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快深了。

冬日的夜很安静,没有鸟语虫鸣,只能听到乍起的北风轻轻拍打着窗棂。

很多人在熟睡,很多人却彻夜难眠。

刑部衙门中灯火通明,窗纱上人影晃动,低低的翻阅案卷的摩擦声虽然细微,在深夜却显得很清晰。

一名小吏敲门而入,笑容满面对忙碌的官员们道:“各位大人,小的奉尚书大人之命给各位送宵夜来了。”

一名官员放下手中笔,笑问道:“什么宵夜?正好有些饿了。”

忙碌到现在,所有人都是又饿又乏。

“燕窝粥。”小吏打开食盒,把一蛊蛊燕窝粥往外端。

“居然有燕窝粥吃,真不错。”一名年轻官员笑道。

小吏把燕窝粥依次送到官员们面前:“我们尚书大人交代了,各位大人都辛苦了,不能再委屈了大人们的胃。”

众官皆笑起来,端起燕窝粥小口小口喝起来。

这样的寒夜,一蛊燕窝粥下肚自然是极舒坦的。

小吏默立一旁,见众人把燕窝粥喝完,低眉顺眼上前收拾。

“行了,你出去吧,我们还要继续办案——”年轻的官员说完,忽觉眼前一片模糊,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睡了过去。

小吏冷眼看着众人接连睡去,嘴角溢出一丝笑容。

他把食盒轻轻放下,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最重要的两本账册,取下灯罩凑近点燃,直到烧成了灰才松口气,把油灯推倒,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不多时火光冲天,发现火情的人大喊道:“不好啦,走水了!”

“大人们还在里面——”

人声嘈杂,一片混乱,两刻钟后火被扑灭,屋中被救出来的官员已经清醒,皆满身狼狈。

刑部尚书寇行则因上了年纪小憩片刻,没想到打个盹的工夫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急得脸都青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刚刚经历了一场火灾的官员们神情茫然。

寇行则气得脸色铁青:“诸位难道都睡着了?”

他可没说要去歇着,是这些王八蛋说他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力劝他小睡一会儿,难不成这些人劝走了他,就是为了集体睡觉的?

“寇尚书先别急着盘问始末,先看看有什么损失吧。”大理寺卿提醒道。

对于别的衙门的人,寇行则自然不好发火,拿眼瞪着刑部左侍郎黎光砚。

黎光砚抬袖擦了一下脸,脸上登时多出两道黑灰,看起来分外滑稽。

不过此时无人有笑的心思,皆心情沉重。

“都傻愣着干什么,赶紧检查一下烧毁了什么。”作为刑部的二把手,黎光砚只觉今日狼狈极了,先是因为去嘉丰查案的事被上峰痛骂了一顿,现在又遇到这种状况。

他心生不妙的预感,带头开始检查。

一名郎中面色惨白,嘴唇颤抖道:“不,不好了——”

众人皆看向他。

郎中面色已经如死灰一般难看,哆哆嗦嗦道:“那两本账册…全,全烧光了…”

“寇尚书——”大理寺卿忙扶住险些栽倒的寇行则。

“烧光了?你没有记错?”寇行则眼前阵阵发黑,在大理寺卿的帮助下勉强站稳身形。

郎中面如土色,只觉天塌了一般,掩面泣道:“下官没有记错,当时那两本账册就放在这层架子上——”

“再找找!”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在场众人全都如丧考妣。

“大,大人,现在该怎么办?”有官员小心翼翼问寇行则。

大理寺卿觉得不对劲,轻轻推了寇行则一下,脸色大变:“不好了,寇尚书昏过去了。”

第531章 夜请冠军侯

一阵人仰马翻之后,众人都默默坐在屋中,神情呆滞。

今天整理的资料都烧个精光,最重要的是两本账册全都付之一炬,等天亮了,他们可怎么向皇上交代啊!

“这场火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刑部尚书寇行则被大理寺卿猛掐了一阵人中,醒过来后仿佛苍老了十来岁,有气无力问道。

室内是死一般的沉默。

“说!”寇行则一拍桌案。

一名年轻官员小心翼翼道:“我们正忙着,一名小吏奉您的命令来给我们送宵夜,下官吃完宵夜,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下官也是,吃了宵夜好像很快就睡着了,再清醒过来,就成这样了…”

大理寺卿与都察院左都御史皆看向刑部尚书寇行则。

从这些官员的话中不难听出来,那些宵夜很可能有问题。

寇行则手抖得厉害,怒道:“什么小吏?我那时候在睡觉,怎么会吩咐人给你们送宵夜?你们难道不动动脑子吗?”

一群人被训得低着头,想反驳又不敢。

他们那时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肚子还响个不停,谁会想到送宵夜的小吏有问题?

这可是刑部衙门,不是茶楼酒肆。

“那个小吏的样子,你们可还记得?”

众人头垂得更低了。

“都哑巴了?”寇行则年纪大了,此刻一生气就有些头昏脑胀,不得不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冷静个屁,谁能冷静啊,等皇上知道了非宰了他们不可!

“大人,那个小吏一直低着头,下官当时没留意…”

“没留意?我看你们当时光想着吃了吧?”寇行则气得胡须一翘一翘的。

大理寺卿长叹一声:“寇尚书,还是想想怎么善后吧。”

他说着,与左都御史对视一眼,皆是满眼无奈。

账册是在刑部衙门被烧毁的,他们责任是小一点,那也只是小一点点罢了。

他们三法司共同审查此案,出了问题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个小吏此刻定然不在衙门里了,我认为暂时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大理寺卿道。

“那账册被烧毁,该怎么交代?”左都御史问。

大理寺卿深深看了寇行则一眼:“寇尚书咱们去隔壁说话吧。”

三法司最高长官去了隔壁商议。

“寇尚书,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对皇上交代?”大理寺卿开口问道。

寇行则张了张嘴,忽然抬手扶额:“头好疼,年纪大了不顶用了。”

其他二人:“…”不带这样的啊,谁规定年纪大了就可以不要脸的?

“张寺卿有没有什么想法?”寇行则一边问一边看了一眼窗外,喃喃道,“天快亮了。”

张寺卿嘴角抽了抽。

怎么变成他的事了?

当然,想不出解决办法谁都跑不了,三人本来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张寺卿委婉道:“天灾比**要好接受得多。”

到了他们现在的身份地位,有些话无须说的太明白,一点便透了。

众官连夜查案,困倦之下睡着了,油灯不小心翻倒点燃了账册,比有人混进刑部药倒了一众官员要强多了。

前者直接推到意外上面,后者要揪的东西就多了。

小吏究竟什么身份?

倘若是外人,如何混进刑部衙门的?那些守卫都是摆设吗?要真是刑部的人,那这个小吏当初是谁举荐的?又是受了谁的指使做这种事?

小吏现在人在何处?要是交不出人来,是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力有问题?

由此引发的一连串问题足以让皇上把他们三个人的官服扒下来。

“二位大人觉得如何?”张寺卿试探问道。

左都御史面沉似水,想了许久道:“就算是天灾,皇上恐怕依然会勃然大怒。”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张寺卿叹道。

他们倒霉是一定的了,只是倒霉大小的问题。

“寇尚书,你怎么看?”

寇行则闭着眼,没有吭声。

张寺卿嘴角一抽,加重了语气:“寇尚书!”

这老东西难道睡着了?

寇行则这才睁开眼,扫两个战友一眼,沉声道:“不如把冠军侯请过来,看有没有法子吧。”

“账册被烧,请冠军侯来有何用?”张寺卿不解其意。

寇行则想到外孙女婿邵明渊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叹息着解释道:“其中一本账册毕竟是冠军侯带回来的,万一冠军侯誊写过呢?”

张寺卿与左都御史对视一眼,不由摇头。

冠军侯一介武夫,能想得到誊写账册?

不,就算是他们,出门在外也不会去做这么麻烦的事。

“不论如何,先请他来问问吧。”寇行则揉着眉心道。

冠军侯府中,邵明渊睡得正熟,亲卫低声道:“将军,您醒醒,刑部来人了。”

邵明渊警醒睁开眼睛,翻身下床:“怎么回事儿?”

亲卫把外袍递过去,邵明渊接过穿好,又披上搭在屏风上的狐狸毛大氅,抬脚走了出去。

刑部衙门灯火通明,邵明渊随着派来请他的官吏赶到后略扫一眼,便知道出了事。

寇行则三人在里间等着,见他进来皆站起身来。

打过招呼,邵明渊看向寇行则,恭敬问道:“寇尚书叫我来不知有何事?”

这样的场合,他自然要以官职称呼寇行则,而不是外祖父。

“书房夜里走水,那两本至关重要的账册被烧毁了。”面对这位权势惊人的外孙女婿,寇行则心情颇为复杂,开门见山道。

邵明渊听了,面上并无多少变化。

他过来时就看出来这里走过水,地面上还淌着湿漉漉的黑水,再想到深更半夜把他叫来,心中已经隐隐有数了。

见邵明渊面不改色,张寺卿一脸惊喜:“侯爷莫非另有准备?”

“嗯?”邵明渊微挑眉。

“邢舞阳通倭的那本账册是侯爷带回来的,侯爷莫非另誊写过一份?”张寺卿怀着希望 另一本账册是没办法了,能保住一本也行啊,那样皇上对他们的处置就会轻一些。要知道真正令皇上动了真怒的,本来就是邢舞阳通倭的那本账册。

邵明渊摇摇头:“本侯没有另外誊写。”

寇行则三人最后一点希望彻底断了,却听邵明渊语气一转道:“不过,那本账册还找得回来。

第532章 邵将军的担忧

“如何找得回来?”三人中张寺卿年纪最轻,闻言腾地站了起来。

刑部尚书寇行则半眯的眼睛攸然睁开,死死盯着邵明渊。

左都御史盯着邵明渊的目光越发深沉。

“三位大人稍安勿躁,我要回侯府一趟。”邵明渊站起身来。

张寺卿向寇行则猛使眼色。

他拿这位年少成名的冠军侯无可奈何,当外祖父的说出的话总有分量吧?

“明渊,你回府有什么办法?”寇行则压下眼中的急切,语气温和问道。

“明渊”二字无疑表露了二人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

邵明渊恭敬笑道:“寇尚书先好好休息吧,等我回来就知道了。”

“侯爷什么时候回来?”张寺卿忙问。

邵明渊沉吟一番道:“总之晌午前会回来的。”

昭昭连日奔波,定然不能早起的,晌午应该差不多了。

“晌午?这,这太晚了——”

邵明渊淡淡扫了张寺卿一眼,反问:“张大人还有别的办法吗?”

张寺卿被问得没了话说。

“三位大人,那我就告辞了。”

眼巴巴看着邵明渊消失在门口,张寺卿看向寇行则:“寇尚书,这——”

寇行则不愿意让别人看轻了他与冠军侯之间的关系,心中虽没底,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侯爷是个心里有数的,张寺卿放心吧。”

“寇尚书,张寺卿,既然冠军侯说有办法,刑部衙门失火的消息必须牢牢封锁住。”左都御史出声提醒道。

寇行则与张寺卿同时颔首,三人往外走去。

外面夜色正浓,星子全都隐了去,马蹄踏在冷硬的青石板路上,哒哒声显得越发清晰。

邵明渊翻身下马,走进府中。

出乎意外,乔墨已经起身,正等在那里。

“舅兄怎么就起了?”邵明渊疑惑扬眉。

乔墨笑了笑,不动声色问道:“是不是案子遇到了什么问题?”

他是乔家尚在人世的唯一男丁,终于看到家人大仇得报的希望,自是辗转反侧,如何能安然入睡?

乔墨时刻留意着动静,察觉邵明渊深夜离府,一颗心早就悬了起来,只是他生性沉稳,在旁人面前自是不会显露出来。

邵明渊闻言点头:“是遇到点意外。”

乔墨暗暗攥紧了拳头。

担心乔墨着急,邵明渊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道:“刑部衙门深夜走水,烧了不少资料,包括那两本至关重要的账册。”

乔墨一怔,喃喃道:“这是意外?”

邵明渊面色如雪,冷笑道:“自然不是意外,不过事情已经发生,这个时候追究其他是本末倒置。好在那本有关邢舞阳与当地官商勾结倭寇的账册昭昭曾经看过,已经背了下来。相较之下,损失了另一本贪污军饷的账册就不算什么了。”

众人心知肚明,皇上最恨的本来就不是邢舞阳贪污军饷,而是勾结倭寇逼起民乱与兵变。

乔墨听了扬眉一笑:“大妹把账册背了下来?”

邵明渊与有荣焉,素来沉稳的将军大人在大舅哥面前竟不自觉带了那么一点眉飞色舞:“是,昭昭很是厉害,借着昏暗光线翻看一遍,就全都记下了。”

“呃,这样啊——”乔墨挑眉斜睨着邵明渊,意味深长问道,“昏暗光线?”

邵明渊一滞,很快反应了过来,故作平静解释道:“当时我们为了避人耳目,夜里去的乔府…”

乔墨淡淡道:“妹妹毕竟是女孩子,侯爷以后夜里还是不要带她到处跑。”

居然还跟大妹叫昭昭,叫得如此亲近,是这小子脸皮太厚了,还是在他鞭长莫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邵明渊咳嗽一声,忙保证道:“以后不会了。”

等他与昭昭定了亲,再想见昭昭就可以光明正大了,要什么夜里?

他是那种夜闯香闺的人吗?

乔墨听邵明渊这么说,抿了抿唇,顾及着乔昭面子到底没有再追究,转而笑道:“另一本账册,侯爷也不用担心。”

“嗯?”邵明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乔墨的意思。

乔墨笑了:“另一本账册,我也背了下来。”

邵明渊怔了好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居然不知说什么好。

人家这才是亲兄妹,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将军大人忽然开始为将来担忧了。

要是他与昭昭生了孩子,记性没有这么好——那必然是随他啊!

忽然觉得压力很大怎么办?

邵将军愁得抓了一下头发。

“那我这就把账册默写出来。大妹那边——”

邵明渊回神,没有迟疑道:“等天亮了我再给昭昭送信。”

乔墨想了想,颔首:“也好,大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缺觉。”

大妹目前的身高堪忧啊。

这样一想,乔公子又对眼前觊觎妹妹的臭小子满意起来。

好歹还记着让妹妹多睡会儿,应该是个懂得疼人的。

“舅兄穿件大衣裳,外头冷。”邵明渊忽然道。

乔墨眉眼平静看着邵明渊。

“账册至关重要,我带你去刑部衙门,当着三法司长官的面默写。”

邵明渊说得委婉,乔墨心里却是明白的。

乔家大火即将翻案,如果李神医能治好他的脸,来年春的会试他是定然参加的,如果顺利考中,那么他就会正式踏入仕途。

三法司长官是朝中重臣,这个时候让他们看到他的价值,且欠下这份人情,对他将来的官场之路无疑是大有好处的。

乔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很诧异,不是诧异别的,而是诧异邵明渊这份心思。

他的这个妹夫,实在与世人眼中的武将不同。

虽然家人惨遭横祸,甚至亲身体会到了当今天子的荒唐冷酷,乔墨却对官场没有畏惧与逃避。

他是乔家仅剩的男丁,官场再险恶残酷,他也必须走这条路,重新撑起乔家的门户,为两个妹妹遮风挡雨。

乔墨体质弱,披了一件黑色貂皮大氅与邵明渊一同赶到刑部衙门。

刑部尚书寇行则见到乔墨一愣:“墨儿,你怎么来了?”

张寺卿与左都御史视线落在乔墨已毁的左脸上,带着点说不出的惋惜。

“舅兄曾经呈给皇上的那本账册,他背下来了。”

第533章 芳邻

“乔公子背下来了?”张寺卿看向乔墨的眼神多了几分不可思议。

账册不是经史子集,全是陌生的人名与数据,毫无规律可言。能背下账册的人,记性委实惊人。

张寺卿与左都御史不由看向寇行则。

乔家玉郎的名号曾经在京城很是响亮,与长容长公主之子齐名,只是流传在外的名声皆是说这位乔公子琴棋书画出众,继承了乔拙先生的风采。但到了他们的地位,对琴棋书画这些已经不怎么在意了,所以以往对这位乔公子印象并不深刻。

但一名过目不忘的学子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寇行则察觉两位同僚看他,轻轻咳嗽一声道:“墨儿的记性确实是极好的。”

但他不知道能好到如此地步。

他与亲家乔拙理念素来不和。

他希望在官场上更进一步,如果没了可能,至少能让子孙少走些弯路。

乔拙正好相反,放着清贵至极的国子监祭酒不做,早早游山玩水去了,这也就罢了,对子孙科考毫不热衷。

别的不说,就乔墨身上的举人功名,还是他趁着过寿时专门叮嘱了女儿,外孙这才去考了试。

这孩子居然过目不忘啊——

寇行则不动声色看着乔墨,心中却感慨万千。

乔拙可真是浪费良才美玉,这要是他亲孙子——

亲孙子也不可能有这个记性…寇尚书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一阵心塞。

“那就请乔公子快些把账册默写出来吧。”虽听寇行则这么说,张寺卿心中还是存着怀疑,忍不住催促道。

邵明渊淡淡瞥了张寺卿一眼,似笑非笑道:“张大人稍安勿躁,本侯半夜把我舅兄惊扰起来,总要让人喝杯热茶吧?”

张寺卿讪讪笑道:“侯爷说的是。乔公子,你先喝杯茶,账本的事稍后再说。”

他一时心急,认为乔家本来就脱不了干系,乔墨来帮忙也是理所应当的,冠军侯的态度却提醒了他,乔家是苦主,烧毁了账册皇上只会对乔家人更加体恤,倒大霉的还是他们。

乔墨态度恭顺,语气却不卑不亢:“大人们着急,学生心中也急,等学生把账册默写出来,再陪大人们喝茶。”

张寺卿一听,顿时对乔墨印象更好了几分,连连点头道:“那就辛苦乔公子了。”

一直沉默的左都御史忽然叹道:“我与令尊共事多年,竟从未听令尊提起过乔公子的事。如今看来,令尊太低调了。”

乔墨面带哀色:“先严在家鲜少谈论朝中的事,想来在外面也是这样。”

左都御史颔首:“乔公子快忙吧。”

宽大的黄花梨书案上铺着笔墨纸砚,乔墨端坐一旁,略加思索便提笔写起来。

除了邵明渊,其他三人皆忍不住围过去,就见一个个刚劲峻拔的小字跃然纸上,竟是没有丝毫凝滞。

张寺卿看到纸上的前几个人名,眉心一跳,不由扭头去看左都御史。

两本被烧毁的账册非同小可,他们拿到手后都是翻阅过的,记下来当然不可能,但最开始的几个名字还隐约有印象。

乔墨居然真的记了下来!

二人对视一眼,眼底的担忧这才暂且放下了。

寇行则冷眼旁观好一会儿,转而看向邵明渊。

邵明渊轻声道:“三位大人,咱们先出去吧,省得打扰我舅兄默写。”

几人走出去,寇行则低叹道:“可惜墨儿背下的是贪污军饷那一本账册。”

几人心知肚明,皇上真正在意的是另一册。

左都御史开口道:“好在那些混账同流合污,向军饷伸手的人,脱不了通倭的罪行。”

张寺卿摇头叹息:“没有账册,只能以贪污军饷定罪,还是不一样的。”

几人一时都沉默了。

“要不请邢御史过来吧,两本账册都是他写的,或许还能记得一些。”

“那样并不能服众。”邵明渊平静开口道。

三人皆望向他。

“就算邢御史勉强记得账册三四成内容,谁会认可这样残缺不全的账册?他们完全可以推说时间过去太久,邢御史记错了。”

“是啊,两本账册几乎波及到整个福东官员,他们真的咬死了不承认,谁都无可奈何。”张寺卿喃喃道。

“三位大人把衙门走水的消息封锁住了吧?”

寇行则点头:“失火范围不大,只有那间办公房,且一失火就被扑灭了,除了账册资料几乎没损失什么。参与救火的人已经被叮嘱过,不会传出去的。”

“这样的话就简单了,三位大人把两本账册恢复如初便是。”

三人面露不解。

“我把邢御史请来,等舅兄默写完,邢御史再誊写一遍就是了。”

为了安全起见,天黑后邵明渊就把邢御史安置到了冠军侯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