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说着有关人命的话题,安宁兮还是十分平淡的表情,嘴角约等于无的笑意让武之锐越发心中生疑,眼前这个女子真的还是自己伺候了十几年的主子么?

安宁兮见武之锐表情怔忪,知道他肯定是对自己的变化起了疑心,不过她也不在乎,毕竟谁也无法证明自己已经不是安宁兮的事实。

当然这点也是她后来才想通的。初醒来时,她还不清楚原来的安宁兮到底拥有多大的权力,因此处处留心,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已经变化了的事实,而现在她已然知晓全南昭的实际大权都在安宁兮的手中,便放下心来。

她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所以任何事情都一定要在自己能掌控的情况下才作出判断。

“那秦皓他们的事呢?”安宁兮直接转移了话题,让武之锐从猜疑的心理中分出神来。

“这个…”武之锐皱了皱眉,心里暗暗想着该怎么回答。

这个任务实在太过困难。他只知道知玉公子和秦皓来自西华,三年前大概也是春天的时候,被女侯从南昭边境捡了回来。当时他一身是伤,保护他的秦皓也是满身血色,连武之锐这个大男人看了都有些心惊。但是女侯一见知玉洗净后那张天人般的脸便当机立断的将他带回了王宫,用尽了珍奇药材为他医治,才保住了他一条命。

武之锐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便将这捡到知玉和秦皓的事情说了一遍,虽然添加了一些细节,但多少有些蒙混过关的意味。

在说完这段话后,武之锐终于在安宁兮脸上看到了阔别已久的惊诧之色,他还以为眼前的女侯是永远都不会再惊讶了呢。同时他也松了口气,会惊讶就说明自己算是交差了吧。

安宁兮之所以惊讶是因为她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知玉竟是她的面首。

其实应该是原来的安宁兮的面首,但归根结底,现在这个男人是她的所有物了。

安宁兮收回惊异的神色,看向武之锐,“就这些?你没有派人去西华调查?”

武之锐当即道:“有,只是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

简单的四个字便将知玉和秦皓的身份置于一团迷雾之中,叫人无法探明。安宁兮心中有些不悦,居然查不到?倘若用她之前在东越建立的谍报组织,便不会陷入这尴尬的境地。曾经的她,从来没有过查不到的失败经历。

虽然不悦,安宁兮还不至于迁怒武之锐,她朝他摆了摆手,“查不到就查不到吧,以后再想法子,你先下去吧。”

武之锐躬身行了一礼,慢慢往门边退去,却在一脚已经踏出殿门的时候,突然又被安宁兮叫住。

他赶紧回身站定,就听安宁兮用一种十分诡异的腔调缓缓道:“你去跟知玉公子说一声,就说…”安宁兮在这里特意拖了一下调子,而后才继续道:“就说本宫说了,今晚叫他过来侍寝。”

武之锐有些张口结舌的看向安宁兮,脸上一片赧然。心里则在吃惊于女侯变得这么开放的同时又有些叫苦不迭。

怎么传这话的任务偏偏落到了他的身上?这叫他如何启齿?

这一刻,他突然对同样身为男子的知玉公子很同情。因为他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存在。

武之锐不敢违逆安宁兮的话,纵使心中再不甘愿还是恭谨的称了一声“是”,而后便提步往重华殿走去。

重华殿中此时如往常一般寂静无声,殿中依旧没人,甚至连个宫人的影子也没有。殿前的竹林里倒坐着两个人。

知玉和秦皓正在下棋。

棋盘是纯金打造的,上面的线条都是能工巧匠用特殊工艺纹饰上去的,整个看上去浑然天成,光彩夺目。而棋子则是由白中泛青的玉石制作而成,金玉的组合让这整副棋看上去奢侈无比,而这本该十分俗气的物事到了这环境中偏偏又显得那么自然。

知玉换了一身衣裳,却依旧一身雪色,可见他对这颜色的偏爱。此时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而他对面的秦皓则是抓耳挠腮,十分不耐。

“公子,我实在接不下去了,您就让我认输得了。”

秦皓早就想要投降了,奈何知玉不让,一定叫他战到最后一刻。

知玉闻言,带着一副好笑的表情看着他,“秦皓,你好像忘了过去我们驰骋沙场时的劲头了,如今怎么动不动就要认输了?”

秦皓朝他讪讪的笑了笑,阳刚的脸上露出羞赧,“公子,那怎么能比,打仗我还行,您叫我摆弄这些,可就难为我了。”

知玉笑着摇了摇头,“倘若这么说就错了,不论是战场、赌场、商场、情场,甚至是人生一场,都可以用这一局棋来概括。”

秦皓神色中微带着不解,呐呐的道:“公子,您要这么说,那我觉得我这辈子也没什么乐趣了,就这么一局棋就管我一辈子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知玉知道再跟他说下去也是枉然,只好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而后他猛的停止了动作,神情肃然的坐直了身子,对秦皓道:“有人来了。”

秦皓一怔,凝神仔细听去,果然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他心中一阵喜悦,连忙问知玉道:“公子的武功是不是就要恢复了?”

刚刚知玉在他之前听到了脚步声,可见耳力已经慢慢恢复,那想必之前的武功也在恢复了吧。

知玉淡淡的笑着,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算是吧,只是我试过使用招式,但不过十招就再也不能提起内力,要进一步恢复的话恐怕还要费些时间。”

秦皓听到这话,有些黯然的低下了头,本以为公子的伤在女侯的调理下已经逐渐复原,武功也在渐渐恢复,怎料到如今已经三年过去却还是只能使用十招招式,这个结果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转念一想,公子当年受的伤那么重,差点性命不保,如今能够活下来,并且一直处于复原状态,这已经是一件值得让他高兴的事了不是么?

想到这里,秦皓心中对安宁兮产生了一丝感激,毕竟如果不是女侯,公子此刻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而在这番对话的当口,脚步声的主人武之锐已经到了竹林边,他看了一眼林中一身雪白的身影,心中暗道:长得好看就是惹是非啊。

秦皓见武之锐走进竹林,站起身来朝他拱了拱手,“见过武太傅。”

武之锐虽然对知玉有些看不惯,但是对同为武者的秦皓还是十分赏识的,因此见他行礼,也点了点头给予回应。

知玉也站起身来,依旧是一脸温和的笑意,也朝武太傅拱了拱手,“真是稀客,武太傅怎么会来?”

武之锐听他问到那个让他尴尬的原因,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而后才道:“我是替君上传话来的。”

知玉好奇的“哦”了一声,“君上请太傅带什么话给我了?”

武之锐越发不好意思,他的眼神在四周飘忽了一圈,又看了秦皓一眼,好像在犹豫着要不要当着他的面说,然而知玉一副等待他回答的神情,秦皓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只好缓慢而艰难的说出那句话来:“君上让你…今晚去侍寝。”

话说完的一刻,知玉有些目瞪口呆。秦皓则比他还要震惊。女侯这是怎么了?不至于一醒来就色心大发吧?

然而知玉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常态,他眯了眯眼开始沉思这其中的用意。而后终于肯定了一个事实,自己在试探女侯的同时,也被她试探了。

想到这里,知玉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意对武之锐道:“我知晓了,劳烦武太傅回话,就说我今晚会去的。”

武之锐松了口气,赶紧点头离开了,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太叫人尴尬了。

秦皓见武之锐走远,忍不住问知玉道:“公子为何要答应?女侯这么做也太奇怪了吧?之前她可从来没有过这样…”

知玉缓缓抬起一只手打断了秦皓的话,淡笑着对他道:“你忘了如今我的身份?只要我还在这宫中一日,我便还是女侯的面首,是面首自然就会有侍寝的时候,这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秦皓见他这样,心里一阵不忍,刚刚对安宁兮生出的一丝感激也消失殆尽。公子的身份何其高贵,居然被她这么随便使唤,当初她不是答应了不强求公子的么?如今怎么突然又变卦了?

秦皓想不明白,知玉同样也想不明白,所以他才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知玉缓缓勾起嘴角,笑的颇具深意,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这么想着,他心里倒对晚上有了一丝期待。

要探究如今的安宁兮,今晚绝对是个好机会。

独特的巧合

夜幕降临,南昭王宫华灯明亮。

晚膳时间已过,正是宫人们伺候着主子们休息的时间。储明宫左边一间偏殿之中,安宁兮惬意的浸在大的夸张的浴池中,安心的享受着沐浴的舒适。

泡了一会儿,考虑到胸口还有伤,安宁兮有些不舍的离开了浴池,披着宽松的袍子招呼宫人们进来伺候。

不知道什么原因,以前的安宁兮身边并无太监,只有宫女。重生后的安宁兮对这个自然也无要求,很多事情她自己也可以解决,并不习惯假手他人,所以到现在她身边也没一个贴心的宫女什么的。说起来,武之锐倒更似她的心腹。

而此时的安宁兮便一边任由着宫女们为她着装梳发,一边在心中想着该是时候培养几个可用的心腹了。

只是人选必定很难找,这件事还得慢慢来,需要花费很多时间。不过没关系,这些对她来说轻车熟路,她已然做过一遍,程序熟悉的很。

不一会儿宫人们便伺候安宁兮穿戴完毕,接着便赶紧分立两边,打开了殿门,请安宁兮回正殿休息。

安宁兮瞥了一眼自己身上有些透明,类似睡袍的着装,有一瞬间的犹豫。然而这一瞬之后,她的神色又恢复了原先的平淡,提起步子沉着的走向殿外。

进入正殿,安宁兮挥手遣退了跟在她身边的一干宫女,自己往内殿走去,而后却在刚进如内殿的时候愣了一下。

知玉不知何时已经到来,正坐在桌边,手中拿着一本古籍看的津津有味。

安宁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认真的看着书,竟似完全不知道身边有人在,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将知玉的注意力从书中拉到了她身上。

“君上来了?”知玉见到安宁兮后,神色没有一点的不自然,如同第一次见面一样,他脸上笑得温柔,说的话也很温柔。

安宁兮之所以会叫他前来,自然不是真的起了色心,而是她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如表面上那般,只是个面首。

已然打定主意今晚要耐着性子观摩他的一举一动,因此安宁兮听知玉说了这话后,便面色平常的点了点头,接着故意将语调放柔,问他道:“你何时到的?”

知玉放下手中的古籍,微微笑了笑,“早就到了,几天没见君上,心中挂念的紧,便提早了许多。”

安宁兮见他说出这番话时没有一点的异样,甚至神色还十分诚恳真挚,心中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她自己多心了。

也许这个男子真的只是个面首,更甚至也许他心中是真的有着女侯的呢?

如果是这样,那她的到来岂不是破坏了一段情缘?

安宁兮心中一边思索着,一边移步往梳妆台走去,坐下之后,她背对着知玉,却似漫不经心般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帮我解一下发带。”

知玉勾起嘴角,笑的十分魅惑,他以极其悠闲的姿态走到安宁兮身后,抖了抖宽大的袖子,露出一截手臂,修长的手指攀上安宁兮的发丝,动作不紧不慢的去解刚刚宫人们才为安宁兮扎好的发带。

安宁兮的视线在近距离接触到他的手指时微微一愣,而后心中刚刚才被自己压下的疑惑又翻涌了上来。

那双手骨节突出,指腹之间带着明显的老茧,与他玉人般的面容形成了十分强烈的对比。

倘若不是长期使用兵器,应该不会有这么多老茧吧?

安宁兮心中对知玉的来历又多了些兴趣,只是武之锐调查不到,让她也莫能奈何,此时心中要培养心腹的念头越发强烈。

知玉在安宁兮身后的铜镜中偶尔瞄一眼她的神色,见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摸不着头脑。

女侯如今这番变化来的太突然,知玉自然也不会想到什么重生之类的事,那些东西一向都被他认作是怪力乱神的物事,所以即使他觉得女侯已经如同变了个人,心中却还是认为安宁兮仍旧是安宁兮,只是突然改变了性格而已。

而他便是想知道女侯到底是因何而改变了性格。

他原先想过会不会是朝中有人故意唆使,让女侯有了自己的意志。只是这个想法很快便被否决,因为女侯昏迷之前一切正常,而昏迷醒来当即便变成了这样。

难不成昏迷当中还能出什么事?

知玉有些不解,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竟然会遇到自己参不透的奥妙。

思绪之间,知玉已将发带解下,递到安宁兮面前,他笑意温和的道:“君上,好了。”

安宁兮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发带,眼神微转,突然伸出手去将他的手连同发带一起握住,嘴角含了一丝娇媚的笑意,“谢谢知玉了。”

知玉自然知道这是试探开始的预兆,于是立即配合着安宁兮,将她从坐着的凳子上轻轻拉了起来,而后径直往水晶珠帘的方向而去,目标当然是其后的雕花木床。

安宁兮心里突然划过一丝紧张,然而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她退却半步,要试探知玉是她自己的决定,如今想要变卦,怕是说不过去。

水晶珠帘因穿过的两人而晃动不止,相互激撞出细微的叮当声。

就这样被知玉牵到了床边,让安宁兮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感觉主动权被知玉给掌控了一般。

两人在床边坐定之后,知玉突然问她:“君上身上的伤好了?”

知玉的神色中带着暧昧不明的笑意,安宁兮想到他话中的意思,脸不禁微红,这多年没有出现过的羞赧让她心中生出不悦。假如自己都做不到淡然,还拿什么本事去探寻人家?

想了许久,安宁兮总算是平静下来,神色放松了许多,笑着看了看知玉,“无碍了,知玉倒是担心。”

知玉见她这副模样,立即联想起过去记忆中的那个女侯,每次他故意稍一挑逗,她便会面红耳赤的兴奋半天,思想完全是就是个孩子,对他的态度更像是个依赖着哥哥的小妹妹一般,什么问题都要询问他一遍才做决定。

而如今的女侯居然这么冷静,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居然一点也没有羞怯的意思。可实际上她之前并未接触过别的男子。

当然除了他,还有那个被抓了又逃走的东越六公子。

知玉心中微微吃惊的同时,又故意问道:“君上是不是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也许失忆是她变化的原因吧。

安宁兮听到这话,微微笑了笑,也没否认,“是啊,可能是被射伤摔到之际撞到了头部,所以有好些事情都记不清楚了。”说到这里,她故意紧紧拉着知玉的手,眼带凄伤的问他:“莫不是本宫将你我过去很多事情都忘了,你不高兴了?”

知玉闻言,配合着安抚的笑了笑,“没有,知玉怎会不高兴,只要君上无恙就好了。”然而说出这话的同时他心中又起了波澜,总觉得事情不是失忆那么简单。

安宁兮已经察觉到知玉的屡番试探,也在想着应对之法,而这时知玉的动作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知玉略微苍白的手指缓缓划过安宁兮的脸颊,而后轻轻托住她的下巴,脸便覆了上来,只是偏过了她的唇,吻的是她的颈边。

安宁兮一手紧紧抓住床沿,有一瞬间想要将这个男人推开,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召他前来的决定,但是在感觉到知玉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时又按捺了下来。

她一个接受过现代思潮洗礼的人,这点还是看的很开的,不过逢场作戏,也没什么。

在心里好好安慰了一遍自己,安宁兮便任由着知玉搂着自己,极尽温存。

知玉微微愣了愣,在感觉到女侯并无动作后,将唇移向了她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