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步影期待他能说些什么，却只换得他低头不语。抬眼瞄见沧陌唇上嫣红一片心中一紧，本能地伸出袖子上前擦拭，本以为他会躲闪，却没想到他任由她的手触上唇瓣擦拭血迹。
待到唇上血迹被袖子吸干她才开口：“若我执意要走呢？”那唇上地血擦明明擦干了，被沧陌一抿又渗了出来，让她皱了眉。
哪知沧陌突然一把推开了她，一字一句道：“绝不手下留情！”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任凭夕阳落山，夜幕低沉，寒露悄起，都没有人肯先坑声，也不敢擅自行动。
有时候目的和目的总是挨得太过巧妙，不论是利益或是感情。两个太过相近的人不伤到彼此就只能伤自己，她与他皆躲不过太过执念。
“沧陌，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只一步的距离，终究是叶步影迈开了脚步，慢慢拉拽上了沧陌的衣袖，稍稍欠身靠近几分闭上了眼，像是很久以前做的那般。只是那是两小无猜，如今亲近无路。
叶步影靠上的那身子不温暖，甚至是带着寒意，却让她安心得很，不觉想起了年幼时候在凤宫睡着了，也是这般靠着不比她高地别扭的男孩。只是十里桃花依旧，人却变得不认识彼此了。
“如果我没有灭你凌家满门，”叶步影悄然抬了头，伸手缠了他一束发丝轻道，“沧陌，如果有机会，我们一起如何？一起荡舟，采药，为了生计去当个坑蒙拐骗的江湖医生，卖个膏药捉个鬼…”
沧陌僵直了身体，任由她挨近贴上他地身子，抬手似是想环住贴在胸口的她，却还是垂下了手。忽而眼中精光乍现又马上黯淡，终于叹了口起拥住眼前人。“如果你是真心说的该有多好，”才说着，竟是紫眸晶闪，一眨眼有泪滑落脸际，“你都已经把剑搁好了，倒是用力啊！一了百了！”
韶华散 第二卷 韶华卷 韶华散尽3
章节字数：2385 更新时间：09-05-16 15:40
言罢手上一用力，竟然是早就知道叶步影悄悄将软丝剑抵到了他腰肾，要用血肉之躯去抵抗那锋利的剑。
“沧陌！”
没想到他会如此行事，叶步影赶忙松了手退后，匆忙间被脚下花藤绊住了脚跌落坐到了地上。急急抬头，但见沧陌白衣腰间已经划破些许，于是手不知不觉抓进了身下荆棘，有没有刺都不知道。
“我…”眼见白衣上有血渗出，她脸上焦急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不是故意的，我只想…”只想威胁你放我走而已。
清院外面不知何时点起了灯，隐隐有光投射进院落里。
沧陌脸上水渍未干，似乎自己也没有察觉般任它在风中殆尽了。
“沧陌，真的快意江湖泯恩仇，你和我怕是没有一个人做得到吧。”
“非得江湖不可？”
“绝非祭风教！”
有月上树梢，一番景色顿时错落起来。
深秋还不败的景致，许败却是人心。越是寂静便越是纠结，而后是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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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神花没有花期，花开花落，不知不觉又是一月。
叶步影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回到祭风教做所谓的教主，当一个自愿放弃权利的傀儡教主。
守着归去花一个月，不去想摘星楼，不去想仇恨。
眼见的是无尽的凤神花海，日夜缠绕的是那日软丝剑划破沧陌腰腹的裂锦声犹在，不能眼睁睁看着沧陌死，不能违心真的接下这教主之位，她能做的唯有待在让她夜不能寐的清院，不听，不闻。不问，做个傀儡也罢。
至少如此沧陌不会撞到她地剑上来。
至少如此不算真的接受了祭风教。
一月来，她知道的消息都是从沧陌口里得知的。
听说何怨自从两月前决战日就失了踪，火不见人死不见尸。
听说摘星楼公子七音因任务失败被责罚去了阁主职位，底下的影姑娘也失了踪。江湖传闻地人中龙凤像是一场烟花，转瞬即逝。
听说不仅是祭风教与摘星楼，连朝廷也在捉拿妄图谋反的前郡国王爷。祭风教主青月痕。为首的是当今地五殿下，算起来是青月痕的亲侄。
不过这与她又有何关系呢？
她不过，是个无用的自愿的傀儡而已。
呆坐在花架下，又是一日夕阳落。
其实日子这么过着倒也舒适得很。
叶步影挣扎着起身靠在花架柱上，轻轻舒了口气。夕阳有些刺眼便伸了手挡了去，正好看到方才咳嗽时袖子上染上的几点暗红。
魂魄原本就是一体的，纵然过去这二十来年有魂无魄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合二为一了之后再生生扯开怎么会不伤身？这条十年前就该殆尽的命，如今正一点一点被抽走吧。
夕阳无限好。不觉想起很久以前与沧陌在凌家那个把酒言欢的黄昏，也是这般迷醉地斜阳，风有些凉，酒有些凉，心却是热的。那是还以为是酒暖了胃，后来的后来才知道，那时分明是想留醉在那无仇无怨贴身相伴的心安。只是她天生迟钝，觉察不了罢了。
沧陌几乎天天到清院探望。见了便是跪地行礼，口口声声的奴仆，明明眼睛已经好了却还不如瞎的时候偶尔可以撞到他的目光。
不看。自然不会知道好几次她看着他匍匐在脚下的身影边苦笑边拿衣袖擦拭偶尔溢出嘴角地血。
四念虫其实自从落儿消失祭天时刻就尽数被带了出去，这身体早就不是叶步影的了。其实祭天祭的是落儿地魄，叶步影的身。这身体严格说来是落儿的，因为新生所以更加羸弱。两个月来沧陌都没有异样，就说明四念虫真的没有影响了。
沧陌沧陌，你可知道我正一寸一寸离你远去？这次任凭你身手再好。再用什么蛊虫毒药也追不上。
夕阳虽好。也是近黄昏的余温。
叶步影本是可以出去的，只是出去就是跪了一地地祭风教众让她不知如何收拾。也就懒得出去了。每天日出日落，花开花谢，日子过得倒是惬意得很。
“教主。”
听到身后想起干涩地声音，她还是轻颤了一下，悄悄将袖子上的暗红揪在手里。抬起头便瞧见不远处不出意外地跪着一袭白衣，顿时心里怒火不住地上窜。
“沧陌，你到底想怎样？”
胸口堵得慌，叶步影揪住自己地衣襟迫使语气尽量正常，此刻不得不庆幸沧陌早没了注视她的习惯。
“奴仆不敢。”
不敢，他不敢…二十岁，灰发苍颜，一夕血祭凤神杀人无数，却在她面前不敢抬头不敢深谈，躲躲闪闪只是不想面对。这样的沧陌让叶步影不能狠下心再刺激，他像根绷紧的弦，不知何时是他的底线。
见此叶步影只觉得心底有什么被刺了下，生疼，比咯血疼多了。不由上前抓着他的手臂扶起他，见他还是低头不语便微微逼出一抹笑，手顺着他纤瘦的臂滑落至袖口，握住他冰凉的手。
“沧陌，我没有灭凌家满门，”像是怕他受惊般轻轻诉说，叶步影不着痕迹地贴近那微凉的身躯，“除了凌伯伯，凌家老少都被摘星楼囚在了牢里，衣食无忧。”
不知是想起了上次她主动贴近还是闻言震惊，沧陌忽然颤抖起来，伸手抓住她肩膀似是要将她推开，却终究叹了口气放松了身体，只幽幽道了句：“教主仁慈，祭风之福。”
没有推阻，叶步影顿时笑得眯起了眼，得寸进尺把整个重心靠到了他身上。“沧陌，你被我刺了几剑记得么？”
顶上的沧陌呼吸顿时浓重了几分，半晌嘶哑着道了句：“五次。”
叶步影嗤嗤笑出声，转了个舒服的位置。
“五次都死不了，好硬的命哪。硬杀天生命硬的人可是要折寿的。我可不想早死，所以以后不拿剑抵着你，好不好？”
本就没有什么力气的一句话，却让沧陌猛的地低头，眼底璀璨一闪而过。
韶华散 第二卷 韶华卷 韶华散尽4
章节字数：2456 更新时间：09-05-16 15:43
叶步影眯起眼笑，伸手奋力环住他略略僵硬的身躯。那身上除了淡淡的归去花味，还有化不开的血腥味，不知道伤了多少次。
“沧陌，”她暗自舔舔嘴唇，确定唇上没有血迹才眯起眼笑着抬头，“你是神侍，侍的只是我对么？如果祭风教繁荣昌盛你可愿退出江湖纷争？”
沧陌咬唇不语，闪烁的眼神却泄露了他的心境。
叶步影等得心焦，不觉岔了气猛烈咳嗽起来。本想闭气强行压下咳嗽欲望，却不想反倒激得气息不稳，咳得她弯下了腰，头晕目眩。胸口闷得透不过气，喉间微痒忽而是温润的触感在嘴里泛滥，从嘴角滑落滴在了沧陌手上。
哪知她还未反应擦掉那血迹，那手就忽的抽了回去。紧接着头上的人呼吸一紧，脑袋被那双手托了起来。抬眼是沧陌深不见底的眸中波涛肆虐，眉心一点朱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鸿。”
朦胧间，听他轻轻唤了一声，让她眼眶莫名酸痛。
“带我去凤宫，我帮你振兴祭风…”沉默半晌，叶步影轻道。
沧陌似乎惊得不轻，满脸的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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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殿到凤宫隔着长长的昏暗地道。
一年前叶步影捂着伤口踉跄经过地道，却不想一年后是拉着沧陌的手一起走过。
地道很黑，她还记得十多年前为逃前祭祀责罚偷偷跑到凤宫避难，也是这般手拉着手微微颤颤往前走。
凤宫没有多少变化，人家一年譬如凤宫一月。一年后湖在，桃花依旧，竟不似深秋。
林边孤立着个小土丘，里面葬着祭风教当年风华绝代的前祭祀流絮。虽是四季有花开的凤宫，如此小小的坟却仍然凄楚冷寂。
“情之为物，最是等不及抓不住，比刀剑更伤身。碰不得却也避不了…”
流絮当初的话犹在耳边，叶步影不由自主地轻念出了声。同样的话，只隔了一年，她的心境却是一个天一个地，当时听这话并没有多少感触。如今想来却让她彻体通凉，不由往沧陌怀里靠了靠。触及那微凉的体温，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安定。至少。他没有推开她。
沧陌本不欲任她亲近的，只是此情此景早将他心里地伤口扯裂开来，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情伤身，抓不住等不及碰不得避不了，他却早就陷进去了，挣扎向来就是徒然的不是么？
“鸿…”
多少心酸无奈，沧陌出口的却只是这黯然一声，再也没有言语，只是将眼前的人儿揉进怀里，紧紧拥住。此生，这个人他再也松不开了，上天入地也相随！“只要你陪着我…我…”
叶步影被他包裹着，挨他的纱衣耳际有些发痒，拿头蹭了蹭，不知不觉笑出了声。
“沧陌，”她轻唤了一声，抬头笑盈盈。伸手指了指桃花林下那块巨石，“还记不记得那次你被流絮责罚，跑到这里睡着了。醒来时身上全是蚱蜢吓得差点没哭出来？”
那是沧陌不过八岁，师傅命他督促祭鸿儿联系迎神舞，哪知只片刻鸿儿就不见了踪影。受了她地累他被师傅罚闭门思过三日，实在熬不下去便偷偷潜到了他和鸿儿常会的凤宫，又累又饿躺在林边睡着了，醒来却是满身的虫子。吓得素来倔强有泪不轻弹地小小男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哭得哑了嗓子。才见到鸿儿从桃林深处扯着袖子边走边擦眼泪。
鸿儿穿得红彤彤，脸上也是红彤彤一片。眼泪不停往下掉。
沧陌看得心揪得紧，自己都忘了哭泣，只搂过她小小的身躯擦拭眼泪。哪知鸿儿脸上的泪珠越擦越多，沧陌不知哪来的灵感，对着鸿儿红红的脸蛋啪的亲了一口，见她惊讶得忘了啜泣他笑开了眼，干脆埋下头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将她脸上的湿痕舔舐干净…
被叶步影盯得不自在，沧陌苍白的脸上闪过几丝红晕，别开头瓮声道：“儿时的事，提它作什么。”
祭祀脸红可是难得地精致，叶步影笑得眼睫弯翘，却不知道沧陌想错了方向。
“其实那时我是故意跑掉的，”叶步影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猫儿，“谁让你什么都学得比我快，后来的虫子也是我放的，再后来啊，我是被你那副样子吓哭的！”
那是沧陌初到祭风，区区八岁却冷漠得很，她本想着偷看他失态的模样，却不知弄出了这么大动静，还以为是她洒在他身上的是流絮地什么蛊虫，以为他命不久矣，慌得才哭起来。
“你…”
沧陌原本泛红的脸色一白，气急之下将怀里的人儿狠狠一拽逼她抬起头，几次欲张口，最终还是送了个白眼了事。
“还有后来不见了一阵子地梵天铃…还有你师傅洗澡时骗你说他洗完了让你把他的衣服送回房里…还有…”
听着叶步影轻轻浅浅的诉说，沧陌只觉得双手越来越无力，本该发火的，却不知怎的心里泛起阵阵酸楚，却也夹带着几丝甜味儿。
十三年了啊。
“沧陌，我好像做了很多害你的事，你讨厌我么？”终于数完劣迹斑斑，叶步影轻轻推开了他地束缚道，“还有，凌伯伯呢。”凌家一门，他就真地放得下么？
沧陌咬唇不语，深深打量眼前人。
区区两月，她已经瘦削得不成样子，早没了半分江湖女子的坚实，反倒像久居深闺地女子一般。
不，瘦也好，敌人也好，他…
那是鸿，是他找寻了十年，是拿刀刺了他五次，他却仍然仍然下不了手杀她的…鸿啊…
“只要你莫拿刀刺进我这里，”他拉起她的手，缓缓压在自己胸口，一字一句道，“沧陌与你，一生不离，永世相随。”
凤宫已是入秋。
沧陌的话淡如水，被风吹起了涟漪。
叶步影听得痴了，抬眼见着那人灰发散落在风里，竟飘然不似凡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抓住了他欲飞的衣袖。
“鸿，陪我在祭风，可好？”
叶步影舒了口气，脸色被心中暖意捂得红了几许。
“今世，陪你。”她道。
一夜，十里桃花开遍，烂漫到了天际。
韶华散 第二卷 韶华卷 韶华散尽5
章节字数：2457 更新时间：09-05-20 21:50
江湖异志有云，青云三十七年十月，江湖多灾。祭风本已是穷途末路，却在数月恢复往日气焰。传闻乃神明相助，赐其秘籍无数，黄金不尽。
同年青云皇族初涉江湖，与摘星祭风并成三雄，鼎立之势日增。
又两月，摘星朝廷势力与皇族共识，合力誓灭祭风。
当是时，八千禁卫，摘星零阁齐抵祭风总坛，兵临城下。
激战在即。
叶步影想过有一天会和七音对峙，却没有想过她会站在祭风教的城墙上于他对峙。
毕竟是十二月，一年中最为严寒的日子，又是立在城头，她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身子，撞上身后的柱子。
“咳咳…”
喘气才急了几许，叶步影就禁不住咳嗽，想到此刻是战场之上不可以露出病态，赶忙拿手捂住嘴阻止气息乱窜，待到一切安静下来，手指间已是温热一片，血腥弥漫在喉间。
距离凤宫掘出祭风代代传承的宝藏已经三月，她虽不辅佐沧陌整顿祭风教，却也看着没有做任何反应。她发过誓不入祭风，却也允诺伴沧陌今生今世，如此是最好的办法了。
这三月她的身体，怕是已经撑到极限了。
沧陌本是个细心的人，却不知怎的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这是她最庆幸的。只是遗憾，这陪伴他的一世好短好短。她还不够啊…
台下是沧陌白衣翩飞，满目肃杀，招招夺命。
与他纠斗许久地人一身青衣，剑若流鸿，不是七音是谁？但看气势。叶步影有瞬间不能肯定，他曾经的一派儒雅不知何时退却了如冰雪般的冻彻，如地府来的罗刹般，势必要夺沧陌的性命。
“小心身后！”
猛然瞥见台下有禁卫居然趁着两人打斗不分上下之际出手偷袭，眼见沧陌危急，叶步影急喊出声。
沧陌纵身一跃躲开几步，回头朝她一笑，霎时如春风至。
叶步影却突然瞪大了眼。
她站地位置不是很显眼，底下本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只是方才她一出声，引得底下的人纷纷仰头往上望。而后，她看了张熟悉的脸，在那被重重禁卫包围的锦车之上。
那人身形纤弱，锦衣华贵，一头青丝遮了大半个脸。
竟然是何怨！
何怨显然也看到了她，朝身后的人一抬手，便有几道人影一跃而起。仗着深不可测的轻功直接从百丈之外跃上了高台！
那几人见了叶步影握拳行了个礼，齐声道：“殿下有请。”
殿下？叶步影一愣，却在一瞬间被那几人束缚住了手脚，不由急呵道：“放手！”这几月身体日渐衰弱，想不到连反应都已经迟钝到了这地步，她竟然让那几人轻而易举地扣住了行动！
“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