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兮眼中神色浮浮沉沉,变幻不定,许久又慢慢平静下来,望向水面,喃喃低语:“是啊,我怎么到现在才明白,枉我三世为人,居然连自己心里到底作何所想也无法参透,风翌,原来最了解我的人竟是你…”

她猛地站起身来,因为久坐而晃了晃身子才稳住身形,顾凭轩赶紧起身扶住她,她却挣开了他的手,转头吩咐众人:“把所有士兵分作两股,一股派去水流入口拦截,一股去另一头泄洪,要快!”

秦皓和栗英倩闻言最先反应过来,连答复都来不及就转身去安排了,霍霄朝安宁兮拱了拱手,赶紧也带着几个副将离开了。

燕烙一直垂头啜泣的脸终于抬了起来,眼神里露出一丝期盼。

吩咐完这些,安宁兮又转身走回山顶处,盯着下方的水面,双手紧握,眼中一片凄楚,只有心中还存着一丝期盼,风翌,你一定要活着…

水流不断的奔腾,到了山腹的尽头处,被中周军高高垒起的巨大石块挡住,横冲直撞,怎么也出不去。

前方的中周士兵来禀报说那边的入口已经拦截好,而此时水已经涨到了一丈多高了。

蒙庭之和宣子都二人坐于马上,在山顶看着,直到时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下令士兵下去泄洪。

巨大的石块刚刚被推去一两块,洪水的力量便将其他的阻碍统统倾覆,好几个中周士兵来不及躲闪,竟生生被洪水卷了出去,有的幸运些被冲到一边的山壁处,攀着凸石没有被卷走,有的则已经不知所踪。

宣子都见此情景,越发觉得蒙庭之此人用兵毒辣。他看着水流奔腾而过,和着轰鸣的水声对蒙庭之道:“这黄河水的威力果然厉害,饶是风翌有战神之称,怕也不能抵挡。”蒙庭之傲然一笑,“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水又涨的这么高,他自然是躲不过了。等将水泄完,我们便派人下去寻找,死要见尸,一定要找到风翌的尸首。”

宣子都点点头,“的确是要谨慎。”

水流奔腾不息,很快水面便下降了下去,等能见到山底的石头,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蒙庭之立即将所有士兵都调下去寻找风翌的踪迹。

宣子都抬眼看了看天际的日头,太阳已经完全显露出来,暖融融的照在人的身上,四月的春风在山间盘旋,却不知道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屠戮。

正在想着这些,一个东越士兵走到他跟前向他行了一礼,“将军,王上已经亲自带兵到了,就在后面平地处扎了营。刚才得到了风翌被溺于山底,圣心大悦,嘱咐将军一定要将风翌的尸首找到。”

宣子都神情凛然的点了点头,“回去回禀王上,微臣定不辱命。”说完,立即吩咐身后的东越士兵也下去寻找风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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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兮仍旧站在原来的山顶看着下方,山下的水面突然急剧的下降,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从这里看下去,跪趴在山顶边缘细细的看着下方,却根本没有发现风翌的身影。

安宁兮觉得奇怪,自己这方的人应该还没赶到,怎么水会突然泄走?她凝神想了想,猛然醒悟,肯定是蒙庭之和宣子都不放心,打算下去寻找风翌。刚才没有看到风翌的身影,她抱着一丝希望,一定要在他们之前找到风翌,将他救出来。

想到这里,她赶紧转头吩咐燕烙:“快去嘱咐栗将军和秦皓他们返回,去下面寻找风翌,如果遇到中周士兵就分一部分兵力拖住他们,务必要赶在中周之前找到风翌。”

燕烙听到吩咐,赶紧提起轻功往远处掠去。

顾凭轩在一边同样面露担忧。

安宁兮仍旧跪在山顶,许久才瘫坐下来,微微喘着粗气。一想到风翌可能还活着,她便浑身都喧嚣着欢喜,在周身蔓延着,扩张至四肢百骸。可是这当中又夹杂着紧张,万一风翌不在了,万一他被中周和东越找到,后果又是如何?她简直不愿意也不敢去想。

原来有些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深植心中,稍稍抽离,便会痛彻骨髓。安宁兮的泪水几欲落下,是她明白的太晚了。可是只要风翌还活着,就不算迟。只是现在她根本无法确定风翌的安危,所以才会满心不安。

风翌,你一定要活着…

顾凭轩见安宁兮满面悲伤之色,叹息一声,思虑半晌,最后只有陪着她坐在山顶。

在他们下方左侧近一里的地方,一人踏于半山腰的一块凸石之上,脊背紧贴着山壁,右手的长剑深深插入山壁里,前面可见一条蜿蜒而来长长的剑痕。

正是风翌。

他在水扑来的一刻提气攀上山壁,但是因为太滑而下坠了一些,而后整个人都被水往前冲走,后来终于勉强在水中攀住一块凸石,用剑插入山壁之中,但仍旧没有固定住身形,一直被冲出了这么远才总算停下,期间更是撞到无数山石,浑身疼痛。而后他便闭着气,用内功护住心脉,等待时机。

风翌缓缓睁开眼看了看,头顶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他的额角被刮伤了一处,伤口在水中泡的已经发白。浑身上下看上去完好无损,却动一动都疼得直抽气。风翌突然觉得自己三年前浑身是血的倒在南昭边境时,也没有这么狼狈。

不过总算能够救出宁兮,倒也划算。

可是瞬间他又想到安宁兮的话,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立即褪尽,苍白如纸。

原来自己在她心中不过夺下天下的工具。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最后她看着自己时又泪眼朦胧。

风翌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微微扯到胸口的伤处,又抽了口气。他无力的靠着山壁,轻声呢喃:“安宁兮,既然决定了的事情就没有停手的道理,用尽一切方法,我也会留住你…”

被她算计了一次又怎样,他也绝对不会放手。

他知道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水已经排完,这里肯定会有人来找他,若是中周和东越的人,那便会有麻烦了,不仅是对他而言,对结盟的三国都会有麻烦。

风翌忍着疼痛,用力抽出那把剑。果真是好剑,即使穿透山石,竟也没有一丝卷刃的迹象。他稳住身形,剑尖插入一段进山壁,借力整个人顺势滑下,剑尖与山石摩擦出一阵火花。

风翌跌坐在山底,喘了几口气,撑着剑站起身来,刚一抬头,眼中落入一段剑尖。而后四周响起欢呼之声。

“我们抓到战神了,抓到战神了…”

风翌手中长剑握紧,从这些士兵的穿着来看,是东越军。他细细的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数,原先是几人,然后是几十人,再然后随着那呼喊,来了近百人,甚至还有更多的人往这里而来。

他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微微叹息,原来我也有被俘的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君莫问童鞋提供的好曲《金枝欲孽》里的配乐《咏叹调》,觉得用在宁兮在山顶思念风翌时很合适~~~

PS:这章字数少了些,晚上来加更~~~~~

故人叹奈何

太阳越发强烈,时间慢慢过去,安宁兮仍旧没有等到燕烙的消息,渐渐不安起来。她思来想去,始终觉得不妥,连忙站起身来,顾凭轩也跟着她站了起来。

“宁兮,你要去哪儿?”顾凭轩见她要走,赶紧询问。

安宁兮转身看了他一眼,“我去下面找风翌。”

顾凭轩赶紧上前拉住她,“你在说什么?你才刚刚被救上来,又要下去?”

安宁兮挣脱他的手,“风翌不救上来,我不放心。”

顾凭轩张了张嘴,终究还是狠心说了出来:“万一…他要是不在了呢?你这样下去,也许也是于事无补,若是再有什么危险,情况只会更糟。”

安宁兮猛然转头盯着他,“他一定还活着!”说完立即往前走去,顾凭轩微微怔住,苦涩的笑了笑,赶紧跟上她的步子。

安宁兮刚要走到昨日集结兵力的山顶平地,燕烙已经快速的跑了过来,安宁兮赶紧迎了上去。

“怎样?可有找到风翌?”

燕烙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焦急,“没有,栗将军和秦将军接到我送去的消息就立即下去了,可是山底只有四散的中周士兵的尸体,根本没有找到殿下。”

安宁兮皱着眉想了想,“难道没有其他中周士兵或是东越士兵在下面寻找风翌么?”

“没有。”燕烙补充道:“他们在下面的一处山壁上看到了很深的剑痕,秦将军说有可能是殿下留下的,然后又在不远处找到了君上您送给殿下的那把霜华剑,可是却不见殿下人影。”

安宁兮脸上露出欢喜之色,“真的?那他就还有可能活着了。”

燕烙点点头。

安宁兮捂着胸口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这一瞬间,她好像已经经历了极致的悲伤和极致的喜悦,眼中终究还是湿润了。

一反应过来,她又立即感到不对劲,风翌如果还在,山下又没有其余找寻他的士兵,难道他已经被先一步找到了?

越想越不安,安宁兮连忙朝前走去,燕烙和顾凭轩赶紧跟上她的步子。

刚到了军营所在的平地,秦皓迎了上来,朝她拱了拱手道:“君上,有东越使者求见。”

安宁兮脚步一顿,越发不安起来,一个副将模样的人已经从秦皓身后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东越样式的铠甲,朝她拱了拱手,“见过女侯,我国王上有口谕叫末将传递。”

安宁兮冷哼了一声,“第一,本宫现在是女王,不是什么女侯;第二,本宫只听口信,不听什么口谕,你爱说便说。”

使者脸色僵住,尴尬的咳了一声,“我国王上叫末将传话,风翌将军在东越大营,如果南昭和西华及北孟结盟三国不立即解除盟约且归顺东越,那后果应该不用末将言明了。”

周围西华和南昭的将领包括顾凭轩在得知风翌还活着时都舒了口气,可紧接着听到这狂妄的要求,又一个个都愤慨无比,全都眼神愤恨的瞪着眼前的东越使者。

安宁兮握着手心静静的听完,放下心来。风翌果然还活着,这就好。可是想到他居然落入了楚业祈的手中,顿时又心急如焚。

安宁兮眼神凌厉的盯着东越使者,“东越王好大的口气。”考虑到风翌的处境,她并没有把话说得太重。她想了想,继续道:“不如请东越王宽限三日,三日后本宫定当给予答复。”

使者在来之前就得到王上的吩咐,知道她肯定不会一下子就答应,于是立即点了点头便告辞离开。周围的眼神实在让他感到恐惧。

东越使者一离开,顾凭轩和秦皓等人都围了上来。安宁兮在他们前面开了口:“让我想想。”说完一个人朝前面的营地走去,之后进了大帐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燕烙知道她又是要一个人思考事情,便守在帐门边替她挡驾,只是心中想到风翌还在东越营地,不免万分担心。

原本以为这次安宁兮又要想几天,燕烙心中着急,午间送饭进去时还想问问她的打算,可安宁兮却好像并不焦急一样,将她送来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吩咐她去请霍霄来。燕烙以为她想到了办法,赶紧去办。

霍霄来后,安宁兮只对他说了一句话:“立即赶去西华把孙无家接来。”

霍霄一听到孙无家的名字,脸上立即浮现出可疑的红晕,随即又疑惑不解的看着她,“君上为什么要接她来?”

安宁兮摆摆手,“自有用处,快去吧,要快。”

霍霄只要应下,带着几人往西华赶去。

安宁兮嘱咐完这些,又唤过燕烙,叫她给自己梳头。燕烙心中已经焦急无比,可也只好耐着性子照办。

梳头的时候,安宁兮一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默然不语。

梳完头,安宁兮又将铠甲换下,整个人精神了许多,然后就坐在帐中静静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凭轩终究还是闯了进来,见她坐在条案后发呆,还以为她在心急,赶紧走上前去想要询问,安宁兮却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小轩,我已经有办法了,你放心。”

顾凭轩愣住,她的笑容有着说不出的萧索落寞,像是要放弃什么,又像是要迎接什么,眼中的光芒沉浮不定,让人猜不出端倪…

夜幕降临之时,安宁兮终于听到帐外传来了那阵熟悉的女声,一道红色身影快速的冲了进来,连行礼都顾不上就急切的开了口:“公子怎么了?”

安宁兮站起身来,走到她跟前,“无家,带你的筑来没?”

孙无家一愣,怔怔的点了点头,“我还以为又是上次那样有庆功宴了,当然带上筑了,怎料半路听霍霄说公子出事了。”她拉着安宁兮的胳膊,脸色焦急,“公子会不会有事?”

安宁兮抿着唇,许久才回答:“应该会没事吧。”不知道是在安慰孙无家,还是在安慰自己。

孙无家仍然很着急,“那君上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安宁兮看着她,点点头,“有,不过需要你的帮忙。”

孙无家不解的看着她,“我只是个歌姬,能帮什么忙?”

安宁兮笑了笑,“正因为你是歌姬才能帮忙。”

孙无家仍旧不解,“如何帮?”

安宁兮边踱步边分析,“以楚业祈的性格,今日擒住风翌,他势必要行庆功论赏,正是混进去的好时候。”

孙无家恍然大悟,但随之又皱了眉头,“可是我一个弱女子,即使能混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我突然出现在军营附近,他们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让我进去?”

安宁兮紧盯着她,“你只要说是去献一首歌即可。”

“什么歌?”

安宁兮抿了抿唇,“励君韶华赋。”

“韶华赋?”孙无家想了想,“那不是君上你那天吟诵的那首诗么?我并不会啊。”

安宁兮朝她笑了笑,带着一丝萧索,“无妨,我会与你一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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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越军营里篝火熊熊,楚业祈与宣子都以及其他东越将领在宽阔空旷的平地上摆上了席案,分君臣坐着,左边首位坐着中周老将蒙庭之,其他中周将领也都在席间。

蒙庭之笑的志得意满,举着酒杯面向楚业祈,“此次正是多亏了东越王手下的勇兵,否则老夫若是放过了风翌,可就大事不妙了。”

楚业祈凤目微挑,笑的很自豪,“是老将军这番妙计用的高明,否则风翌这般奸猾之人,岂能这么容易被你我擒住?”

蒙庭之久未作战,如今出师得利,又被他一番称赞,也忍不住沾沾自喜起来,已经完全忘了去年眼前这个人曾围困了洛阳多日,企图拿下中周的事情。

两方将领详谈甚欢,数杯酒水下肚,个个越发开怀。楚业祈举着一杯酒水在唇边靠了靠,眼神飘向了距离这里不远的一个营帐,那里关押着风翌。

他讽刺的一笑,当初在西华说了他日要兵戎再会,却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成了他的阶下囚了。这倒是要感激女侯的冒进了。楚业祈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有些担心,女侯冒进必是因为急着复仇,可见她对中周和东越已经是恨到了极点,这次的行为竟像是豁出命去一般。

这次虽然生擒了风翌,但是说到代价,中周损失惨重,南昭和西华在兵力方面则并无多大损耗。若是下次她再这般不管不顾,情况可能就会不妙了。他握紧了酒盏,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这次要利用风翌将结盟的三国一举击溃。

正在细细的寻思着这当中的关节,一个士兵到他跟前禀报:“启禀王上,属下们刚才在军营门口发现三个可疑的女子,怎么赶也赶不走,其中一人还说与王上有颇多渊源。”

楚业祈皱了皱眉,“与寡人有渊源?有何渊源?”

士兵道:“那女子说王上听了她的歌就知道了,她说她的歌叫…叫什么励君韶华赋。”

楚业祈手中的酒盏蓦然跌落,整个人都惊得站起身来,眼中闪过诸多神色,声音猛然拔高,“你说什么?”

众人都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士兵唯唯诺诺的回答:“那个女子就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