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兮看着他表情的变化,微微笑了笑,“萧丞相认为本宫现在该作何应对?”她眯了眯眼,故意拖着声调道:“是将你送回东越任由东越王处置,还是留着你,等待东越铁蹄的到来?”

萧逸面如死灰,紧紧的盯着安宁兮,又赶紧端正的跪好,连声求饶,“女侯饶命,女侯千万要救老夫一命啊…”

安宁兮知道他必然已经慌乱无比,以前那般精明之人,如今口中反反复复说的不过就这两句而已。她站起身,走到他跟前,盯着他伏在地上颤抖的身子,突然觉得有些同情起他来。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为了活命,却是这般卑微的匍匐在她的脚下。

“要本宫不将你送去东越也可以,萧丞相只要好好回答本宫几个问题便可。”

萧逸一听事情有转机,立即伏身再拜,“女侯尽管提问,萧逸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宁兮勾着嘴角满意的笑了笑,朝一边的燕烙使了个眼色,燕烙朝她点点头,走到书桌边拿起纸笔,坐在一边的圆桌边等着记录。

安宁兮慢慢的在萧逸跟前踱着步子,“萧丞相在东越为相这么多年,根基深厚,想必掌握了不少东越的秘密吧?”

萧逸一愣,抬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安宁兮,“女侯是想…让萧逸背叛东越么?”

安宁兮冷笑了一声,“萧丞相不是已经背叛了么?”

萧逸神色一僵,悻悻的闭了嘴,只是眼神闪烁,似乎十分犹豫。

安宁兮看出他仍在迟疑也不着急,停在他身前淡淡道:“若是萧丞相让本宫觉得没有可用之处,本宫又何必顾及萧丞相的安危?那明日本宫便送萧丞相回国吧。”

萧逸大惊失色,连忙抬头看着她,“女侯饶命,萧逸回答女侯的问题便是。”

安宁兮笑了笑,走回书桌边坐了,一边理着思绪一边问他:“东越如今的军队由谁掌控?”

萧逸恭谨的回答:“由宣子都总掌,郭将军分管,但一切调度权力皆在东越王自己手中。”

安宁兮点点头,一边的燕烙已经快速的记录下来。

“那么,东越如今的谍报组织现在由谁掌管?”

萧逸吃惊的看了安宁兮一眼,“女侯怎知东越有谍报组织?”

安宁兮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萧丞相只管作答便是,提问是本宫的事情。”

萧逸赶紧称是,“如今的谍报组织早已不是之前的谍报组织了,之前的谍报组织是老夫幺女萧如清帮助东越王所建,后来她坠崖之后,那个组织便做了很大的调整,现在似乎很少发挥作用了,但管制之权仍旧是在东越王的手中。”

安宁兮心中有些明白过来,难怪东越这几次在战场上吃亏的如此明显,原来当初那个对东越大有帮助的谍报组织已经实力大减。她十分满意的笑了笑,继续问萧逸:“东越如今的兵力又是如何排布的?”

萧逸再次露出惊骇的表情,他没想到安宁兮会问这么直接的问题,这问题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对,难道女侯对东越起了什么心思?

安宁兮见他不回答就一直等着,直到萧逸回过神来,惊慌失措的回道:“女侯见谅,老夫已经被东越王架空权力许久,早已不问政事,能保住一条命便是上苍保佑了,怎么还能知道东越的兵力排布?是以这个问题老夫的确回答不出,万望女侯恕罪。”

安宁兮皱了皱眉,这个问题问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她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那么,你总知道些东越朝堂上的事情吧?你将东越如今朝臣权力的分布,以及所有党派统统说出来。”

萧逸听出安宁兮言语中的寒意,不敢迟疑,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燕烙在一边飞快的记录。

安宁兮一直安静的听着,关键之处会与自己探听到的比对一二,然后将自己不知道的着重记在心里。

等萧逸说完,安宁兮打发他回住处之时,他已经因为跪的太久而双腿麻木了。

安宁兮吩咐燕烙在这里将萧逸所说的仔细整理一下,而后出了殿门唤过门口的武之锐,“准备一下,过一会儿去军营看看。”

武之锐愣了一下,“君上怎么想起要去军营了?”

安宁兮边往正殿走边回答:“去看看如今南昭军队的实力。”

安宁兮进了正殿,没一会儿便又走了出来,换了便于行动的窄袖衣裳,外面披了一件大氅,招呼武之锐跟上,两人到了外宫,没有乘车,而是各骑一匹马,出宫直往金陵城郊的军营而去。

刚过午时,天上阴沉沉的没有阳光,寒风阵阵,似乎要下雪了。金陵城中的街道上行人不多,安宁兮扣紧了大氅领口,扬鞭叱马,快速朝前奔去,武之锐赶紧加快速度跟上。

一路行来很是顺畅,安宁兮又加快了速度,所以很快就到了军营前。安宁兮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要来这里,所以进军营之时还被拦住了,只好吩咐武之锐拿出令牌。守卫见到令牌吓了一跳,刚想进去禀报,又被安宁兮叫住,而后带着武之锐不声不响的走进了军营。

营帐前没什么人,不远处的操练场倒传来阵阵高昂的练武声。安宁兮满意的笑了笑,转头对武之锐道:“看来大家士气都很足,霍都督果然是带兵的好手。”

武之锐连声称是。

安宁兮料定霍霄在带兵操练,便提步朝当中大帐走去,想要在里面等他。帐门口没有守卫的士兵,安宁兮刚想直接进去,里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西华将领也多是瞧不起人的,我看那袁志和栗英倩都是这样,我们南昭军队千里迢迢前去相助,他们却总是不给我们作战的机会,又或者就是让我们做些掩护,根本是小瞧我们南昭。”

安宁兮脚步顿住,回身朝武之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听出来了,里面说话的人是吴祯。

吴祯的话刚说完,其他几个副将便跟着附和,其中一个问道:“听吴副将说那个风翌将军是君上原先宫里的知玉公子,此话当真?”

吴祯立即回道:“这是自然,我岂会蒙骗你们。当日我与都督看的一清二楚,那个所谓的战神不就是当初在南昭王宫里吃软饭的知玉公子,绝对错不了,而且他自己都承认了。”

此话一出,几人一阵唏嘘。

安宁兮脸色不佳,没想到原本打算来阅兵,却听到了吴祯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初没有一点准备就带兵去平谷关帮助西华,她就想过可能两方将领会有磨合上的问题,却不曾想在吴祯这里倒有了激化的趋势。此时霍霄不在,这几个副将不理正事,却在这里说这些妨碍两国结盟关系的话,顿时让她心生不悦。

安宁兮转身即走,武之锐察觉到她心中不快,不敢出言劝慰,赶忙跟着她出了军营。

上马走了一段路之后,安宁兮突然转头看向武之锐,“武太傅可想过去军中建功立业?”

武之锐一愣,“君上的话…属下不明白。”

安宁兮抿了抿唇,“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吴祯对西华上下将领都颇有不满,若是这种情绪在军中扩散,只会对如今的南昭不利。”

武之锐想了想,“那君上何不干脆治他的罪?”

安宁兮叹了口气,“打狗还需看主人,吴祯是霍霄的嫡系部下,本宫也不能因为他几句不满的话就直接办了他。”她看了一眼武之锐,“所以我刚才才那么问你,武太傅若是愿意,本宫想让你进入军中任副将,如今本宫虽然拥有调军大权,但军中却没有一个嫡系之人,不知武太傅可愿屈就?”

武之锐赶紧拱手,“属下一切听凭君上安排,只是只有燕烙一人在君上身边,属下始终不放心。”

安宁兮无所谓的笑了笑,眼神有些迷离,“如今想要害我的人…起码身边是没有了。”

武之锐以为她想起了长公主心中不快,只好不再说话,两人默默赶路。

回到储明宫的时候,燕烙早已将刚才萧逸提供的信息整理好。安宁兮细细的看了看,将它收了起来,准备以后提供给西华和北孟那边。

安宁兮吩咐武之锐回去做些准备,自己则想着明日要在早朝时提出让武之锐进军营的事情,而后又处理了一番滞留的政事,等到晚膳时分,胡公公突然来报,说姬太后请她过去一起用膳。

安宁兮自回来后,除了姬太后自己主动来见过她一次之外,还没有好好的陪过她,于是听了胡公公的话,便立即点头同意了。

等到了天寿宫,胡公公却将她引去了偏殿,安宁兮才知道原来不止姬太后一人,郎太傅和郎清夜父子竟也在。两人见到安宁兮到来,赶紧起身行礼,安宁兮摆摆手,示意两人不必多礼,而后挨着坐在了姬太后身边。

大圆桌上摆满了酒菜,安宁兮看了一眼姬太后,微微笑了笑,“母后今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么?”

姬太后看了看她,微微叹了口气,“有是有,就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安宁兮大抵猜出了一些,定是还因为中周的事情,她看了看对面的郎太傅,发现他发丝间竟好像多了许多白发,联想起不久前安静兮的死,想必是因为这个原因。安宁兮移开了视线,看了看郎清夜,后者也在看着她,见她看向自己,郎清夜微微愣了愣,而后朝她拱了拱手,“君上今日似乎气色不佳。”

安宁兮想起白天在军营中的事情,忍不住叹了口气,“算是吧。”她想到武之锐的事情,干脆直接向对面两人开了口:“本宫打算将武太傅安排进军营,不知丞相和太傅意下如何?”

郎太傅皱了皱眉,“这…武太傅一直身兼保护君上之职,岂能进入军营任职?”

姬太后也在一边表示不赞同。

安宁兮抿着唇看向郎清夜,见他正在垂着头沉思,便耐心等着他的答案。过了好一会儿,郎清夜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安宁兮,慢慢说道:“微臣倒觉得可行。”

安宁兮心中一松,只要他这个丞相说可行,那么明天早朝之上便很容易通过了。

郎太傅还想再说什么,郎清夜抢先一步道:“微臣斗胆问一句,君上可是想让武太傅在军中培养君上您自己的嫡系势力?”郎太傅听到这话,顿时不再做声。

安宁兮赞赏的看了郎清夜一眼,“不错。”

郎清夜点了点头,“那便是了,君上既然有了打算,那便这么办吧。”

姬太后见几人都在谈论政事,有些不满的插嘴:“好了好了,今日不谈政事,郎卿家原本就于我们是一家人,今日也不要见外…”

话还没说完,姬太后便停了下来,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郎氏父子。以前是如同一家人一般,因为好歹还是亲家,可是现在安静兮已经不在人世了。姬太后虽然不知道其中细节,但觉得自己此时提起了两人的伤心事,顿时有些愧疚。

安宁兮扫了一眼郎氏父子,眼见两人神情有些黯淡,只好自己开口打破僵局,还亲手拿起酒壶为二人斟酒。衣袖稍稍提起,郎清夜抬眼之际,正好看到上次安宁兮为救自己而留在手臂上的伤痕,眼中神情有些复杂。

安宁兮丝毫不觉,与姬太后笑说了几句,气氛也就渐渐回升了过来。只是安宁兮说到什么事情都要小心的避过与中周或是洛阳有关的字眼,省的她老人家心中难受。这顿晚膳可谓用的胆颤心惊。

几人饭吃到一半,突然有人快步走了进来,安宁兮转头看去,原来是刚才守在门外没有进来的燕烙。

燕烙走到她跟前,伏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安宁兮立即神色一凛,放下了手中筷子,向姬太后和郎太傅告罪一声,便带着燕烙急急忙忙的出了门。走到门边,她又突然停下了步子,转身看向郎清夜:“郎丞相也过来吧,本宫有要事相商。”

郎清夜跟着安宁兮出了殿门,原本想开口询问到底是何事,但见安宁兮脚步走得飞快,也不敢耽误时间,一直跟着她到了储明宫的书房,见她接过燕烙递上来的信件,才终于忍不住问她:“君上刚才听说了什么事情?”

安宁兮将视线从信件上收回,声音沉凝:“东越王来信说要是不交出萧逸,便要与南昭兵戎相见。”她的嘴角突然浮现出零碎的笑意,“原来他还真的有些魄力,倒是我小瞧他了…”

郎清夜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安宁兮,心神一凛,只觉得她万分陌生,微微垂了视线,不再看她。

激起千层浪

安宁兮命人在书房里加了几盏灯,而后坐在桌边与郎清夜讨论接下来要如何应对东越。

郎清夜斟酌许久,最后下的结论是:“其实这完全在于君上如何作想而已。”

安宁兮心思微动,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

的确是在乎她如何作想。她若是想保住萧逸,那么大不了就直接与东越开战。若她不想保住萧逸,那便直接将他送到楚业祈的手中便是了。

安宁兮当然不会为了萧逸而与东越作战,她计划的时机并不是这个时候,可是她也不打算将萧逸直接交到楚业祈的手中。思来想去,她最后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决定。

萧逸很快便被带来了。他在听到安宁兮的话后,立即双目圆睁,一副惊骇的表情,“女侯竟打算将老夫驱逐出南昭?女侯这么做岂不是要将老夫逼入死境?”他跪爬到安宁兮跟前,手拽着安宁兮衣裳下摆,声音颤抖不止,“女侯饶命,女侯可是答应过老夫只要回答了问题便不将老夫送往东越的。”

安宁兮垂眼看着他,“本宫现在没有打算将你送往东越,只是将你赶出南昭而已,你以后的路你自己走,自生自灭,与本宫无关。”

萧逸听着这冷冰冰的话,神情更加惊骇,手指无意识的松开了来。

安宁兮嘴角带着冷笑,静静的欣赏着他的表情。这话他肯定不陌生,因为他曾经将还是萧如清的自己赶出家门时,便是这么说的。

郎清夜在一边看着萧逸的神情,突然有些不忍,可是事关南昭与东越两国作战的大事,他也不好开口求情,何况安宁兮那冰冷的神情也说明求情也是没有用的。

萧逸几乎是被宫人们拖着出了储明宫,安宁兮自始至终都垂着眼似在沉思,根本没有再看他一眼。

等到殿中恢复安静,郎清夜突然开口:“启禀君上,微臣前段时日研究了一些排兵布阵的战术,不知君上可有兴趣一观?”

安宁兮有些诧异的看着他,“郎爱卿居然还研究起了战术?真是叫人意外。”

郎清夜有些赧然的看了她一眼,“微臣之前一直没有尝试过研究战术,这是第一次,因此犹豫良久才敢拿出来在君上面前献丑。”

“郎爱卿谦虚了,”安宁兮摆摆手,“郎爱卿研究了什么战术,不妨拿出来看看。”

郎清夜稍一犹豫,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叠好的纸递了上去。

安宁兮接过来,走到书桌边摊开,里面密密麻麻的分类写着一些作战方法,极其详细。

安宁兮粗粗一看便已经有些叹服,她抬眼看向郎清夜,“郎爱卿这些作战之法是从何研究而来?”

郎清夜赶紧回答:“微臣利用这段时间翻看了一些古籍,还有一些以前国家间作战的实例,所以有些仓促。”

安宁兮点了点头,心中更加佩服,郎清夜不愧为南昭第一才子,这么短的时间便能仅凭几本古籍和几个实例就研究出这些详尽的战术,果然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郎清夜见安宁兮不说话,还以为自己的战术不合她的眼,刚想说话,却见安宁兮笑着看向他,“这些战术想必耗费了郎爱卿许多心思,不过具体要如何用,本宫还要跟西华和北孟好好商量商量。”

郎清夜叹了口气,“君上与西华和北孟结盟,想必是因为中周与南昭决裂之事,这一切皆是因微臣而起,微臣实在难辞其咎。”

安宁兮笑了笑,“没有的事,郎爱卿不必内疚,当日若没能救得郎爱卿,今日又如何能看到郎爱卿这么多精妙的战术。”

郎清夜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不再做声。

安宁兮将那张写满战术的纸张叠好,对他道:“你先回去吧,想必明日东越便会有消息传来,到时候再作计较吧。”

郎清夜闻言,朝她拱了拱手,退出了储明宫。

安宁兮走到窗边站定,抬头看着殿外漆黑苍茫的夜色,脸色沉凝。不知道明日楚业祈收到萧逸已被逐出南昭的消息后会作何应对。

萧逸被逐出南昭的消息果然在第二日就经由探子传入了楚业祈的耳中。他原本已经准备好要迎接来自南昭,甚至是加上西华和北孟这三方的势力,可是现在南昭突然走了这么一步棋,又叫他犹豫了起来。毕竟现在已经没有了理由去讨伐南昭了。

楚业祈一边思考对策,一边下令全力在南昭边境搜捕萧逸。而这过程中,消息早已传到了西华。

风翌看完栗英倩的飞鸽传书,立即叫来秦皓,让他点了几万人马待命。而后像是想起什么,又叫他打探一下北孟那边的动静。

消息很快传来,秦皓禀报说北孟王似乎也收到了消息,也集结了几万兵马,且已经开到国境线上,似乎只等南昭与东越一有动静,便会立即赶来。

风翌听到消息时,正坐在重华殿中的桌边,一手搁在桌面上似无意识般轻点,眼神里却是一片翻滚的黑云,唇线紧抿。

秦皓再迟钝也看出了他神情中的些许不悦。想起之前他送弓给女侯的事情,心里有些明白过来,而后忍不住在心里好笑。原来眼前的人竟也有吃味的时候。

这情绪当然不会影响到风翌的判断,很快他便又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此间的局势中来,静候着南昭那边的消息。

然而几天过去,南昭与东越都没有动静,西华与北孟的准备似乎也落入了无用武之地的境况中,而这时东越那边又传来了萧逸被捕的消息。

原本这消息也没什么,但随之而来的传言则震惊了天下所有人。这个传言出自东越,而且是出自被捕的萧逸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