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子都没有轻举妄动,因为楚业祈说过这次只是试探,不能贸然进攻。风翌同样也没有轻举妄动,他则是出于答应了几个小国护其周全的缘故,在这里开战,难免会引起当地无辜百姓受累。

两方连续对峙了半个月之久,安宁兮的信件寄到,言明她已经在南昭附近有所行动,而且也派了吴祯领兵前往相助西华。

安宁兮之所以派吴祯前去,一是希望借此机会让两方将领更多的磨合磨合,另一个原因是霍霄及其他将领都在南昭附近积极准备开战,无暇顾及他处。

安宁兮见宣子都只带了几万兵马,猜想他不会轻举妄动,也许自己这方一有动作,他便会撤兵返回。为了不让东越全身而退,安宁兮让吴祯领兵北上,绕远路自宣子都背后断其后路。反正风翌现在按兵不动,时间应该足够。

风翌接到她的信,叹了口气,安宁兮自己在南昭作战,还将兵力分遣出来,实在叫他不够放心。他想了想,还是写了封信在留在安宁兮身边的栗英倩,叫她注意护好安宁兮。

南昭附近的几个小国原先几已经归附了南昭,南昭现在只是沿着这条线路往西而上,一路吞并小国,届时与西华会合。

一路行来并无什么不顺,一直到了义阳附近,才受到了反抗。

义阳已经临近洛阳,安宁兮会遇到抵抗毫不意外。眼下几个小国正好是彼此相邻,又结了盟要与南昭对抗到底,安宁兮若不能拿下它们,便被挡着去路,无法向西而行。

安宁兮坐在马上,身上的披风随风扬起,烈烈作响。她看着眼前紧闭着的城门摇头不止,这几个小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盾牌,此时是在用己国之力为他国护驾罢了。

霍霄在她身边看了一阵之后,转头问她:“君上打算怎么办?”

安宁兮想了想,“回去与郎丞相商量一番再做决定吧。”

郎清夜自上次给安宁兮看了自己研究的战术之后,深得安宁兮赏识,因此此次出征,便将国内要事交给了郎太傅,郎清夜则随同出征,在军中地位如同军师一般。

回到大帐,安宁兮立即叫来了郎清夜。

没多久郎清夜就走了进来。他随军在外,便没有着朝服,一声青灰色的长衫,玉簪束发,衬着眉目温和的面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文人儒雅的气质。

安宁兮坐在条案之后,抬眼看去,见他下巴削尖了不少,心中微微歉疚。郎清夜一个书生,跟着军队长途跋涉,实在是太辛苦了些。

“君上召微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郎清夜朝安宁兮行了一礼,温言相问。

安宁兮笑了笑,示意他在一边就座。“本宫是想听听郎爱卿对于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应对之法?”

郎清夜沉思了一阵,“此事微臣已经考虑良久,只是一直没有万全之策,为今之计,君上只有先礼后兵了。”

安宁兮稍稍沉吟,“你说的不错,只是本宫总是担心中周会在南昭与这几国作战胶着之时突然来袭,那样我们便危险了。”

郎清夜连连点头,“君上说的不错,不过好在君上现在手上有将可用,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安宁兮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瞬间明白过来,“你是说栗英倩?”

郎清夜点头,“风将军将栗太傅留在君上身边,此时正好可以助君上一臂之力。”

安宁兮稍稍思考了一番,“不错,的确可用。那便让霍霄率军攻城,栗英倩带兵与后方守护。”

郎清夜笑着赞同,“正该如此。”

计划既定,安宁兮立即叫燕烙将霍霄和栗英倩并一干副将叫入了帐中,将这番计划说了一遍。

霍霄几人接到任务便退走了,栗英倩却留了下来。她看着安宁兮,微微笑道:“君上能让属下出征,真是意外,这下可好,世子殿下会放心很多。”

安宁兮听她提到风翌,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

栗英倩没有继续说笑下去,她还要准备出战的事宜,便立即告辞离开了。

帐中一下子恢复了安静,安宁兮刚刚坐下,帐门处一个士兵的声音传了进来:“君上,西华传来的信件送到。”

安宁兮精神一振,“送进来!”

士兵拿着信件送了进来,安宁兮赶忙接过拆开看去,一下子站起身来。

燕烙看出她神色不对,赶忙上前询问:“君上怎么了?”

安宁兮抿着唇,眼中光芒闪烁,寒气逼人,“西华与东越交战了。”

燕烙微微一怔,“君上是不放心什么么?”

安宁兮皱了皱眉,“这封信不是风翌送来的,是吴祯送来的,他向风翌请战不成,居然心生不满,想从我这里得令去迎战。”她在帐中踱了几步,言语中带着不悦,“此次西华与东越突然交战,很有可能是吴祯自己暴露了目标,让东越急乱之下无奈想要突围。”

燕烙担忧的看着她,“如此说来,吴祯留在那里,岂不是给西华增添了负担?”

安宁兮似幡然醒悟一般看了燕烙一眼,“你说的不错,这倒是本宫的疏忽了。”

她原先是希望吴祯能借此机会化开对西华将领们的不满,却没想到反而越来越糟。

安宁兮想了想,对燕烙道:“你去把郎丞相叫进来。”

燕烙听了,点点头,赶紧出去叫人。

郎清夜刚离开没多久又被叫了回来,心中很是奇怪,等进了帐门看到安宁兮的脸色,心中更加惊讶。

“君上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么?”

安宁兮叹息一声,“暂时还未出事,但很快便会有事了。”她看了看郎清夜,“郎爱卿认为吴祯此人如何?”

郎清夜稍稍一愣,垂头想了想,很快便给出了评价:“此人心高气傲,颇有些眼高手低,只是跟在霍都督身边多年,一直忠心不二,才取得了如今副将的位置。”

安宁兮点点头,“你说的不错,的确是眼高手低。”她将手中的信递给郎清夜,“郎爱卿看看这封信。”

郎清夜接过来仔细的看了一遍,抬眼时已是满脸惊讶,“吴祯居然这么沉不住气?”

安宁兮皱了皱眉,“想必是跟他在一起的几个将领一起都有了这心思,不然他该不会这么意气用事。”她叹了口气,“本宫打算去西华营地看看,这里就先交给你,你记住不要将本宫离开的消息透露出去,免的士气低落。”

郎清夜担忧的看了她一眼,“这…君上还是小心些好,君上一人前去,实在危险。”

安宁兮摇了摇头,“我会带燕烙和武太傅一起前去,不会有事。”

武之锐现在已经在军中任副将,现在将他带去,关键之时便让武之锐顶替吴祯领兵相助西华。

郎清夜见她语气坚决,只好同意。

安宁兮吩咐燕烙:“去收拾一下,我们连夜启程,早去早回。”

燕烙得了命令,应声称是。

当晚,茫茫夜色之中,三人骑着快马快速的离开了南昭军营。

义阳距离闽国不算太远,安宁兮与武之锐和燕烙连续赶了一夜的路,已经到了洛阳。为了掩人耳目,三人在洛阳稍作休整,临近傍晚之时又再往西而去。第二日的午时,三人已经到了闽国附近。

安宁兮心系义阳战场,也不愿耽搁时间,武之锐和燕烙劝她好好休息一番,她也没听。三人连续不断的赶路,至战场之时已经是入夜了。

武之锐拿着令牌入了军营,燕烙跟在他身后,另一边是一个全身都隐于黑色斗篷中的人影。士兵们一见武之锐拿着的是宫中的令牌,谁都不敢阻拦,立即将三人引了进去。

三人由一个士兵引着到了大帐门口,武之锐事先得了安宁兮的吩咐,将士兵遣退,而后自己走了进去。没一会儿,武之锐又走了出来,压低声音道:“君上,里面没有人,吴祯并不在里面,不过属下在书案上看到了这个。”说着递过来一张纸。

白皙的手指从斗篷中伸出来接过了那张纸,粗粗浏览了一遍之后不动声色的将之叠好,而后淡淡的声音响起:“去看看他人在哪儿。”

武之锐轻声称是,朝前走去,三人的身影很快便隐于夜色之中。

离大帐不远的空地上燃着篝火,四周没有一个士兵守着,吴祯并南昭几员副将正在侃侃而谈。武之锐刚要上前,身后一只手拽住了他,他的动作便停了下来,隐于暗中静静的看着那边明亮处的几人。

吴祯似有些醉了,身上的铠甲前还泛着水光,显然是酒渍。他一人站在当中,周围的几人都席地而坐,正在热闹的谈论着什么。

吴祯一手指向不远处,嘟嘟囔囔的道:“西华不是有本事的么?那就让他们自己作战去。”武之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也是一片明亮,想必正是西华营地所在。

吴祯的话刚说完,下面坐着的一个副将便接口道:“没错,西华将领太小看我们南昭了,他们西华虽然一向尚武,但我们南昭又哪里弱了?居然几次三番拦着不让我们出战,显然是不相信我们的能力。”

在他对面的一员副将摇了摇头,“依我看,可能是战神将军另有安排,何况我们此次本就是奉君上之命前来封死东越的后路,卷入战事中本就不宜。”

吴祯当即喝道:“什么战神将军?不过是一个面首罢了,现在君上居然还与他定了亲事,实在叫人不忿,他凭什么让南昭这么相助着?依我看,只有都督才是能够领导我们平定天下之人。”吴祯越说越激动,声音也不可遏制的高了起来,“说起来,都督还是君上的表兄,君上居然胳膊肘朝外拐,真是叫人想不通…”

“吴将军切莫再多言,君上的事情岂是你我可以品评的?”一个年老些的副将出言阻止。

吴祯哼了一声,一手捞过酒坛灌了口酒,抹了抹嘴,“君上的心思现在都在那个面首身上,怎么还听得进我的话,我只不过是抱怨几句罢了。”

诸位将领都连声劝阻,有人已经上前去夺他的酒瓶。吴祯一手挥开那人,笑了几声,“为什么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君上原先就做了许多错事,南昭现在与中周决裂就是因为那个面首,现在我们还要再看那人的脸色行事…哼,如果君上还这么下去,那不如退位让贤好了…”

“吴将军!”几个副将惊呼出声,纷纷站起身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吴祯已经醉的不行,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仍旧狂傲的笑着看着几人。

四周有些安静,突然几个副将中的一人猛然转过头来盯着武之锐站的方向,“什么人在那里!”

深夜之轻吻

几个副将私下饮酒,这里的士兵早就被他们打发走远了,现在这里却突然有了响动,几人当然机警起来。何况他们刚才说的话本就敏感,若是被别人听去就麻烦了,所以这话刚说出口,几个副将已经纷纷围了上来,其中两人取了一截正在烧着的木头过来,想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在此。

武之锐的面容在火光想映照下显露了出来,几人大惊失色。吴祯一见,顿时知道自己说的话都被他听去了,跌跌撞撞的上前,一手猛的拔出长剑,指着武之锐:“没想到你居然夜探军营,偷听我们说话。”

其中几个跟吴祯交情深厚的副将也纷纷拔出了长剑,指着武之锐。

武之锐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眼睛紧盯着几人,没有说话。

吴祯的眼神扫向他身后,剑尖移向燕烙,“你又是谁?”

燕烙从武之锐身后走了出来,语气森冷的回了句:“见过诸位将军,小女子是君上身边的侍女燕烙屏纱。”

众人又是一惊,燕烙与武之锐两人突然被一只手分开,一道黑色的人影从两人中间走了出来。

吴祯没想到还有个人在,连番吃惊之下,酒已经醒了大半,“你又是何人?”

黑色的斗篷将来人的脸掩盖了大半,只能看出其鼻下部分,紧抿着的唇线昭示着她此时不悦的心情。

吴祯见她不回答,突然觉得这气氛有些诡异,武之锐和燕烙两人盯着他的视线都是一副愤怒的模样,根本没有半分畏惧,虽然此时他们人多势众。

黑色斗篷转过身去,似乎不愿再多看他们一眼。武之锐冷哼一声,“原来君上委以重任的吴将军竟是心怀鬼胎的叛臣!”

几个副将一听,再次惊骇,吴祯却是大怒,他走近一步,长剑几乎抵到武之锐的咽喉,“武太傅最好不要胡言乱语,免的吴某气急,手下的剑失了准头,误伤了太傅您的性命。”

武之锐冷笑一声,“吴将军似乎很有信心能杀了我。”

吴祯一愣,眼神闪烁了几下,长剑蓦然指向背对着他的黑色人影,“那便拿这个不愿露面的人的命先来试试吴某的剑锋不锋利!”

武之锐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黑色人影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掀掉头上的帽子,冷冷的盯着吴祯,“你尽可以一试!”

吴祯看着眼前的人,脸上顿时一片惨白,手中长剑滑落在地,整个人也赶紧跪了下去。他身边的几个副将也都纷纷跪倒。

安宁兮缓缓踱着步子在几人之间来回,眼神冰冷的扫过几人,最后在吴祯跟前停住,朝武之锐使了个眼色。武之锐接到示意,俯身拾起吴祯脚边的长剑,递给了她。

安宁兮拿过那把剑打量了一眼,冷哼出声,“这把剑该是战场杀敌用的,却不曾想吴将军竟要用来弑君!”

吴祯身子猛地一颤,赶紧解释:“君上恕罪,属下醉酒失言,还望君上给属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安宁兮冷笑道:“你可能不知道,这次让你带兵前来相助西华本来就是给你的机会,可惜你毁了本宫的心意。”她将手中长剑一把丢在他脚边,“吴将军是军人,该有军人的尊严,本宫不处置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吴祯闻言猛的抬头看她,面如死灰,“君上饶命,君上难道真的要因为属下几句醉酒后的疯话而置属下于死地么?”

安宁兮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丢在他脚边,“加上这个,总够治你的罪了吧?”

吴祯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手捡起那张纸,打开一看,颓然的瘫坐在地上。身边的几个副将也是一脸惊惶之色。

“好的很,本宫真是没想到,原来吴将军居然打算将霍都督也卷进来。霍都督对本宫一向忠心不二,你居然让他起兵自立。哼,你以为你这是在帮他?你这是在害他!”

吴祯浑身无力的伏倒在地,头直点到地面,“属下…知罪。”

安宁兮勾了勾嘴角,“很好。”她转身朝燕烙看了一眼,悄悄牵过她的手心,在上面写了个“翌”字,燕烙明白过来,朝她轻轻点头,而后不声不响的退后几步,迅速的隐身于夜色之中,直往西华军营而去。

安宁兮紧盯着几个副将,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本宫自认从受伤醒来之后便一直勤勉于政事,南昭走到现今这步本宫自己问心无愧。几位将军都是经历过沙场的,应该明白天下如今是什么局势,现在各位还没有真正上战场就已经心浮气躁,甚至是大逆不道,试问南昭要如何靠你们保卫下去?你们这么做又怎么对得起对你们期许甚高的南昭百姓?”

众人头越发低垂,神色羞愧。四下一片沉寂。

时间过去许久,安宁兮抬眼看了看西华营地,又垂眼看着吴祯,“吴将军既然知罪了,怎么还不动手?”

吴祯身子一震,颤抖着伸出手去捡脚边的长剑。直到这时他才有些后悔,才想起自己的家人。

安宁兮紧盯着他的动作,脸上没有半分动容。

吴祯双手托起长剑,朝安宁兮拜了拜,“属下谢君上圣恩。”而后右手执剑,闭眼仰脖,行将自刎。

“这是在做什么?”

温润的声音传来,吴祯手下动作停住,睁开眼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被他一直不齿的面首正笑意温和的看着这边,缓缓走了过来,身上穿着玄色铠甲,火光映照之下,犹如九天上的天降落入凡尘。

“宁兮怎么会突然来了这里?”风翌走近到安宁兮身边,笑着问她。

安宁兮看着他,声音仍旧冰冷,“为了消除隐患而来。”

两人眼神对视,风翌已经有些了然。

风翌转头看着地上注视着自己的吴祯,朝安宁兮摇了摇头,“算了吧,吴将军也是为了南昭好,他屡次意欲相助西华,都被我阻止,是我不对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