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回来,道一声“得罪了”,俯身抱起乔昭向着马车走去。

冰绿愣了愣,抬脚跟上。

邵明渊把乔昭放到了车上。

此时的马车因为车壁散了架被邵明渊拆了,已经成了无厢的,倒好似庄稼汉们赶的大车。

邵明渊看向冰绿,问她:“能自己走吗?”

冰绿有些懵,连连点头。

冠军侯把姑娘放到马车上干什么?已经没有马了啊。

而后,冰绿吃惊捂住了嘴巴,眼睁睁看着邵明渊双手拉动马车往前走出数丈,这才如梦初醒追了上去。

乔昭腹痛如刀绞,默默看着拉车的人,心绪复杂。

这个低头拉车的男子,仿佛和那日城墙下表情冷然,一言不发射杀了她的男子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可这两个人影又渐渐重叠了。

战场上的邵明渊,此时的邵明渊,每一面都是真实的,只是面对着不同情况时的选择不同。

而她有生以来唯二的两次狼狈,那一次,他杀了她;这一次,他救了她。

乔姑娘迷迷糊糊地想:她可能真的可以原谅他了。

马车被拉着偏离了大路,随着路变得狭窄,渐渐难以前行。

邵明渊停下来,缓缓把车放下,走到乔昭面前。

“黎姑娘,前面不远处有屋舍,我带你先去避雨吧,等雨停了再赶路。”

乔昭忍着难受,轻轻颔首。

以她此刻的身体状况,真的强撑着回城,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邵明渊俯身再次把乔昭抱了起来,冲冰绿点点头,抬脚往前走去。

三人沿着山路上去,果然有一座屋舍掩映在葱郁草木中。

那屋舍并不大,屋檐下挂着一串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红辣椒,还有一只碗口大的铜铃来回晃动,风雨遮掩了铃声。

乔昭仰头看着邵明渊,因为说话费力,只眨了眨眼睛。

邵明渊却好似明白她心中所想,解释道:“走过这条路,无意中看到有反光。”

他说得简洁,乔昭却瞬间明白了。

京城这边的人有个习惯,若是居住在人烟稀少处,尤其是一些猎户的居所,通常会在屋檐下挂上刻着福纹的铜铃辟邪。

天好的时候,铜铃被太阳一照有了反光,曾经路过的邵明渊不经意间看到山林间反光,从而猜测到此处有屋舍。

这人可真是心细,也不知今天怎么会遇到他呢?

莫非,他是去大福寺的,一个人?

乔昭垂下眼眸,掩去所思。

也不过是一个闪神间,邵明渊就抱着乔昭来到屋舍门前,扬声问:“有人在吗?”

片刻后,门开了,一个身材精壮的中年汉子出现在门口,语气戒备:“什么事?”

“在下…”邵明渊迟疑了一下,道,“在下与舍妹前往大福寺拜佛,不料回途中赶上大雨。舍妹身子弱,淋不得雨,还望兄台能给个方便,让我们在贵地避雨取暖。”

他说完,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

中年汉子眼睛一亮,伸手把碎银子接过来,嘀咕道:“这样的天出门拜什么佛啊,进来吧。”

邵明渊三人进了屋,发现屋内还有一名年轻些的男子。

那人站了起来。

中年汉子开口道:“这是我兄弟,这里是我们打猎歇脚的地方。”

他说着扭了头对年轻男子道:“他们是路过来避雨的。”

年轻人笑了笑,目光从浑身湿透的冰绿身上掠过,又看向乔昭。

邵明渊侧了侧身子挡住投来的视线,淡淡看向他。

年轻人挠了挠头,显出几分憨厚来:“这里还放着我们哥俩一些干爽衣裳,你们要不要去换换?不过没有姑娘家穿的。”

中年汉子附和道:“对,要是不嫌弃就先换上吧,我去烧火,煮些热汤来。”

“那就多谢了。”

中年汉子领着邵明渊三人进了里面的房间,从做工粗糙的柜子里翻出两身衣裳和一条脏兮兮的手巾:“只有两套——”

邵明渊接过来递给冰绿,开口道:“多谢,请兄台把外边墙上挂的虎皮卖给在下吧,舍妹淋雨冻着了。”

怀中少女越发冰冷的身子让他有些担忧,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尽管少女一直在瑟瑟发抖,却由始至终安安静静的。

“哦,没问题,就是这虎皮不便宜——”

“无妨,这些够了吧?”邵明渊递过去一块银子。

“够了,够了。那你们先忙,我去煮汤。”中年汉子攥着银子出了门。冬天的柳叶说求月票,一月终于要过去了,感谢每一位愿意把手中宝贵的月票投给柳叶的书友。

第135章 活着

冰绿抱着衣裳,用两根手指头捏着那条脏兮兮的手巾,一脸嫌弃地道:“这是两个大男人穿过的衣裳啊,怎么给姑娘穿?还有这条手巾,简直脏死了——”

邵明渊转过身来,弯腰把乔昭轻轻放在椅子上。

乔昭靠坐在干燥的椅子上,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轻声却坚定对冰绿道:“可以穿。”

曾经死去过,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别说是猎户穿过的衣裳,就是更令其他女孩子们难以接受的事,只要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她都是可以接受的。

她要活着,替死去的家人更好地活下去,查明那场大火有无蹊跷,看着兄长脸治好的那一天。

邵明渊深深看了乔昭一眼。

他以为,他要费一些力气劝说这位黎姑娘的。

他出身勋贵之家,自然耳濡目染贵女们对饮食起居多么讲究,别说是陌生男人穿过的旧衣裳,恐怕就是崭新的都难以接受。

可他偏偏在北地呆了七八载,见惯了那些为了活下去而不惜一切代价的普通百姓们,见惯了在鞑子的践踏下失去了所有尊严的女子们,还有为了保卫身后的家园在战场上洒尽热血的将士们。

除去生死,无大事。

当很多生命明明那样顽强的想活下去而不能时,当有些生命明明很无辜他甚至要亲手扼杀时,他更能体会这句话。

黎姑娘和他印象里的京城贵女们很不一样。年轻的将军想。

“把手巾给我。”邵明渊伸手从冰绿手中接过脏兮兮的手巾,对乔昭道,“等我一下。”

他转身出了门,大步走向厨房。

年轻的猎户已经开始生火。

“有热水吗?”

年轻的猎户有些意外邵明渊的出现,怔了怔才道:“有,有!”

他放下烧火棍站起来,往身上擦了擦手,提起水壶问邵明渊:“要喝水吗?才烧开不久的,不过只有吃饭的碗——”

“劳烦给我拿一个水盆。”邵明渊语气温和。

年轻猎户听了,忙寻来一个木盆递给邵明渊。

邵明渊接过水壶,在木盆里倒入一些热水冲洗了一下,接着注入小半盆热水,把那条脏兮兮的手巾放了进去。

年轻的猎户见了,不好意思道:“洗不干净了。”

邵明渊垂眸,一遍一遍搓洗着手巾,等木盆里的水变得污浊,倒出去重新换过,这样用了三盆水,那条手巾总算洗得发白了。

他把手巾拧干,对年轻猎户道了谢返回乔昭那里,把还带着热气的手巾递给冰绿,淡淡道:“赶紧给黎姑娘换上干衣裳吧,换好了出来叫我,我就在门外守着。”

他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冰绿攥着那条温热的手巾,不由看向乔昭:“姑娘——”

乔昭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咬了咬舌尖对冰绿点头:“换!”

冰绿一听,再不迟疑,忙把乔昭身上的湿衣脱下来,捏着手巾又犹豫了一下:“姑娘,冠军侯好像把手巾洗了——”

所以您真的不嫌弃吗?

“啰嗦,给我擦干!”乔昭又冷又疼,没了多少力气,只得瞪了冰绿一眼。

冰绿心一横,拿起手巾替乔昭擦干,从两套衣裳里挑了稍微干净的一套给乔昭换上了。

干爽的衣裳穿上身,乔昭顿时有种活过来的感觉,轻声吩咐冰绿道:“把我脱下来的衣裳拧干,给我把头发包起来。”

这些活计冰绿做起来没有问题,很快就帮乔昭包好了头。

“你也换一下吧。”乔昭按着腹部道。

“婢子——”冰绿看了另外一套衣裳一眼,摇摇头,“婢子还是不换了。”

嘤嘤嘤,姑娘为什么有勇气穿啊!她宁死不换!

“换上!”乔昭语气坚决。

小丫鬟忙把衣裳换上了。

虽然她很有原则,宁死不穿臭男人的衣裳,但姑娘的话死也要听啊。

乔昭满意笑笑,抬眸望一眼门口,轻声道:“请邵将军进来吧。”

“嗳。”冰绿应了,抬脚往外走,心中却有些纳闷:为何姑娘和冠军侯不叫侯爷,一直叫邵将军呢?明明侯爷听起来更威风些。

冰绿来到门口,就见邵明渊手中拿着一张虎皮立在那里,目光一直盯着厨房的方向。

听到动静邵明渊转头,把虎皮交给冰绿:“让黎姑娘围上吧,我去厨房等着热汤。”

冰绿抱着虎皮进屋,给乔昭披上。

瞬间被温暖包围,连腹痛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而缓解了,乔昭完全不在意虎皮传来的淡淡腥臭味,舒了口气。

她手指轻轻动了动,把虎皮拉得更紧。

见乔昭脸色好看了些,冰绿悄悄松了口气,恢复了活泼本性,小声道:“姑娘,邵将军去厨房等热汤了。”

乔昭抬了抬眉,没有说话,目光投向门口。

厨房里,两名猎户正忙碌着,见邵明渊过来了,中年猎户扭头道:“公子,您先歇着去吧,喝点热水暖暖身子,等汤好了我给你们端过去。”

“不用了,我正好烤烤衣裳,等汤好了我端过去就行了。”邵明渊走过去蹲下,接过年轻猎户手中的烧火棍。

他低垂着眉眼,认真拨弄着火堆。

两名猎户互视一眼,悄悄转了身往外走。

“二位还是和在下待在一起吧。”邵明渊头也没回,淡淡道。

两名猎户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公子还有什么事吗?”中年猎户问。

这一次,邵明渊回过头,语气温和:“并没有,在下很感谢二位的帮助,想与二位兄台随便聊聊。”

他说完,转过头去,低头继续烤着湿透的衣裳,心中却叹了口气。

这两个猎户虽看起来忠厚,对他来说,神情遮掩却太拙劣了,和那些在北地遇到的伪装成大梁百姓的细作相比相差甚远。

是黎姑娘与侍女的狼狈让他们忽然起了色心,还是他给出去的银子让他们陡然生出贪欲?

财色动人心,他能做的,就是不给他们犯错误的机会,彼此好聚好散。

可惜站在邵明渊身后的两名猎户却不这么想,二人以眼神交流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脸上露出狰狞表情。冬天的柳叶说感谢*只为你而来*打赏的财神罐,落梅安言、晚照清空打赏的桃花扇,疯狂胖象、枫舞秋吟、青间打赏的香囊,谈笑有风生、墨仟羽、天河倾注、minimizing、小小眼manman、熱戀^^、正版殊途、畅游书海2016、芦荻小星、反求诸己、深巷卖樱桃、书猫肥、爽媽打赏的平安符,感谢投票的书友们。继续求票,明天最后一天了,祈祷能保住目前的名次,全靠大家啦。

第136章 如何选择

年轻的猎户抡起一条木棍,照着邵明渊后脑勺打去,中年猎户则拿起了菜刀。

邵明渊头一偏,惯性之下木棍打在了灶台上,发出一声巨响。

房间里的乔昭听到动静,吩咐冰绿:“去看一看。”

冰绿跑到厨房门口,不由捂住了嘴,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他们,他们——”

邵明渊一脚踩着年轻猎户,一手揪着中年猎户,神色平静吩咐冰绿:“把墙角的绳子拿过来。”

猎户住的地方,自然是不缺绳子的。

“呃。”冰绿晕乎乎应了,拿来绳子递过去,脑袋还是懵的,见邵明渊一言不发把两个猎户五花大绑,下意识问道,“邵将军,您怎么把他们绑起来了啊?”

将军?

两名猎户面面相觑,目露恐惧,连挣扎顿时都停了下来。

邵明渊抬了抬眉:“把汤盛了,给黎姑娘送过去。”

见他神情冷凝,冰绿忽然不敢多言,盛了两碗热汤赶忙走了。

“你,你是将军?”中年猎户面色如土。

绝对的实力差距让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反抗的勇气,知道眼前人的身份,更是一脸绝望。

“早知我是将军,二位就不会动手了?”

两名猎户点头如小鸡啄米。

邵明渊失笑:“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今天就要死在你们手里了吧?”

两名猎户浑身一僵,冷汗冒了出来。

“杀了我,你们打算怎么处置那两位姑娘呢?”邵明渊平静问,眼神却格外幽深。

“我们,我们就只是一时起了贪心,想弄您的银子,对那两位姑娘绝对没有别的心思啊!”年轻猎户忙辩解道。

邵明渊笑了笑,抬手指指自己的后脑勺:“小兄弟,你是照着我这里打的,要是打准了,我此时就是一具脑浆迸裂的尸体了。出手这么狠,你想让我相信你们能放过那两位姑娘?”

这也是邵明渊动怒的原因。

倘若年轻猎户不是对着他后脑勺打,只存了伤人的心思,还有可能是图财,可一上来就下这样的狠手,把唯一的男子解决后,目的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求将军饶命啊,我们就是一时贪心,平时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啊!”两名猎户连连讨饶。

邵明渊不再理会二人,低了头安静烤着身上衣裳。

冰绿端着热汤回屋,喂给乔昭喝。

乔昭双手捧着碗,几口热汤下肚,让她有了说话的力气:“厨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邵将军把那两个猎户给绑起来了。”

“哦。”乔昭垂眸又喝了一口热汤。

冰绿眨眨眼:“姑娘,您都不好奇吗?”

乔昭抬起眼帘,汤的热气扑到面上,让她的双颊有了一些红晕,“好奇什么?邵将军那样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听到冰绿说邵明渊去厨房等热汤,她便猜测,邵明渊可能觉得那两个猎户有问题,不然他一个行军打仗的将军,是有多闲,喜欢守着厨房啊。

如今看来,他没有料错,她也没有猜错。

“姑娘——”冰绿咬了咬唇,期期艾艾道,“婢子觉得,邵将军可能生气了。”

“怎么?”

“邵将军一直温和又亲切,可刚刚婢子问他为什么把人绑了起来,他神情一下子就严肃了,您看这不是生气了吗?可婢子也不觉得问问就哪里不对了,换谁忽然看到人被绑起来不问呀?”

小丫鬟说完,呆了呆:似乎她家姑娘就不会问。

乔昭转了转碗暖手,看着冰绿叹气:“你是不是叫破了他的身份?”

冰绿愣了愣,低头:“婢子喊他邵将军。”

“这就是了,你叫破了他的身份,他如何处置那二人是好呢?放了他们?可那二人定然是对咱们图谋不轨,因为遇到的是邵将军才没有得逞,可若是普通人,恐怕就被他们害了性命了。这样的人,现在放了,焉知以后不会再祸害别人?就算他们真的只是临时起意第一次做坏事,如今已经知道了邵将军的身份,把他们放了,万一到处乱说怎么办呢?”

虽然不明白邵明渊为何对顶着黎昭身份的她如此关照,可她笃定,那人是不会让人败坏她名誉的。

冰绿已经听傻了,喃喃道:“要是不放呢?”

“不放?”乔昭望着门口笑笑,“那可能只能杀掉了,可这样做,也许邵将军心里会过不去吧。毕竟咱们借用了人家的屋子,穿了人家的衣裳,喝了人家熬的热汤。若那两个人以前没做过什么恶事,只是面对诱惑临时起了歹意,可这诱惑,却是因为遇到了我们。”

人性并不是非黑即白,坏人可能存着怜悯,好人也可能在某些时候作恶,邵明渊会怎么做,她都有些好奇了。

听完乔昭的分析,冰绿难得有些惭愧:“都是婢子太冒失了。”

哎呀,要是邵将军杀了那两个猎户,姑娘会不会嫌弃邵将军冷血啊?要是那样,她岂不是坑了将军嘛。

将军是好人,还给她编了草帽的。

小丫鬟小心翼翼看自家姑娘一眼,试探问:“姑娘,您说邵将军会怎么办呢?”

乔昭把碗放下来,语气淡淡:“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尊重他的选择。”

杀也好,不杀也好,作为被救的一方,指手画脚未免是得了便宜卖乖,这样没品的事她不会做。

门外的邵明渊默默听到这里,终于扬声道:“黎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乔昭怔了怔,冲冰绿颔首。

冰绿忙走到门口,把邵明渊请进来。

邵明渊一进门,便看到少女拥着虎皮坐在椅子上静静望过来。她脸色苍白,形容狼狈,可目光依然是淡然纯净的,所以那些狼狈便不再显得狼狈。

这种感觉,让他骤然想到一个人,再一次想到那个人。

他一定是疯了。

邵明渊在心底涩然笑笑,抬脚走了进来。

“黎姑娘好些了么?”

“好多了。”乔昭目光落在邵明渊身上,见他身上衣裳已经半干,莫名松了口气。

“那就好,等雨停了,咱们再赶路。”邵明渊说完,沉默了一下,道,“贵府的马车车辕,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第137章 煮粥

乔昭瞳孔微缩,眸光转深。

车辕被人为破坏?

这么说,马车翻倒是人为的?

车是西府的,尽管她在东府应该是猫嫌狗厌,东府的手应该不会伸这么长。

如果是西府的人——

黎皎吗?她一个小姑娘家会想到锯车辕?

乔昭在心里存了个疑虑,见邵明渊还在静静看着她,便笑了笑:“知道了,多谢邵将军相救。”

“黎姑娘不必客气。”邵明渊温和笑笑,他想说是李神医让他特意关照她,又怕这样会让人不自在,便没有多说,迟疑了一下问道,“黎姑娘,你是不是哪里疼?”

乔昭被问得一怔,没有回答。

邵明渊有些茫然。

他好像没问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啊?

看出他的尴尬,乔昭有些好笑,牵了牵苍白的唇角道:“现在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年轻的将军再也不敢乱问了。

乔昭反而问道:“邵将军,你怎么会来这边?”

这一次换邵明渊沉默。

乔姑娘腹诽:这是打击报复吧?

室内安静了片刻,邵明渊开口道:“在下去大福寺点长明灯。”

乔昭恍然。

原来如此。

按着京城这边的习俗,家中有人去世,下葬后的转日家中主母会安排人去寺庙请长明灯,不过在大福寺点长明灯花费不菲,哪怕是富贵人家也不是都供得起的。

看邵明渊这样子,显然不是靖安侯夫人安排的,他一个常年在外的人还能记着这个,真是让她有些意外。

“黎姑娘怎么这样的天气出门?”

乔昭笑笑:“每隔七日我会来疏影庵,陪庵中师太抄写经书。”

“是那位无梅师太吗?”

“邵将军也知道无梅师太?”

年轻的将军目光变得深远:“知道的,我曾经去过大福寺。”

许是少女宁静的气质和这方宁静的天地让人有了倾诉的*,邵明渊嘴角含笑,语气温柔:“我记得那一年是佛诞日,我舅兄也去了,结果被许多小娘子围观,吓得他落荒而逃,险些连鞋子都掉了——”

乔昭心中蓦地一动。

那一年,她十四岁,邵明渊应该也是十四岁,他怎么会和兄长一起去了大福寺?那年明明是她顽皮,写信把哥哥诓去大福寺的。

“邵将军与舅兄那么早就认识了啊?结伴去大福寺玩?”乔姑娘不动声色探问。

她看得认真,分明从面前的人眼中看出一丝赧然,便更好奇了。

被少女黑漆漆的眸子望着,邵明渊不好沉默,嘴角含笑道:“不是,是凑巧看见,才知道的。”

罕有的撒谎让他耳根有些发热。

那一年,当然不是凑巧,只是他听说了未婚妻来到京城,出于少年人的好奇,被几个“狐朋狗友”怂恿着在乔府附近晃荡时无意中发现舅兄出门,便悄悄跟了上去,希望能“巧遇”未婚妻。

只可惜,到底是没有碰到,再后来,父亲在北地病重,侯府岌岌可危,所有属于少年人的新奇与期待都留在了这繁花似锦的京城里。

而他,则成了手染无数鲜血的将士,再也回不到从前。

乔昭静静看着眼前人的神色由温柔怀念转为落寞,不知为何,便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邵将军怎么一个人去了大福寺?”

以他的身份,出行难道不带一两名亲卫吗?

“一个人方便些。”邵明渊状若随意道。

和妻子有关的事,他不想多余的人参与,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脆弱狼狈的样子,哪怕是他的亲卫。

不过——

邵明渊回神,深深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眼。

其实也不是没带任何人。

他嘱咐一名亲卫多加留意黎姑娘的情况,今早在大福寺门口,那名亲卫就来向他禀告,黎姑娘来了此处。

等到他忙完了私事,亲卫禀告说黎姑娘的马车刚刚走了没多久,而那名亲卫却拉了肚子,没有跟上去。他见天色不妙,担心黎姑娘遇到什么事,便留下亲卫先走了。

邵明渊再看面色苍白的少女一眼,心想:幸亏赶了过来,不然黎姑娘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就愧对神医了。

而且——

邵明渊忽地想到了刚刚在门外听到的那些话: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尊重他的选择。

这样的女孩子,本该好好的,这世上已经有太多美好的人被毁灭了。

冰绿见两个人一问一答,开心地嘴角翘起老高,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探头往外看,这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就见那两个人背对背绑在了一起,口中塞着破布满眼惊恐。

邵将军到底会怎么处置这两个人啊?真的会杀人吗?

小丫鬟回头看了邵明渊一眼,再看自家姑娘一眼,心道:姑娘连被尸体压在身上都比她淡定多了,应该不怕的吧?

“黎姑娘,我出去看看,你好好休息。”

看着邵明渊迈着长腿走出门口,乔昭一直按着腹部的手终于松开,头一偏,呕吐起来,身上围的虎皮被溅上不少。

“姑娘!”冰绿吓了一跳。

她就说这些东西都太脏了吧,姑娘怎么能受得了!

“别乱喊,赶紧把这些收拾了,然后再替我盛一碗汤来——”乔昭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邵明渊大步走了过来,俯身把她抱起来,向外走去。

“将军,您带我们姑娘去哪里啊?”冰绿见状忙追了上去。

邵明渊带着乔昭来到厨房,把她放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温声道:“这里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