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亏得回来后已经过完年了,要不然,够她手忙脚乱一阵的了。

不过,怀念归怀念,杜云萝明白,京中这样的生活是她躲不开的,也不该去躲的。

穆连潇马上要承爵,作为他的妻子,她理应做好这些事体。

锦岚帮着杜云萝敲打双腿。

杜云萝眯着眼睛才歇了一小会儿,就听得外头脚步声,她赶忙坐起身来。

穆连潇兴冲冲地抱着延哥儿进来。

杜云萝趿了鞋子迎上去,一把将延哥儿接了过来,嗔道:“抓周都抓完了,你还总抱着他,你的伤不顾了?”

穆连潇刚想说背伤好多了,触及杜云萝关切又心疼的目光,他的心不由软了,柔声哄她:“听你的,都听你的。”

屋里几个丫鬟忍俊不禁。

杜云萝红着脸瞪了穆连潇一眼。

穆连潇在罗汉床上躺下,杜云萝把延哥儿放到他身边,拉过锦被替穆连潇盖上,这才自己落座。

“云萝,你刚才在歇午觉?”穆连潇握着杜云萝的手,见她颔首,又问,“累着了,要不要再歇会儿?”

杜云萝抿唇笑了:“哪里就这么精贵了,我就是一个人闲着躺了会儿,现在就不躺了。”

穆连潇含笑看她,指腹在她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他的云萝,什么时候不精贵了?

他可是一直捧在手掌心里,娇着宠着,舍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的。

漆黑的眸子如有浅淡水光,眉目含情,杜云萝看得真切,心中甜着腻着。

带着薄茧的指腹从掌心滑到了食指尖,穆连潇看着那青葱玉指,道:“云萝,你第一次喂我吃的东西,可还记得?”

她下意识地去回忆从前。

那时她脾气大,横竖都要和穆连潇闹,他总是事事都顺着她。

她还真没有喂过穆连潇吃什么。

直到有一回,穆连潇回京时身上还带着伤。

那伤口原本好得差不多了,偏穆连潇思她久了,诓着哄着她要了一回,伤口又肿了起来,起热烧了两日。

那两日烧得迷迷糊糊的,连药都喝不进,全是杜云萝喂的。

如此想来,她第一次喂他吃的,竟然是那苦兮兮的药。

“云萝?”见杜云萝走神了,穆连潇柔声唤她。

杜云萝回过神来,对上穆连潇沉沉湛湛的目光,她突然醒悟过来,她记得的前世的第一次,穆连潇是不记得的。

虽然与他说过黄粱一梦,可梦中的路太苦,杜云萝不想在这个时候再与穆连潇去提。

她赶紧努力想着今生。

指尖酥麻的感觉让她一下子便想了起来,而后整张脸都烧了个透。

今生,杜云萝第一次喂穆连潇吃的东西是一颗姜糖。

她坐在马车上,穆连潇骑着马走在一旁。

彼时两人还未成亲,她想将姜糖递给他,哪知穆连潇突然俯下身来,就着她的手含住了糖。

舌尖滑过指尖的感觉,杜云萝到现在还记得。

穆连潇此刻提起来,分明是为了今日甄氏的话在笑话她,实在是可恶!

心跳一下快过一下,杜云萝想把手抽出来,穆连潇却不肯放,反倒是更往身前带了几分力道,落在唇边轻轻啄了啄。

屋里伺候的丫鬟们早就知趣地退出去了,只留下什么都不懂的延哥儿趴在内侧睡觉。

杜云萝也就不挣了,鼓着腮帮子道:“我就是抓了一把姜糖,有什么不好的。”

穆连潇闷笑,眼中如星辰闪烁:“没什么不好的。”

“那你为什么不让延哥儿继续抓了?”杜云萝的下颚抵着他的肩膀,“抓到枪不也挺好的?”

穆连潇笑意更浓了:“他想抓的难道不是枪边上的那盒胭脂?”

杜云萝愣了。

延哥儿是朝着胭脂下手的?

那还是算了,一个哥儿抓了一盒胭脂,说出去叫人笑话。

“其实胭脂也不错,”穆连潇偏过头,垂着眼帘看杜云萝,唇角全是笑意,“做个疼媳妇的侯爷,就跟我一样。”

第495章 声音

杜云萝一直很喜欢穆连潇的声音,清朗如明月照地,又如春风拂面。

严肃的时候,穆连潇的音色微微发沉,一字一字都扣人心扉,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年纪过轻而没有说服力。

平日里夫妻一道说话时,穆连潇的语气轻快许多。

笑意从眼角唇边满溢,连语调都是那般的轻快,叫杜云萝整个人都放松许多。

有时,他的声音略显喑哑,带着叫人心跳加速又面红耳赤的力量,沿着耳廓萦绕一圈,又钻入耳孔,使得杜云萝头皮都发麻了。

此刻便是如此。

杜云萝咬着下唇嗔他。

当真是越来越厚脸皮了。

“你就是欺负延哥儿听不懂,”杜云萝哼道,“让他知道他的爹爹是这么说话的,看你以后怎么管教他。”

穆连潇笑出了声,下颚在杜云萝的头发上蹭了蹭,道:“教他要对媳妇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不管是不是天经地义的,从穆连潇的嘴里说出来,什么都跟真的似的。

杜云萝说不过他,她现在的脸皮根本比不过穆连潇,再说下去,真真要污了延哥儿的耳朵了。

虽然延哥儿听不懂…

杜云萝不说话了,她半依在穆连潇怀中,不知不觉间,倦意就席卷上来。

穆连潇柔声哄她,杜云萝迷迷糊糊的,便听了他的话,踢了鞋子在他身边合衣躺下睡了。

一边是流着哈喇子睡得香甜的儿子,一边是缩着身子睡着了的妻子,穆连潇轻手轻脚地盖好了锦被,怕惊搅了他们,也就没有再动。

杜云萝睡得很安心,直到延哥儿咧着嘴哭了,她才一个激灵醒过来。

外头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后半段时,穆连潇也半梦半醒的,延哥儿蹬了他一脚,他才睁开眼睛。

他刚看向儿子,延哥儿就哭起来了。

穆连潇想抱他起来哄,杜云萝已经坐起身来,把儿子抱了过去。

“哥儿怎么了?”穆连潇哄孩子的本事不高,这会儿也就不去给杜云萝帮倒忙。

杜云萝一摸延哥儿屁股就知道了,道:“尿了呗,你先歇着,我让彭娘子进来给哥儿擦擦。”

延哥儿哭声响亮,彭娘子听见了,就匆匆过来候在了门口,等杜云萝抬声唤她,她便进来了。

杜云萝跟彭娘子一道给延哥儿换了尿布,小东西这才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咯咯直笑。

穆连潇越看儿子越喜欢,逗他道:“尿裤子的大将军。”

彭娘子扑哧就笑了。

杜云萝轻轻打了穆连潇一下,俯下身在他耳边道:“你小时候不也一样?还笑话他。”

穆连潇耳根微红,笑容却不减。

因着穆连潇要养伤,这些日子的饭菜都是摆在了罗汉床的小几子上。

待用过了饭,又陪着儿子闹了会儿,这才吹灯歇了。

翌日,杜云萝从花厅里议事回来,刚一进院子就见到了穆连潇。

他让人搭起了支架。

锦蕊奇道:“世子在摆弄什么?”

杜云萝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

锦蕊她们不认得,杜云萝却是知道的,这是为了种云萝花。

岭东桂树胡同的小院,屋后就有一个小花园,支架是现成的,只要把云萝花枝扦插下去便好。

韶熙园里不一样,要把几块青石地砖启开,整理了泥土,再新搭支架起来,才能往里头插花枝。

如前世一样,和离开岭东时他们说好的一样。

回到了韶熙园里,穆连潇会重新给她种下爬满整个花架的云萝花。

在和前世相同的位置。

杜云萝的眼睛不由一热,加快了脚步上前,柔声与穆连潇道:“伤还未好呢。”

穆连潇抬眸看她,明明是二月里,他的额上却有一层薄汗。

他丝毫不在意,弯着唇道:“都二月末了,再拖下去,错过了扦插的时节,就又要等一年了。”

杜云萝掏出帕子替他擦拭汗水:“那让底下人动手,你去躺着。”

穆连潇的笑容更深了:“说好的,是我给你种。”

杜云萝吸了吸鼻子,她劝不动他,再劝下去,倒是要辜负他的这片心了。

她抬起头看着比她还高了半身的花架,脑海里是云萝花绽放的样子,在花开的季节里,她每次歇午觉起来,都会在窗沿上看到一小串云萝花,花香甜腻暖心。

相较于韶熙园里的温馨,风毓院里的气氛就压抑了许多。

练氏反反复复的病情又加重了,从早到晚,院子里的药味就没散开过。

穆元谋闻不得这些药味,早出晚归的,但还顾忌着练氏的心情,没有躲去前院过夜。

朱嬷嬷端着药劝解练氏:“太太,身子骨是自己的,您可千万不要跟自个儿过不去。

按说您病着,老爷去前院过夜也是应当的,这会儿是为了您,才忍着药味。

柏节堂里,老太君看在四爷的份上,才没有开口插一手。

可您一直病下去,老太君早晚会出话的。”

练氏的脸颊消瘦了许多,叹息道:“老朱,道理我都懂,那些叫人生气的事体我都不去想了,可我的心就是堵得慌。

我一想起连喻来,我就要掉眼泪,一走两年多,说没了就没了,我的心就跟被刀子凌迟一样。

连喻在路上了吧?母子连心,他离京越近,我就越明白。

我夜里做梦,都是那孩子在对我哭。

怎么能不哭呢,他才多大啊?没娶妻没生子,就这么断了香火…”

朱嬷嬷听得头皮都发麻了,赶忙劝练氏把药喝了,她怕练氏再说下去,冒出来要给穆连喻寻个媳妇的话来,那就真的造孽了。

乡下地方,是有这样的习俗和路子。

可这儿是定远侯府,是圣上和御史们的眼皮底下,万一练氏起了歪斜心思,这府里可没人会答应的。

到时候少不得唇齿交锋,闹到了最后,还不是练氏病上加病。

好在,练氏一口饮了药就不再提了,闭着眼睛歇息。

朱嬷嬷退了出来,站在庑廊下吹风,还是觉得不够痛快,便让珠姗守着练氏,自个儿出了风毓院。

第496章 封赏

离得远了,那股子药味才散了些。

朱嬷嬷深深吸了两口气,远远见一个眼生的婆子跟着韶熙园里的洪金宝家的经过,她不由多打量了两眼。

使人去打听了一声,才知道那眼生的婆子是杜家过来报喜的。

朱嬷嬷垂下了肩,报喜的事体,还是不跟练氏提了。

韶熙园里,杜云萝的心情不错。

刚刚来的婆子说,姜四娘得了个哥儿。

一生下来,脸还皱巴巴的没长开,看不出来像谁,却有一头乌光发亮的头发。

廖氏很是喜欢,连声说这哥儿往后一定是个俊俏的。

杜公甫和夏老太太也欢喜,家里添人丁,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叫人高兴的大事体。

哥儿的名字自然是由杜公甫来取。

杜公甫前几日入宫,圣上与他提起了顺王。

顺王离京时,杜公甫正在翰林院里摸爬滚打,对顺王的事体多少听闻了一些。

杜公甫是聪明人,不愿意评说皇室是非,尤其事关先帝爷,说错一句话就是大麻烦,干脆把话题转到了顺王和庄贵妃信奉的三清上。

读书人说三清,最后便落到了道家典籍上。

圣上与杜公甫相谈盛欢,杜公甫回府后,取了《淮南子》来看。

今日里姜四娘生下哥儿来,杜公甫就从《淮南子》里取了字。

“圣人守清道而抱雌节”,哥儿的名字是清哥儿。

杜云萝觉得这名字不错,清哥儿洗三的时候,她肯定是不能前往的,便让人备了金银锞子和礼物,让那婆子捎了回去。

二月一过,三月初时落了几场雷雨,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

穆连潇的脊背没有再生剌剌的痛了,他照着邢御医的吩咐,慢慢拉伸着筋骨,试着让背挺起来。

杜云萝看着他练,极其寻常的动作,对于穆连潇来说,却变得艰难了许多。

光看着倒还好,穆连潇不会叫疼叫苦,只是额头上的汗水骗不了人。

杜云萝和周氏都劝他再歇上半个月,穆连潇却不肯。

穆连潇说,穆连喻的棺椁再半个月一个月就抵京了,面对死在战场上的弟弟,穆连潇要挺着背接他回来。

杜云萝没有劝他了,她明白穆连潇的意思。

前世今生,有许多事情是他们夫妻无法原谅穆连喻的,可恨归恨,穆连喻也是为了朝廷战死沙场的。

穆连喻做错了不少事情,尤其是穆元婧和安娘子的事,就足够让他抬不起头来。

只是,他死在了战场上。

他的血,对得起定远侯府这块匾额。

人已经死了,对对错错,也都要入土为安了。

兄弟一场,穆连潇想站直了迎他,也是人之常情。

杜云萝能做的,就是每日空闲时替穆连潇按一按他的脊背筋骨,帮着他放松一些。

三月末时,春雨阵阵。

比不得江南淅淅沥沥的缠绵,整个京城也笼罩在了雨幕之中。

城门大开,穆家几个兄弟出城相迎,棺椁入了京城,穿过东大街,白纸在雨水之中沉甸甸落了一地。

蒋玉暖扶着练氏站在定远侯府门口。

眼看着棺椁出现在胡同口,练氏双脚发软,脸上雨水泪水混在一块,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

“我的儿!我的连喻!”练氏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杜云萝和庄珂两个人一道撑着吴老太君,才没有让老太君倒下去。

徐氏低垂着头,她的眼眶也是通红一片。

她想到了九年前,穆连康没有回京,她面对亡夫的棺椁,心比练氏更痛。

她恨,恨二房的所作所为,但她也心酸,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母子天性。

练氏的哭声勾出了徐氏的眼泪,她倚着陆氏,嗓子发酸,酸到连“因果轮回”都哽在了胸口。

侯府里已经支起了灵堂,人人素衣。

灵堂里堆了不少冰盆,一走进去,仿若又回到了寒冬一般。

练氏扑在棺椁上大哭了一场,哭得接不上气来,才被人拖开了。

穆元谋背手站着,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眶通红。

他紧紧咬着后槽牙,下颚绷成了一条直线,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

族中、姻亲、其他相熟的公候伯府、官宦人家纷纷来吊唁。

吴老太君坐在花厅里,神色疲惫。

这种时候,杜云萝是忙得脚不沾地,庄珂过来看了老太君,问道:“祖母,可要回去歇一歇?”

吴老太君摆了摆手:“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正说着话,洪金宝家的快步过来,禀道:“夫人让奴婢来给老太君报信,宫里圣旨到了。”

吴老太君看了庄珂一眼,缓缓站了起来。

她已经猜到了。

承爵和封赏的诏书迟迟未下,圣上定然是等着穆连喻归京的这一日的。

吴老太君回柏节堂里更衣梳头,杜云萝也忙着按品大妆,世子夫人的冠服鲜艳,在阖府灰白之中,格外显眼。

穆连潇穿戴比杜云萝方便些,两人收拾妥当了,这才赶去前头接旨。

一共两道圣旨。

一道是穆连潇承爵,封赏一抬接着一抬,另一道是认下了庄珂的宗亲身份,封郡主和仪宾。

慈宁宫里另给了杜云萝和庄珂赏赐,玲琅满目,看得人目不暇接。

练氏跪在地上,眼前的红色是那般的刺目,她的眼睛几乎要烧了起来,而各种金银玉器、首饰头面、布匹锦缎,落在练氏的耳朵里,就成了一把把的尖刀。

这就是穆连喻的命换来的,他的儿子的命,就那这么点东西算数了?

练氏的身子摇摇晃晃,别人三呼万岁,她哀嚎一声,厥了过去。

穆连诚和蒋玉暖赶忙把练氏搀起,一顶软轿抬回了风毓院。

穆连潇垂眸与传旨的内侍道:“二婶娘丧子,痛苦万分,失仪之罪,等我入宫之时向圣上请罪。”

这厢说着话,圣旨上的内容便在来吊唁的人之中传开了。

穆连潇承爵是意料之中的,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浪来。

庄珂是顺王的女儿,一举从叫人忍不住打量几眼的关外女子,变成了皇室宗亲,这就叫人惊讶不已了。

族长老夫人过府来陪吴老太君说话,听了这一消息,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

第497章 颠倒(月票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