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然,父亲怎会给自己如此华丽的衣裳?而且自己有,姐姐却没有。

到了西院汇合的时候,留心看了一眼,邵彤云的裙子也比不上自己华丽,且她没有任何意见,心下越发沉了沉。

一路上顺顺利利,邵家的马车队伍很快到了庆王府。

女眷走不了王府的正门,而是走侧门,――庆王府的修筑规模宏大非凡,堪称江都小皇宫。进了侧门,下马车,然后又是软轿前行,曲曲折折行了不短距离,最后还得步行一段才抵达花厅。

已经来了不少女眷,有庆王府的各家亲戚们,也有像邵家这样攀龙附凤的,还有一些当地官员的妻女,热热闹闹一屋子的人。

仙蕙一直低头不语。

可奇怪的是,有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

她觉得心里有点发毛,抬眸看去,落入眼帘的是一个中年仆妇。可是那人穿着打扮体面,神态高傲,又不像是一般的管事妈妈,看不出是什么身份。因为不便一直盯着对方看,只好暂时收回视线。

过了会儿,等到再抬头去看的时候,那妇人却不见了。

――真是奇怪。

“大郡王妃到。”门外边,有侍女高声唱诺。

花厅里的女眷们,顿时“哗啦啦”的全都站了起来。

门口进来一个富贵雍容的年轻妇人,头上珠翠环绕,穿着大红色葫芦多子纹妆花褙子,配百蝶穿花裙,显得一派精神奕奕的好气色。她未语人先笑,头上金步摇的红宝石滴珠一摇一晃,“今儿来得贵客多,里里外外都是人,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大家见谅。”

女眷们里,便有人奉承辛苦之类的话。

大郡王妃笑道:“谈不上辛苦,都是我份内应该忙碌的。”

仙蕙心中满满都是恨,恨不得冲上去撕烂她虚伪的笑脸,把她和邵彤云丑陋面目公诸于众!可是…,却什么都不能做。

只想快点结束眼前的场面,离开庆王府。

很快大家入了席,桌子上,流水一般的呈上各种美味佳肴。

仙蕙吃得没滋没味儿的。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散,那些当地官员们女眷们都已经告辞,邵家的女眷却都留了下来,转而准备移去戏台,还得消磨半下午看戏时光。对她来说,真是烦不胜烦,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忍耐。

而且还得提起心弦,提防一不小心就有什么乱子出来。

不知怎地,又感觉到有人再打量自己。

她抬头看去,见着了之前那个身份不明的中年妇人,眉眼精明,表情带着审视,甚至在自己看过去的时候,目光都没有丝毫回避。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仙蕙浑身不舒服,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花瓶,正在被买家打量评估值多少银子,浑身都是毛毛的。

正想抓个小丫头试试问一下,谁知道有人上茶,人影一多,那中年妇人又不见了。

“二姐姐。”邵彤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她笑,“快过来,戏台子那边正在试戏,还要等会儿才过去呢。”她十分亲热,过来拉人,“咱们几个先打两回花牌。”

仙蕙被拉进了小姐们的圈子。

里头身份最尊贵的,是庆王府尚未出嫁的孝和郡主,次之,则是舞阳郡主的女儿周峤,再次是王府一些亲眷家的小姐。论亲戚关系,最差的就是邵家这种转折亲,在这圈子里,完全就是给别人陪衬的。

偏生邵彤云年少轻狂,不觉得,还像半个主人一样主动帮着发牌。

明蕙不好意思,“我不会玩这个,就在旁边看你们打罢。”

邵彤云笑道:“来嘛,来嘛,大家打着玩儿的。”看向孝和郡主和周峤,“谁还认真天天打牌不成?不过是消磨时间罢了。”

孝和郡主自恃身份,微微一笑。

周峤却是一个活泼爱玩的性子,加上年纪小,没有那么多身份差别的念头,反倒最喜欢和邵彤云一起玩儿。她配合的拍着跟前桌子,嚷嚷道:“快点,快点,给我来几张好牌。”

邵彤云婉声道:“放心,给你的都是最好的。”

明蕙实在是不适应这种场合,也融入不了这个圈子,悄悄起身,往旁边坐去了。

邵彤云回头喊道:“哎,大姐姐…”

“我来罢。”仙蕙不想让姐姐局促为难,接了她的话头,对着众人笑了笑,“只是我也不太会打,等会儿出错了牌,大家可别笑话儿我。”

周峤忙道:“不笑,不笑,谁还不是从刚学过来的。”

另外几位小姐也跟着附和,心底看不看得起邵家那是一说,至少场面上,大家都没有流露出轻视之意,一派和睦亲密的气氛。

邵彤云发完了牌,笑道:“咱们今天打多少的?一钱银子?”

“一钱太少了!”周峤不满意道:“五钱,五钱!咱们赶紧把银子花完,赢了的人买东西给大家吃,等下还要过去看戏呢。”说着,让丫头拿了一锭二两的银子过来。

孝和郡主也让丫头拿了二两银子。

另外几家小姐自然要配合,没有多话,都是纷纷找自家丫头拿了银子。

轮到仙蕙,则是微微一怔。

难怪邵彤云非得拉着自己过来打牌,邵家是月初发月例银子,东院的人是月中才到邵府的,还没得发。偏生今儿出门什么都准备了,仔细检查了,就是忘了找母亲或者哥哥要银子。这会儿当然不能找哥哥,也不能找母亲,太太们都在外面大厅说话,――难道要去嚷嚷的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连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月例银子还没有发?那得闹多大一个笑话儿啊。

邵彤云…,就是等着自己出这个丑罢。

仙蕙转头看向她,目光清明闪烁,好似冬日里的冰芒一样耀眼。

邵彤云微微有些不自在。

偏生周峤不知内里,喊道:“你们两个怎么呆了?”

仙蕙忍了心头火气,解了荷包,摸了一片金叶子出来,与众人笑道:“今儿出门匆忙,没带银子,只带了这个,我就压一片金叶子罢。”

孝和郡主看了一眼,目光惊讶。

周峤则是趴上去,直接伸手拿了金叶子,她惊呼,“啊呀!这不是王府打造的金叶子吗?今年才下来的新样式,留着赏人用的,我娘还笑话今年的金叶子圆乎乎的,不像叶子,倒是像一个佛手瓜呢。”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仙蕙身上,仿佛…,她是个贼。

☆、第17章 面对

庆王府的金叶子?!仙蕙怔住了。

邵彤云又气又恨,紧紧咬了唇。

原本只是想让仙蕙出个丑儿,拿不出银子,自己再给她补上,顺便表现一下大方体贴的,谁知道竟然闹出这种丑事!庆王府今年才打造的金叶子,自己都没有,她居然拿出来了,――不是偷的,又是哪儿来的?

想到此,不由狠狠的瞪了仙蕙一眼。

仙蕙这会儿根本就没心思管她,想起那人,小厮喊他四公子,――如果金叶子是庆王府的,那他自然是庆王府的主子,仔细一想,岂不就是四郡王?

静默中,孝和郡主忽然“哧”的一笑,“你们怎么了?”看向邵彤云和仙蕙,“依我看啊,这金叶子多半是大嫂给了彤云,然后彤云又转给了仙蕙罢。”

周峤正在后悔闹了尴尬,闻言忙道:“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

在场的其他小姐互相交换视线,都没出声儿。

“好了。”孝和郡主笑道:“一点误会罢了。”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往外看,“不如把大嫂叫进来问一问,就清楚了。”

邵彤云闻言大急,――孝和郡主是庶出,和嫡出的长房一向都合不来,特别是跟自己表姐大郡王妃,姑嫂矛盾由来已久。她这根本就不是在解围,而是要叫了表姐,把事情闹大,让表姐和邵家都跟着丢脸!

心下着急,赶紧朝孝和郡主笑道:“何必呢?既然是一场误会,再认真叫表姐进来问话,反倒越描越黑了。”

孝和郡主淡笑道:“误会只会越说越清楚,怎么会越描越黑?”不理她,转而吩咐侍女,“快去,把大嫂请进来说话。”

那侍女一溜烟儿的出去了。

邵彤云根本拦不住,也不敢拦,只得眼睁睁的干着急。

外面大厅,响起侍女清脆的声音,“大郡王妃,邵二小姐刚才拿出一片府里的金叶子。郡主说,想必是你给邵二小姐的,请你进去解释一下,好证了邵二小姐的清白。”

邵彤云顿时眼前一黑,这番话…,岂不是嚷嚷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今儿宾客满堂全都是人,回头一传,整个邵家的脸面都丢光了。

孝和郡主不疾不徐的拨着茶,颇为悠闲。

“你们不用猜疑。”仙蕙突然站了起来,冷声道:“这金叶子的来历,我自然说得清楚。”转身拉起脸色发白的姐姐,“走,我们出去说。”

“二姐姐!”邵彤云见她不仅不知道回避,还要出去,急得上前拉人,“有什么好说的啊?刚才孝和郡主说了…”

“三妹妹,金叶子不是大郡王妃给我的。”仙蕙不想和她一起撒谎,直接打断,免得等下她一套说辞,自己一套说辞,更是叫人看笑话,“你放心,我的金叶子来路正正经经的,没什么见不得人。”

她一甩手,不管邵彤云,拉着姐姐的手出去了。

孝和郡主是看戏不怕太高,挽了周峤,笑道:“走,我们也去瞧瞧。”招呼另外几位小姐,“都别干坐着了。”

她一开口,其他几家小姐岂敢不从?众人都纷纷出去了。

邵彤云怔了一会儿,又恨又悔,但也无法,最后不得不跟着去了大厅,――眼瞅着一屋子的宾客女眷,众目睽睽,简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怎么回事?”庆王妃淡声问道。

仙蕙上前福了福,“给王妃娘娘请安。”

心下知道今天已经惹上了麻烦,若不证明自己的清白,往后都要背上一个贼名,误了自己不说,还会误了姐姐,误了整个东院的人。

庆王妃打量着她,笑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声音好似黄鹂出谷似的。”

仙蕙回道:“民女是邵家的二姑娘,今儿来王府做客的。”

庆王妃转头看向大郡王妃,“原来是邵家的人。”招了招手,“过来,让我仔细看看。”眼里露出惊艳之色,“好模样,许久没见过这么齐整的丫头了。”

大郡王妃干笑,“是啊,仙蕙长得是很水灵。”

“叫仙蕙?”庆王妃目光蔼蔼,一袭紫棠色的万字连绵纹对襟通袖袄,姜黄色的撒花裙,衬得她颇为雍容华贵,“好名字啊。”转头看向沈氏,“果然女儿肖母,你这个姑娘出落的很好,另一个也不错,一对姐妹花。”

沈氏担心的看着两个女儿,心神不宁道:“王妃娘娘过奖了。”

“这是实话。”庆王妃笑容温和,仿佛把刚才的事儿给忘了,“我们上了年纪的人说话,家常里短的,你们小姑娘不爱听,还是回去打你们的花牌罢。”

邵彤云忙笑,“好,那我们回去了。”

孝和郡主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当面违背嫡母的话。况且无所谓,反正事情都闹了一半出来,回头大家一打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啊?大郡王妃和邵彤云照样丢脸!转身挽了周峤,“我们走罢。”

原本事情到此就算结束了。

“等等。”仙蕙看得出庆王妃是在解围,但是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走了。上前一步,裣衽道:“王妃娘娘,民女先谢过你的爱护之情。但容民女放肆,今儿的事,还得跟大家说一个清楚明白。”

庆王妃见她目光清明,不由疑惑,难道真的只是一场误会?犹豫了下,“你说。”

“是这样的。”仙蕙口齿清晰,转头看向众人解释道:“我和母亲等人原本住在仙芝镇,在来江都之前,我们家靠做针线活计赚点小钱。”打开荷包,掏出剩下几片金叶子,“之前有位公子买了我家的靴子,这是他买靴子的钱。”

给人做鞋固然不算光辉之事,但凭手艺挣钱,清清白白,总比做贼好多了。

庆王妃静了片刻,思量道:“老四之前出去了一趟,算算日子,倒也对得上。”

众人都是若有所思,窃窃私语。

有人已经打圆场笑道:“原来如此,看来真的是一场误会。”

庆王妃颔首,“看来是了。”

“王妃娘娘。”仙蕙朝她福了福,“还请王妃娘娘宽恕民女的固执,事关名声,民女实在不想让人误会,一丁点儿也不愿意。”她声音清朗,“民女有一个法子,可以证明所言不虚。”

那些宾客们看起来好像相信,心里面肯定还是不信,不过是给庆王妃面子罢了。

――回头一样流言蜚语。

荣氏皱眉道:“仙蕙,你到底还想怎样?还不赶紧退下?”

“荣太太勿急。”仙蕙不理会她,转头道:“王妃娘娘,请给民女一个解释的机会。”

庆王妃皱了皱眉,的确觉得这个小丫头过于执拗。不过如她所言,一个人的名声是顶顶要紧的,也难怪她非要如此坚持。倒是奇怪,她能有什么办法证明清白?心下三分不信,三分好奇,“你说说看。”

仙蕙转身,清朗道:“上次我去给四郡王送靴子,虽然不曾见过,但是隔着门,曾经和他说过几句话,所以…”

她条理清楚、神色镇定,三言两语说清楚了自己的办法。

众位女眷都是纷纷点头不已。

庆王妃听了亦是赞许,吩咐丫头,“叫老四过来一趟。”转目看了仙蕙一眼,但愿她说得都是实话,不然等下证明不了,又闹这么大,那场面可是没法收拾了。

没多会儿,外面传来丫头的通报声,“四郡王到。”

此刻大厅里,早已经搬来一架十六扇的落地绡纱屏风,男女有别,四郡王当然不便见到在场女眷。门外面,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男子进来,仿似一道明光,顿时领整个大厅明亮起来。

他躬身行礼,“儿子给母亲请安。”

那声音清澈微凉好似一道冷泉,天生镇定人心。

“过来坐下说话。”庆王妃虚抬了下,打量着小儿子,一连串关心问道:“今儿酒菜吃着如何?你有没有多喝酒?”又叮嘱道:“记得劝一劝你大哥,别多喝,尤其是不能喝冷酒。”

庆王一共五子二女,其中长女舞阳郡主和长子高敦、次子高曦、四子高宸为王妃嫡出。在这三个嫡出的郡王中,大郡王有些偏于平庸,二郡王已经故去,只剩下四郡王年轻有为、人物出挑,乃是庆王妃最最钟爱的小儿子。

高宸回道:“母亲放心,大哥和我都有分寸的。”然后对着屏风方向微微欠身,“诸位太太小姐,今日特意过来为权哥儿生辰道贺,我替兄长和侄儿谢过了。”言毕,方才施施然的坐下。

众女眷纷纷都道“不敢”,原本还应该再多客套几句的,但是今儿有事,谁也没敢贸贸然的多说什么,很快静默下来。

庆王妃指了屏风的另一边,说道:“今儿来的客人里面,有一位小姐,说是在仙芝镇的时候,你曾经买过他们家的靴子,所以给了一些金叶子,可有此事?”

高宸目光平静无波,回道:“有。”

庆王妃松了口气,又道:“这件事,有关那位小姐的清白名声,等下你好好的做个见证,给她洗了嫌疑也是一桩善事。”

“母亲请讲。”高宸对母亲说话,自然没有平日里的矜贵傲慢。

庆王妃解释道:“据那位小姐说,你们之前隔着门说过几句话,既如此,你自然记得她的声音。等下会有几位小姐一一跟你说话,你听一听声音,仔细分辩,若是能够认出那位小姐的声音,自然她就不是在撒谎了。”

“好。”高宸颔首,眉宇间闪过一丝淡淡的无聊。

屏风后面,一个少女声音响起,“公子,你把旧靴子给我吧?”

高宸摇摇头,“不是。”

“公子,你把旧靴子给我吧?”又一个稚气的女声响起,语气调皮,“你若是不给我,我可要叫娘吵你了哟。”

高宸皱眉道:“小峤,不要胡闹。”

周峤的笑声在屏风后面响起,只得一声,便被她娘舞阳郡主给喝斥了,“你捣什么乱?赶紧回来,不然回头让你抄一百遍女训!”

再次有人隔着屏风道:“公子,你把旧靴子给我吧?”

高宸仍是摇头,“不是。”

大厅里的气氛渐渐紧张,对于身居后宅的女眷们来说,很少有这般紧张之事,众人都提起了心弦。片刻后,一个清澈似水的少女声音响起,“公子…”

高宸根本不用听完,就已经分辩出这位就是正主儿。

他目光濯濯,往屏风那边看了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庆王府,只要自己认得出她的声音,便能证明她所言不虚,然后顺理成章解释了金叶子的来历,还她一个清白。

――想得办法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