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今时今日,有很多不同,但有一样,我们是一样的。

那就是这口气!

你咽不下,我也咽不下!

出身、教养、模样,我不输姐姐丝毫,她能入国公府,我羡慕却不眼馋,我有我的人生。

可我最终只能到了这里,做个填房也就算了,却是为了给我姐姐养儿养女,为了让她的儿子承继爵位。

凭什么?

你说,凭什么?”

第588章 妻妾

屋子里落针可闻。

廖姨娘身边的几个丫鬟都低垂着头,连呼吸都屏住了,不敢发出一点儿动静。

小关氏说得愤慨,这口气压在她心中似是已经很久了,一下子迸发出来,留下的是疲惫和无奈,她瘫坐在椅子上,唇角留下一抹讥讽一般的笑容。

讽这景国公府,讽大关氏,讽父母族亲,亦是讽她自己。

廖姨娘注意到,小关氏的眼角已经通红,一如她心中沁出来的那几滴血。

今时今日,两人身份地位截然不同,可有一些话,小关氏说得是对的。

这口气,谁能咽下?

廖家也是世代官宦,在京城这个地方,比不上皇亲权贵,但也不是小门小户。

她原本也可以和妹妹廖氏一样,嫁个官家儿郎为正妻。

可她还是走错了路。

因为她傻!

二八年华的闺中女子,听信了男人的花言巧语,是她识人不清,是她一颗芳心错付!

那人说,府中的大关氏是父母所娶,夫妻并未有深情,况且大关氏病重,别说是生下一儿半女,便是能活上五年十年,已经不易。

有恶疾、无子,七出之条占了两条,只是,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是断不会以此出妻,做下那等不近人情的恶事。

况且,既然做了夫妻,不管心中有情无情,也不会把人退回娘家等死。

入了景国公府,便是国公府的人,就算死了,也该受国公府的香火。

句句情真意切,句句站得住、立得稳。

当年,那人应过她,她入府虽为姨娘,可生下了儿子,是记在那个病重的大关氏名下的,若大关氏能熬过一年又一年,廖姨娘一辈子不能扶正,可这景国公府到头来也是给了她嫡嫡亲的儿子的,可若是大关氏病故,廖姨娘便也能够扶正了。

誓言句句在耳,她仰慕那人风华,应下了这“权宜之计”,从侧门入了这景国公府,替他生儿育女,替他打理十几年的中馈内院,到头来,全部都成空了。

那个半死不活的大关氏竟然生下了叶熙之和叶瑾之。

廖姨娘当时慌张过,可老公爷把安冉捧上了天,枕边之人又句句掏心掏肺,她到底还是信了。

信这份情谊。

这份狗屁情谊!

她真的是瞎了眼啊,瞎眼叫人骗,是她蠢是她傻,男人的话怎么能信呢?

可小关氏与她是不一样的。

廖姨娘是飞蛾扑火,小关氏是躲无可躲。

诚如小关氏所言,她原本也应该嫁个如意郎君,即便不能像大关氏一样成为一品、二品的诰命,但也是官家嫡妻,日子平顺。

可是,大关氏死了,留下这一双儿女,小关氏心不甘情不愿地被父母逼着来“照顾”这两个孩子,在老公爷夫妇的眼中,她就是一个奶妈子,一个管中馈、照顾叶瑾之、叶熙之的奶妈子。

说白了,也就是比廖姨娘高级了那么一点儿罢了。

这样的处境,谁会认命?

小关氏想奋起一搏,想要打翻了那几人的如意算盘,也是人之常情。

景国公府以为做妹妹的会为姐姐付出,却是忘了,利益之前,亲情本就薄成了一张纸,何况大关氏和小关氏的年纪相差了不止一轮,姐妹之间,能有多少感情?

廖姨娘倚着引枕,目光落在小关氏紧紧抿着的唇上,道:“没错,你咽不下这口气,我也咽不下。”

小关氏的眸子动了动。

“只是,”廖姨娘话锋一转,“你是你,我是我,什么是名正言顺,什么是不该属于我的?

对,我蠢我笨,被那个男人骗得团团转。

我最蠢的是当年毓之出生的时候,我没有舍得让他记在大关氏名下,老公爷提起来的时候,是我犹豫了,那时候大关氏还没有怀孕、没有生下熙之和瑾之,他们这家业可都要靠着毓之呢!

是我舍不得,是我一念之差!

若是他记在大关氏名下,即便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大关氏死了,你进门了,毓之那几年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我已经得不到当年应允给我的东西了,而你,你能翻身。

老公爷身子骨还不错,你儿子是比熙之小,可老公爷不死、小公爷不死,这爵位如何,谁知道呢?

你娘家那儿…

你姐姐已经死了,人刚走的时候,你父母念着记着,等死了十年二十年了,你这个活人难道还比不过死人?

夫人,你可以等到那时候,你这口气,终究还有顺的时候。

至于我,我还是那句话,我帮不帮你,你都要与你死去的姐姐争,你都不会为难毓之。

我躺在这儿就能看一出大戏,我为何要辛苦操劳地登台去敲锣打鼓?”

小关氏的嘴唇嗫嗫,叹道:“你想看戏,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一个人唱不出一场你想看的戏。”

廖姨娘哈哈大笑起来:“夫人这就示弱了吗?

你唱不出我想看的,我难道就要心急火燎地去救场了?

这辈子,男人靠不住了,我靠儿子。

毓之蒙圣上恩泽,现在是中军都督府里的一个小小都事,我等着他一步一步往上爬。

母凭子贵,夫人是世子夫人、国公夫人,看不上毓之的这一点儿封赠,我就笑纳了。”

小关氏垂下眼帘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劝说廖姨娘什么,起身告辞。

出了院子,迎面北风吹来,小关氏不由打了个冷战。

身边的婆子低声问道:“夫人,是不是那廖姨娘不答应?真正是不识抬举。”

“你懂什么?”小关氏撇嘴,“吃一堑,长一智,她机灵着呢。你且看着,若我真的被那群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屋子里,廖姨娘抬着下颚与身边丫鬟道:“行了,今儿个没其他客人了,赶紧给我唱一段。”

那小丫鬟清了清嗓子,想开口唱,又忍不住心中疑惑,试探着道:“姨娘,夫人就这么放弃游说您了?”

“她?”廖姨娘抓了一把几子上的瓜子,笑眯眯道,“她还与我说那些废话做什么?”

小丫鬟通透,明白了:“姨娘,您要出手助她?”

“她现在可用不上我助,她游刃有余,等将来有一日…”廖姨娘转了转眼珠子,笑容里几分无奈几分酸楚几分仇怨,“谁让我咽不下这口气呢!”

第589章 上元

上元佳节将至,街边铺面上已经挂起了盏盏花灯。

穆连潇从宫中出来,经过东大街时,便看到了一个老人手中的兔子花灯。

一只抬头望月的兔子,而圆月被粘合在提竿上,正好能叫兔子看到。

惟妙惟肖,可爱极了。

去岭东前,他曾经带杜云萝来看过花灯,娇妻彼时愉悦依旧在他眼前。

一晃已经三年了。

去年他们的上元是在回京路上度过的,小镇比不得京中热闹,却也让几个孩子雀跃不已。

穆连潇掏出铜板买下了花灯,云栖亦挑了几盏,说是带回去给哄小娃儿的。

云栖点子多,道:“侯爷,不如您多买一些,把整个韶熙园都挂上,给夫人瞧瞧?”

这是云栖的做派,以前锦灵怀孕时,他便是这样让妻子看灯的。

云栖拍了拍脑门子,又道:“侯爷,您想啊,府里不止是夫人,郡主也有身孕,又有四个小主子。”

这话说到穆连潇心里去了。

穆连喻战死,府中服丧,如今早就过了九个月了,是该热闹热闹。

不仅仅是为了孕妇和孩子,也是为了让吴老太君也添些笑容。

打定了主意,穆连潇便让云栖帮着采买花灯,送回府里去。

园子里要挂灯,杜云萝很快就知道了。

吴老太君靠坐在罗汉床上,笑着与杜云萝道:“也是连潇有心了,既如此,也给我这柏节堂里挂上几盏花灯,我也凑个热闹。”

单嬷嬷颔首道:“夫人,给老太君挂南极仙翁。”

杜云萝笑了起来:“妈妈说得是,福禄寿三星的花灯,那是一个也不能少的。”

“这是变着法子拍老婆子马屁了。”吴老太君哈哈大笑。

吴老太君都说要挂,自是各个都不敢松懈,几个手巧会做花灯的仆妇,也赶紧亲手做灯,想给老太君添喜。

风毓院里,朱嬷嬷把送来的花灯都退了回去。

“我们太太伤着腿,不能陪老太君看灯,心里很不舒坦,这些灯就不挂了,免得她触景伤情。”

朱嬷嬷嘴里是这么说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练氏知道要挂灯,已经是大发了一通脾气了,为了不是她的伤腿,而是穆连喻。

下个月初,就是穆连喻的周年忌日,练氏想起儿子就心肝儿痛,这会儿是见不得一点喜庆的。

朱嬷嬷回到内室里,珠姗正伺候练氏吃药。

练氏皱着眉头用了,又含了一口蜜煎,道:“他们要如何就如何,别来我眼前捅我的心!”

朱嬷嬷硬着头皮道:“都退回去了。”

“老朱,”练氏苦笑起来,“一年了,连喻没了一年了,可这才一年啊,就急着张灯结彩了?”

朱嬷嬷吞了口唾沫,从规矩上来说,此时府里挂灯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只是练氏心里不痛快而已。

尤其是自练氏受伤起,平日里越发没有事情做了,整日只能躺在床上,动不动就要胡思乱想一番,连董嬷嬷都在背后叫苦不迭了。

叫苦归叫苦,事情还是要做好的。

她们都是练氏的心腹,是左膀右臂,照顾好主子才是正经事情。

上元夜里,花园里亮起了花灯。

不当值的小丫鬟们也赶来看灯,嘻嘻闹闹。

比起街上人来人往,杜云萝还是喜欢这样的,她与庄珂一道,坐在亭子里,笑盈盈看着。

穆连潇和穆连康两个,早就被欢喜的孩子们缠住了。

尚欣院里,蒋玉暖心不在焉。

她倒不稀罕那些花灯,只是娢姐儿心驰神往,见女儿一脸期待模样,她便让刘孟海家的取了姐儿的小雪褂子过来,替她仔仔细细系好。

“园子里冷,你要看灯,也不能冻着自己。”蒋玉暖叮嘱着,见姐儿的魂早就飞走了,她失笑着摇了摇头,也就不再唠叨了。

穆连诚从外头回来,一把抱起了女儿,道:“我带她去,你在屋里歇着吧。”

蒋玉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默默点了点头。

她的腿是旧疾了,受不得冷,这几日天寒,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白日里也就罢了,夜里还去园子里,只怕明日里又要下不得床了。

园子里有园子里的热闹,柏节堂里,吴老太君透过半开着的窗棂,看着庑廊下的花灯。

“这福禄寿三星可真不错。”吴老太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就看着这灯啊,就好像老婆子还能再活个十年二十年的。”

丫鬟秋叶抿唇直笑:“老太君,十年二十年,怎在话下呀?”

吴老太君指着秋叶哈哈笑了。

单嬷嬷坐在一旁杌子上,看着老太君的笑容,心里戚戚。

她只知道老太君的状况的,别说十年二十年了,能再有五年,都不容易了。

穆元谋从外头进来,给吴老太君行了礼:“母亲一人看灯?”

“阿单和秋叶几个就不算了?”吴老太君嗔了他一眼,“小辈们有小辈们的乐子,我这儿有人伺候。”

穆元谋在椅子上落在,道:“儿子陪母亲看灯。”

吴老太君淡淡笑了:“你从小到大,没陪我看过几次灯,哪回不是你们兄弟几个去街上闹腾的?就剩下年纪小的元安,眼巴巴看着你们跑了。”

提起兄弟们,穆元谋笑了笑。

吴老太君似是随意,却是一直盯着他,可她在穆元谋的眼底没有寻到一丝一毫的不自然。

被子里的手攥得紧紧的,吴老太君叹道:“老喽老喽,老婆子都这把年纪喽。

元谋啊,我是晓得你性子的,太清冷了些。

平素也就罢了,你媳妇这会儿伤着腿,你就算不喜欢那药味,也忍一忍。”

穆元谋清了清嗓子:“这都老夫老妻了…”

“老夫老妻怎么了?”吴老太君不赞同极了,“老夫老妻是福气,不说我和你父亲,你那几个嫂嫂弟妹,想有你这福气都盼不来!”

穆元谋轻轻应了一声。

吴老太君又问:“青松那丫鬟,用得可顺手?”

“到底是母亲身边调教出来的人手,很是得力。”穆元谋答道。

吴老太君闻言,苦笑道:“要说得力啊,我这辈子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还是芭蕉最得力。

要不是芭蕉出府去了,我就把她借给你了。

其实,我心里也明白,青松做事不差,再过几年,会比现在更好,是我年纪大了,总念着旧人,总想着芭蕉的好处。”

“用惯了就好了。”穆元谋说完顿了顿,又道,“母亲身边也缺不得人,青松得力,不如还是母亲…”

吴老太君摆了摆手:“我这儿不缺人手。你媳妇伤着,等她伤好了,你们再把青松给我送回来。”

第590章 矛盾(JOJO和氏璧+)

上元一过,衙门开印。

杜怀让一家也要启程往江南去。

临行之前,杨氏与甄氏一道来定远侯府看望杜云萝,话里话外都是关切和舍不得。

吴老太君和周氏对杨氏亦很客气,杜云萝和穆连潇在岭东时受了杨氏照顾,就算是姻亲,这份情也是记在心中的。

元月二十六是延哥儿的生辰。

去年满周岁时,他们还未抵京,也就没操办过,这回是延哥儿头一次在京中过生辰,吴老太君很是看重。

只是杜云萝又挺着个大肚子,吴老太君也不叫她操劳了,没有请外头宾客,只是家中置了酒菜,给杜家去了帖子。

外孙儿过生辰,杜怀礼和甄氏高高兴兴过来,唐氏怀里还抱着湉姐儿。

吴老太君一见到湉姐儿就赶紧抱了过去:“我这把岁数了,见过的娃娃多了去了,像湉姐儿这般讨人喜欢的,可不多见。”

杜云萝亦是喜欢湉姐儿,听吴老太君夸赞,也是与有荣焉。

庄珂悄悄与杜云萝道:“不如让湉姐儿与我当儿媳?”

杜云萝笑得直捶她:“我外甥女儿才半岁,嫂嫂就心急火燎了?我不依的,不依的。”

这厢妯娌两人笑得开怀,反倒是显得另一旁的蒋玉暖形单影只。

娢姐儿能听懂好赖,缩在蒋玉暖怀里,轻声道:“妹妹好看,祖母喜欢她…”

蒋玉暖的心猛得就是一紧。

她想跟娢姐儿解释那是奉承话,却又不知道如何说明白,因为湉姐儿是真的讨喜。

“祖母也喜欢娢姐儿。”蒋玉暖只能这般跟女儿讲。

这些时日,她其实也明白,吴老太君眼中最看重的是延哥儿,那是嫡长,无论在谁家里都是最最得宠的,再往下是洄哥儿和潆姐儿,因为那是从关外回来的,是老太君的意外之喜,是上苍的恩赐。

老太君虽然也喜欢娢姐儿,对娢姐儿很好,可一比较,就有了高下。

饶是蒋玉暖能平心以对,小小的娢姐儿还是会失落的。

二月里,穆连喻的周年忌日,府里少不得操持一番。

练氏想亲自去祠堂里给儿子烧一点纸钱,就不顾朱嬷嬷几人的劝,让人支了架子,一路抬着去。

穆元谋见练氏过来,沉着脸道:“这是做什么?你不放心,让老朱过来也行,夫人何必呢。”

练氏想起儿子,早已经泪眼婆娑:“老爷莫管我,我就来烧个纸。”

穆元谋见她哭得伤心,到底是把后头的话都咽了下去。

练氏这些日子空闲,在床上静养时也无事可做,这些纸元宝都是她一张张折的。

她一面烧,嘴里一面絮絮念着,抬头去看牌位,摆在最下层的穆连喻的牌位孤零零的,她一眼就看到了。

练氏死死咬住下唇。

原本那里要摆的不该是她的连喻的牌位。

是穆连康的,是穆连潇的,是他们的。

可惜,该死的没有死,她的儿子却命丧黄泉!

思及此处,练氏的心肝肺都搅在了一块,呼吸急促,重重喘了两口。

朱嬷嬷吓了一跳,赶紧过来给练氏揉胸口。

练氏的气息却是越来越不顺,到最后甚至是一口气没上来,厥了过去。

一时间祠堂外头乱了,又要使人去请大夫,又要把练氏送回风毓院。

穆元谋紧紧皱着眉头,目光沉沉。

杜云萝让洪金宝家的去了一趟风毓院。

洪金宝家的回来禀道:“大夫瞧了,说是二太太为了四爷太过伤怀,这才会厥过去。

要奴婢说啊,这就是心病,开什么方子都没有用。

反倒是二太太的腿伤,要好好调养调养。”

杜云萝冷冷笑了笑:“毕竟是亲儿,谁舍得呢?”

为了这爵位,总要有人厥过去。

当年,吴老太君突闻穆元安这个庶子的噩耗时,一样是悲痛得病倒在床,更别说是老侯爷和两个亲儿的死讯了。

彼时伤痛,杜云萝没有亲眼目睹,但是她永远不会忘记,前世穆连潇死时,她的心痛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