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要让晋环回娘家?

哀家依了你,兴安伯府怎么办?对了,还有嘉柔,你让嘉柔又要怎么办?

这左右一碗水都端不平的事情,哀家给你扛着?”

世子夫人起身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头:“我问过尚哥儿媳妇要不要归家去,她不肯,说她是封君,没有这种先例,她就算不喜欢平阳侯府的日子,也要在府里过着。”

皇太后点头:“这还像句话!”

“娘娘,尚哥儿媳妇和环儿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世子夫人抬起头,沉声道,“尚哥儿媳妇是稳当人,她在平阳侯府里,不会起什么波澜,不会再出什么要让您来断是非的事情。

可环儿,环儿那脾气,别说是有人在背后点把火了,没人点火,她说不定也烧起来了。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也让您为难,我只是不想以后,面子里子什么都没了,还赔上了…”

话只说了一半,再往下说,措辞就要越发不好听了。

皇太后心里也明白,目光沉沉,抿了抿唇。

气氛变得沉闷,宫女们都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皇太后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得人背后一凉。

“说来说去,你怕晋环在兴安伯府会吃亏,也罢,哀家也不说兴安伯府好坏,总算是一碗水端不平了,那就爽快些,泼出去吧。”皇太后半弯下腰,直直看着世子夫人,道,“婆驼山上有国宁寺,也有念圣庵,让晋环去念圣庵吧。”

世子夫人的心突突直跳。

念圣庵是皇家庵堂,其中不乏落发为尼的皇亲国戚,生活远远比不得从前,甚至可以说是清苦,但总归是吃喝不愁。

静心修行,念圣庵是个好地方,只不过,那不是个适合晋环的地方。

或者说,世子夫人一心要把晋环护在她的羽翼之下,又如何舍得让她去庵堂里?

世子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道:“说到庵堂,平阳侯府也是修了家庙的…”

皇太后脸色一沉:“为母则刚,这句话倒是不错。”

世子夫人的眸子倏然一紧。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平阳侯夫人的?亦或是平阳侯的?”皇太后问道。

世子夫人谨慎道:“回娘娘的话,是我的意思,公爹婆母并不知情。”

皇太后抓起身边的书册摔在了世子夫人的身上:“混账!行了,你回去吧,让平阳侯夫人来跟哀家说。”

世子夫人没有办法,只能稳住身形,一步步退出来。

皇太后揉了揉眉心,让人把地上的书册捡了起来。

第654章 想法

茗姑姑把书册轻轻掸了掸,低垂着眉眼,放在了皇太后身边的几子上。

而后,她朝一旁不敢动弹的宫女们淡淡瞥了一眼,宫女们回过神来,屏气凝神着退出去了。

殿内静悄悄的,只余外头磅礴的雨声。

皇太后静静坐了会儿,便见皇太妃步伐轻柔地进来了。

“听说了?”皇太后淡淡道。

皇太妃颔首,在一边坐下,道:“委实不像话。”

闻言,皇太后忍不住笑了:“为母则刚。”

“却也不是她那个样子的刚硬。”皇太妃转动着手中的黑檀佛珠串,道,“真真假假的,莫非是当您听不出来吗?”

“哀家听得明白,她也只能那么说了。”皇太后的眼角细纹舒展了些,总算没有刚才那般唬人了。

世子夫人再有胆子,也不敢越过了平阳侯夫人,她所说的侯夫人并不知情,显然就不是实话。

皇太后心里明白,世子夫人亦晓得皇太后明白,可那个当口上,她只能如此说。

“你过来,是舍不得嘉柔吧?”皇太后抬眼看着皇太妃。

皇太妃浅浅笑了,眼中添了几分慈爱:“到底是伺候了我三年,年轻寡居,已是苦事,我狠不下心肠来看她连立足之地都没了。”

皇太后深深看了皇太妃一眼。

自从那年望梅园之后,皇太妃极少会在皇太后跟前提及穆连慧的事情。

皇太后是真的恼了穆连慧的,无论是频频提起,还是状似无意地偶尔说一句,都只会适得其反。

事到如今,皇太妃才大着胆子说了这么一句,可见是对穆连慧此时的立场颇为担忧。

皇太后叹了一声:“你替她操心,她许是自有安排。”

皇太妃笑了起来,道:“若没有些想法安排,那就不是嘉柔了,皇太后,无论是您,还是我,都不喜欢二愣子呀。”

话音一落,换来的是皇太后的哈哈大笑。

茗姑姑站在一旁,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也有好久,没听见皇太后笑得如此高兴了。

“是了,谁喜欢二愣子,等着别人来左右的二愣子,在这宫里活不过三年。”皇太后止了笑声,沉声道。

世子夫人回到平阳侯府后,就去了侯夫人的屋子里,婆媳两人不晓得说了些什么,等世子夫人出来的时候,精神不振。

叶嬷嬷把消息传给了穆连慧:“事情都交代大奶奶了,世子夫人疲乏,先回去歇了。”

穆连慧的目光落在书册上,头也没有抬,道:“知道了。”

她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慈宁宫里的那一位,岂会是好说话的?

若是靠着世子夫人的几滴眼泪、一番剥心剥腹的话,就能轻易左右,那一位还能从坐稳先帝爷的后宫,直到入主慈宁宫吗?

少不得要继续折腾了。

反正,她比晋环等得起,现在挠心挠肺的人,不是她。

夜幕降临时,雨势没有丝毫减小。

晋家大奶奶安排好了所有事情,这才简单用了晚饭。

世子夫人铩羽而归,晋家大奶奶心底里隐隐是高兴的,她不想晋环回来。

昨夜里丈夫问过她,她嘴上没有仔细说,心里却也有自己的算盘。

在晋环和穆连慧之中,她当然希望穆连慧留在平阳侯府里。

穆连慧是朝廷的封君不假,可她从前闭门不出,只要自个儿不去招惹她,穆连慧不会与她添麻烦。

而晋环不一样,那个小姑奶奶,什么时候都不可能老实的。

何况,人家是亲生的闺女,晋家大奶奶是娶进门的媳妇,如何比?怎么比?

她想阻止晋环归家,却又无从下手,着实心烦。

相较于平阳侯府中的焦心,定远侯府这几日颇为平静。

离中秋佳节还有半个多月,此刻往后推延一日,并不会添什么麻烦,杜云萝交代了管事的婆子们,后头的事儿,自会有人仔细安排妥当。

只是连日的大雨搅了延哥儿出去耍玩的机会。

庑廊下亦叫雨水打湿,怕延哥儿摔着,杜云萝也不许他去庑廊下跑动,叫正是好动的延哥儿很不高兴。

他只能在屋里来来回回地绕着圆桌转。

允哥儿才两个月,就比延哥儿好安抚多了。

直到月末,外头总算开了太阳,被闷了好几天的延哥儿兴奋极了,吵着让彭娘子带他去园子里。

虽有太阳,室外也称不上热,风吹在身上,甚至有一些凉意。

所有人都说不上之后还会不会升温,甚至有秋老虎等着,但朝堂之上,则彻底入了“多事之秋”。

国子监的祭酒宋大人被革职,他的恩师高太保亦成了一尊泥菩萨,眼看着要沉入了河中央。

高太保在前,圣上对于蜀地世家之中在朝为官的官员的打压,反倒是不那么招眼了。

京中人挂在嘴上的,一时之间,多是圣上对科举的整顿,与来年春闱的猜想,兴安伯府死了一个公子的桃花事情,转眼间就被遗忘了。

杜云萝从议事的花厅出来,抬眼就见秋叶匆匆过来,她便停了脚步。

秋叶到了杜云萝跟前,福身行了一礼,道:“夫人,是老太君让奴婢来的,天气凉得快,老太君身子不太爽利,说想早些添炭盆,让奴婢这几日就领一些银丝碳。”

杜云萝闻言愕然。

她晓得吴老太君今年的身体不及往年,却没有想到,仅仅才八月初,柏节堂里竟然要用上炭盆了。

明明各房各院的冰盆才撤了不到半个月。

“祖母的身子如此之差了?”杜云萝抓着秋叶的手,沉声问了一句。

秋叶垂眸,道:“老太君吃喝也是如常,只是夜里歇得不怎么好,总觉得疲惫。”

杜云萝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年纪大的人就是如此,她老过,她懂这些规矩,可…

可实在是太早了些。

杜云萝记得非常清楚,前世吴老太君过世的那一年,是永安二十九年的春天,离现在还有四五年。

前世穆连康没有回来,穆连潇死在北疆,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吴老太君身体都还算不错,为何今生就早早走了下坡路?

第655章 承受

杜云萝的脑海里划过的是吴老太君对垂露和离一事的调查。

怀疑亲儿,对亲儿失望至极,这对吴老太君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作为将门妇人,吴老太君能咬牙面对丈夫、儿子、孙子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心底深处,还是无法承担祸起萧墙的痛楚。

谁能承受?

无人能坦然。

杜云萝暗暗叹息一声,颔首道:“老太君怕冷,那就点了炭盆吧,等天再冷一些,若要提前烧地火龙,你只管与我来说。”

秋叶连连点头。

当日下午,柏节堂的暖阁里就烧起了炭盆。

吴老太君坐在罗汉床上,锦被盖着双腿,低声与单嬷嬷说着话。

秋叶的声音从帘子外头传来,她说:“老太君,二老爷来瞧您了。”

吴老太君请了穆元谋进来,让他在一旁坐下。

穆元谋一进屋里,就察觉到了角落里的炭盆,他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母亲…”

“我怕冷,就先用上了,”吴老太君靠着引枕,笑容慈爱,“你跟我不一样,你往门边挪挪,免得熏出一身汗来,等下走的时候又受凉了。”

穆元谋应了,依着吴老太君的意思,就坐在帘子边。

“你这咳嗽一直不见好,半年多了,眼瞅着又要入秋,等到了冬天,越发不舒服。”吴老太君摇着头,道。

“不打紧的,”穆元谋笑容浅浅,“风寒是早就好了,就是嗓子不行,咳嗽几声,并不影响什么,母亲莫要担忧。”

“做母亲的,哪有不担心孩子的。”吴老太君叹了一口气,“不止你,还有你媳妇,我听说还是脚不能落地?”

提起练氏,穆元谋的眼底闪过一层晦涩,颔首道:“脚踩在地上就痛得站不住。”

“按说不该如此的,”吴老太君沉吟,道,“过几日就是中秋了,家宴那日,让她过来,我琢磨着,是不是心里怕,越发觉得痛了?这样不行,怕走路怕痛,到最后,真的会站不起来的。你看老婆子我,每日双腿没什么劲道,不也要去院子里沿着庑廊绕上一两周?”

穆元谋颔首,道:“母亲说得是,儿子会与她说的。”

吴老太君深深看了穆元谋一眼,叹道:“年纪大了,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家宴嘛,总想着人都能齐全,不想缺了个谁。老婆子这些日子总是在想,这样子的家宴,我还能用上几回?”

穆元谋的身子一僵:“母亲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什么吉利不吉利的,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脱。”吴老太君说得格外坦荡。

吴老太君交代了,不管练氏愿意不愿意,八月十六那一日,她是不能再歇在风毓院里了的。

让珠姗把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练氏坐在梳妆台前,直直看着镜中人。

她这半年多,就没好好梳妆过,又没出过屋子,此刻一看,里头的人的模样让练氏唬了一跳。

肤色廖白,血色不足,整个人看起来病怏怏的。

不管有没有受伤,作为女人,一旦对镜自照,谁会喜欢这么个鬼样子。

练氏的眸子倏然一紧,厉声道:“真让我这个样子去吃什么家宴?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抹些胭脂。”

这半年多,练氏的脾气比从前古怪不少,珠姗被她一吼,心里发慌,拿胭脂的手一抖,险些落到地上去。

朱嬷嬷赶紧接了过来,啐道:“笨手笨脚的,去挑套头面来。”

珠姗见解了围,感激地看了朱嬷嬷一眼。

朱嬷嬷取了些胭脂,仔仔细细给练氏抹上。

只是,无论她多用心,那层淡淡的红色依旧像是浮在了外头,并不真切。

练氏心底里也明白,低垂着眼角,叹了一口气。

“太太,老太君说得也有道理,”朱嬷嬷宽慰道,“出去走动走动,精神才会一点点好起来,总是闷在屋里,对身子越发不好。”

练氏苦着脸,道:“你还不晓得我?我是真的走不了,要不然,我喜欢天天窝在这里?”

朱嬷嬷只能闭了嘴。

珠姗挑了首饰头面,练氏收拾好了,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她只敢单脚着地,左腿根本不敢用力踩着,稍稍吃上些劲道,就痛得头皮都麻了。

朱嬷嬷和珠姗一左一右搀扶着,练氏试探着走了两步,就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没有办法,朱嬷嬷只能让人又抬了软轿来,让练氏坐着去了花厅。

花厅里笑声不断。

对练氏而言,那些笑容似是隔了一片天地一般。

守门的丫鬟打起了帘子,软轿直接就抬进了花厅里头。

笑声戛然而止。

坐在正中的吴老太君抬眼望了过来。

练氏亦在看着吴老太君。

老太君的身边围着延哥儿、洄哥儿、潆姐儿,半年多不见,几个孩子长大了不少,周氏和杜云萝坐在吴老太君下首,周氏怀里抱着一个,应当就是允哥儿,另一边坐着今日刚刚出了月子的庄珂。

练氏堆起笑容,道:“连康媳妇看起来月子坐得不错,哥儿呢?”

庄珂笑着道:“刚刚尿了,在偏厅擦拭,一会儿就抱过来了。”

正说着,陆氏和徐氏一道来了,身后的奶娘把显哥儿交给了庄珂。

练氏笑得干巴巴的,她心里不舒坦,比她的腿更让她不舒坦,可她只能笑,对着吴老太君身边这一个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孩子笑。

连诚媳妇怎么还不来?练氏暗暗抱怨着。

好歹,蒋玉暖带着娢姐儿过来,她也能抱着一个,不管是哥儿是姐儿,总归不会显得孤零零的。

练氏这是头一回,恨不能立刻把娢姐儿搂在怀中。

蒋玉暖并没有让练氏等太久。

练氏的笑容中添了几分暖意,朝娢姐儿招了招手:“姐儿来祖母这里。”

娢姐儿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练氏了,转眸看向蒋玉暖,见蒋玉暖点头,才高高兴兴地扑到了练氏怀中。

练氏牵着娢姐儿的小手,心中总算踏实了一些。

蒋玉暖亦是放心不少,她其实并不喜欢家宴,府中孩子们越多,她的压力就越大,此刻练氏对娢姐儿流露出的喜欢,让她肩上的重担稍稍减轻了一些。

还好,练氏不讨厌娢姐儿,练氏也没有催她的肚子,没有逼着她给穆连诚身边添人。

第656章 坏事

等男人们陆陆续续来了,花厅里越发热闹了几分。除了厅内,外头院子里也摆了几桌,坐下来用的都是府中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们。

席间,除了孩子们的声音,时不时还有穆元谋的咳嗽声。

难得的,吴老太君的精神气还不错,乐呵呵多吃了两杯酒。

练氏并无多少胃口,妯娌们的笑容落在她眼中,越发显得她的不如意,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杯盏,仰头一饮而尽。

丫鬟赶紧替她添了酒。

等撤了桌时,练氏自己也说不清,她到底饮了几杯酒。

她知道自己没有醉,只是有些犯晕。

“外头月色不错,”吴老太君开口道,“都随我去园子里走走?”

吴老太君有兴致,众人自然应下,唯有练氏摇了摇头。

吴老太君笑容温和极了:“元谋媳妇,按说腿伤早就该好了,我前些天也和元谋说,怕是你长久不走动,心里怕,越发觉得痛。

你刚才来的时候,也是坐着软轿来的吧?不如趁此,咬咬牙试试,也就挺过来了。

去年邢大人来看诊,说起了连潇媳妇的外祖父,那老太爷是从鬼门关里拖回来的,当时别说是走路了,人都不行了,如今是调养过来了,一样出门听戏遛鸟。

邢大人说过,走路不能怕,痛也要走。”

吴老太君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

练氏抿了抿唇,这些道理她也知道,可那一脚落地的痛,根本不是说咬牙挺一挺就能挺住的。

她生养了三个孩子,连生孩子的痛都忍得了,若是寻常的痛楚,根本不会耽搁到今日,是真的痛得吃不消。

只是吴老太君这般说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的,练氏的心里腾的就窜起了一股气。

她不能那么丢人,她就不信了,她这辈子就倒下了!

“您说得是,我该试试。”酒劲上头来,练氏道。

吴老太君满意地点了点头:“该如此,我们定远侯府的媳妇,可不能跟那些弱不禁风的小娘子一样,哭哭啼啼的。”

练氏吞了口唾沫,抓着朱嬷嬷的手,站起身来,试着迈出了一步。

痛!

针扎一样的痛,沿着脊柱冲到了头皮上,而后迅速蔓延到全身,连指尖都痛得发颤,练氏几乎要哀嚎一声倒下去。

分明是痛得要死要活了,可练氏却觉得,她看清了周围所有人的神色。

那一个个,看着关心,实则都在看她的笑话吧?

她怎么能让别人看笑话!

单嬷嬷上前扶住了练氏的另一侧,道:“二太太莫急,慢慢来,一步一步。”

练氏在单嬷嬷靠过来的时候,心里不禁就是一虚。

是了,前回正是单嬷嬷扶着她,以至于她摔下了台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几乎是本能一样,练氏甩开了单嬷嬷的手,身子一偏,想往边上避开一些,却是失去了重心,和朱嬷嬷双双摔倒了。

花厅不算大,又是人多,桌椅摆得有些紧密。

练氏正好摔在了她之前坐得椅子上,痛得她龇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