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昭笑着点头:“知道了,今天睿王请我去给西姜恭王看病…”

邵明渊握着乔昭的手紧了紧,面上带着愧疚:“我在里面,不能护着你了。”

“庭泉,不要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神仙,那样太累了。”

在这京城里,他不是大权在握的北征将军,生死予夺皆凭那位天子的心意,如兰山、江远朝乃至东厂提督魏无邪那些人,若是给他找麻烦都不是那么好应付的,毕竟武将想要见皇上可没那些人便利。

邵明渊自嘲一笑:“是呀,哪有神仙蹲大牢的。”

乔昭沉默了片刻,压低声音问道:“庭泉,大概还有多久——”

邵明渊握了握她的手,低叹道:“半月左右,定有消息了。”

“那你在这里一定好生保重,不必担心我。”乔昭说到这里嫣然一笑,倒是流露出几分小女孩的娇憨来,“目前为止,和我对上,好像都是别人吃亏比较多。”

邵明渊忍不住笑了:“那你可要继续保持。”

“知道啦。”

“昭昭——”

“嗯?”

“等我出狱,我们成亲可好?”

世事难料,生在这皇权至上的世道,乱世将显,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意外在什么时候会不期而至。

比起这些不能把握的,他希望把握现在。

他此生最大心愿有二,一是揍得鞑子永不敢犯大梁国土,二是娶昭昭为妻与她共白首。

“好。”乔昭毫不迟疑道。

如果说一开始她还心有不甘,那些纠结忐忑早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不复存在。

嫁给他,她不是失去了自由,而是因为有他的支持,她会拥有更大的自由。

邵明渊却懵了:“什么?”

他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昭昭答应得这么痛快,一定是他幻听了吧?

嘶,疼——

见邵明渊听她答应后表情扭曲,乔昭也懵了。

明明是他向她求婚,现在她答应了,他这是什么表情?

“我可能要再考虑一下。”乔姑娘皱眉道。

“别,别考虑!”邵将军死抓着未婚妻的手不放,脸上挂着傻笑,“我大腿都掐青了,你要是还考虑,那我岂不是白掐了。”

乔昭白他一眼:“好了,我该走了。”

邵明渊迟疑了一下。

“还有事?”

“昭昭,我父亲年纪大了,不知道在狱中身体能不能受得住,你替我去看看他吧。”

于君于民,他没有丝毫愧对,唯有拼死护他长大的父亲与失而复得的妻子,是他最对不住的。

乔昭默默点头答应,低低道了一声珍重,随锦鳞卫走了。

邵明渊盯着少女消失的门口发了一会儿呆,蹲到牢房墙角揉着脸傻笑起来。

蹲一下大牢换来一个媳妇,他真是赚大了。

靖安侯一家被安置在牢房的另一端,靖安侯与邵景渊同住一间。

乔昭见到父子二人时,却发现他们分坐牢房两端,气氛明显有些异样。

听说有人前来探望,邵景渊眼睛一亮,看到是乔昭立刻沉下脸,冷冷问:“你来干什么?”

自从邵明渊与黎氏女定亲,侯府倒霉事就一件接一件,简直是个扫把星!

“逆子,你怎么说话的?”靖安侯狠狠瞪了邵景渊一眼,话音才落,便剧烈咳嗽起来。

邵景渊脸上却不见半点担心,勾了勾唇角,掉头走向里头。

第667章 不解风情

邵景渊对靖安侯的怨恨已经升到了极点。

他想不通,好好的安稳侯爷父亲不愿做,偏偏要冒着全家掉脑袋的风险养一个乱臣贼子的遗孤。

他更无法想通,明明他才是世子,继承靖安侯府之人,可当大难临头时,父亲保下的却是三弟。

既然父亲不在乎侯府传承,不在乎他这个嫡长子,那他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反正都要被砍头了。

靖安侯的咳嗽声一直没有停,在这阴暗潮冷的牢房中,有种令人心惊的感觉。

隔着铁栅栏,乔昭无法做什么,只得从荷包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侯爷,您吃一粒吧。”

远处站着的锦鳞卫想要阻止,犹豫一下没有作声。

靖安侯接过瓷瓶,忍下咳嗽道:“孩子,你来这里干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乔昭屈膝一礼:“我来看您,本该早些来的。”

“明渊怎么样了?”靖安侯自是知道乔昭先去看过邵明渊了,迫不及待开口问道。

“他一切都好,您放心吧。”

靖安侯仔细打量着乔昭,见她笑意淡淡,神情平和,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最担心的就是那些人折磨他…”

“庭泉也很担心您,所以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呵,担心有什么用?我们变成这样还不是他害的!”坐在角落里的邵景渊声音阴沉,带着满满不甘。

乔昭看向邵景渊的眼中闪过嘲弄与怜悯。

当了二十多年金尊玉贵的世子,一朝沦为阶下囚,心态失衡之下竟连半点气度都没了,这样的人即便继承了靖安侯府,注定走不长远。

靖安侯失望又痛心,却什么都没有说。

对这个儿子,他失望他的表现,但心中也是内疚的。

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父亲。

乔昭对邵景渊自然无话可说,任他讽刺几句觉得无趣闭嘴后,柔声劝慰靖安侯:“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庭泉一定会没事的。您只要放宽心保住身体,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宽慰了…”

靖安侯连连点头:“你跟明渊说不要担心,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不会有事的。孩子,你快回去吧,这里太冷,不是你该久留之地。”

“那您保重。”乔昭福了福身子,叮嘱道,“瓷瓶中的药丸每天睡前服用一粒,可以抵御寒邪。”

待乔昭随着锦鳞卫离开,靖安侯这才走到邵景渊身边坐下来,叹口气道:“景渊,你是靖安侯府的世子,在旁人面前给我拿出点该有的骨气来!”

生于内宅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嫡长子变成如今的样子他身为父亲该负最大的责任。

这是他常年征战不得不承受的代价。

“父亲,到现在您还嫌我丢了您的脸?”邵景渊满脸怨气,“那您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这么多年来我处处被邵明渊压着一头,明明我才是嫡长子,可是那些人当着我的面就不避讳地谈及他是如何如何优秀,谁在乎过我的心情?那时候我想,他是我亲兄弟,谁让我有个这么能耐的弟弟呢?可是忽然间他就成了您的外室子,那么我从小到大承受的那些压力算什么?”

邵景渊越说越激动:“结果更荒唐的事情还在后面,他居然是乱臣贼子之后,为了他,您把整个侯府都搭进去了。那么父亲,我想问问您,在您心中把我当什么?随便可以舍弃的玩意吗?”

靖安侯苦笑:“长幼有序,你从来都是侯府的世子。”

“那为何大难临头,您悄悄送走了三弟,对我却半个字都没吐露过?”一想到靖安侯偏心至此,邵景渊一颗心就凉透了。

靖安侯沉默看着邵景渊许久,才叹口气道:“就因为你是世子,从来荣耀有多大,责任便有多大。”

靖安侯说完掩口咳嗽起来。

邵景渊眼神闪了闪,陷入沉思。

睿王府黎皎院子里的那簇美人蕉抽出了新绿,睿王压下激动的心情快步走了进来。

黎皎正坐在外面的树下绣花。

“皎娘在绣什么?”

黎皎把绣绷拿给睿王看:“准备给您绣几条手帕。”

睿王瞧了一眼绣布上一丛挺拔翠竹,不由点头:“没想到皎娘还有一手好女红,不过仔细伤了眼睛,有针线房呢。”

黎皎抿了抿唇道:“毕竟是王爷贴身用的。”

睿王对这个话题没多大兴趣,随意笑笑,便隐含兴奋道:“刚刚恭王醒了。”

“呃,恭王爷如何?”黎皎暗暗憋气,顺着睿王话头问道。

男人便是如此吗,喜欢一个人,无论那人做什么都是好的;对一个人没心思,任那人做什么都不会感动。

她垂眸看着满是针眼的白嫩手指,险些吐血。

白白用针把手指戳成马蜂窝了,王爷竟然没有多看一眼!

睿王自是不知道黎皎此刻滴血的心情,自顾道:“恭王看起来精神强了许多,还主动让人端了饭菜。皎娘,这次多亏了你的引荐。”

他说着拉过黎皎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黎皎忙把手心朝上,拢起手指笑道:“能为王爷解忧,是妾该做的。”

这下王爷该看到她伤痕累累的手指了吧?

睿王大笑起来,放开黎皎的手拍了拍她手臂:“皎娘确实是一朵解语花。我看三姑娘并没你说的那样对你有成见,这不你一请她就来了。”

黎皎:“…”要她把手指戳到王爷眼睛里吗?

“皎娘以后常请三姑娘来玩,毕竟是亲姐妹,疏远了不好。”

眼下看来,黎三姑娘医术是得了李神医真传的,如今李神医不在,倘若他的身体真有什么问题,说不定还要指望着黎三姑娘。

黎皎不知道睿王心思,听他这么一说心中顿时一紧。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看上了黎三?

“如今冠军侯身陷囹圄,妾觉得常请三妹来府上不大妥当,恐给王爷惹麻烦…”

睿王笑笑:“你们是亲姐妹,走得近些有何不妥?冠军侯虽然进了诏狱,与她一个还没过门的女眷有何相干?再者说——”

再者说,冠军侯若真被定罪,罪不及未过门的弱女子,若是最终无事,定会觉得睿王府仁义。

第668章 风雨来

黎皎巴巴等着睿王“再者说”的下文,结果睿王站了起来,抬抬屁股走了。

黎皎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想到乔昭恨意更上了一层。

西姜恭王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有起色,没过多久就恢复如常。

病过一遭,他更坚信大梁与他相克,恨不得插上翅膀返回西姜去,于是催问杀害西姜公主的凶手越勤快了。

兰山借此在明康帝面前煽风点火,明康帝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

冠军侯是乱臣贼子之后,推出去砍了正合他心意,可是冠军侯这把刀太好使,一旦砍了,上哪去找这么好用的一把刀呢?

要是没了这把锋利的刀,北齐那边再出乱子怎么办?那他又要把精力放到对抗鞑子上面,太耽误他的长生大道了。

可是留着不杀,这把刀对准他怎么办?

杀还是不杀呢?

明康帝整日琢磨这个问题,连仙丹都顾不上吃了,这一日终于面色一沉下定了决心:“魏无邪——”

“奴婢在。”魏无邪恭敬应着,心中悄悄叹口气。

看来皇上对如何处置冠军侯已经有了决定了。

身为明康帝心腹,魏无邪自是把明康帝这些日子的纠结看在眼里。

“给朕拿一枚铜钱来。”

啥?

这个吩咐太出乎意料,魏无邪直接愣了。

“怎么?”明康帝淡淡扫他一眼。

魏无邪不敢再迟疑,忙取了一枚铜钱奉给明康帝。

明康帝往书案前一坐,心中默念道:若是年号朝上,就一刀砍了冠军侯;若是“招财进宝”朝上,就暂且留着冠军侯过年。

明康帝默念完,把铜钱高高一抛。

铜钱在空中转了好几番落下去,魏无邪眼睛都直了。

皇上这是干什么?

在明康帝略带紧张的心情下,铜钱落到桌案上,明康帝与魏无邪皆瞪大了眼睛。

既不是正面,也不是反面,铜钱居然是立着的!

立着是什么意思?这不是让朕为难嘛!

明康帝大怒,重重一拍桌子,铜钱被拍飞了,滚落到地上去。

抬脚欲走的明康帝脚步一顿,吩咐道:“魏无邪,看看落地的铜钱是正面朝上还是反面朝上。”

等了一会儿不见魏无邪吱声,明康帝语气更加不满:“魏无邪,你一声不吭在那里做什么?”

魏无邪暗暗叹口气,赶忙回道:“皇上,铜钱掉进台阶缝里去了。”

明康帝大步走过来,把撅着屁股找铜钱的魏无邪一脚踹开,见到金砖铺就的台阶相接处果然有一条缝,不由脸色铁青:“你们这些奴才都是干什么吃的,是不是等朕的大殿塌了才知道修?”

魏无邪知道明康帝这是借故脾气,一声不吭跪在一旁。

明康帝盯着那条细小的缝犯了倔脾气:“魏无邪,叫人给朕把这里撬开,今天朕偏偏要看看铜钱到底哪面朝上!”

就是这么一条小缝隙,铜钱恰恰落了进去,这不是给他添堵吗?

很快魏无邪就领着人来把金砖翘起来,心中默默念叨:铜钱啊,你就赶紧配合一点吧,是正是反给个痛快行吗?

金砖翘起的那一瞬间,包括明康帝在内的众人皆伸长脖子看过去,就见金砖下面的地上有一个拳头大的洞。

“这是——”明康帝疑惑不解。

众人皆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这到底是什么,立刻告诉朕!”明康帝了火。

一个小太监受不了天威,脱口而出道:“老鼠洞!”

“什么?”明康帝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禀陛下,那就是个老鼠洞!”话已说出口,小太监干脆豁出去了。

“老鼠洞?”明康帝盯着黑黝黝的洞口一字一顿吐出这三个字,气得嘴唇白。

他堂堂一国之君的御书房里居然有个老鼠洞,那枚该死的铜钱还掉进老鼠洞里去了。

“给朕挖地三尺,找到那枚铜钱!”

他就不信这个邪了!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好好的御书房已经和废墟无异,老鼠洞终于见了底,洞底有一些被老鼠咬烂的碎布与糕点渣。

明康帝脸色青,杀气腾腾道:“给朕把那枚铜钱翻出来。”

“是!”众人齐齐扑上去,就听吱吱几声响,一只黑毛老鼠从众人缝隙里钻出来,风一般跑了。

明康帝眼睁睁看着那只老鼠叼着铜钱迅消失在视线里,气个倒仰:“给朕追上那只老鼠!”

老鼠到底没有追回来,明康帝看着面无全非的御书房欲哭无泪,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那只老鼠莫不是有病吧,大难临头不叼走糕点渣子,叼走铜钱做什么?

众太监面上不敢流露丝毫异样,心中却想:皇上莫不是中邪了吧,就为了找一枚铜钱把御书房挖了?

魏无邪暗暗冷笑,心道:你们这些蠢货知道什么,皇上在意的哪里是铜钱,而是冠军侯的生死啊!

明康帝心血来潮的掷铜钱壮举最终没有得到答案,心情越纠结了。

明康帝心情不佳就想闭关,可想到近几次闭关的后果默默把这个念头打消,于是心情越不佳。

满朝文武都感觉到皇上的怒火,顿时人人自危,生出风雨欲来的预感。

而真正的风雨果然在不久后来了。

这场风雨没有从京城开始,而是起于山海关,风乍起便成惊涛骇浪之势。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北齐鞑子的铁蹄踏过山海关,绕过河渝县,直奔京城而来。

那一晚,京郊的老百姓睡得正香,外面的铁蹄声与犬吠声交织,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

“爹,娘,外面怎么啦?”有幼童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当娘的一把搂住幼童,把孩子哄睡了,问身边的男人:“他爹,外面该不是闹匪患了吧?”

男人是个解甲归田的兵丁,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动静后披着衣服欲要起身:“听着不像,那铁蹄声太整齐了些,我出去看看——”

妇人死死拉住男人:“他爹,你别出去!”

“我不出门,我去把大门顶好了。”

妇人这才松手。

可惜一个人的力量在大祸临头时太过微薄,大门很快被踹开,拼命抵抗的男人眨眼间便死在乱刀之下。

第669章 百姓苦

听到男人的惨呼声,妇人死死捂住孩子的嘴躲到了床下。

很快举着刀的鞑子们就涌进来,四处翻找。

妇人听着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鞑子们的狞笑声,拿出汗巾塞进孩子口中,默默求漫天神佛保佑她的孩子平安度过此劫。

奈何苍天无眼,那些已经有了经验的鞑子很快把长刀往床下一探,正好扎在了妇人手臂上,妇人忍不住痛呼一声,被鞑子拖了出去。

妇人被拖出去的瞬间用力把怀中幼童往里面推了推。

数柄长刀再次往床底下探来,这次没有触碰到什么。

幼童躲在最里面,很快听到娘亲的惨叫声伴随着他听不懂的奇怪声音传来。

几个闯进来的鞑子轮番糟蹋了妇人,妇人已是奄奄一息,双眼直勾勾盯着院门的方向。

她的男人在那里,他们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成亲时约好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现在看来不用三年那么久了。

孩子他爹,你略微走慢点,我这就来了。

“大梁女子真是无趣,这就不行了。”一名鞑子狞笑着掏出那肮脏之物,对准妇人的脸撒起尿来。

其他几名鞑子见怪不怪,把翻找出来的粮食细软等物收拢起来。

“这家还不错,居然藏着碎银子呢。”一名鞑子满意笑了笑,提着刀对准妇人胸口扎了进去,“行了,看在银子的份上给她个痛快吧。”

几名鞑子大笑着扬长而去,往隔壁家去了。

妇人已经动弹不得,这才敢转着眼珠看向床底的方向。

她的孩子啊,以后可怎么办呢?

乖宝不要出来,千万不要出来,以后没了爹娘,你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啊…

妇人吐出大口大口的血,终于一动不动了。

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床底方向,死死睁着流出两行血泪来。

鞑子的烧杀抢掠整整持续了一夜,收获颇丰的他们才心满意足离去。

天子脚下,在大梁百姓们心中一直是安居立业的好地方,可是当阳光再次照耀到京郊北的这片土地上时,原本还算丰饶的那些村庄却变得满目疮痍。

青牛村的老村长跪在被鞑子一把火烧成灰烬的祠堂前,额头贴地,老泪纵横:“苍天啊,你无眼啊,让我青牛村遭此横祸,两百余口村人皆遭了鞑子毒手!”

昨夜那些歹人操着生疏的大梁话,大半时间都是用北齐话交流,他们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北齐鞑子来了。

一名老妇人跪倒在老村长面前,声嘶力竭哭喊:“村长,这是为什么呀?那些鞑子不是被冠军侯打跑了吗?为什么能通过山海关杀到咱们这里来?可怜我一家十六口就只活了我一个,三个儿子、儿媳,五个孙子三个孙女,还有才进门的大孙媳妇,她还怀着身孕啊!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死的不是我?”

老妇人忽然站了起来,照着一块大石头冲了过去。

她这般年纪,跑起来的度竟不逊于年轻人,更令人吃惊的是那些或跪或坐的村人竟无人阻拦。

很快咚的一声响传来,老妇人歪倒在大石旁,头破血流,气绝身亡。

老村长看着死状凄惨的老妇人喃喃道:“死了清净,死了清净…”

一家十六口只活了一人,活下来的人早早去地下与亲人们团聚或许更幸福些。

村人们仿佛失去了魂魄,呆呆聚在一起一动不动。

许久后,一个年轻人猛然站了起来,大声道:“我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为什么!”

“二娃啊,你说什么?”随着年轻人的大喊,如行尸走肉般的村人们有了反应。

“是因为冠军侯被皇上打入了天牢,鞑子知道咱们的战神不在了,所以才敢跑到咱们这里来抢夺的!”

“真的吗?那些畜生真的是因为皇上关了冠军侯才跑来的?”

与北地和南方的百姓们不同,京郊百姓已经安稳了数十年,远征的将士在他们心里固然值得敬仰,但那些感受却远不及陷入战乱中的百姓来得深刻。

人性便是如此,千里之外的战火连天哪里比得上身边出了个抢劫的混混更让人恐慌呢?

如果不是这场浩劫,这些人一辈子都想不到鞑子能打到京郊来。

“当然是真的啊,我前几天进城还听人们讨论皇上什么时候会把冠军侯杀头呢!你们想想,冠军侯镇守北地的这些年,哪里有这种事啊!”

村人们不再怀疑,纷纷掩面痛哭起来:“咱们怎么办啊?”

年轻人大声道:“反正留在村子里一旦鞑子来了也是个死,我要进城去求那些官老爷们放了冠军侯!”

“对,求官老爷们放了冠军侯!”

村民们集在一起,浩浩荡荡向北城门赶去,因躲在床底下逃过一劫的幼童卖力追在后面。

小小的孩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找二娃哥说的冠军侯,冠军侯那样威风,会把他爹娘还给他的。

这一日,不知有多少京郊百姓向城中赶去,连守在城门口的守卫手中刀枪都不能吓退他们。

北齐鞑子抢掠京郊村落的事如一道惊雷在朝中炸响,顿时石破天惊。

“为什么会生这种事?鞑子怎么会打到京郊来?”无数大臣团团围着兰辅与许次辅追问。

这一刻他们没有了平时的顾忌与圆滑,全都梗着脖子喊道:“我们要见皇上!”

明康帝常年不上朝,等闲能见到天子面的就只有内阁大臣,连六部九卿这些重臣想见天子一面都不易。

兰辅权势滔天,平日里他们不敢招惹,可是现在再不把这个消息禀报给皇上,昨夜鞑子能在京郊溜达一圈,明晚说不定就能闯进城里,到时候大梁可就变天了。

“各位稍安勿躁,皇上现在已经知道此事了。”兰山沉着脸道。

鞑子能闯到京郊来,这实在是令人始料不及的事,这样一来,他连日来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了。

兰山果然是最了解明康帝的人,明康帝听了禀报后铜钱也不掷了,心情也不纠结了,立刻下旨释放冠军侯,命他即刻领兵出征。74

第670章 出狱

邵明渊看到摆在他面前的银甲银盔,还有大红的披风,心情是沉重的。

他早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这个月份,对北地老百姓来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靠抢夺大梁边界百姓果腹的北齐人日子就更难过了。

他在北地的那七年间,每到这个月份就是打仗最凶的时候,北齐人对他的忌惮在这个阶段降到冰点,每一次交锋都杀红了眼。

去年春他率军收复燕城,把鞑子打怕了退到阿澜山以北,鞑子们老实了一年,对他们来说已经太久了。且他多年来死死压制着鞑子,他们每年的抢掠大战讨不了多少好处,可以说北齐人的日子非常难过。

在他预想中,今年这个时候蛰伏了一年的鞑子定然会有动作,特别是他身陷囹圄的消息一旦传到北边去,那些没有什么头脑的鞑子就更加没有顾忌了。

他们不会想着这一动作会让他们的死对头重见天日,对他们来说,到嘴边的肥肉能吃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眼下能填饱肚子,管他日后洪水滔天。

这是邵明渊对北齐鞑子的了解,正是凭借这种了解,他才笃定自己不会在诏狱中待太久。

不过他还是错算了一点,这些鞑子竟比他预计的还要贪婪,竟跑到京郊来抢夺了,所以他出狱的时间如此迅。

而这也意味着,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在这场劫难中丢了性命。

这样的劫难他可以预见,却无法避免。

昭昭说得对,他从来不是救苦救难的神仙,而是血肉之躯的凡人。皇权至上之下,自身尚且难保,何谈保卫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