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虽然依旧免不了徐素娥进门的后果,但是最起码让她从嫡母身份入门变成了妾侍身份入门,嫡母和妾侍的身份最起码差了一个太行山那么高,而嫡母可以管教嫡小姐,但是妾侍就没有那个能耐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薛宸并不想在这里多留,辞了宁氏与薛氏,便再不看薛云涛与薛婉一眼,兀自离开了这间主屋。

薛云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眸光微动,撇下了薛婉,就追了出去,在廊上喊住了薛宸。

薛宸停下脚步,但是却没有回头,只是静立等待薛云涛上前找她,薛云涛走到薛宸身边,见她面无表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想起先前她在屋里那般咄咄逼人,又觉得他身为父亲,有义务管教于她,便轻咳一声开口说道:

“辰光,先前父亲在里面说话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是你也不该心怀恶毒,不管怎么说,婉儿也是你的妹妹,在他们姐弟这件事上,爹爹确实亏欠良多,他们从小生活在外面,一个月也难见到我一回,他们的娘是个好女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对爹爹无怨无悔,之前怎么样就不说了,爹爹只想和你说,今后她们进了门,你不可再刁蛮,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不仅多了个妹妹,还有一个弟弟,你是长姐,该要学会如何照顾弟弟妹妹,该要懂得维持一家人之间的和睦,知道吗?”

薛云涛说这些话的时候,薛宸依旧没什么表情,直到他说完之后,薛宸才缓缓的转过了身子,目不斜视的对薛云涛说道:

“爹,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不是个好父亲。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你连个好人都算不上。”

薛云涛眉头蹙起,正要发怒,只听薛宸又开口说道:

“不要急着否认我的话。你说我心怀恶毒,不懂维持家庭和睦,可我说的哪一句不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家有嫡妻却豢养外室,容外室生下一子一女,嫡妻尸骨未寒,就纵容私生女上府大闹认亲,丢尽了薛家颜面,今日来府贺寿的,大多是祖父与父亲的同僚,今日之事早就获得大家关注,所以你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方法就变得尤其重要,大家都在等着看薛大人你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我说留子去母,有什么不对,留下的是爹爹的血脉,去掉的是注定会让爹爹蒙羞的女人,不过既然祖母和父亲都不愿做的那般绝情,那我也只好妥协,答应让她进门做妾,这样的委曲求全,爹爹你还要我怎么样?”

说到这里,薛宸看着薛云涛的眼中已经有了血丝和热泪,薛云涛看着女儿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素来耳根子软,吃软不吃硬,只要对方说一些软话,他就能把心窝子都掏出来,何况,他虽然先前责怪薛宸,可是听她这么一解释,又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

想起今日在宴席之上,同僚们那好奇的眼神,他这才猛然惊醒,是啊,经过薛婉这么一闹,这件事已经变成众所周知了,他就算有心将徐素娥娶进门做嫡妻,只怕这一世都做不到了,而在这种情况之下,女儿还能处处替他着想,实在是难得的。

薛宸见薛云涛表情起了变化,深吸一口气之后,又开口继续说道:

“更何况,爹爹你说你对他们有所亏欠,可是说到底,这些亏欠并不是我和母亲债,你想要维持家庭和睦,这一点不用你说,我身为嫡长女也会做到,父亲想对他们好,那便对他们好,我不会阻止,但是在那同时,也请父亲不要忘了,我也是你的女儿,并且是你和发妻唯一的女儿。”

说完这些话之后,薛宸便不等薛云涛反应过来,转过身去,进退有度的挺直了背脊,端庄典雅的走下了回廊,独留薛云涛立在当场。

他这个人做事做官都可以,唯独对家事的处理很是犹豫,他太重感情,往往被一些细致的感情绊住脚步,以至于影响了正常理智的判断,辰光说的对,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因为他自己。

是他亏欠了一双儿女,亏欠了徐素娥,同时也亏欠了卢氏和辰光,他就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为此深恶痛绝。

薛氏扶着宁氏往寝室走去,鹅卵石铺就而成的小径旁兰草芬芳,看着十分雅致清幽。

经过一座八角飞檐的凉亭,薛氏指了指亭子,便扶着宁氏过去,让跟随之人在亭子外头伺候。

宁氏看了一眼薛氏,终于忍不住对薛氏说道:

“你不是一直也不喜欢卢氏这个嫂子吗?怎么今日倒是对宸姐儿刮目相看了?”

宁氏知道这个女儿和她的心思差不多,也不希望家里出一个商户之女,奈何祖上积下的缘分,没法子只好娶回来,可娶回来并不代表她们就能真的接受。

薛氏看了看四周,然后凑近了宁氏在她耳旁说道:

“母亲以为,今日之事因何而起?”

宁氏见她有话说,遂配合摇头,就见薛氏勾了勾唇角,而后又继续说道:“今日之事我若是全然告诉了母亲,母亲定也会赞我做的对,咱们家这个宸姐儿可不是个普通角色。”

说完这几句话之后,薛氏就把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全都告诉了宁氏,包括薛婉为什么会突然跑到前厅认爹,就在事发之后,她就派人去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全都调查了一遍,府里的人也问过,这才全部明白过来。

宁氏听完这些,也是大惊失色,对宁氏问道:

“你是说,今日婉儿会突然跑来找大爷,是受人威胁挑唆,而这个威胁挑唆的人,是宸姐儿?”

薛氏点头:“是。并且这件事做的算是滴水不漏了,要不是我找到了那个给张家小姐递话的小丫鬟,根本没人会发现,这背后之人竟然是宸姐儿。”

宁氏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睑,半晌才眯眼说了一句:“如此,宸姐儿的心思也太深沉了些,徐氏的事情想必她早就知道,也认得薛婉其人,这回若不是你寻对了人,这件事咱们就彻底被蒙在鼓里了。”

薛氏却勾起了唇,笑了笑:“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怕还是宸姐儿故意要留下蛛丝马迹让我们去寻的。若非如此,她大可事前便与张家小姐说明白,何必在事成之后,又多此一举派个丫鬟去知会张家小姐速速回府去呢?”

也真是因为这个小丫鬟被薛氏的人撞见,这才发现了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找了上去。

“可她为什么要给咱们留下这么个线索呢?”这是宁氏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宸姐儿既然有这样的心思,那又何必画蛇添足,让人发现呢?难道就是想在她们面前显示显示自己的手段吗?这可不是一个理智的人会做的事情。

薛氏的目光落在了亭子旁那株开的正艳的一株魏紫茶花上,勾起了唇角,说道:

“只怕她就是想用这件事情,向咱们投诚吧。”

宁氏看着薛氏,好半晌没说话,薛氏站起身来,走到那株茶花旁,以指腹托起那不甚娇羞的花瓣,颇感欣慰的说道:

“娘你不是一直嫌弃大嫂出身商家,没有大家闺秀,世家千金的魄力吗?没想到她竟然教出了这样一个女儿来,依我看,宸姐儿身上的气度,未必就比那些世家千金要差,这样有心思,有手腕,又懂得进退的嫡长女,才是咱们薛家该有的。”

宁氏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沉思,薛氏见她如此,又随即加了一句:

“娘若是想要一个嫡子继承薛家,今后大可以让大哥再娶一个嫂子回来做嫡妻,大哥正值青年,前程似锦,娘还担心今后没有孙子可抱吗?倒是这个时候,家里若是没有一个像样的嫡小姐,那才是贻笑大方的事。您原来说徐素娥是个知书达理的,以为她教出来的女儿会有多出色,可如今看来,跟咱们宸姐儿相比,就不知差了多少,您说过,将来等徐素娥进了门,您再在两个闺女中挑一个出色来,如今我看也不必挑了,薛家要拿出手的嫡长小姐,就是宸姐儿了。”

徐氏

薛宸让东府管家李福给她准备车马,她要先回燕子巷去。

李福离开之后,就派两名丫鬟跟着薛宸伺候,薛宸一边想事情,一边就走到了侧门,站在门后的雾纱笼之下等李福预备好车马来接她。

薛宸一身素服,身上并没有多余的颜色,只是站在那里便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初夏的天气有些闷热,但瞧着她似乎能避开所有暑气,叫人心旷神怡,她整个人就像一株清莲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用不着任何表情点缀,亦能叫人发觉她惊天的美丽。

一辆蓝底褐色暗纹的马车自薛家侧门旁经过,赶车的是个年轻人,浓眉大眼,挥舞着鞭子,似乎赶路一般。

因为侧门这条路本就没什么人来往,薛宸不禁多看了两眼,正好瞧见车后飞檐上挂的祥兽镇铃,兽口垂下一块杉木牌,牌上写着‘大理寺’三个字。

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那辆马车直到它驶出巷口,然后才若有所思的收回了目光。

大理寺的马车怎么会经过这里?

李福亲自将马车给薛宸牵来,寻了个府里的老翁给她驾车,两个丫鬟扶着薛宸上车之时,薛宸转头对李福问了一句:

“福伯,咱们府上有事跟大理寺来往吗?”

李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留着山羊胡子,看着很是干练,听薛宸这么问,想了想后才摇头说道:

“没听说府上出了什么事要烦大理寺的。”

薛宸看着他,这才点了点头,由两个丫鬟搀扶着送上了马车,两个丫鬟则一边坐一个,守着薛宸往燕子巷去。

薛婉是宁氏派人送去猫儿胡同的,徐素娥亲自迎了出来,徐素娥生的十分温婉雅致,五官精美,有一种江南水乡的柔美韵味,二十来岁的样子,看着很是年轻,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素色衣裳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高门府邸出来的优雅妇人般,丝毫不见陋室中的轻浮卑贱。

看见垂头丧气从马车上下来的薛婉,徐素娥似乎猜到了什么似的,倒是没有先发怒,知道送薛婉回来的是薛府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时更是恭敬的不得了,将那嬷嬷迎入大堂做了上宾,并让丫鬟跪地奉了茶。

宋嬷嬷将来意说明了一番,然后又直接让人拿出一个红绒布的托盘,上头盖着喜庆的红绸布,将托盘放在大堂中央的案上之后,宋嬷嬷便伸手掀开了托盘上的红绸布,露出内里六排四锭,共二十四块银锭,每锭官标二十两,总价四百八十两,呈现在徐素娥面前,徐素娥嘴角的笑容微微敛起些,柔雅的不似中年妇人般的声音自口中传出。

“嬷嬷这是何意?”

宋嬷嬷对她笑了笑,神态间自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优越,对于这种自甘堕落给人做外室的女人,哪里还用的多尊敬,却不表现出来,笑容满面的说道:

“姨娘大喜。这是老夫人托奴婢送来的礼金,姨娘一心追随我家大爷,并劳苦功高的为大爷诞育下一子一女,旁人家纳妾原也就是几十两的事情,但是老夫人心慈阔绰,给姨娘四百八十两,也算是奖励姨娘的。如今大夫人故去,大爷愿为夫人守制,等到一年期满,到时候,薛家再派来轿子迎姨娘入府享福去。”

徐素娥脸上的笑容是再也挂不住了,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薛婉,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声音却依旧听不出喜怒,说道:

“这,怎会这样突然。敢问嬷嬷,真的是老夫人的意思吗?老夫人要我入府为妾,嬷嬷可有听错?”

宋嬷嬷今日在东府里也算是观摩了事件全程的,微微一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低下头一边捋着根本不乱的衣袖,一边状似随意的对徐素娥说道:

“徐姨娘真会说笑,这么大的事情,奴婢就是再怎么耳朵不好使,也是不会听错的。老夫人说的正是您啊,您是婉小姐的生母,婉小姐今日为了姨娘入府去认爹,如今只怕这京城贵圈半数的人都知道您要做薛家姨娘啦。”

徐素娥绷紧的最后一根神经终于也断开了,宋嬷嬷留下银子,说完话之后,也就离开了,偌大的厅堂内,就只剩下徐素娥与薛婉两个人,薛雷已经九岁,在外头私塾里念书,现在还没回来。

薛婉低着头,不住的绞弄手里的帕子,恨不得把这条帕子绞碎一般,不敢抬头去看徐素娥的表情,因为她知道,那一定会很恐怖。

她娘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是骨子里可是谁也欺负不得的性子,凶起来比外头的男人都凶。

紧紧盯着薛婉,徐素娥坐在了先前宋嬷嬷坐的位置上,冷冷的对薛婉说道:“你让绣姐儿带你去薛家了?见着你爹了?到底怎么回事?说!”

徐素娥一拍桌面,发出一声巨响来,薛婉想也没想就跪了下来,结结巴巴的把今日在薛府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徐素娥知道,并且丝毫没有替薛宸隐瞒,将她后来说的‘留子去母’的话也全都告诉徐素娥知道,只希望能用这些转移一点徐素娥对她的怒火,转而将责怪全都算到薛宸头上去。

听完薛婉的话,徐素娥一脸凝重,一张秀气的脸上布满了寒霜,刚用凤仙花汁染就而成的指甲掐进肉里,一双手捏的骨节都泛了白,秀丽的双眸中凝聚而成的是阴狠之色。

手一挥,就将摆放在桌面上行的红绸布托盘尽数扫到了底下,哗啦啦之后,银锭子散了一地。

徐素娥的目光一直盯着散落在地的银锭之上,只觉得那在阳光之下发出耀眼光芒的东西,似乎正显示着她有多卑贱,四百八十两…她跟了薛云涛十二年,隐姓埋名,替他生下了一子一女,她顶着多大的压力,就是不肯跟他入府做妾,她以为薛云涛知道她的心思,并且也是默认了的,可如今就因为一个孩子的冒失行为,她徐素娥所有热隐忍都化作灰烬,到头来,还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妾侍!

薛云涛根本不知道她为他付出了多少,如今用四百八十两就想打发了她…

薛婉见她娘亲目露凶光,一动不动坐在那里,试探着走到她面前,小声嗫嚅道:

“娘,您怎么了?您别吓我!这件事都怪那个薛宸,她太坏了,我…”

薛婉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徐素娥给打断了,冷声说道:

“闭嘴!去外头跪着,我让你起来你再起来。”她先前听薛婉说了今日在东府发生的事情,哪里会想不到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卢氏的那个女儿搞出来的事,她就是想借婉儿的手,让她这个外室暴露在所有人眼中,叫薛云涛和薛家再没有娶她入门做正妻的机会。

虽然徐素娥不知道薛宸是如何认出婉儿的,但这件事既然已经发生,那也就只得如此,没有其他退路了,原本以为卢氏的女儿会和她一样软弱没用,如今看来,倒是她小瞧了那孩子,一时大意,竟然遭受了这样大的打击。

薛婉今年十岁,一直都是长在亲娘身边,对大户人家的嫡母,妾侍和外室的身份理解的并不通透,在她看来,只要能进薛家,住进那又大又漂亮的宅子里,就算是做个妾侍,那也比在外头住这四合院要强的多啊,所以她并不是很能理解徐素娥的真正心思。

如今听徐素娥要罚她,多年来的骄纵让她忍不住顶嘴,说道:

“娘,明明就是薛宸的错,您罚我做什么呀!您今后入了薛府,做了她的姨娘,还怕教训不到她吗?”

‘啪’。

徐素娥一巴掌打在了薛婉的脸上。

这是薛婉第一次挨打,整张小脸上满是错愕的神情,一只手捂着脸颊,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家娘亲,久久说不出话来。

徐素娥却丝毫不见心疼,反而看着这样蠢笨的她头疼不已,指着门外沉声说道:

“我再说一遍,出去跪着!”

这一回,薛婉再不敢顶半句嘴,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愤愤的走动了院子中央,跪了下来,委屈的眼泪自眼眶里流下,脑中却是想起薛宸在薛家的威风画面,这一切都是因为薛宸!

同样是薛家的女儿,可她却拥有那么多东西,住着又大又宽敞的宅子,出入有人伺候,出行有车跟随,就连说句话,都有无数的人捧着她,随便送出的礼,就是她们半个月的开销,可是她呢?从小就跟着娘亲生活在这样一个小院子里,前后伺候的不过就两三个粗使丫鬟,吃的东西也没有薛家可口,就连喝的水,都没有她喝的香,这些都是凭什么?

所以,薛婉自从见了薛云涛之后,就决定不管用什么方法,这一回她也一定要进入薛家才行,就算是让她娘去做妾,可做妾又怎么样,不过就是死了以后进不得祠堂罢了,生前不是照样可以享福嘛。

更何况老夫人也说了,她和薛雷本来就是薛家正经的公子,小姐,生下来也该是金尊玉贵的,既然如此,他们又为什么要跟着她娘在这破房子里过苦日子呢?

薛婉虽然跪在地上,其实心里还有些埋怨她娘,从前她是不知道薛家有多清贵,今日去了之后才知道,她和薛雷若是出生在薛家,那么生下来过的就该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她娘却偏偏要把他们留在身边,又不能给他们提供优渥的生活,硬是让他们错失了十年的好日子,她有什么资格对她生气呢?

请安

薛云涛被他从前的同僚请去了衙所,并不出面讲学,只是在后房帮忙,薛云涛学识丰富,做事稳妥,整理的一些古籍资料很是详尽,文集编纂等事,亦是相当纯熟,饱受好评。

薛宸在府中撰写店铺的转型计划,宁氏却日日派人来给她送些当日东府做出来的吃食或是绢花首饰,因为东府与燕子巷隔着两条街,薛云涛和卢氏刚刚成亲那会儿,卢氏还每日套了马车,辰时前赶去给宁氏请安,后来宁氏自己觉得不耐烦,就免了燕子巷的每日请安,可宁氏这样日日送东西给薛宸,薛宸又怎么好不去道谢呢。

看着桌上的两只食盒,里面装的都是东府的厨子新做出来的点心,衾凤替薛宸摆放在桌面上,薛宸只取了一块篛圆咬了一小口,让东府来的丫鬟回去回去复命,待那丫鬟走了之后,薛宸就把满桌的点心全都赏给了衾凤和枕鸳,让她们自行分配去。

衾凤虽然每日都能收到小姐送的东西,可是也不免对东府老夫人的心思捉摸不透起来,要说老夫人关心小姐吧,可是她们夫人故去的时候,也没见老夫人对小姐有多关切,可要说不关心吧,这段日子以来,几乎日日都会命人来送东西,一边将点心再装入食盒,一边对薛宸问道:

“小姐,您说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呀!”

薛宸站在窗台前捯饬她的那两盆夕雾,听衾凤这么问,就随口答道:“什么意思呀!每日送东西给你还不好啊。”

衾凤赶忙摇手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奴婢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薛宸勾唇回头看了她一眼,心情似乎不错,却是没有再和衾凤说什么,等收拾好了东西,薛宸才对她们说道:

“让人套车,替我准备衣裳,待会儿去东府谢恩。带上花园昨儿送上来的两株姝色明兰。”

薛云涛喜欢兰草,府里有专门培育的花房,薛宸觉得养兰实在麻烦,一般是不沾手的,花房送来她就摆着,不送她也不会特意去看,宁氏是薛云涛的师父,她也喜欢这些东西,因为主母喜欢,所以东府中人,不管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反正通府似乎都有这个爱好,所以,薛宸无论送什么名贵的东西,都会被说市侩庸俗,只有随手拿这些东西去,才能让宁氏刮目相看。

在这一方面,卢氏做的就没有薛宸圆滑,也确实没有薛宸的眼光品味。

上一世薛宸作为长宁候夫人,所见所学自然比出身商贾世家的卢氏要好,卢氏嫁到薛府,并没有得到宁氏的教导和夫君的点拨,对于这些世情只能靠自己摸索,但到她死之前,也未必就真的摸索出薛家人的真正喜好,薛家人好雅,卢氏单就她的身份而言,就很难和雅字联系在一起。

在薛宸看来,薛家就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家,祖父作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官拜四品,他本身也是进士出身,而薛云涛更是自小才名远播,进士之后,虽未入三甲,但所做之事,却堪比三甲。

而只要等卢氏的丧期一过,薛云涛自然有贵人举荐入秘书丞,自此官运亨通。

又捯饬了一会儿夕雾,修剪了一些不必要的小枝桠,才净手去了内间换裳梳妆,薛云涛只有一年的孝期,但是薛宸却有三年,这三年之中,她不能穿任何艳丽颜色的衣服,一年之中,出门的话,襟前需别配巴掌大小的麻布片,一年之后可取。

穿了一身乳白色细布竹纹边的褙子,配一条淡蓝色无花点缀的襦裙,腰间系一根嫦娥细锦带,在腹前绕过打成蝴蝶状的衣结之后,锦带还能垂至裙摆上方两寸,行走间飘逸灵动,为素服添一丝活力。乌黑的发按照制例需披散而下,但薛宸是女孩儿,这样出门未免不雅,就挑过上层发丝挽成一个攥儿,斜斜的偏在一旁,以一根白玉簪或是珍珠簪妆点,面上不施粉黛亦可见清丽绝伦。

薛宸端庄秀美,脚步稳健,行走如风,衾凤与枕鸳一人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株一朵花瓣两种颜色的明兰,坐上马车,往东府赶去。

东府的青竹苑中,薛氏也在,看见薛宸走来,就迎上前牵着她的手入内,内里还有媳妇的大夫人赵氏,薛宸对宁氏,赵氏和薛氏行过礼之后,就看到薛绣和韩钰也在一旁,韩钰正对她漾起大大的笑容,暗地里对她招了招手,薛宸忍着笑看了看她,另外还有两个有些面熟的女孩儿,应该也是西府里的,薛宸努力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一个穿着肉桂粉攒花短衫,配银红色百褶裙的姑娘,应该是薛绣的庶妹,薛柔,而另一个穿着石榴红交领散花群的女孩儿,薛宸认不出她,看样子应该不是大房的,正想着,薛氏就来给她介绍了。

“这位是西府的柔姐儿,是绣姐儿的妹妹,与你同年,那个则是你二伯父家的莲姐儿,和绣姐儿同年,你也该叫她姐姐。”

竟薛氏介绍之后,薛宸便上前与她们问好,薛绣亲自站起来牵起了薛宸的手,让她坐到自己旁边,韩钰则很识趣的往旁边坐了一个位置。

宁氏见了薛宸送来的两株明兰,很是喜欢,夸赞道:

“也就是你父亲能培育出这么精神的明兰来,他去了燕子巷之后,我再让他回来给我养花,他倒是拿乔,总是推说没空,这下好了,有宸姐儿在,今后他在花房里养了什么好花,你都给我送一盆来,还省得我培育了。”

薛宸站起来,螓首为含,笑不露齿的答道:“祖母可是冤枉父亲了,父亲养这些兰花,原就是要孝敬祖母的,总说祖母爱兰,倾注的可不是一点心血,我是借花献佛,不敢居了功。”

宁氏就薛云涛一个儿子,有的时候夸她儿子比对她说任何好话都中听,更别说这些儿子孝顺的话还是从嫡亲孙女口中说出来的,听起来就更是真实了不少,当即就把宁氏给说的展开了笑颜。

西府的大夫人赵氏看了一眼进退有度的薛宸,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眸光微动,而后就跟着附和说道:

“到底是四叔会教女儿,瞧把宸姐儿教的,这般的灵透,竟然让婶娘笑得这般开怀。”

薛宸但笑不语,不施粉黛,容颜自光,嘴角噙着微笑,脸颊两旁似乎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特别纯美好看,赵氏见了,兀自敛下了目光,调转过头去。

薛绣用帕子掩唇从旁说道:“瞧瞧,咱们宸姐儿一来,老夫人笑了,太太也笑了,就像咱们几个先前有多不懂事一样。”

薛绣人美声甜,这番似嗔似怨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是十分顺耳,宁氏和赵氏对看一眼,不由自主的摇头发笑,薛氏也开口说道:

“要我说呀,这些小丫头片子才是了不得了,如今连咱们都敢打趣了。”

赵氏跟着附和:“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

薛氏笑着喊冤:“哎哟,这倒成我的不是了。”

屋内一阵欢声笑语。

薛柔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薛宸,终于在她和薛绣韩钰说完一个话题之后,插了上来,指着薛宸身上的衣服说道:

“宸姐姐这身衣裳真素雅,配上这百褶裙,看着就像是待放的蝴蝶兰一般,真好看。”

薛宸对她甜甜一笑,说道:“哪里是像蝴蝶兰呀,根本就是,我身上洒的正是兰花提炼出来的香草,闻着气味与兰花一样,所以柔姐儿才觉得像兰花呢。”

薛柔见薛宸愿意搭理她,很是高兴,说话就更加殷勤起来,薛宸知道她是庶出,言谈间不乏捎上薛绣来回她说话,将薛绣捧得高高的,却也不冷淡薛柔和薛莲,姐妹们有说有笑,气氛十分和睦。

赵氏一边与宁氏薛氏说话,目光却时常落在薛宸身上,借着一个话头说完,赵氏侧过身子对薛氏小声的说了一句:

“我瞧着宸姐儿像是不同了。”

薛氏也回头看了一眼在姐妹中应对游刃有余,温婉大方的薛宸,然后才也凑近了赵氏,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

“孩子嘛,总要长大的,大了之后自然和小时候不同了。”

赵氏敛目想了想,然后又说了一句:

“哎,那大爷外头的那个…怎么说了?”

薛氏勾了勾唇,淡淡的说道:“能怎么说,不过是纳个妾,多双筷子进门罢了,宸姐儿如今正一个人,庶弟庶妹进门,总能稍稍热闹一些,就是给她解解闷子也是好的。”

话听到这里,赵氏哪里还会不知道宁氏和薛氏的意思,徐素娥做妾事情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连从前宁氏最期待的孙子,如今进了府也只是陪这位大小姐解解闷子的,赵氏缓缓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后又把目光落在了正和姐妹们一同打络子玩儿的薛宸身上。

心里似乎做出了决定来。

薛宸上一世,小时候有继母和嫡妹打压,过的是昏天黑地,嫁人之后,夫君庸碌无才,骄奢淫逸,她一个人劳心劳力的撑起了那么大的家业,像这种女孩子玩儿的花样,她也就是十一岁之前稍稍的玩儿过两回,如今重来一世,没想到竟还能补上这种缺憾,一时就像一个真的十一岁少女般,对于这种打络子的游戏,玩儿的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