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安宁兮大步朝前走去,风翌一惊,赶紧跟上前去。

安宁兮几乎不知道自己在朝哪儿走,眼前是四散的尸体,周围空气中全是血腥之气。她脑中混沌一片,想到刚才姬太后还在城楼与她说话,此时却已经浑身是血的一动不动,浑身再次忍不住颤抖。

安宁兮走入了金陵大街,街道两旁的百姓刚刚从惊骇中恢复了精神,就见君上一脸漠然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着铠甲风华绝世的男子,两人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地走着,保持着一段距离。

街道上还十分狼籍,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口呼君上,安宁兮却充耳不闻,只知道朝前走。

她这个君上差点被威胁的将国玺交出去,要用姬太后的一条命才保住国都,这算是什么君上?

安宁兮嘴角露出讥诮,自己承受的还不够,居然还要伤害到无辜之人。

楚业祈,你是注定要偿命的。

安宁兮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听到身后远处传来百姓们压抑的哭泣声,知道姬太后的遗体定是入城了。可是她自己却哭不出来,只有满心的悲凉,胸口处气闷无比,像是要窒息一样。

已经看到熟悉的宫门,安宁兮仍旧缓步走着,到了宫门处,刚刚换上的两个禁卫军连忙拜倒在地:“参见君上。”

安宁兮依旧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走了进去,风翌跟在她身后入了宫门,却仍然没有去拉她或是阻止她。

安宁兮一直走着,穿过回廊,然后是御花园,最后到了姬太后生前所住的天寿宫中,胡公公浑身是伤的迎了上来,一脸惊喜,“君上回来了?太后她老人家在何处?”

安宁兮动了动唇,终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风翌走了进来,朝胡公公摆了摆手,胡公公意识到不对,噤声退出了殿中。

安宁兮在殿内茫然的走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视线在那只躲在墙角的小白猫身上停住。她走过去,第一次主动抱起这只白猫,手指抚着它的皮毛,终于低声叹息出声:“母后,如今南昭王室只有我一人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的动作突然停住,怀中的白猫像是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从她手中跃出,又躲了起来。

安宁兮凝视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眼神茫然的喃喃自语:“不是,不是,是一直都是只有我一人…”

风翌猛然上前几步,伸手从后面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声音微微发颤:“宁兮,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像是自己被这话震住一般,风翌眼中瞬间黑云翻滚不断,但最终又缓缓回归平静,而后将安宁兮搂得更紧,更坚定的说了句:“你还有我。”

这句话似叹似述,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的分量。也许终此一生,他只会对安宁兮一人说这种话。

安宁兮稍稍清醒过来,轻轻挣开他的怀抱,转身看着他,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眉梢,轻声唤他:“风翌…”

风翌捉住她的手,将她带入怀中,附在她耳边低语:“都过去了,你还有我。”

安宁兮像是溺水之人一般,反手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肩头,身子微微颤抖。

风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像是哄着一个迷路的孩子。

许久过去,怀里的人突然没有了动静,风翌微微一惊,将她推开一些,安宁兮已经闭着眼晕了过去。

风翌赶紧将她抱着放到内殿的床铺上,然后走出殿外叫胡公公去请太医来。

太医院刚刚从这场宫变中恢复精神,几个太医就听到了召唤,赶紧手忙脚乱的赶了过来。

安宁兮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像是毫无生气一般,风翌在外殿来回走了几圈,直到忍不住要进去,太医才纷纷退了出来。

为首的太医朝风翌行了一礼,“启禀世子殿下,君上凤体并无违和之态,不应该晕倒才是,想必是受了刺激所致,臣等给君上开几服安神药剂,想必会有些效果。”

风翌舒了口气,点点头,“那就赶快去吧。”

几个太医刚退出殿外,燕烙就奔了进来,一脸慌张之色,“世子可有见到君上?”刚才战场混乱,安宁兮却突然不见了,她问了许多人才一路追到这里。

风翌安抚的看了她一眼,“宁兮在内殿休息,你放心吧,刚才太医院给她开了几服药,你去照看一下。”

燕烙朝内殿里瞥了一眼,松了口气,点了点头,“燕烙这就去。”说完脚步急切的出了门去太医院拿药。

燕烙刚走,秦皓跟栗英倩走了进来,两人朝风翌拱了拱手,“殿下原来在这里,姬太后的遗体已经运回宫中,现在却不见女侯,要如何安排?”

风翌忧心的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内殿床铺上隐约的人影,摆摆手,“请郎太傅并霍霄先行处理后事,就说宁兮很快就会亲自前来料理,稍后我也会过去。”

秦皓和栗英倩应下,退了出去。

见再无人前来,风翌才重新走回内殿,坐在床沿看着安宁兮的睡颜。

殿外传来胡公公的哭泣声,风翌知道他定是知道了姬太后的事了。他微微垂眼,执起安宁兮放在床沿的手,那只手刚才因为紧捏着铠甲而割破,现在还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风翌静静的执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一动不动。

安宁兮昏昏沉沉的陷在梦中,她奋力的想要醒来,却始终做不到。等到终于睁开了眼睛,却一下子惊呆在当场。

眼前是让她每每想到就惊惧不已的崖底,她几乎整个下半身都掩盖在荒草枯枝之下,刚想动一动腿就疼得直抽冷气。她只好一手撑着身子勉强坐稳,一手去揭掉那盖在身上的杂草和枯枝,等自己的双腿露出来,她才意识到有多严重。自己的两条腿从膝盖往下都已经肿的不成样子,肤色发黑,稍稍一动就疼得死去活来。

安宁兮突然察觉到不对,她明明记得自己在金陵城外,记得母后为了南昭从城楼一跃而下,记得自己攻破了城门,为什么会在这里,回到了当初的记忆里?

安宁兮骇然的盯着自己的双腿,突然用力的挥了挥手,“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像是要挥开那些捆着她手脚的束缚一样,拼命的后退,腿上的伤却疼得那么清晰,让她分不清虚实。

突然退无可退,她的后背抵着一人温暖的胸膛,那人环着她低声在耳边唤她:“宁兮,宁兮,醒过来…”

安宁兮茫然的四处张望,“是谁?是谁?”这声音她记得自己是听过的,可是却想不起来是谁。

腿上一阵剧痛,安宁兮低头看去,自己原本膝盖以下的伤势正在慢慢的往上蔓延。她想起来了,自己苦苦熬了十年,就是最后因为感染越发严重才丢了性命。

她不能死,她还要报仇。

安宁兮拼命的往后面退,身后的人将她环的更紧,“宁兮,你怎么了?”

安宁兮惊骇的看着自己腿上的变化,无意识的喃喃自语:“我的腿,我的腿,救我,救我…”

她看不清身后的人,只知道尽可能的向对方求救。一只手突然探上她的的膝盖,轻轻的揉着,安宁兮却感到疼痛无比,努力的挥开那只手,身上冷汗涔涔而下,“不要碰,不要碰,已经断了,不能碰…”

那只手一顿,缓缓的收回,接着安宁兮感到自己被他环的更紧,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带着微微的颤抖,“宁兮,你以前到底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安宁兮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只感到剧痛一阵阵袭来,她忍不住惨叫出声,凄厉无比,手无意识的挥着,牙齿猛的咬住下唇,嘴里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身后的人急忙唤她:“宁兮,不要伤了自己。”

安宁兮终于松开咬着下唇的牙齿,却感觉自己再也无法承受下去,她闭上了眼睛,不再看眼前骇人的场景,惊恐的叫嚷起来:“我撑不下去了,撑不下去了,死吧,让我死吧…”

身子突然感到一阵轻松,安宁兮睁开眼看去,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在什么荒山里,而是在天寿宫中,她惊讶的看着下方的女子,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竟是自己。一人紧紧的在她背后环着她,正是风翌。

安宁兮瞪大了眼睛,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近乎透明的颜色,看不出一丝真实。

她想起来了,自己刚才做的是梦,但也不全是梦,那是她身为萧如清临死时的场景,而后灵魂离体,入了女侯的身体。难道她现在也离开了女侯的身体?

她突然意识到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自己和母后的大仇没报,她不能死。她几乎是拼尽全力的扑向了女侯的身体,可是随之却陷入了巨大的黑暗。

安宁兮感到浑身冰冷,像是泡在了水中,她的手四处挥舞,终于抓到一只手,赶紧喊道:“救我上去,快些,我还不能死…”

耳边有人在低喃:“宁兮,你不会死,你还有我…”

安宁兮想起这句话是风翌说过的,赶紧转头想要找他的身影,可是四周一片黑暗,她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风翌,风翌,是不是你?”

“是我,我就在这里。”

安宁兮的放心了些,握紧了那只手,“你别松手,拉住我,我还不能死,我还要报仇!”

“好,我绝不放手,我会为你报仇。”

那只手紧紧的握着她的,周身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她,安宁兮感觉那种寒冷渐渐消散了些,眼前开始朦胧的浮现出一团白雾。然后渐渐雾气消散,眼中映出一张如玉的面容。

安宁兮一下子像是回到了那次山洞中的场景,茫然的抬起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张了张嘴,轻声唤了句:“知玉…”

风翌重重的舒了口气,抬手按住她抚着自己脸颊的手,眼神里带着疼惜,“是,我是知玉。”

安宁兮眼中的茫然渐渐退去,眼神环顾一圈四周,突然勾着嘴角笑了起来,“我刚才居然又死了一回。”

风翌眼中突然露出惊骇,猛的将她搂进怀中,声音喑哑颤抖,“你不会死,不会死…”

安宁兮的脸贴在他的颈边,眼中终于流出泪来,“知玉,我很累…”

真的很累,身心俱疲,可是却还要撑下去,所以更累。

作者有话要说:神思者《泳月之海》

PS:这一章算是过渡章节,无论是男女主的情感,还是之后的情节发展~~

哀兵入中周

安宁兮伏在风翌肩头默默地流了许久的泪水,像是要把这十年积聚的愁苦都瞬间倾倒完一样。燕烙端着安神药走了进来,风翌亲自接过来,燕烙又悄然退了出去。

风翌扶着安宁兮坐好,亲自一勺一勺的喂她喝下汤药。安宁兮经过刚才那番在梦中的挣扎让她满身疲惫,浑身乏力,也就不再推辞他的好意,由着他将一碗药亲手送入自己口中。

安神药很快就发挥了作用,安宁兮又沉沉睡去,风翌一步不离的守在床边,想起她刚才那发狂似的表现,心中满是疼惜。

眼前的人是经过了怎样的折磨和坎坷才以今日的模样站在他的面前。他执着安宁兮的手,轻轻叹息:“宁兮,都过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见安宁兮睡的安稳,风翌想起还要去照看姬太后的后事,只好将燕烙叫进来照看,自己起身出了天寿宫。

胡公公仍旧在殿外嘤嘤哭泣,风翌叹了口气,“太后遗体已经在宫中,你怎么不去守着?”

胡公公抹着眼泪解释:“老奴实在不忍心见太后她人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老奴…”他越发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风翌心中感佩他与姬太后的主仆情谊,柔声问了句:“那太后遗体现在何处?”

胡公公抽着气回答:“在永夜宫中。”

风翌点了点头,“宁兮还在休息,你好生照顾着,我去照看太后后事。”

胡公公赶紧应了,风翌转身离去。

只是刚走没多久,燕烙便从殿中走了出来,看着胡公公道:“公公,君上请您进去。”

胡公公一愣,忘了流泪,“君上刚才不是还在休息的么?”

燕烙点点头,神情有些担忧,“君上已经醒了,您进去看看吧。”

胡公公一听,赶紧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走近了宫殿。

安宁兮已经坐在床沿,身上的铠甲卸了,只着了中衣,脸色憔悴而苍白。

胡公公忍着泪水在她面前跪下,哽咽着行礼:“老奴参见君上。”

安宁兮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轻声道:“胡公公可知道这宫中有什么能工巧匠?”

胡公公一怔,抬起头来朝她点了点头,“自然是有的,宫中有专门的司造。”

安宁兮点点头,“那好,你去叫他们做两块灵位。”

胡公公这才知道她是心念着姬太后的后事,刚要应下去办,又觉得不对,赶忙问她:“君上为何要做两块?”

安宁兮眼神飘忽,许久脸上浮出一丝零落的笑意,“一块给母后,一块给本宫自己。”

胡公公大惊失色,连忙伏倒在地,“君上切不可妄念生死,南昭如今全指望着君上了。”

燕烙在外殿听到这话,也赶紧冲了进来,“君上你…”

安宁兮抬手打断她的话,叹了口气,有些虚弱的道:“本宫自然不是妄念生死,只是有所准备罢了,南昭王室有本宫在,还能替母后做灵位,可是本宫若不在了,还有谁替本宫做灵位?你们不必多言,依命行事便是。”

胡公公见她语气坚决,只好应声出了殿门。

燕烙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安宁兮,突然觉得有些担心。而安宁兮说完这话便自己躺回了床上继续休息,仿佛并无异样。

一直到夜幕降临,燕烙端了晚膳进来,安宁兮终于醒了过来,草草的用了几口晚膳,便回了储明宫的偏殿沐浴,然后换上了一身素缟,头发随意的盘着,别了一朵白绢花。

燕烙以为安宁兮要去永夜宫祭奠姬太后,却见她去了书房,将自己关在里面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燕烙只好耐心守在门边。

没一会儿胡公公带着一个宫人走了过来,燕烙问安宁兮要不要见,还没有等到她回答,却见安宁兮自己拉开门走了出来。

安宁兮经过休息和沐浴,精神比先前好了许多,她看了一眼胡公公,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宫人,两人刚要向她行礼,她便开了口:“不用多礼了,灵位做好了?”

胡公公点头,身后的宫人赶紧将手中恭敬捧着的东西献上。安宁兮伸手揭开上面盖着的绸布,两块灵位出现在视线里,两块做工都十分精巧,用上好的楠木制成,四周纹着南昭王室纹样。其中一块上面写着“大义顺成功德圣母王太后安姬氏之灵位”。

安宁兮接过灵位,问胡公公:“这谥号是谁定的?”

胡公公回道:“是西华世子殿下,现在正是世子殿下与郎太傅和霍都督在操持太后的后事。”说到这里,他眼中又开始积聚泪水。

安宁兮点点头,“有劳他了,就用这谥号吧。”

胡公公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世子还派人将太后落地之处染血的地方都圈了起来,说将来为太后报仇之后就在那里为太后修一座功德碑。”

安宁兮眼神微动,“他有心了,那就这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