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训不防太子这样说,无言以对,总部说是皇帝怕靖亲王反了吧。

高敦上前一步,拔剑出来,“你再不开门,孤就砍了你的脑袋!”

袁 训额头上冷汗津津,看看近在咫尺的明晃晃利剑,――不是打不过,而是不敢对太子殿下动手。再看看城外,乌压压一片根本看不到头的十几万大军,情知大势 已去。皇帝根本就不是靖亲王的对手,没有任何防备,眼下太子又临阵倒戈向着靖亲王,再坚持下去根本就没有意义,只不过白白葬送自己的人头罢了。

难道要自己杀了太子,再杀了靖亲王,去像皇帝表功?不说自己没有那个本事,便是有,也不可能那样做的。

――审时度势,明哲保身。

袁训在心里左右权衡,最终退让,“太子殿下言之有理,是下官…,下官太过固执坚持己见了。”努力笑了笑,“靖亲王凯旋回京,礼应大开城门恭迎才对。”当即吩咐属下,“开城门!迎接靖亲王回朝!”

“嗡…”一声巨大沉闷的响声,破空响起。

城门外,正在僵持不下的大军顿时兴奋起来。

“城门开了!开了!”

高宸身穿一套精铁盔甲,提着长枪,坐在高头大马上面往前眺望,――事情竟然比自己象中的还要顺利,万万没有想到,城门竟然不攻而破!

很快,高敦飞快的领着人出来。

“老四,你总算回来了。”他一脸欣喜,“走,我们快点进宫去!父皇和母后都在宫里等着你,盼着你,就期望你平安无事的回来。”

“太子殿下…”

别了。”高敦摆摆手,“往后叫我皇兄,再不还和以前一样,叫大哥。”他自嘲一笑,“我这个人就没本事做太子,做也做不好,做了,也不心安。这江山社稷,天下太平,还是交到你的手里,大家才能够放心啊。”

高宸翻身下马,喊了一声,“大哥。”

高敦神色微松,上前握了握小兄弟的手,低声道:“别的大哥不多说。你只要记得,大哥一直把你当做最疼爱的兄弟,记得我们的手足之情就够了。”

“那是自然。”高宸神色一肃,“大哥,你永远都是我的兄长。”

“好。”高敦满意点头,又道:“至于上次太白妖星的事,都是东宫的那几个不安分的老货闹得,回头大哥就替你收拾了,不用放在心上。”拉着他,“走,我们去见父皇和母后,赶紧进宫去罢。”

“走。”高宸身姿清朗,和兄长并肩一起进了城门。

跟在后面的赵、刘两位副将,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意思。谁说太子是个稀里糊涂的?这不很清楚嘛。

看得清楚周遭局势,知道进退,不仅之前请辞太子之位,今儿又有开门迎接新帝的不灭之功,――不管新帝心中到底有几分兄弟情,都不能再加害这位让贤太子了。

所谓大智若愚,便是说得太子高敦那种人吧。

一场原本有可能血流成河的宫变,最终演变成了哥哥让贤,弟弟承情,太子殿下打开城门迎接靖亲王,竟然连一兵一卒都没有动过。

高宸带着亲卫们进了宫,见到庆帝,“父皇,儿臣回来了。”

庆帝脸色难看的躺在床上,一语不发。

周皇后急切的站了起来,拉着高宸上上下下的仔细看,激动不已,眼泪控制不住簌簌而落,“宸哥儿…”欣喜激动之余,竟然喊起了他小时候的乳名,“你回来了,母后…,还只当再也见不到你了。”

舞阳公主也是站在旁边抹泪,哽咽道:“老四,你不知道,这些母后以为你出了事,整日整日的哭,眼睛都快哭坏了。”

高宸忙道:“都是儿子,让父皇和母后担心了。”

“你还知道有人担心?!”庆帝一声冷哼,情知儿子之前肯定是诈死,又不好揭穿,只能愤愤然道:“你自己看看,你母后都为你熬成了什么样子?”

高宸赶忙跪下,“儿臣…”

“起来,起来。”周皇后赶紧把他扶了起来,感激道:“我的儿,你回来就好。”然后平复了下心绪,意味深长道:“往后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和睦相处,就是最好的了。”

高宸应道:“是,儿子记得谁是自己的亲人。”

庆帝缓缓闭上眼睛,一声叹息。

大殿内,周皇后、舞阳公主、高敦都是互相对视,心里各自有数。走到这一步,皇帝不让位都不行了,不让位,就是父子反目的局面!太子不让贤也不行,否则便是手足相残!那个最高的位置,注定只能让一个人独享。

而城外的十二万大军,不听别人的,只听命军功赫赫的靖亲王!

当日下午,庆帝禅位于第四子高宸,自居太上皇。周皇后称太后,舞阳公主称舞阳长公主,其余后妃等人也是按照礼仪规矩,跟着换了名号。而最最让朝堂上细啊瞩目的,则是前太子高敦,到最后…,新帝封了他一个恭亲王。

兄友弟恭,表示永远不会忘记哥哥的让位之贤。

一切尘埃落定。

而在高宸心中最重要的一粒尘埃,就是仙蕙。

当然不能就这么去接人,而是演戏演全套。先是没过多久江都送来消息,说是靖亲王妃并没有死,而是路上遭到火灾以后,就悄悄回了江都,然后在邵家的安排之下,暂时住在一处宅院避世。

高宸听了震怒非常,下旨彻查此事,同时为了靖亲王妃的人身安全,将她和邵家的人一起接进京城,暂时在靖亲王府安置。

众人对此都是疑惑不解。

靖亲王妃失踪又被邵家找到安置,本身就够奇怪的。更奇怪的是,之前新帝对王妃有着诸多不满,将其撵走,怎么现在反倒又接人回来呢?便是王妃还活着,也应该继续留在江都才对啊。

众说纷纭中,有人隐隐猜到了些许圣意。

王妃的死而复生,和新帝的死而复生何其相似?再联想一下,最近一桩桩、一件件的各种大事,有些轮廓,已经可以模糊勾勒出来。

“照这么说。”舞阳长公主眉头微蹙,与周太后道:“只怕老四并没有和仙蕙闹生分,不过是故意做戏,把她送了出去,否则的话,何以把她和邵家的人再接回来?”说着,语音一顿,“看我…,总是忘了改口,现在不能叫老四,得叫皇上了。”

周太后沉默了许久,才道:“如果是这样…”她有点想不下去了,“也就是说,皇上一早就安排设计好了,将仙蕙送走,以防不测。”心情实在复杂难言,感慨万千,“只怕当初他的死,也是假的,倒是让哀家白替他哭了。”

舞阳长公主静默片刻,劝道:“母后,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是啊。”周太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没有流血,没人死去,丈夫是太上皇,长子是恭亲王,小儿子做了皇帝,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可是,这心…,真的真的好累啊。

尔虞我诈,亲情被蚕食的一点都不剩。

舞阳长公主轻嘲,“看来…,那个伶俐的小弟妹,怕是要做皇后娘娘了。”

******

一个月后,仙蕙再度返回京城,并且是跟邵家的人一起。

而此时,高宸的登基大典和新朝纷乱,全都安妥完毕。手头上的一点政务,都比不过迎接仙蕙回来,每天都是翘首以盼。这天下午,终于等到仙蕙回京了,但是等到的消息却不是太好,“王妃不进宫?”

“是。”宫人回道:“厉嬷嬷说,还请皇上得空出宫一趟,有话当面回禀。”

高宸一抬手,“摆驾,现在就去。”在心里想着,必定是仙蕙还在怨恨自己,所以不愿意进宫,这自然是难免的。等自己跟她解释清楚,说明原委,她纵然生自己的气,事情也会又转寰的余地。

――然而事情出乎意料。

他一进门,众人都是纷纷下跪,“给皇上请安。”

“给皇上…”仙蕙却是有点迟疑,然后一脸怯怯,也要跪下去行礼。

“不用了。”高宸伸手想要扶住她,“免礼。”

“啊!”仙蕙吓得猛地往后一退,“你…,不要过来。”她神色惊惶,要不是玉籽在后面扶着,差点就给裙子绊倒了。

“仙蕙?”高宸瞧着有些不对劲,她就算讨厌自己,也不用害怕啊。哦,对了,她一定是以为客栈失火的事,是自己要害她,所以才害怕的吧。

因而说道:“你听我说…”

“皇上。”厉嬷嬷摇了摇头,急忙递眼色,“请跟奴婢出去说几句话。”

高宸疑惑,但还是同意跟了出去。

“怎么了?”他问。

厉嬷嬷脸色微变,低语道:“之前王爷遇险的消息传来,王妃娘娘受惊过度,不小心摔破了头,昏迷了几天,醒来以后就…,就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

“这是何意?”高宸沉色问道。

厉 嬷嬷低声叹道:“自从王妃娘娘醒来以后,已经两个多月,但她始终都只记得未嫁人之前,在仙芝镇的事情,之后的人和事全都不记得。就连奴婢等日夜照顾她的这 些人,她都不识,所以,自然也不认得皇上了。”语气一顿,“奴婢怕进宫再闹出乱子来,所以,先请皇上过来瞧瞧。”

“不认识?不记得了?”高宸目光震惊道。

“是。”厉嬷嬷回道:“大夫说,王妃娘娘可能得了失魂症,一切都要慢慢来,切莫强行逼着她回忆,免得…,免得给吓得真疯了。”

高宸转身就走,急匆匆的要去进门看清仙蕙,进了门,却是脚步顿住。

仙蕙缩在玉籽的身后,目光怯怯,像是受了惊的小鹿一般可怜。

高宸喊她,“仙蕙…”

“皇、皇上…?”仙蕙往后退了退,目光警惕,“你…,有事吗?”

高宸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设想过千百种彼此再见的场景,她生气,她发火,她不听自己解释,甚至做好心理准备,要被她冷淡很长一段时间。但…,只要她回来了,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有一辈子的时间,和她慢慢解释,把她的心再慢慢捂热。

所以之前听说仙蕙顺利回京,满心欣喜无比。

断然没有想到,再见面,竟然会是眼前这种不认识的局面。

高宸一时接受不了,暂时也不知道该要怎么应对。

他只能试着放柔神色,微笑道:“仙蕙,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说话。”

“不。”仙蕙却是摇头,“我…,我是小地方来的,没有见识过京城的大场面。”一双眸子水波潋滟,楚楚可怜的央求他,“我觉得害怕,想见我娘和姐姐,能不能…,让她们过来陪我?”

☆、第99章 不相识

高宸彻底无计可施了。

――他怕,怕真的逼疯了她。

厉嬷嬷又跟了过来,说道:“皇上,王妃娘娘已经平安回来,往后时间长着,有多少话都可以慢慢说。”委婉劝解,“今儿王妃娘娘刚到京城,一路风尘仆仆,不如让王妃娘娘先歇息,暂且休整几天,再谈其他。”

高宸迟疑了片刻,最终点了头,“好,朕去见一见沈太太。”临走之前,又对仙蕙缓道了一句,“你歇着,朕明天再过来瞧你。”

“你…”仙蕙追了一步,目光警惕,“皇上,不要为难我娘。”

高宸觉得有口气噎在心头,――她这样,拿自己当坏人一样戒备,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憋屈。可是又没有办法跟她解释,还得耐着性子哄她,微笑道:“不会的,放心吧,朕就跟沈太太说几句话。”

仙蕙福了福,笑道:“多谢皇上。”

自己在她眼里,真的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高宸顿时再添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沉默着转身走了。

到了偏厅,见着了跟来京城的沈氏和邵元亨。

夫妻俩齐齐行了大礼,“给皇上请安。”

高宸淡淡道:“免了。”

之前荣氏就已经走了官府文书,做了姨娘,眼下又是仙蕙得势,荣氏和邵景钰自然没有跟随上京。而邵景烨一家子在兖州安顿,还得安排一番,才能来京城。至于明蕙,不仅已经嫁去了宋家,加之儿子还不足一岁,也暂时不得上京。

所以此次跟着仙蕙一起来京城的,便是沈氏、邵元亨和邵母三人。

这里面,不仅有高宸为仙蕙行踪遮掩的用意,也有接了邵家的人,让她高兴的意思。却没想到,仙蕙现在全然不记得事情,叫人无可奈何。

高宸静默了片刻,问道:“仙蕙现在,都能想起那些事情?”

沈氏回道:“自从见到仙蕙以后,我们旁敲侧击,试着问了不少。她似乎…,只记得在仙芝镇以前的事,认得妾身和景烨、明蕙,就连她爹也不认识。”

邵元亨脸上闪过一阵尴尬。

高宸听了,心下越发沉了下去。

照这么说来,仙蕙只记得邵元亨接他们一家人之前,那岂不是…,连最初和自己相遇都不记得了?虽说那时候她踩了自己的鞋,自己也没给她好脸色,但毕竟是相识之初,一切因缘际会的开始。

她居然全都不记得了,彼此成了陌生人。

或许,是自己之前的确是把她伤够了。所以她本能的就想忘记自己,忘记和自己所有相关的事情。听厉嬷嬷说,那天她正好爬了梯子摘桂花,从高处跌落,头都磕破了,结果把记忆也给磕没了。

“皇上…”沈氏面色犹豫,迟疑道:“仙蕙被送回来以后,厉嬷嬷语焉不详,只说是仙蕙身子有些不好,于是打算送回江都休养,不料半路出了事,所以才会暂时居住在湖州。可这到底…”满目担心,“是不是仙蕙不懂事,和皇上拌嘴了?”

宁玉瑶小产,靖亲王妃脱不了干系,虽然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江都却无人得知。

高宸斟酌了下说词,“没有。”安抚道:“当时是因为朕听说福建动乱,想着可能去打仗,所以就把仙蕙先送回江都,往后你们在京城住着,可能会听说一些流言蜚语,但都是无稽之谈,不用放在心上。”

沈氏目光闪烁,对皇帝女婿的这一番话并不尽信。

不过既然皇帝都说没事,又特意把仙蕙接了回来,对自己还客客气气,自然就不会是真的厌弃了仙蕙。否则的话,肯定就让仙蕙留在江都了。至于当时究竟有什么纷争,那都不要紧,皇帝都不在乎,别人议论几句又能如何?

因而把心放到了肚子里,点头道:“好,我们记下了。”

高宸颔首,“那你们先陪着仙蕙,朕先回宫。至于仙蕙往后要怎么安排,等朕回去好好思量一番,且放宽心,一定会安排妥当的。”

沈氏赶忙福了福,“多谢皇上。”

“皇上…”邵元亨也是陪着笑脸,刚才一直都插不上话,眼见皇帝要走了,哪能不赶着机会巴结几句?天哪,以前就是做梦也就想过女儿做王妃,哪里想过能做皇后娘娘?真是祖上积了十八辈的德,直冒青烟了。

可惜高宸没有话想跟他说,接邵元亨来,不过是想让他和沈氏凑成一对夫妻,远离那个什么荣姨娘,好让仙蕙高兴罢了。因而不等他啰嗦聒噪,就打断道:“不必多说,一切以仙蕙的意思行事。”

“我…”邵元亨的话给噎在喉头,但也不敢反驳,连连应道:“是,是是。”点头哈腰恭送皇帝出去,等了半晌,才站起来松了一口气。

沈氏看了丈夫一眼,倦色道:“我进去看看仙蕙。”

“我也去。”邵元亨想着多和女儿拉近关系,对此热衷的很。

可惜一进去,仙蕙就懒懒的歪在床上,娇声道:“娘,我想歇一会儿,你来陪我。”仿佛忽然看到后面的父亲,又坐起来,迟疑道:“…爹?你来了。”

“哎,别起来。”邵元亨忙笑,“那你先歇着,爹回头再来看你。”

沈氏心思微动,――尽管小女儿不记得事,但是却好像本能的不想见到她爹,总能刚好有事避开。难道…,心头掠过一个惊骇的想法,又不确定。再要仔细看小女儿,她人已经扑了过来。

“娘。”仙蕙撒娇,眸子里尽是少女时的娇憨,“我好累,赶路这么些天都没睡好,咱们睡一会儿。”

“好,娘陪着你。”沈氏陪着她上了床,再去看,又看不出端倪,――心下暂时撇下纷杂念头,只是满心疼惜小女儿瘦了一圈儿,可怜见的。搂了她在怀里,当做娇娇儿一样柔声哄道:“睡罢,睡罢,娘在你身边呢。”

仙蕙微笑,笑容恬静的闭上了眼睛。

******

“皇上。”宁玉瑶听闻高宸回宫,赶了过来,“王妃娘娘可还好?是不是累了,所以今儿先在王府歇息?”瞅了瞅外面的天色,已经是一片晚霞满天的景象,“再过一会儿,宫门就该落钥匙了。”

她在高宸身边陪伴将近一年时间,加之先前做戏各种恩爱,已经十分熟络。

高宸揉了揉眉头,“嗯,仙蕙先在王府里歇息。”

宁玉瑶穿了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装,配珠络缝金带红裙,繁复华丽,走动起来颇有几分盈盈之姿。上前斟了一杯茶,笑道:“也好。听说沈太太也来了,想必王妃娘娘还有些舍不得母亲,想要多撒撒娇呢。”

高宸端着茶喝了起来,心思飘浮,根本就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仙蕙不记得事了。

看来明日接她进宫之前,还得提前交待一下,免得出岔子。另外,母后和姐姐两处再关照一下,还有小峤,有她们平时帮衬照应着,应该会好得多。

宁玉瑶说了好几句,见他不应,当即识趣的闭了嘴。

上书房空阔高大,房梁上悬挂着一缕缕明黄色帷幔,铺天盖地垂坠下来。周围烛火夜明灯燃得通明,亮如白昼,衬得高宸有一种宝相庄严,不可靠近。而在他的眉宇间,却有着一抹淡淡的忧色,始终挥散不去。

遇着烦心事了?宁玉瑶思量着,也对,王妃那边必定还在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