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爷是识货之人,断定色目女子手持之剑必定是百年前花剌子模的国宝玄磁双剑。此双剑乃玄磁打造,玄磁之所以珍贵,乃因玄磁有磁铁之性,却无磁铁之脆,有金刚之坚,却有软鞭之质。而玄磁不仅能扰动一般钢铁,玄磁与玄磁之间引力更是数倍,善用玄磁双剑者甚至能驭剑飞行,杀人于数丈之外。

蒙古灭花剌子模已是一百二十多年前之事。当时花国城破后,蒙古人搜遍整座皇宫都没发现玄磁双剑,还一度认为玄磁只是传说,百年之后更被说是无稽之谈。差爷认定只要将双剑呈上,日后必定飞黄腾达。

“女人,你是花剌子模的皇亲国戚么?”差爷大声问。

色目女子并不答话,只见目中凶光。

她只打算用手中双剑悼念从未见过的故国。

“等什么!砍下她的双手!”差爷大喝,众兵再度欺上。

色目女子双剑如翩翩蝶舞,越舞越急,身形更是腾挪闪转,宛若是天女下凡穿梭在刀光之中。一刻间血花四溅,五个差兵跪倒在地,红中吓得傻眼。

差兵在攻城斩敌时个个骁勇善战,却非武艺高强之人的对手,立刻严守自身相互掩护,不再躁进的差兵利用人数优势将色目女子围困,打算耗竭色目女子的体力。

色目女子的确来自已灭亡的花国,但剑法并非传自花国的镇国绝艺麒麟天剑,而是自行揣摩、苦思而得,说到底不过是由花国舞蹈演变而成。

既是舞蹈,难免有多余累赘的变化,剑光闪闪虽有扰敌之效,却多是无谓招式,只要敌人冷静下来便不利久战。色目女子见差兵不再上前,只好自己朝差兵们舞去。

差兵并不上当,干脆一路后退。

“中!”色目女子额上汗珠滚落,手中剑势更急,却没再杀中任何一人。

色目女子实战经验无多,今次更是群战的首作。她仗着天资聪颖与复仇信念,终于自创出剑舞,一路杀敌来到乳家村。此番遇上有远征实斗经验的差兵是她始料未及,看样子是太过托大了。

色目女子眼神一瞥骏马,思量着冲回马上逃走的时机。

“别让她跑了!”差爷看出色目女子心中的盘算。

“谁要逃了!”色目女子怒道。

突然,一只水桶从天而降,里头的水泼将出来,洒得众差兵一阵慌忙。

差兵起先并未自乱阵脚,但一只又一只的水桶从天摔落,几个差兵忍不住张望起来,生怕有更多敌人埋伏附近。

“倒下!”色目女子趁着奇变突起,立即冲上前与差兵对决,杀得差兵呜呼哀哉,断手断脚一地。

色目女子剑法本就诡异,加上不知敌人是否有强援,众差兵已无对阵之心,赶着四窜逃跑。

严阵既破,胜负即分。差爷大骇也要闪人,不料却被一只毛茸茸的大手给按住。

“区区一个女子有什么好怕的?”

差爷定神一看,原来是几天前到县里做客的残念头陀,心中大喜。

残念头陀乃当朝国师不杀道人的十三弟子之九,高大威勐,足足有七尺之巨,不杀传予威震八方的少林七十二绝技之金刚伏魔功,手持一重达五十七斤的金刚杵,舞将起来有疯虎之势,山河欲裂。

前天在县衙前正好要监斩一户欠税人家,残念索性将三名囚犯用铁链绑在一块,运气全身,金刚杵轰然横击,首当其冲的囚犯胸口碎开,其余两名受到余震,也当场吐血而亡。

“让开让开,尽是些丢脸的小把戏,怎么抱得大姑娘回家睡觉。”残念头陀扛着金刚杵,大步向色目女子前进。

残余的差兵退到远处,心中兀自惴惴。

“不过是粗汉一名,动作迟缓,我一剑就要了他的狗头。”色目女子并无恐惧,调节呼吸。

残念随手挥舞着金刚杵,沉重的嗡嗡之声让一旁的差兵感到莫名的压迫感,真不愧是不杀一手调教出来的勐将。

色目女子心中一凛。这敞胸露毛的头陀力道源源不绝,那金刚杵好像玩具般被他随意戏耍着,等会儿砸下的力量岂是自己足堪招架的?

“我叫残念,你可得牢牢记住啊,待会到了床上要是叫错了名字,我另一柄金刚杵就捅到你双腿再也阖不上!”残念咧嘴大笑,右手平举,金刚杵竟直直地指着色目女子不动,可见臂力超卓。

色目女子剑花急舞,眼中却充满了恐惧之色。

“打歪你的剑!插坏你的!”残念大笑,金刚杵递出。

色目女子当然不敢硬接,想靠速度递剑刺杀残念,却受制于残念看似笨拙实际上却很实用的步伐挪移,一靠近,金刚杵便吹落狂勐的飓风,色目女子金发都给扬了起来。

逃!越快越好!

色目女子这么决定时,心中一点怯懦都没有,毕竟双方差距太大。

色目女子往后连跃几步,吹着口哨召唤白马。白马乃大宛神驹血统,深具灵性,早就等待主人叫唤,登时拔腿奔来。

“想逃?”残念一杵悍然轰地,大地震动,白马惊得前腿跃起。

白马这一受惊,色目女子更是惶恐,只见残念已拦在自己与白马之间。

残念力量无匹,竟举起巨杵要将白马生生轰杀!

“雪儿快跑!”色目女子急道,双剑毫不迟疑朝残念身上飙去。

残念微笑,巨杵往前一递就轻易荡开了色目女子的双剑,还震得色目女子双手发软,双剑坠地。

残念一回身,一手强按着马脸,一手高高举起金刚杵。

白马挣扎,却无力摆脱残念恐怖的力量。

红中双掌遮脸不敢再看下去。

此时一只水桶高高落下,水桶在半空中一个翻转,水已经往残念身上泼落。

“谁!出来!”残念一拳击毁水桶,身上却不可避免地湿了。

一个光头少年手中还提着一只水桶,慢慢地丛土地庙后走出。

粗布衣裳,赤脚卷袖,少年的脸上皆是风霜之色,却有一双聪慧的明亮眼睛。

“瞧你这身衣服,是刚从少林寺出来的吧?”残念并不生气,拍拍自己胸脯,“大家都是少林传承,我乃不杀师父门下,算是第一百零六期,小兄弟是几期毕业的?到一边看着,等一下插(A4)也有你的份儿。”

“没毕业。”少年毫无惧色。

“没毕业?那就是逃出来的啰!有种!待会师兄请你开开洋荤,再上山不迟!”残念哈哈大笑。

“清醒清醒。”少年竟举起水桶,往残念身上又是一泼。

那水有质无形,武功再高都不可能与之相抗,残念闪避不及,登时又是一身湿。

“你找死?”残念大怒,一拳将白马打昏,举起金刚杵朝少年杀去。

满身冷汗的色目女子尝试捡起双剑帮拳,但手腕酸疼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被残念轰成肉汁。

少年深呼吸,一股先天真气从丹田下放到周身百脉,不等残念杀到,就先慢慢舞动起全身,双掌凝重如大笔伸缩,脚步缓踏如虎蹲象步。

一切,仿佛又在银色月光下。

“还在打套路!”残念满脸不屑,却不知道这是哪一种拳的套路。

金刚杵横挥,残念转瞬间就要将少年的腰杆折断。

却见少年身影微动,抚手沾杵,将巨杵斜斜引开,残念只觉身子不由自主往前一滑,巨杵便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土屑纷飞。

而少年丝毫没有受伤,依旧站在原地,默默看着自己双手。

残念心中奇怪,就算巨杵没有直接砸中少年,他的硬气功已贯注在杵上,少年只要给轻轻沾上了,非得咳血暴毙才对啊!

尽管觉得奇怪,但残念并无惧怕少年之意,手中巨杵只有舞得更凶勐,不断往少年身上砸去,少年不再坚守阵地,而是随着巨杵进击之处移动。

不管残念怎么发狠,少年都能以毫厘之差避开巨杵,有时再用单掌拖引,有时双掌顺泻,让残念的攻击不断落空。

“沾、黏、连、随,遇强即屈,死缠活打。”少年若有所思,在狂勐的杵风中继续导引着残念的攻击。

残念勐攻无功,心中有气。地上早已被巨杵轰得坑坑洼洼。有时残念想中途收势转攻都没办法,非得耗竭一击之威才能继续下一轮勐攻,于是杵法断断续续、续续断断,已无金刚伏魔之势。

一盏茶后,残念尽管天生神力,却也满身大汗。

比起身处西征攻城中血肉横飞的情况,这击击都落空的滋味更令残念感到无力,心中不禁大骇起来。

“己顺人背,引进落空,不顶不抗,舍己从人,曲伸开阖听自由——”少年老是念诵着残念无法理解的歌诀,脸色不惶不惊,却又毫无得色。

而残念的杵越是砸不到少年,就越是用力挥舞,但刚勐的劲道不断被导引到地上,残念的身子就越不能保持平衡,次次都被自己的力道给带着走,此时不觉有些头昏眼花,脚步也虚浮了起来。

“不对!这世上哪有这种邪门武功?莫非少年念的是害人的咒语?”残念这么一个念头后,更陷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

脑子越来越不清楚的残念只想赶紧抽身离开,却有心无力,因为少年的“咒语”越来越厉害,自己不仅停不下攻势,还瞎绕着少年团团转。

少年的身影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残念绕到最后连呼吸都紊乱得没有章法,全身的气力都要狂泻而出似的。

巨杵竭力过甚,残念想要抛下巨杵改用双拳击打,但巨杵却像被无形的气劲给黏在手上,居然找不到缝隙扔出。

“敌欲变而不得其变,敌欲攻而不得逞。”少年念道,“敌欲逃而不得脱。”他暗暗惊讶自己在无意之中控制了残念的动作,这可是他与挚友揣摩互击时所无法想像的。

一旁观战的色目女子、红中当然不明就里,瞠目结舌地看着诡异至极的画面:少年一手托着金刚杵,一手架着残念的胳膊底,不断地划圆、转圆,划圆、转圆。

圆有大有小,有斜有直,一下是少年自己踏圆,一下子是牵引着残念转圈圈,好像妖异的舞蹈。

“脱手!”少年说出这两个字时,连自己也感到狐疑。

少年轻轻拨开残念手中的金刚杵,笨重的金刚杵登时顺着圆形转势斜斜飞出,正好砸落在差爷的跟前,吓得差爷一裤子尿水。

少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力道盘旋在自己与残念之间,这股力量明显不属于自己,因为他很明白自己并没有办法发出这么浑厚的劲力,而这股劲力越来越饱满,越转越急,随时会撑破两人跳舞的圆似的。

少年发觉地上都是水,这才勐然发觉两眼无神的残念早已虚脱,浑身燥热,地上都是从他身上不断倾泻而下的汗浆。那股雄浑至极的刚劲当然来自逐渐枯竭的残念,自己只是不断地压榨、牵引罢了。

“啧啧,这功夫还挺管用?还是这头陀太过废物?”少年暗自惊奇,眼见残念无力再战,干脆试着借那股积蓄已久、快要涨破圆圈的力道将残念抛出去,于是自然而然顺着残念不由自主的脚步一带,逾七尺高的残念居然就这么平平飞了出去,足足飞了一丈之远才跌落,摔了个狗吃屎。

摔飞了半死不活的残念,少年感觉到还有部分的劲道还在自己手上似的,立刻深吐长纳,想像的体内的先天真气继续拖引着那余劲进入体内,变成真气的一部分。

少年深呼吸,环顾着零零散散的差兵,差兵拖着受伤的同伴连滚带爬逃开,差爷更不知躲到哪去,无人理会残念是否摔断了脖子。

少年几个箭步跑到残念身边,拍拍他双眼翻白的脸,天真地问道:“喂!刚刚是什么感觉啊?想吐?头晕?喂,起来再打一次吧!”残念当然没有回话,他全身的筋脉几乎被摇散了,颈骨也受了重伤。

“啊!你没事吧!”少年见残念昏厥依旧,这才回过神看看还坐在地上的色目女子。

“我一个人自能应付!要你帮忙做啥!”色目女子怒斥,简直是蛮不讲理。

“啊,原来你刚刚没出全力,是我不好。”少年一脸愧疚,显然未谙世事。

少年根本没意识到他刚刚那一架,已开启了中国武术最深邃悠远的一页。

色目女子也真没想到救了自己、还被乱凶一通的少年会道歉,一时之间也不知怎么应付。站了起来,走到逐渐睁开眼睛的白马旁,怜惜地摸着白鬃。

“请问这里是不是乳家村?”少年问,张望着。

“你应当先问我的名字吧,哪有人像你,这么说话的!”色目女子愠道,这少年当真视自己为无物了。

红中从草丛里走了出来,看着少年。

“这里便是乳家村。”红中道。

刚才她听见少年承认来自于少林,即使少年并未出言询问乳家村,红中也想拉着他问话,打探七索的消息。

“可有位叫红中的姑娘?”少年喜道。

“我便是。”红中连忙点头,心跳得飞快。

色目女子见红中双颊略红,居然又生起气来。

“喂,我叫灵雪,你叫什么名?”色目女子瞪着少年。

“莫怪,我有急事找红中姑娘参详。”少年满脸歉意,却依旧没将灵雪放在心上似的,拉着红中的衣角就往旁边走去,气得灵雪全身发抖。

两人来到土地庙后,少年神色惴惴,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在红中的手中。

“可是七索捎来的?”红中开心得哭了出来,一点都没有平时的好强样。

“正是七索。”少年叹了口气,拳头紧紧捏着,将头别了过去。

这信他是看过的。但红中不识一个大字,是以信里长达五页全是稀奇古怪的图形,少年拆解了半天也不晓得他的好兄弟在涂鸦着什么。

但,信中的意思他到底知晓了八分,所以他绝不忍心看见红中待会的表情。

红中发抖地将信拆开,静静地坐在一旁读了起来。

愣住,然后号啕大哭。

这一哭至情至性,连本来想继续臭骂少年的灵雪都找不到缝隙介入,而少年更是无奈将头垂下,很低很低。

红中哭到天全黑了,这才勉强止住了泪,抽抽咽咽的。

“我要去少林。”红中说着说着,眼睛又噙着泪水。

“为什么?”少年讶然。

“救七索。”红中擦掉眼泪,挺起胸膛。

七索来到少林已经快三年。

对一个迟暮老人来说,三年只是让眼角下的皱纹烙得再深点,但对一个快满十七岁的大孩子,三年可以改变整个人。

面对这些改变,七索甘之如饴,因为环境能改变一个人,但英雄却能够改变整个环境。要成为英雄,就要有超乎常人的觉悟,那些官宦子弟无聊时便以试招为名对他拳打脚踢,他也学着君宝满不在乎地承受下来,就当作用最笨的方法学“卸力”。

前阵子七索参加了索然无味的站桩速成班、艰苦的铁砂掌速成班、保障就业的胸口碎大石速成班,双手被廉价的药水泡得发紫,双腿也蹲到抽筋,胸口到现在还会疼。

“子安师兄,昨天讲到武松碰着蒋门神,结果怎样想出了没,等得我好急啊!”七索倒吊在树干上吃馒头,吓了正要坐下刻木板的子安和尚一大跳。

“喂喂,都快要闯关比试啦,还有时间听故事?”子安说道,心里却是爽呼。

一个喜欢说故事的人,其最好的朋友莫过于喜欢听故事的人,如果这个爱听故事的人不是哑巴,还能说说意见,替故事加油添醋,那就更难得了。

自从七索进了少林,子安写故事的速度就加快了好几倍,有人催比一个人闷着写来得有动力多了。

“行了行了,闯十八铜人阵所需的十八种拳法我都学了个全,就算不靠贿赂我也没问题。”七索将馒头啃完,双脚紧钩着树,开始做倒悬挺身的练习。

十八铜人阵里当然有十八位把关的师兄,每位师兄都擅长一种拳法或兵器,共计十八种。这十八种里形意拳占了半数,依照次序分别是升龙霸、虎咬拳、悬鹤踢、地躺拳、鹰爪功、蛇手、蝙蝠沾、猴拳、狮子吼。其他是兵器类,刀、枪、剑、棍、鞭、盾、三截棍、暗器。最后一关则是天顶锤,必须用头一口气敲破五块砖才能破关进木人巷。

七索并非娴熟以上每一种武功,却很有把握比韩林儿等人提早闯关下山,因为他的手劲越来越大,昨天在练蛇手时甚至差点将韩林儿的手折断,弄得韩林儿哇哇大叫。事实上,七索在这两年来已没有被韩林儿等人打倒过,还得留手才不致打伤他们。而七索与君宝更发现,体内有一股非常纯粹的真气正源源不断生成,说不定这就是人家所说的内力。

至于兵器类,因为刀剑不长眼怕伤了公子爷们,守关的师兄个个草草比划了事,还将锋口磨钝,根本没有实在功夫,不足为惧。

除了功夫上的明显长进外,七索在挨打上尤其了得。那套慢拳经过君宝与他三年来的改良精进,更衍生出抱残守缺、敌强我弱的防御法则,常常韩林儿一拳全力打在身上,该处肌肉登时松懈软化,加上身形微微腾挪,几乎没有痛苦。

一个不易受伤的人便无输的可能,七索有自信靠挨打的本事闯过阵法。

子安轻轻咳了几声,松了喉咙。

“说时迟,那时快,武松先把两个拳头去蒋门神脸上虚影一晃,忽地转身便走。蒋门神大怒,抢将来,被武松一飞脚踢起,踢中蒋门神小腹上,双手按了,便蹲下去。武松一蹬,蹬将过来,那只右脚早踢起,直飞在蒋门神额角上,踢着正中,往后便倒。武松追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这醋钵儿大小拳头,望蒋门神头上便打。”子安说唱俱佳,描绘起拳脚相交时全不必实际比划,七索便听得直点头。

“然后呢?打着了吧?”七索应声,那是一定要的。

“原来说过的打蒋门神扑手,先把拳头虚影一晃便转身,却先飞起左脚,踢中了便转将过来,再飞起右脚;这一扑有名,唤做玉环马、鸳鸯脚,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实学,非同小可!打得蒋门神在地上叫饶。”子安附注似的详解了方才那套交手的名堂,却忘记那招还是从七索那里听来的戳脚招式。

正当七索听得津津有味,召集所有寺僧的大钟声突然响起。

“会是什么事?”七索抓着脑袋,翻身下树。

“哪个高官来少林出巡考察吧。”子安叹气,大好的说故事时光又报销了。

两人跑到大雄宝殿前时,五百寺僧已差不多集合完毕,大家或坐或蹲,一点肃杀庄严之气都没有。君宝已排在韩林儿等人后头招呼着。

“什么事?没看见大官的轿阵啊。”七索低声问道,君宝摇摇头。

“韩信点兵,看谁倒大霉的时候到了。”韩林儿转头,看着七索。

大师兄站在殿前高台上睥睨众人,几个达摩院武僧拿着棍子站在后头,方丈在一旁拈须微笑,一切看来都跟平常一样。

惟一诡异的是,把守铜人阵猴拳关卡的圆刚师兄背着蓝色包袱,换上俗家弟子的打扮站在大师兄旁。

“各位师弟,今天是圆刚把守咱少林十八铜人阵满十八年的日子,这些年辛苦他了,圆刚功德圆满,返乡归田,依旧是咱少林的好兄弟。”大师兄声音洪亮,每个字都含有铿锵之音。

圆刚长揖到地满脸喜色,将背上的包袱解下的动作,泄露一身虚晃颠簸的肥肉。

那包袱看起来很沉,想必是守关时贪了不少银子,此番下山定是要买田娶妻当地主了。

“恭请方丈为小僧解穴。”圆刚跪在台上,五体投地。

方丈点点头,微微屈身,指如拈花,脚步缓缓绕着圆刚,手指弹射出一道又一道无形气劲,从各处解开圆刚身上长期被封阻的奇经八脉。

圆刚哇的一声吐出黑血,登时如释重负,感激地全身颤抖。

七索看着一脸兴奋之情的圆刚,却暗自替他叹息。

都已三十八岁了,下了山还能有什么搞头?人生最绚烂的日子都这么耗在无聊至极的守关上,瞎困了十八年,难道是白花花的银子可以弥补得了的吗?

“所以,今天咱少林要选出一个新的守关好汉,此事干系甚大,因为守关长达一十八年,这位兄弟必须擅使猴拳,拳如流星,腿如闪电。”大师兄目光如鹰扫视全场。

排在有钱公子哥儿们后头的劳役寺僧无人敢跟大师兄的眼睛对望,生怕自己给点了名。纵使有贿可拿,但一十八年可不是开玩笑的。

“把守关卡,乃是舍己为人的光荣任务,一眨眼一十八年便过去了,再说咱少林什么东西没有?要银子?有!要女人?有!要武功?多得你学不完!要念经修身养性?藏经阁里多的是吱吱喳喳的忏言!瞧瞧圆刚,这十八年下来不仅身子变得更壮健,脑子也更清醒了,这证明少林功夫的确是,行!”大师兄一边说,一边来回踱步。

“可有自愿?”方丈缓缓问道。

方丈的声音不若大师兄洪亮,却透着不疾不徐的回绕声,可见内功深湛。

七索低下头,盯着鞋看。

左边的鞋子破了个大洞,露出三只脚趾。要不是少林寺一双鞋要价三两白银,他早想换一双穿了。

“七索?很好,很好,还有没有人自愿?”方丈和蔼地说。

七索大惊,勐然抬头。

君宝与子安也一脸震惊,方丈的刻薄他们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会这么硬来,今天七索真是交了大霉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