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离自此一笑,从镜子里观察着傅剑玲的表情,正想开口,傅剑玲却说:“麻烦你有话好好说,开车看前面!”葛离挠挠头,遂看着前方:“高中的时候,我就跟你们说过,我会跟他一辈子。”许为静便冷不丁嘲讽道:“干吗?你们俩从那时候起就在搞玻璃了?”

闻言葛离全不介意:“男人之间做兄弟好过你们女人之间做姐妹!许为静,我看到你就觉得可怜,你什么时候能把别人的感情真当那么回事地爱惜,还至于现在抱着一百年不见的傅剑玲嚎啕大哭?别怪我说话直,你哭完了,傅剑玲肯定还猜你十有八成有事求她。”

很奇怪,当他们都还小的时候,十几岁那会儿,他们之间说话还不像现在这么直接。傅剑玲自己总愿意勉为其难,而葛离也都事后才能想通,在这个基础上的人际交往中,心机乖张的许为静便总有些如鱼得水的味道。而今大家一见面都开始揭她的底,摆出一副早已看穿她的德行,末了,还要表达出一番至为真诚的理解与包容。这让许为静尴尬地沉默了,也许更有些啜泣的意思。

傅剑玲没有对葛离的话进行否认,只是好言安慰她道:“不管怎么样,你有事可以直说,要是能帮上忙的话,我尽力。”

葛离开着车,眼睛盯着前面,听到她说的话却摇头笑起来,“傅剑玲,我现在真的相信宗泽说的话了,他说有两种人是很容易在一起的,一种是记性太好的人,永远不会甘心失去,另一种,是记性太差的人,总是喜欢重蹈覆辙。”

傅剑玲却很无畏:“这倒像他说的话,可也许我和他都是记性太好的人。”

葛离说:“你可以问问许为静她是不是也这么想!”

夜幕犹如一层沉闷的黑色雾霭,缓缓降下来,降到相当黑暗的程度,便能完全剥夺白昼留下的最后话语。人们相继睡去,或许睡前脑海里停留着千奇百怪的困惑,这些困惑或使人遗憾,或使人怦然心动,甚至悄然入梦,叩响秘密心门。

傅剑玲不得不承认,自从她确切地知道韦宗泽回来了,她的心就一直在门外徘徊着,偶尔还会怯懦地打开一条缝隙,偷偷往外面看去。这是否表示,她其实期待着再次相遇,或者表示她对他的理性的否定已经动摇了。在她还没见到他或者听到他的时候,他们之间所有的故事顷刻间排列成一段胶片,并且那些开心的美好的东西都在前面跳跃着,而那些不好的绝望的东西黯然藏于尾声,这究竟是记忆在重组还是旧梦一触即发。

她像穿越时空一样穿越雾霭,回到了四年前,她和韦宗泽最后一次和好,那么短暂,那么鲜明,他把她所有的宽容和期望都占领了。可是他走的时候,那么执拗,那么坚定,把她所有的勇气都带走了。

她彻夜迷失在半梦半醒之间,意识时而飘回过去,时而看清现时的自己,还有更多时候,薛涩琪的脸、许为静的脸、葛离的脸不断交替地出现,突然之间他们又全都消失了,她好像听到哗哗的玻璃片被扫动的声音,接着就只剩下韦宗泽的脸。四年前的,六年前的,更久远的,他有一双吸引她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有悲哀和委屈,还有更多的冷酷和好奇心。

翌日,新的一周开始了,阳光很好,傅剑玲却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来到公司。早会的时候薛涩琪迟到了,徐莹讽刺她说,难道从北京回到武汉也会有时差?薛涩琪难得心情好,又因为有错在先,没有和她起冲突。不过开完会,她经过徐莹身边的时候说,我接你的位置,就向你学习,想必你是不会犯什么错的。徐莹冷笑,犯错了也不该你管。薛涩琪得意道,那可不一定!说完便朝傅剑玲这儿过来。

这次元禾建立,前期筹备工作中包括人事方面,在猎取人才这一块,徐莹还是不错的,但是偏偏苏兆阳把元禾的人事和中盛的分开了,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公司有两个人主管人事。这让徐莹很犹豫,介于苏兆阳和薛涩琪的关系,徐莹认为自己把工作做得太好,难免为他人作嫁衣裳,但如果不好好做吧,苏兆阳就完全有理由把全部人事交给薛涩琪,那让徐莹更不甘心。

而薛涩琪本来就不喜欢徐莹,现在两人横竖都不是一条路上的,平日她对她的敌意也就不怎么收敛,关于这点傅剑玲也认为不要紧,说不定苏兆阳要的就是这一点女人间的小风波,这就像有意无意中预示着更大的风波。

薛涩琪拿着元禾时代的职员资料走进傅剑玲的办公室,还没说话,先呆了一下,“我的天,你丫周末干什么了?眼睛黑的像杀人犯。”

傅剑玲正在看资料,头也不抬便问:“人家都说像熊猫,就你有想象力,什么像杀人犯,亏你想得出来。”

薛涩琪说:“我没说错啊,那些杀人犯啊,我是说那些变态杀人犯,哪个不是彻夜不睡,一门心思在那儿构想怎么能把人杀个过瘾。”

傅剑玲抬起头:“我的眼睛真有那么夸张?”薛涩琪说:“太夸张了,刚才苏总还特意问我,傅剑玲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公司最近的事是很多,叫她也不要太勉强,后面麻烦的事会更多。”

傅剑玲则把资料夹合上,伸伸懒腰,喝上几口茶,才笑说:“苏总这个人就是这样,一边说别太勉强啊,一边说事情好多啊。真虚伪。”

薛涩琪不爱听这话,便说:“人家一回来就提拔你做副总监,让你的能力得到最大发挥,你却在这说人家阴险。”傅剑玲盯着她:“你心疼了啊!”

薛涩琪遂把手上的文本往她桌上一扔,“喏,这个是新的聘用合同,别的不说,你的工资现在是五位数了。”傅剑玲拿起来浏览片刻,然后放在一边,问薛涩琪:“上面只提到了元禾时代,可没有提到中盛。”

薛涩琪说:“有什么问题吗?元和时代不就是中盛的。”

傅剑玲说:“你跟我说实话,苏兆阳是不是打算另辟蹊径。”薛涩琪起先不语,半晌又说:“我是有这种感觉,但也不确定。北京那位已经跟苏总有些分歧,论优势的话,我觉得咱们俩跟着苏总这边会有更多发展机会。”

“这就是你绑定我和苏兆阳的原因?”傅剑玲问。

薛涩琪于是不高兴道:“我哪一点是为自己了,最多只是希望我们一直在一起。现在能有专门的创意部门给你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能做这个有一半是你的能力,还有一半是苏兆阳在给你机会,你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其实傅剑玲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不舒服,就像最初得到提升是因为她的能力,而后却逐渐开始参杂其他原因。所以面对薛涩琪的好意,她虽然已经接受了,却无法坦荡面对自己。

“是因为苏兆阳认可我,还是你坚持推荐我?”傅剑玲问。

薛涩琪犹豫了一下,“都有,但前提是你有能力。你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你做的很多创意都为曹品这样的顶级设计师赢得了国际大奖。这次提升以后,苏兆阳会再聘请一个人跟你配合,这是一个机会,没有人害你。”

想想薛涩琪若不是真的在乎傅剑玲,哪会做出这样的努力,她自己虽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但是能够看到傅剑玲得以发挥,她自己心里也会有成就感的。

傅剑玲知道自己惹急了薛涩琪,忙又说道:“不是的,我没有说你害我,我只是觉得有点累。”

薛涩琪点点头,“你看起来确实很累,周末到底干嘛去了,我没盯着你,你就出去鬼混了?别说是参加同学聚会闹的。至于吗?都谁去了呀。有我在意的不?”

傅剑玲便说:“有2个你肯定会在意。”

“谁啊!”

“许为静和葛离。”

薛涩琪闻言,几乎是跳了起来:“许为静真是阴魂不散啊。才几年而已,又出来害人了!我告诉你,我不许你跟她来往,不然咱俩就绝交。”

傅剑玲笑:“至于吗?”

薛涩琪说:“至于。”

薛涩琪惘然长叹,“许为静眼里只有两样东西,钱,和男人。剑玲,你应该最清楚!”

傅剑玲说:“她和她老公好像离婚了。”

薛涩琪则幸灾乐祸道:“活该!”说完,仿佛心情豁然开朗,薛涩琪从傅剑玲的抽屉里翻出几块巧克力,得意地走出去,出门还不忘提醒:“合同签好了,记得拿给我,你有一个月的时间考虑!”傅剑玲说:“我今天下班前就给你。”薛涩琪很高兴:“晚上我带你去做面膜,你的眼睛简直让我不敢直视。”傅剑玲好笑:“吓不死你。”

傅剑玲发现只要和薛涩琪说话,无论说什么,最后都会变成逗趣的话题。是因为她们在心灵上是相互吸引的吧,以前许为静总抱怨她,杜雅在的时候,天天和杜雅扎堆,杜雅不在了,天天被薛涩琪缠着,骨子里搞不好是个拉拉。

傅剑玲一边好笑,一边从抽屉里拿出钢笔,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打开电脑,调出苏兆阳发来的元禾的资料查看,她猜测新办公室一成立就会有个大的项目来做,也必须是个大项目。傅剑玲想到上次见面的洪明亮,谈话中曾提及他有亲戚是大型酒店的老板,可能会在江城开一家新店,便在这方面落了几分心思。

傅剑玲就这么看了一上午,直到薛涩琪敲她的门,叫她去吃饭,傅剑玲才恍然觉得肚子饿了,于是转转脖子,关了电脑,预备中午饱餐一顿,恰巧搁在包里的手机丁丁响起,她迟疑一刻,便朝薛涩琪做了个手势,意思是稍等片刻,马上就好,然后接了电话。

匆忙间,她没有注意到那是一行陌生的号码,然而听到电话里的人说:“剑玲,是我。”她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

她不说话,电话里的人十分明了:“你一定不知道说什么。”

傅剑玲勉强回道:“的确是的。”

闻言电话里的人便笑了,沉沉说道:“对不起,昨晚我没有去接你。”

而这突如其来的问候,仿佛来自夜幕一端,平静分明,却找不到头绪。

傅剑玲无法像他一样冷静,仿佛所有的关于韦宗泽的情绪全都蒸发了,剩下的,存在的,只是一段久违的傻气。她应该说些什么,甚至在这种情况下,她会觉得脚下有点虚浮,好似一种曾经很熟悉的难以忍受的感觉。

打电话的人是韦宗泽,他的声音比以前低了些,沉了些,还依然含着若有似无的恶性。

韦宗泽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心理准备再见到我,但是我很想见你。”

第六章

傅剑玲忘记自己是怎么挂电话的了,甚至忘记韦宗泽后来说了些什么,应该是些叙旧的话,还有问她什么时间比较有空,但她只看见薛涩琪等不及了在玻璃墙那边发脾气的样子,还有她终于朝她冲过来,问道:“谁这么不识趣,吃饭时间打这么久电话?”

傅剑玲就像整个城市突然断电,突然就把电话挂上了,薛涩琪莫名追问道:“谁啊?”

傅剑玲说:“一个客户。”

便一边跟薛涩琪出去,一边悄悄关了手机。

两个人到楼下随便找点吃的,看看时间还早,薛涩琪就叫傅剑玲陪她到处转转。可还没一会儿,苏兆阳打电话给薛涩琪,问傅剑玲的手机怎么关了,原想找她要一分资料的密码。薛涩琪觉得莫名其妙,“我说你关手机干嘛?”傅剑玲只好腆颜说:“我怕那个客户再打来。”

薛涩琪一下便听出了毛病,“胡说,你几时有直接的客户了。”然后两手抓住她不放:“快说,刚才到底是谁?”傅剑玲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她是越这样,薛涩琪越是要知道,可她一不说,薛涩琪突然放声大笑,说道:“许为静就像个预警,她只要一出现,什么人都要出现了。让我猜下,刚才是韦宗泽。对不对?”薛涩琪又瞧了瞧傅剑玲的表情,她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不愿意开口,于是薛涩琪接着说:“其实只要你有意打听,韦宗泽的消息你随时都能知道,可你就是从来也不提从来也不问,就那个傻叉许为静倒是个人精,知道他回来了,首先就跑来找你套近乎,要干啥?还不就是想接韦宗泽的单子。做梦呢!来,乖乖,告诉姑奶奶,韦宗泽是不是要见你?”

傅剑玲说是的,薛涩琪便尖声问:“他见你干嘛?娶你为妻?”傅剑玲噗嗤笑出来,“娶我为妻?亏你想的出来。”薛涩琪说:“那不然怎样,你们俩再和好再分手?你们准备滚滚红尘,几生几世?”

傅剑玲于是挣开薛涩琪钳着她的两只手,径自往公司走,“随你胡思乱想,我绝不重蹈覆辙。”薛涩琪不信,“你说话算话?”傅剑玲说:“当然。”薛涩琪适机反笑:“那好啊,我姑妈又给我介绍了一个俊杰小哥哥,性格太温柔,不合我胃口,不如我介绍你去见见吧。万一看对眼了,你就不会重蹈覆辙了。”傅剑玲听着好笑:“我有那么可悲吗?”薛涩琪说:“你再这么一个人过下去,可悲是迟早的。”说完鼓励般搂搂傅剑玲,“来,‘韦宗泽是个混蛋。’说十遍。”

傅剑玲便顺她的意,“韦宗泽是个混蛋。”薛涩琪也听着舒心,“再说一遍?”“韦宗泽是个混蛋。”“再说一遍?”“韦宗泽是个混蛋。”“再说一遍?”

……

韦宗泽是个混蛋。所有的情爱于他只用来慰藉心灵,而他真正想要的是一个任他作为的大大世界。很久以前韦宗泽离开她,离开的时候他说:如果我成功了,就会来找你,不管你还要不要我。如果我失败了,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分手,傅剑玲耗尽所有的期望,以至最后只能笑出声来,对他说:不管走到哪里,你最后还是要回到你的敌人面前,而不是我的面前。韦宗泽,你是个混蛋。

韦宗泽说:我是个混蛋。

但还是走了。

那一年特别冷,她已无颜回到父母身边,酷寒和孤独伴随着她,她过了一个隆冬,十指都肿起来,关节皴裂,疼痛异常。住在隔壁的辛小姐问她,以前冻过手没?她说没有。辛小姐叹着气说,那你以后,可能年年都会冻了。

那个冬天她的手特别丑,伸出来像是老旧的布满裂痕的玻璃手,仿佛用力一敲就全盘坠落似的,对于身为女性的她,再无更寂寞的事了。

回到公司,苏兆阳把傅剑玲单独叫到会议室,不久徐莹带着一个人走进来,是个年长的男性,一身休闲,个头不高,样子有些腼腆,进门朝苏兆阳点头致意,坐下后就一直打量着傅剑玲。

徐莹介绍说:“这是董莲,资深设计师。”然后又向董莲笑:“这位是傅剑玲,元禾的创意副总监。”董莲的年纪比傅剑玲大很多,但他并不为此心存芥蒂,他站起来和剑玲握握手,朗声说:“我做过很多年建筑装饰工程,自己也开过公司,不过发现自己不是块当老板的料,还是一心做项目更有前途。前段时间,苏总已经跟我聊过元禾的做法,我觉得很好,很难得,我很荣幸加入元禾时代,也很高兴跟你合作。”

傅剑玲知道这就是她的搭档,她不能对他太谦虚热情,也不能端出清高姿态,便一笑,简单道:“我是晚辈,还有很多事要跟你学习。希望合作愉快。”

董莲极得体地点点头,并未作出太多反应。

后来几个人聊了一下元禾下面的工作,事后苏兆阳单独留下傅剑玲。

“怎么样,对我的安排还满意吗?”他说。

傅剑玲小心翼翼地回道:“很感谢你的提携。实不相瞒,我有些没底。”

苏兆阳却笑了笑:“别想太多,凡事尽力。”说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一个酒店的项目,客户是我一个熟人的亲戚,算是个大项目,我打算让元禾来做这个,牛刀小试一下,你先看看资料,然后出2份创意方案。”

这对傅剑玲算是意料中事,便问:“什么时候要。”

苏兆阳说:“不急,我还要再和对方聊聊,有一个月的时间。”

傅剑玲点点头,没多说话。

苏兆阳一时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但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好,那你去做事吧。”傅剑玲觉得也许苏兆阳有什么事想问她,但又问不出口。

傅剑玲回到办公室整理资料,想起手机还一直关着,觉得自己幼稚好笑,便又把它打开了,手机搁在桌上,她开始埋头工作,可突然间手机响了,她吓一跳,拿起来一看,是葛离。犹豫片刻,终究接了,但她不先开口。

葛离说:“宗泽正在香格里拉参加招待会,离你很近。”傅剑玲问:“有什么事吗?”

葛离说:“宗泽想见你。”这时傅剑玲已经冷静下来,语气比较平静:“没问题,就晚上一起吃饭吧,你让他直接在餐馆等我。”葛离问:“哪一家?”“哪一家都可以。”傅剑玲说:“订好位置告诉我一声就行,我下班自己过去。”

葛离顿了一会儿,犹疑问道:“傅剑玲,你是不是生气了。”傅剑玲十分好笑:“叙旧而已,我生什么气?”葛离说:“总觉得你不高兴,我想你总不至于完全不在乎宗泽了吧。”傅剑玲忍俊不住,“你干嘛这么关心我跟他的事。真的是玻璃?”

葛离想了会儿,却说:“大概是因为你们的感情曾经是我的理想。连我一个大男人,也想看到你们和好。”傅剑玲闻言,却反问道:“那你的理想已经破灭几次了?”葛离无言。

傅剑玲说:“好了,反正我都答应见面了,你可以告诉韦宗泽,他还想见我,我已经觉得满足了,也原谅了。见过面以后,希望他不要再来找我。”

葛离说:“这句话你自己告诉他吧。”便结束了通话。

傅剑玲下班后锁好电脑和办公室的门,跟薛涩琪一起走,她告诉薛涩琪晚上会和韦宗泽一起吃饭,薛涩琪倒不讶异,反而笑说,那挺好,早死早超生,见完面,马上去相亲。傅剑玲敲她的脑袋,薛涩琪边躲边说:你见到韦宗泽,记得帮我带句话,三个字,王八蛋。

傅剑玲哈哈笑,真要说?薛涩琪想了想,等等,听说韦宗泽这次回来是长期战斗,搞不好能捞到他们家的项目来做,王八蛋还是暂且收回,你就说,涩琪要我代她问候你妈好。

傅剑玲笑得不行,小坏蛋,骂人专挑痛处。薛涩琪却十分哀怨:我也就这点能耐。

两人一路聊着,走到大马路上,灯火渐次亮起,一辆黑色的轿车轻轻开来,稍缓后,葛离降下车窗,探身喊道:“傅剑玲,上车。”

薛涩琪转头一看,第一次正面见到葛离,突然大叫:“哎呀,葛离,你眼里还有我没有啊,当着我面就敢要剑玲跟你走?”葛离早认出薛涩琪,知道她嘴巴坏,又是在马路上,便只笑不应,薛涩琪就调侃起他:“你那个光头是什么时候长草了?现在这乌黑亮丽的,差点不认出来。呐,我把剑玲交给你,你可负责在十二点前送她回家,我要打电话查岗的,知道不?”葛离下意识地摸摸脑袋,回道:“知道了,知道了。姑奶奶。”

在他们调笑的当儿,傅剑玲已上了车,坐好后,她还叮嘱薛涩琪:“晚上走夜路要当心。”薛涩琪说:“你也是。”便在路边一直看着傅剑玲离开,葛离的车开得有些快,迫不及待一般使向那未知的港湾,这多少因着一点葛离的好奇心。

然而就连薛涩琪也想知道,爱情是否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弥合伤痕修复痛楚。

不久,一辆白色的轿车缓缓开来,在薛涩琪身边停下,但薛涩琪没有注意到,一会儿她接到电话,是苏兆阳打的。苏兆阳说:“你知不知道我特别特别爱你。”薛涩琪笑:“是吗?我不信。”苏兆阳问:“我要怎么做你才信?”薛涩琪说:“要我告诉你怎么做,你才做的话,我不稀罕!”苏兆阳笑起来:“那你转过头来看看,有一个追求者从你一出公司就一直跟着你,像傻瓜一样。”

薛涩琪转过头,看到苏兆阳的车,驾座上,苏兆阳朝她看着,并没有微笑或生气,只一直看着她,用目光,而不是用他的心,薛涩琪便忽然觉得,也许她是输给他了。不单纯的爱,就像无刃之剑,令她尝到血的滋味,却找不准伤口的形状和位置。

苏兆阳说:“来,上车,我要证明我自己。”

薛涩琪乖乖坐上去,眼睛却一直看着路面,有很多这样的车来来往往,薛涩琪心想:你的证明就是去上床吧,证明你还有风流的能力。

葛离把傅剑玲带到北湖的一家夜景餐厅,似乎是新开的,傅剑玲此前从未听过,但显然这家餐厅不便宜,每个位置都单独进行了设计,并且隔离甚远,邻桌之间不会听到彼此的谈话。

韦宗泽坐在位置上,正在看菜单。或许他并不紧张,但是见到傅剑玲的那一刻,他目不转睛。

傅剑玲被葛离用力拉过去,坐好了,韦宗泽仍然看着她。

“看什么?”傅剑玲问。

韦宗泽仿佛如梦初醒,抬头朝葛离说:“你去活动下,吃点东西。”

葛离点点头:“那我不打搅你们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就在附近转转。”

韦宗泽笑了笑,把菜单递给傅剑玲,“都是中餐,你看看你想吃什么?”傅剑玲说:“这里好像很贵,而且我没有来过,还是你点吧,我都随便。”

韦宗泽便做主点了几碟菜。

服务员是个漂亮女孩,点菜的时候一直看着傅剑玲,后来傅剑玲忍不住问:“她在看什么?”韦宗泽说:“我很早就来了,一直在等你,也一直在想见面的时候说什么你才不至于掉头就走。那女孩子来问过我很多次要不要喝咖啡或者红酒,我说不要,后来她问我是不是要向女朋友求婚。我说已经没有人愿意要我了。”

傅剑玲听了却感觉可笑:“是吗?接下来你一定给那女孩电话号码,如果那女孩朝你送了很多次秋波,而你又觉得足够有趣的话。”

韦宗泽闻言哈哈笑起来:“我就知道这么说没用。”

韦宗泽笑起来的样子比以前有很大不通,以前比较开朗,现在则有一股不经意的意气风发,那是一种态度,显而易见于追名逐利的人。韦宗泽的头发也剪短了,十分突显他的剑眉星目,只是线条流畅的鼻梁上依然残留着一条细小的淡化的伤痕,他的皮肤很粗糙,但是干净清爽,为他整个人平添一股锐气。还有低低的嗓音,虽然轻声细语,却绝不是文弱的。

傅剑玲说:“你看上去不错,比以前精神了。”

韦宗泽摇摇头,“还有呢?”见傅剑玲有些尴尬,又说:“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让你和我一样,一样激动。”

傅剑玲看着他,韦宗泽确实是激动的,他从见到她的一刻,就一直盯着她,用他的眼睛了解现在的她,如果这是在宾馆里,或许韦宗泽已经做他想做的一切了。他是不会相信,她已经放弃了的。

韦宗泽不像一般的男人那样,在这种情景中问对方是否还有爱的感觉,或者以礼物诱惑对方沉浸在虚掷的温柔中。他也不会轻易触碰她,更不强迫她回忆过去。他只是跟她讲这几年的经历,不讲重要的,只讲有趣的,或者带点传奇色彩的。

最后,韦宗泽无意似地提到:我爷爷过世了。

傅剑玲不动声色:上次在墓地,你去扫墓了吧。

韦宗泽点点头,“那时候,我看到你。”

“像个傻瓜吗?”

“怎么会?我当时差点下车,但是我什么也没做。”

“你让葛离回头载我。谢谢。”

韦宗泽不说话了,很久,但傅剑玲也不想说话,后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笔,找服务员要了便签,写了几行字,折起来,递给傅剑玲。

傅剑玲要看,韦宗泽说,“回家再看吧。”

傅剑玲想了想,把便签放进钱夹里。

韦宗泽说:“今天是我觉得最糟糕的一天,我被你拒绝的很彻底。”

傅剑玲本是重情不忘的人,略有些伤感,但始终不愿意回头,她看着他,不能应什么。韦宗泽丝毫不去强迫得到她的答案,因为那样的答案反而是绝望的,爱情不需要同情。韦宗泽轻描淡写地说:“可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七章

葛离接到韦宗泽的电话,迅速回到餐厅。心里却一直嘀咕,那两个人竟然只待了一个多小时?他本来还希望他们见完面会一起过夜来着。

开车的时候,韦宗泽和傅剑玲都坐在后面,葛离的心雀跃不已,时不时便从镜子里看去。可他们都没有说话,有时葛离刻意在转弯的地方猛甩一下,让他们紧紧靠在一起,事实是他们靠在一起了,却仍然无动于衷。

于是葛离忍不住开口问:“傅剑玲,你看他变了没?”韦宗泽却沉声道:“好好开车,别闹。”葛离才知道韦宗泽不高兴。

那是一定的吧,从现在的样子看过去,似乎傅剑玲的心已经早早不在这里了,韦宗泽看上去是那么不愉快,但是以葛离对他的了解,这种不愉快也一定已令他跃跃欲试。过一会儿,傅剑玲的电话响起,是薛涩琪打来的,她同葛离一样,十分关心他们的见面。

“怎么样?怎么样?你们还在一起吗?”薛涩琪问。

傅剑玲好笑地说:“是,我正在回家的路上,韦宗泽送我。”

“是吗?”薛涩琪似乎很失望,这答案实在无趣,顿了下,她突然想到什么,惊诧地说:“你,你让他送你回家?回青年路?”傅剑玲领悟到她的意思,却不觉得这很重要,“是啊,这有什么关系。”薛涩琪犹疑道,“那他会不会以为你还没忘了他,所以还住在那个地方?”听到这话傅剑玲笑出了声,惹得韦宗泽朝她看过来,傅剑玲忙对韦宗泽说:“不好意思,是涩琪的电话。”韦宗泽笑了下,傅剑玲就对薛涩琪说:“你别胡思乱想。我先挂了,回家再慢慢告诉你。”薛涩琪猜想她现在不好说话,于是不再多问,只说:“那好,你把电话递给韦宗泽。我有话跟他说。”

傅剑玲猜她肯定要说什么逗弄的话,但不好拒绝,便把电话递给韦宗泽,“她要跟你说话。”韦宗泽接了电话,一本正经地说:“你好。”薛涩琪却在那边爆了句粗口说好个鬼,韦宗泽忍不住皱起眉毛,接着听到薛涩琪说:“哎呀,你别介意,我说话是这样的,呐,我前几天给剑玲介绍了个男朋友,人还不错,改天大家一起聚聚吧,免得你老惦记着。”

韦宗泽轻轻一笑:“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担心我破坏你的好事?”薛涩琪怒道:“我什么好事,我只要你别来捣乱就好了,剑玲又不是你的外套,冷的时候知道穿上,热的时候就扔衣柜里。没了你她才高兴呢。”

其实薛涩琪越这样说,越让韦宗泽感觉傅剑玲对他的难忘,他的手不经意碰到傅剑玲的手,便十分畅快地对电话里的薛涩琪说:“把她带给洪明亮那种花花公子就是你的好意?”薛涩琪一愣,为这件事她跟苏兆阳生了好长时间的气。她甚至问苏兆阳,是不是觉得她和她的朋友都是可以不结婚光快活的对象。

薛涩琪理亏,便不吭声了,傅剑玲听到洪明亮的名字就转头看着韦宗泽,看到他那种坏笑,分明是在刺激薛涩琪,而且不管他是打哪知道的,总之太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她把电话拿过来,匆匆对薛涩琪说:“别较真,我回来给你打电话。”

挂了线,傅剑玲对韦宗泽愠怒道:“你还是孩子吗?你没长大啊?”

韦宗泽却边笑边往后面靠下,说:“我看薛涩琪也没长大。”

傅剑玲不说话,韦宗泽突然间感到心情好起来了,一种久违的豁然开朗,就像周围每一个朋友所认为的那样,他从不忘记傅剑玲,傅剑玲也无一刻忘记他。只是还没到时候而已,一个开诚布公的时候。

葛离之前曾经送过傅剑玲,这次当然不用多问就直接把车开到青年路。这套房子比起以前刚买的时候旧多了,里面的住户也已经满了,夜晚一来,一眼就能知道那些较少的黑暗的窗台,必定是表示它的主人还未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