京中贵女姿态的大嫂,竟然出身皇家。

庄珂成了李珂,她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是顺王唯一的血脉,是亲王郡主。

庄珂长睫颤颤,碧眼之中全是质疑和茫然,她有些慌,又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皇太后看在眼里,以为庄珂介意的是她母亲的身份,宽慰道:“你母亲来自关外,也不能改变你的父亲是李宪,祖宗规矩,哀家会和圣上商量,你只要知道,你自己是谁。”

庄珂抿紧了唇,心中波涛汹涌,她突然就知道了自己的来历,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怎么面对了。

第488章 宝石

杜云萝看了庄珂一眼。所谓的祖宗规矩,不过是外族女子不能成为皇家正妻罢了,圣上的后宫之中,一样有几位异族的妃嫔,碍于出身,她们的品级不高。

可顺王的情况与圣上并不相同,别说是亲王妃了,侧妃与不上宗牒的妾室也一个都没有。

顺王的女人可能只有庄珂的母亲一人,他们两夫妻又已经过世多年,有皇太后出面,圣上要抬举定远侯府,也许那胡人女子是可能上宗牒的。

如此一来,庄珂的身份也就不同了。

以杜云萝的年纪,对先帝爷的庄贵妃的生平,自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只是,看皇太后和皇太妃的态度,似是与庄贵妃十分亲近,对顺王李宪的不知所踪耿耿于怀,突然冒出来的庄珂一下子填满了两位老人的心。

皇太后絮絮问了些李宪在关外生活的事情,又使人去御书房报了一声。

庄珂此时平静了许多。

人也许会有相似,可不仅模样像,连名字、年纪都对得上,那就太过巧合了。

况且,在庄珂的心中,也盼着能寻到父亲的亲人,不管他们是什么出身,是贫穷还是显贵,庄珂都想见一见。

却不曾想到,她的父亲,来自这天下最尊贵的皇家,是先帝爷的亲儿子,是当今圣上的兄弟。

庄珂不疾不徐说着关外的生活,说父亲教绿洲上的人说汉话,说父亲带着她在大漠里策马而行,说父亲写得一手漂亮的字…

“孩子,你的字与你父亲的像吗?”皇太后问道。

庄珂斟酌着道:“从小是跟着父亲学的,我自个儿瞧着,勉强学到了七分。”

皇太后颔首,茗姑姑通透,准备了纸笔,庄珂提笔,一时不晓得写什么,就写了“天之方难、无然宪宪”。

略微吹干,庄珂把纸捧给皇太后。

皇太后一看这字,捏着纸边缘的手就不禁颤颤。

其他的字,如庄珂所言,学了李宪七分,只那两个宪字,与李宪亲笔如出一辙。

外头传来问安声,圣上驾到。

圣上进来,身后跟着皇太子李恪、诚王世子李豫,再往后头,是穆连康和穆连潇。

两厢行礼问安。

一直安安静静的延哥儿看到了穆连潇,欢喜地叫了起来,伸着手要抱。

圣上看了延哥儿一眼,笑着在皇太后身边坐下,道:“多大了?”

“上个月满的周岁。”穆连潇答道。

“哦?”圣上挑眉,又问,“抓周时都抓了什么?”

穆连潇摇了摇头:“正日子时,正在返京的路上,等回到京中,还来不及补上。”

圣上了然,道:“也就小时候最亲,要你抱你就抱吧。皇太孙小时候也粘着朕,不理他就哭,现在见到朕就躲。”

一番话说得李恪汗涔涔,想替儿子辩解几句,又不好开口。

圣上的目光落在了庄珂身上,仔仔细细看了看,道:“确实和庄贵妃娘娘很像,要是遥遥往那儿一站,连朕都要看岔了。我听说,五弟已经过世了?”

庄珂恭谨颔首:“父亲已经过世了。”

“他生前可还有什么东西留下来?”圣上叹息问道。

庄珂拧眉沉思,穆连康暗悄悄瞄向庄珂。

他的妻子是顺王的女儿,这一点穆连康全然没有想到。

应该说,他对旧事早已忘记,这一次进京,穆连潇与他说的也仅是现今勋贵们的状况,在几十年前就失去踪迹的顺王,连穆连潇都记不清,更别说穆连康了。

他当然不在乎庄珂到底是谁,就像庄珂从不在意他的出身一样。

无论他是失去记忆被首领带回绿洲的汉人,还是关内定远侯府的长孙,在庄珂心中,都没有高低。

同样的,在穆连康的眼中,庄珂是皇家血脉也好,是绿洲明珠也罢,她都是他的妻子。

只不过,突然之间的变化让穆连康多少有些惊愕,但回忆起逍遥之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的岳父,他又觉得,皇子出身才是理所应当。

庄珂想不起父亲还留下了什么,倒是穆连康想起了一样东西。

“回禀圣上,岳父当时留下来一颗宝石。”穆连康道。

如此一说,庄珂也想起来了。

父亲弥留之际,她刚好怀上了潆姐儿,父亲把这颗宝石给了她,说若肚子里的是个姑娘,就把这宝石给她耍玩。

生下来的的确是个姑娘,庄珂却一拖再拖,怕年幼的潆姐儿不知道珍惜,弄丢了长辈留下来的东西,就一直自个儿收着,想等潆姐儿再大一些,才交给她。

这宝石,现在应该躺在她的妆屉里。

圣上留了庄珂说话,让穆连康回府去取,也把潆姐儿和洄哥儿抱来,让皇太后和皇太妃见一见。

穆连康孤身回府,从妆屉里寻到了宝石,又去徐氏那里接两个孩子。

徐氏见他一个人回来,奇道:“你媳妇呢?连潇和他媳妇呢?”

穆连康要赶回宫里,匆匆与徐氏道:“母亲,阿珂的出身恐怕不一般。”

徐氏的心重重一跳。

“宫里说她是顺王的女儿。”

徐氏手中的茶盏险些落到了桌上,她深吸了一口气:“顺王?是先帝的五皇子?”

见穆连康点头,徐氏喃喃道:“会不会弄错了?”

“慈宁宫里认定了,说她和先帝的庄贵妃一模一样,圣上还在问话,让我回来取岳父大人留下来的这颗宝石。”穆连康把宝石交给了徐氏。

宝石好坏,女人们最懂。

徐氏只一眼就知道,这颗宝石绝非凡品,庄珂的父亲能拿得出这宝石,他的出身就定不一般。

“那你先进宫去吧,这事儿先不张扬,万一传出去了,宫里又不认了,平白让人看笑话。”徐氏道。

穆连康笑着颔首,徐氏是在替庄珂考量,庄珂的血统本就会惹人闲话,再起些风波,背地里还不知道会冒出什么话来。

他们又不能恶言恶语去与流言蜚语比拼高下,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庄珂。

徐氏送了两个孩子上马车。

这几日处下来,她是真心喜欢庄珂,这个儿媳妇到底是什么来历,徐氏早看开了,她求的是一家平顺。

可这会儿,徐氏的心忍不住有些雀跃。

若庄珂是天潢贵胄,那他们三房也就水涨船高,二房那里想算计他们,更要掂量掂量。

就算不能把二房打击惨了,让他们堵心堵肺的,徐氏乐意极了。

第489章 领扣(月票60+)

慈宁宫里,皇太后还在与庄珂说着话。

穆连康带着两个孩子进来。

皇太后欢喜地把洄哥儿抱过去,又让潆姐儿坐在她的身边:“潆洄,这可真是好名字,你们两个啊,都是转着转着,总算回家了。”

庄珂抿唇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