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赐婚,她有她的无奈、苦处,已经将来大好的前程,自己今生注定和她有缘无分,又何必再苦苦纠缠?不如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心安。

原是心情哀凉打算离开的,偏偏人多,走了半晌也没走多远。

忽然间,邵家的看台上坠了一个人影儿下来!人群里发出惊呼声,“天哪!有人掉河里啦!”仿佛记得,那衣裙颜色正是所穿的,当时情急,又顾不上细想分辩,脑子一冲动就跑去救人。

――救上来的却是不是她。

自己救错了人,不过也幸亏自己救的人不是她,否则她受惊吓不说,――自己和四郡王的未婚妻搂搂抱抱,那还了得?!高宸肯定生吞活剥了自己,她也不会好过,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加麻烦。

不过…,现在也很麻烦。

陆涧头疼不已,觉得再也没有比今天更愚蠢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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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高宸亲自护送孝和郡主回了王府。

然后他接了周峤,返回看台,只说孝和郡主有点身子不适,没有多说详细。但是庆王妃又不是傻子,岂能猜不到有事?因而没有心情再看什么赛龙舟,而是领着王府的女眷们一起回去。

到了庆王妃的犀照堂,高宸叫了舞阳郡主、周峤,一起留下。

等丫头关上门,便喝斥道:“小峤跪下!”

庆王妃和舞阳郡主都吓了一跳。

周峤情知自己闯祸闯大发了,一面哭,一面老老实实跪了下去。

舞阳郡主忙问:“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周峤抽抽搭搭的低着头,不敢说。

“谁敢欺负她!”高宸语气很是不好,目光冷冷扫过外甥女,指责道:“你今年马上就十一岁了,不小了,再停两、三年就该出阁嫁人,还是这么整天胡闹!”连带姐姐一起迁怒,“姐姐以后还是少疼她几分,才是对她好。”

庆王妃眉头微蹙,并没有开口替女儿维护脸面。

王府里,得有一个人能够镇住场子,才不至于翻了天,况且小儿子若非气极了,绝对不会如此劈头盖脸的训斥。

反倒担心不已,不知道外孙女到底闯了什么大祸。

舞阳郡主的气焰也弱了几分,小声嘀咕,“怎么了嘛?”心里有点发虚,拍了拍周峤,“别哭了,好生听你四舅舅的话。”

都说长兄如父,庆王府的情况则有点略不一样。

庆王进入晚年以后,变成了一个神佛道爷,每天只管烧香炼丹、诵经拜佛,以求长生不老。大郡王高敦则是稀里糊涂的,只对一些玩乐的事情上心,啥事儿都不管,完完全全的撒手掌柜,剩下高齐庶出、高玺年幼。

所以,高宸反倒担当了长子长兄的职责。

他把今儿的惊险说了一遍。

“这还了得?!”庆王妃脸色大变,虽然猜测庶女出了点事,但绝对没有想到如此惊心动魄,当即指着外孙女,恼道:“你呀,怎么能胡闹到如此地步?”

舞阳郡主也是脸色微变,气得骂女儿,“你这个惹祸精!”

周峤只是呜呜咽咽的哭个不停。

高宸听得略微心烦,况且哭又解决不了问题,因而皱眉道:“大姐,你先带小峤回去,该责罚的不要手软,免得心疼她反倒将来害了她。”挥挥手,“去吧,我和母亲商议一下孝和的事。”

舞阳郡主被兄弟训得一肚子的憋屈,可又不得不听,心下郁闷,只得在周峤身上狠狠拍了几下子,“都怪你!没轻重的东西,看我回去不把你的手心打烂。”

周峤哭哭啼啼的跟着母亲走了。

庆王妃已然有了决断,说道:“马上把孝和给嫁了!”

高宸眉头微挑,“这么急?”

庆王妃的目光里有着担心,还有烦恼,“你也说了,今儿孝和落水的事,是在邵家看台上闹出来的。可是旁人怎么会知道那是孝和?只会猜测是邵家女儿落了水,明蕙不显眼,未来的四郡王妃仙蕙才惹人注意,传来传去,可就成了你的媳妇不清楚了。”

高宸心思一转,旋即明白了母亲的曲折心思。

“所以。”庆王妃叹道:“这件事情就算可以遮掩,也不要遮掩,得马上就把孝和的亲事给订下来,让大家知道是她出了事儿。”

庶女和幼子儿媳,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而对于高宸来说,这同样也不是多困难的抉择。他跟孝和郡主本来就感情淡薄,再加上万次妃一向和母亲有龃龉,自然不会舍不得庶妹,更不至于舍已为人,――当然是自己和母亲的颜面更要紧,自己的妻子更值得被保护。

“若是如此着急,倒也不用太过麻烦。”高宸思量了下,说道:“不如学一学皇后娘娘的法子,丑闻也可以转化成喜事,皆大欢喜。”

庆王妃疑惑道:“你是说,把孝和嫁给救她的那个人?”

高宸点头,“那人并非市井粗鄙之徒,是个秀才,人也长得清清爽爽的,且刚好年轻未婚,原本就是儿子认识的一个朋友。哦,他还有个挚友,叫宋文庭,是仙蕙姐姐的未来夫君。”

庆王妃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儿,才理清楚关系,询问道:“你是说,刚巧救孝和的那个人,是仙蕙姐夫的朋友?是秀才,人也不错,对吧?”

“嗯。”高宸点了点头,眼里带出几分冷冷讥笑,“如果我们把孝和嫁给别人,就算这样,也难免会有风言风语,不如成就一段佳话。”

皇后娘娘不就是用的这一招吗?挺好使的。

庆王妃颔首道:“那行,事不宜迟赶紧定下。”等儿子走了,让丫头叫了大郡王妃过来说话,“今儿孝和落水,被一个秀才给救了。我的意思,既然他们有缘分,就干脆定下这门亲事好了。”

大郡王妃微微张嘴,又闭上,稳了稳心神才道:“行,儿媳这就去办,让那家人赶紧上门提亲。”笑着问道:“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哥儿?这么有福气。”

“姓陆,单名一个涧字。”庆王妃说了陆家的大概情况,以及住所。

大郡王妃心头一跳,“哦,儿媳知道了。”

等到听完了婆婆这边的吩咐,一转身,就去找了表妹邵彤云,然后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疑惑道:“以前你跟我抱怨过几句,说是姨父把仙蕙看上的一个穷秀才,准备订给你。我隐约记得,好像叫陆什么的…?”

“陆涧?!”邵彤云吃惊不已。

“还真的是他啊?!”

“呵呵。”邵彤云轻笑,继而妙目流转,“若是他,这可就有点意思了。”

“怎么说?”大郡王妃忙问。

“那用问吗?”邵彤云轻笑,手里一柄海棠花的绡纱团扇轻摇,“你想想,要说陆涧去看龙舟不稀罕,大伙儿都看,可他为何单单在邵家看台旁边?又为何会不顾性命去救孝和郡主?这里头的那点弯弯绕绕,不明摆着的嘛。”

“你是说…”大郡王妃细想想,顿时又惊又喜,“陆涧原是为了去看仙蕙,然后呢,以为是仙蕙掉了下来,所以…”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呀,这可真有意思啊。这陆涧心里已经有了仙蕙,再跟孝和订亲,似乎有点不太好了吧。”

邵彤云一声冷哼,讥笑道:“对啊,郎有情妾有意呢。”

大郡王妃缓缓琢磨,“仙蕙是皇上御赐的四郡王妃,退不掉,但若是…”若是能让高宸猜疑她,冷落她,――那她这个四郡王妃的位置,也坐不稳啊。

“表姐。”邵彤云低声道:“这可是一次大好的机会啊。”

“我知道了。”大郡王妃喜不自禁,得意笑道:“我悄悄透一个风给孝和知道,让她去闹,咱们根本就不用脏了手,坐享其成便是。”

邵彤云眉头微微一蹙,在心里骂了一声蠢货!继而舒缓神色,细细道:“若是孝和郡主闹黄了陆家的亲事,反而不美,不如顺其自然,让这门亲事赶紧给订下来。”她的嘴角一勾,“有根刺,一辈子在四郡王心里拔不出来,岂不更好?”

大郡王妃把她这话细细咀嚼,片刻后,终于了悟。

是啊,要是孝和郡主闹黄了和陆家的亲事,闹出陆涧和仙蕙有过瓜葛,固然能让高宸心里不痛快,但…,又怎么能比得上陆涧做了庆王府的女婿,一辈子让高宸难受来得更好啊。

心下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高兴的同时,对心计深沉的表妹更提防了。

大郡王妃面上不显,笑道:“行,我这就把陆家的亲事给办妥。”

邵彤云浅笑道:“辛苦表姐,往后咱们会省心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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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蕙还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对于她来说,只知道孝和郡主不慎掉入江中,被人救了,然后高宸平安的把人送了回去,再接了闯祸的周峤离开。回了邵府以后,她让人往庆王府送了一支百年老参,表示慰问之意,听说孝和郡主没事儿就撂开了。

三天后,传来孝和郡主跟陆涧订亲的消息。

“砰!”仙蕙手一抖,把个青花瓷的甜品盅给摔碎一地,强力掩饰道:“有些烫,赶紧收拾一下。”心下慌乱不明,怎么会…,孝和郡主怎么会和陆涧订亲?想问,又不便贸贸然的乱问。

厉嬷嬷瞅了她一眼,没言语。

上前帮着丫头收拾碎瓷片,哪里烫了?分明就是在撒谎。

仙蕙起身道:“我自己出去逛逛。”不让丫头跟,随手捏了一把团扇出去,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心思早飘远了。刚穿过珠帘,正正好撞在一个结实的人墙上面,根本没有多想,抬头就喊,“哥哥…”

高宸看着她,嘴角微翘,“你喊我一声哥哥也使得。”

仙蕙一双明眸瞪得溜圆,见着他,活像是见着鬼了一样!“你、你…”因为心里才想着陆涧,心虚之下,甚至忘了害臊,紧张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厉嬷嬷朝丫头们递了个眼色,都退到内门外。

反正都是订了亲的人,门口有下人守着,腾出点空给人家小两口才是正经。

“我才见了你母亲。”高宸大大方方的进了门,像是主人,在椅子上坐下,还自己倒了一杯茶,“因为孝和赶着要订亲,所以商议了下,打算把我们的亲事也提前,哥哥嫂嫂得赶在前头。”

哥哥嫂嫂?仙蕙脸上发烫,心里发虚,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能吃了你吗?”高宸不悦,“你站在门口做什么?”本来想着提前婚期,担心她觉得太赶,受了委屈,才特意过来安慰一番的。

――她还不领情。

仙蕙磨磨蹭蹭过来,坐在对面,低着头完全不敢看他。

高宸以为她是害羞也没多想,又解释道:“那天孝和不是掉水里了吗?是一个秀才救了她,姻缘天注定,就干脆给他们订了亲。”

原来如此!仙蕙心里大致明白过来。

继而又是一惊,好端端的,陆涧怎么会在邵家看台下面?难道说,那天自己看到那个人真的是陆涧?可他,为什么要去救孝和郡主啊?难不成,他是误会…,掉下去的人是自己?越想心绪越是不平,动荡不已。

“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高宸打量着她,琢磨道:“你不喜欢我过来看你。”

仙蕙心虚啊,紧张啊,潜意识就怕高宸误会自己喜欢陆涧,不喜欢他,――虽然现在也谈不上喜欢,但肯定不能说实话啊。

“喜欢、喜欢!我喜欢…”她一着急,话到嘴边卡了个壳儿,“你…”舌头打了个卷儿,才吐出后半句,“…过来看我。”

这下轮到高宸怔住了。

半晌过后,他的眼里带出一抹笑意,“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直白的一个姑娘。”

☆、第52章 情意绵绵

仙蕙顿时朱霞满面,羞窘难当。

“不是。”她急着解释,“我不是说我喜欢你,啊不…”越解释,越不合适,又怕高宸猜疑她的心虚,赶忙补道:“我也不是说我不喜欢你。”

高宸自动把仙蕙的那些解释,当做女儿家的害羞,不好意思。

他灿然一笑,“你是在说绕口令呢。”

窗外阳光明媚,好似一条条的玉带投射进来,勾勒出他俊美的脸部轮廓,眉似山、眼如水,映照得他宛若珠玉璀璨。特别是那份少见的温暖笑容,带出柔和之意,让他在冰山下露出真实的一面。

仙蕙怔怔的,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他不进容颜俊美,性格冷静、内敛,做事细致稳重,而且还是天潢贵胄的身份,除了性格冷了一点,简直无可挑剔。

这样的男人,不正是少女们梦寐以求的夫君吗?自己应该喜欢他啊。

“发什么呆?”高宸难得心里软了一角,口气缓和,“你过来。”伸手指了她的额发,“让我看看你额头上的伤,好的如何了。”

仙蕙摇摇头,后退了两步,“很难看的。”

高宸心情不错,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生气,反倒耐起性子道:“你在宫里的那幅惨淡样子我都见了,还能比那更难看吗?”他起身,朝着她走了过去,“听话。”

仙蕙还想后退的,但他有种居高临下、不容置疑的威严,竟然生生被“听话”二字给定住,乖乖的站在原地。只会小小声的拒绝,“不,不好看,真的…,那些疤痕不好看的。”

高宸勾起嘴角,“我又没说嫌弃你。”甚至还开了一个玩笑,打趣道:“你是皇上御赐的四郡王妃,就算难看,我也退不掉的。”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落在那挽成一道弧线的额发上。

仙蕙吓得一缩,掩耳盗铃的闭上眼睛。

高宸眼里的笑意更浓,看着面前清丽绝伦的少女脸庞,那长长的睫毛,落出一道淡青色的弧线,――像是振翅的蝴蝶,轻轻颤动。她肤色白皙莹润,在阳光下,泛出半透明莹玉一般的柔软光泽。

他怔了怔,心里生出一抹从未有过的感觉。

好似春天万物苏醒,春风一呵,忽地给人间大地染上了一抹最初的新绿。

那种奇妙的感觉在心里流淌,很细、很轻,很微弱,却给他带来全新的感受,让他在不适应的好奇中,指尖多停留了片刻。

指感柔软,心中的悸动又浓烈了几分。

仙蕙不明白,他一直点着自己额头做什么?心里只觉得时间缓慢,好像过了半辈子那么长,闭着眼睛,发抖道:“你…,看完了没有?”

高宸收回心思,不由失笑,自己这是紧张什么?她又不是别人,是自己光明正大的未婚妻,做什么弄得跟调戏良家妇女一样?心下坦然起来,轻轻掀开她的额发,视线落在深浅不一的肉色疤痕上面。

“还疼吗?”他问了一句有点傻的话,有点疼惜。

“不疼了。”仙蕙的额发猛地被掀起,觉得少了点什么,很不舒服,就想抬手把头发放下来,结果一抓,却抓到一只阳刚的男人之手。她顿时脸色绯红,急急松开,睁开眼睛慌张解释,“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高宸感受那一瞬不可思议的柔软、滑腻,好似无骨,还有淡淡的馨香,让他出于本能反手握住了她,轻笑道:“你和我已经订亲了,…故意的,也没关系。”

啊,什么叫故意的也没关系?自己才不是故意的。

仙蕙的脸顿时红到不能再红,好似快要滴血,她羞赧无比,用力抽了一下手又没有抽出去,不免更窘迫了。

“你别…”她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咬着唇,红艳欲滴。

高宸看着她明亮的眼眸,嫣红的脸颊,以及红润诱人的小嘴,身体里的感觉变得更加奇怪了,似乎…,有一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但他骨子里的冷静,及时打断了这种旖旎的念头,松开她的手,然后转身坐了回去。

毕竟还没有成亲,太过头,就不合适了。

他在流云榻上正襟而坐,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道:“回头我让人找点专门消除疤痕的上好膏药,你多抹抹,年纪轻,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继而脸色微寒,“至于宫里那位贵妃娘娘,你不用记挂,她将来逃不过陪皇上走一程的道路。”

本朝规矩,皇帝驾崩以后,除了皇后和继任皇帝的生母,所有后妃一律殉葬。

依照高宸平日谨慎冷静的性子,突然间说起宫闱的事,且还涉及到了今上的宠妃梅贵妃,言及对方生死,如此这般显然很是逾越了。

仙蕙却来不及分析和感激,只有羞赧,连头都抬不起来。

耳畔似乎听见高宸在说什么,又叮嘱了什么,最后迷迷糊糊的,连他几时走的都不知道。还是厉嬷嬷进来了,推了一下,“二小姐,你怎么呆在这儿了?”

“哎。”仙蕙醒神,旋即羞窘交加的去了里屋。

厉嬷嬷目光闪烁,方才四郡王在里面呆了许久才走,这位又是羞窘难当,莫非发生了什么“好事儿”?可看二人穿戴又是整整齐齐的,里面也没动静,顶多就是这位被四郡王偷香了一口吧?啧啧,没想到四郡王内里还是一个急性子。

过了两天,高宸让人送来一个漂亮的珍珠发箍。

仙蕙的脸又红了一下。

厉嬷嬷看在眼里,不免越发证实了心里之前的猜测,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年轻人,难免有冲动把持不住的时候啊。

很快,仙蕙和高宸的婚期定了下来。

因为明蕙是姐姐,她和宋文庭的婚期已经订在了六月初二,择最近的,仙蕙和高宸定在了六月十二,相隔不过十天。然后另一头,孝和郡主跟陆涧的婚期也定下来,选在六月二十八。

这一个月里,前前后后统共要办三场姻缘喜事。

要说时间是有些仓促的,但是邵家有钱,庆王府不缺钱也不缺人,全力以赴动作起来自然飞快。至于陆家,则是全听庆王府安排,合八字、聘礼、嫁妆、布置新房,几家的人全都日夜以赴,愣是在一个月的功夫里赶出来了。

初二这天,明蕙穿上大红织金的嫁衣准备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