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前途似锦的三丰与太极,他本就不看在眼底。

即使不杀从少林传来的听闻中推敲出一件他至忌讳的事,但他确定自己的掌力已令太极的双手报废,三丰亦必筋脉散碎,忌讳也不再是忌讳。

全都坏掉了。

坏掉的玩具,再无法给他那样愤怒的感觉。

王保保当着众卫士继续冷嘲热讽,汝阳王冷冷地端详着不杀。这一切都是不杀叛出少林,想用暴力夺回属于自己的尊严时,所始料未及的。

始料未及,但也毫无所谓了。

就算王保保与汝阳王不是疾言厉色,而是谄媚奉承,也与眼前的光景毫无殊异。无法教不杀心起波澜。

“再去,杀谁,呢?”

不杀怔怔良久,竟陷入无可复加的、空空荡荡的虚无里。

终须白神医这称号并非浪得虚名。

七索的手在三天后就能感觉到血气,第五天就能自己举箸吃饭,过了十天,居然能挥洒自如,只是还不能运功。

赵大明天生就是修炼阳刚一路武学的上料,双臂真气孔窍甚至比七索还要粗上许多,七索心知日后内力增长,掌下威力定然倍增。

当然,七索将赵大明的脏手反覆洗了好几次。

赵大明生性乐观,整天都在擎合山自吹自擂克服了对不杀的畏惧、与不杀单挑的爽快事,虽然自己从此半身不遂,却未黯然神伤过。

“太极好儿,你有了我的双手,内力又还差强人意,我教这两个小鬼降龙掌,你也在一旁学着啊,将来这帮主之位非你莫属,你可要好好地干啊!”赵大明大声嚷嚷。

七索得了赵大明的双手才不至成了废人,对赵大明既歉疚又感激,虽不愿接下丐帮帮主的位置,却无法拒绝赵大明传授降龙十八掌的好意。毕竟是人家的手。

于是徐达学见龙在田,常遇春学神龙摆尾时,七索都会在一旁聆听学习这千篇一律的两招。赵大明下身软瘫,全仗口诀心法提点七索运化脉位,以身示范。

“怎么来来去去就这两招啊?”红中舀着汤问。待在擎合山养复元气的这几个月里,丐帮上下都迷上了红中煮的红豆汤。

红中天真直言,赵大明这才说明白为何只有这两招的原因。原来前帮主霍仲在教完赵大明这基本的两招后,就被不杀拧断了双手擒走,赵大明只好闷头不断练习这两招,但这一掌一腿在赵大明专心致志的习练下,威力强大,挡者披靡,往往一招毙敌,纵使赵大明从没心思隐瞒,旁人也不会发现赵大明光会这两招。

“真是可惜了余下的一十六掌。”七索看着断裂的碗口粗细的树干发呆。

不愧是天下第一刚勐的武功。

同样,不愧是擅使天下第一刚勐武功的手。好像储存着赵大明的记忆,一经唤醒,进展飞快,一日千里。

至于当天暖风岗恶斗之后的奇变陡起,那神秘的笛声,那突如其来的胡蜂群,不止七索,连丐帮都摸不着头绪。那夜丐帮长老不过是趁着蜂群扰乱不杀,快速抢出受重伤的三侠,但对神秘的帮手却无法联想到是谁。

但强援不会无端出现,必是有所求而来。

丐帮静静等着,但江湖上却一点风声也无,似是怕露了痕迹,让不杀道人寻上。

朝廷通缉榜上的人名,象征着武林最新的兴衰变化。

赵大明、三丰、太极三人与不杀一战后,虽成为江湖中津津乐道的豪战典范,但丐帮势力却随着三侠的销声匿迹而急剧下降。

十个月后,年度犯罪率最高的帮派,从丐帮换成了白莲教。年度最不可原谅的盗贼,则从张三丰换成白莲教第一高手醍醐。年度盗贼最坏五人则是白莲醍醐、崆峒石两拳、独行侠蓝枪海、血魔厉无恨、奇盗花一痕,其中蓝枪海与石两拳俱已与白莲教结盟。年度最不可原谅新人,则是率领以少林火工弟子为班底的白莲义军,屡屡奇袭落单的朝廷军队的韩林儿。

由此可见白莲教的势力蓬勃发展,不断渗透民间,乃至江湖豪杰纷纷加入。此时距南支领袖彭莹玉在袁州发动造反已有数年之久,朝廷无情镇压,却没有办法遏制住以宗教为种子的农民起义。

至正十年,白莲教对朝廷的威胁再不是隐隐成忧,而是即将星火燎原般的恐怖存在。

颖州,白鹿庄。

清幽的山谷底,层层叠叠的山毛榉林间竟藏着座偌大庄园,风高气爽,蝉鸣鸟叫,就连当地人也甚少知道这谷里有这间大屋子的存在。

更不知道这间大屋子,竟是赫赫白莲教的地下指挥部。

韩山童与其子韩林儿在院子里下着棋,惟一的护卫醍醐正躺在屋檐上跷脚睡觉,运起地听大法观察周围五里内的风吹草动。

一只蓝色鸽子正啄食着韩林儿掌心的小米,棋盘上千军万马,厮杀纵横。

“爹,溷入丐帮的弟子重八飞鸽回报,那赵大明的的确确是废了,张三丰也不行了,但那太极在终须白的帮助下接续了赵大明的双手,似乎还有两下,有可能接替赵大明成为新任的丐帮帮主。”韩林儿战战兢兢,却下了一手杀气腾腾的黑子。

“那太极人怎样?可能加入咱们北红巾吗?”韩山童一身黄色道袍,白发童颜,下了一手丝毫不见攻防棱角的白子。

韩林儿轻叹,又想起了那件憾事。

“那太极与孩儿在少林是旧识,明明就天天见面,却不知他怎地练就了一身奇怪的高强功夫,他个性外柔内刚,是个不肯轻易妥协就范的人,所以才会死守铜人阵三年。早知他性如此,孩儿便当放下身段与其交好,此事甚憾,孩儿当铭记在心。”韩林儿不敢与父亲双目交接,低着头,下了一步杀着。

“铭记在心什么?”韩山童怫然不悦,韩林儿心头一惊。

“孩儿日后定谦让待人,广结天下豪杰之士,尽为我白莲所用。”韩林儿背后都是冷汗,答得四平八稳。

“错矣,我父子俩乃是真佛弥勒转世,有慧根的,有福分的,有大智慧的,便会自动受我俩感召;没有福分的,迟早会给上天拔走。记住,我父子俩出口成金,人人奉为圭臬,怎会有错?错的,也是愚鲁人家解读谬误,失了真意,知晓吗?”韩山童瞪着韩林儿,韩林儿不住点头。

但韩林儿心想,父亲变了,且变得多了。

在他受命入少林习武、广纳英才以前,父亲何等谦让,如今身边谗臣众多,用来号召民众起义的弥勒降生宗教口号,难不成爹听多了,竟当真起来?

“听说那太极打得牛饮山上徐寿辉座下的马贼一败涂地,可是真的?”韩山童心情平和,轻松自在地将韩林儿的杀着化解于无形。

“嗯,就怕太极对咱白莲教没有好感,要结盟便会棘手。”韩林儿神色恭谨,迅即回了一手异军突起。

“这样吗?那就是难搞吗?”韩山童微笑,一子落下,云澹风轻的布局。

韩林儿一愣。

“要我去杀了他吗?”醍醐突然开口,伸了个懒腰。

醍醐语气里不带杀意,好像此事丝毫不难,杀了七索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瞧那太极与咱家的醍醐,谁比较厉害些?”韩山童似笑非笑。

“似在伯仲之间。”韩林儿答道,瞥眼看了看屋顶上的醍醐。

其实以韩林儿平庸的武功修为,根本瞧不出谁强谁弱,以他的目光胸襟,更加瞧不出两人的气势。

“倒不必杀了太极,一个弄不好,丐帮几万弟子可不是整天瞎要饭的。吩咐重八尽量拉拢就是,若不能得逞,也要教那太极知晓那夜是谁帮了他逃走,总得卖个面子,别碍着我们的大事。”韩山童语毕,醍醐哼了一声。

那夜暖风岗恶斗,正是白莲教卧底于丐帮的情报好手重八,急中生智,唤徐达以白莲教既快速又绝对秘密的方式,传来了正在左近待命的蜂笛手,命令胡蜂群缠住不杀,好拖延时间让丐帮好手趁乱将三侠救走。

这胡蜂阵乃是白莲教不为人知的秘密杀着,共有十多个蜂笛手,分别背负用粗布遮盖的蜂篓,自动跟随教里重要头领人物,负责掩护头领逃走、袭敌、迷乱敌人视线等任务。若是十几个蜂笛手一齐上阵,驱动百万只胡蜂连结成弥勒大阵,甚至可以拔倒整个千人兵营。

此蜂阵还在训练阶段,是以极为秘密,一旦一百个蜂笛手训练完成,必能辅助红巾军在战场上扳倒驰骋万里、所向无敌的蒙古骑兵。

无论如何,纵使太极不愿助白莲教一臂之力,丐帮终究欠了白莲教一个大人情。

“重八挺能干的,小小年纪应变奇速,是谁的属下?”韩山童端详棋局,黑白如何厮杀,都不脱他的意料。

“是刘伯伯的部将,也是隶属爹爹的。他有两个手下也挺带种,信上说,无论如何都得让他将徐达跟常遇春带在身边。”韩林儿说,手中的黑子兵败如山倒,却兀自苟延残喘。他口中的刘伯伯,自然是指他父亲的重要部将刘福通了。

“若能将丐帮势力整个拉拢过来自是最好,成功后,就让重八到郭子兴那边当个副将监视他,或是派重八再到徐寿辉那支军队里当内鬼也行,姓徐的近年招兵买马,动作很大,还常常跨越地盘揽人,弄得爹疑神疑鬼,可惜大事初起,不便拔他。”韩山童少见的忧色。

白子如张大口,将韩林儿的黑子吞噬殆尽。

胜负已定,韩林儿躬身认输。

“孩儿这就吩咐重八,安排孩儿与太极一见,希望丐帮尽归我教驱使。”韩林儿说道,想起了与七索在少林寺的恩恩怨怨。

终须白这几天的心情很好,因为他终于还了丐帮一个人情。

二十年前终须白就是个医术高超的名医,却经年累月一身跌打瘀伤,只因家里有个动不动就打老公的恶婆娘。丐帮前帮主霍仲无聊管上闲事,帮终须白撵走了他那恶婆娘跟杀人不眨眼的大舅子,还顺手拎了终须白上青楼连嫖三天,此后终须白便欠了霍仲一个天大的人情。可惜霍仲太快被不杀杀死,让他无以为报。

两周前,两名丐帮长老寻上了他,终须白来个乾坤大挪移,终于还清了霍仲留下的恩泽。但,有一件事教终须白很在意,始终想不透。

是以一完成了东拼西凑,终须白便风尘仆仆回到在采石经营的热闹客栈,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客栈老板是个天下第一的神医,只知道他略懂药草,能治风寒等寻常疾病。

这间人来人往的大客栈,藏着一个武林中最大的秘密。

也只有像终须白这样的神医,才有本事藏得住这样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一个可怕怪物强塞给终须白的古怪任务。

终须白走进客房,一间从没有旅人住进去的客房。

只因为那间客房,住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不苦废柴,你何时生了脚,将《易筋经》传给了那太极?”终须白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人,坐在床缘。

若有旁人听见了这样一句话,不知道会有多么震撼。

床上的白发老人正是不苦,百年来悟出《易筋经》的两位奇僧之一。

只不过此时的不苦四肢缺其三,只剩一只干瘪的左手。

武功卓绝、侠骨仁心的一代大侠沦落于此,既非遭人下毒暗算,也非误中以众暴寡的埋伏,而是与人一对一力拼惨败,四肢硬是被怪力撕扯下来。

拥有这样武功,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只有不苦的同门师弟,不杀道人。

终须白还记得那个大雨夜,一个穿着黑衣的高瘦僧人淋着雨,背着一个大竹篓,走到这间客栈前。

大雨湿透了黑衣僧人的脸。不杀。

不杀将大竹篓丢在终须白面前,打开,里头是四肢俱废的不苦。

抛下一句“有本事,将他,四肢,组好”后,不杀就冷冷消失了。

这续接四肢是何等繁杂的人体工程,不苦的血性特异,千人中仅有一人,这位神医寻觅了好久,才找到一条合适的手臂接在不苦身上,好让他能够自己吃饭、洗身。

“说笑了,别说我这独臂老儿有什么本事飞檐走壁出去,即便能够出去,也没办法传授那《易筋经》不是?”不苦笑笑,他的头发跟胡子几乎爬满了整张床。

终须白点点头,他想也是如此。那《易筋经》的秘密确是如此。

“我听得旅人们将暖风岗恶斗说得口沫横飞,那太极、三丰、大明跟不杀斗得厉害,此

番你前去帮他们医治,可有好消息?“不苦好奇问道。

原本已成废物的不苦大师早灰心丧志,但这几年来他隐居在这间客栈里,却无法阻止自己精湛的内功催动耳力,将整个客栈里的高谈阔论听得一清二楚。三丰与太极这两位令朝廷头疼至极的人物一出现,死气沉沉的武林仿佛又活了起来,不苦对江湖奇事就没有停止过好奇,甚至到了了若指掌的地步。

“太极命硬,我接了赵大明的双手给他,但是那赵大明自然就整个报废了。至于那个叫三丰的,可惜啊可惜,他的资质在三人中是最好的,但整个脉象被不杀打得树倒猢狲散,空有一身内力,还是废人一流,坦白说,就多你一双脚罢了。”终须白老实说,好的医生从不隐瞒病情。

但太极的断臂筋孔奇大,除了赵大明,他只在不苦的身上察觉到这样的状况,若非《易筋经》,一个年华双十的少年侠客又怎么可能拥有如此豪勐的孔窍?

一般习武之人的筋脉跟随内力增长而扩大,但内力不可能无限增长的原因,乃因为筋脉会老化,也不可能无限制膨胀粗壮。只有极少数人是天生好手,一出生就拥有比一般人粗壮的筋脉,例如赵大明,习练阳刚一路的功夫更是如虎添翼。

而少林奇功《易筋经》便是一门能够使常人筋脉在短短几年甚至数月间活络数倍,内息大涨的神功,从此内力的进展一日千里,催动各种平凡无奇的招式都能发挥强大的力量。

而七索的筋脉,在终须白的明眼下,显然不是天生自成的,而是《易筋经》的奇效所致。但七索熟习太极拳惯用的吐纳法,内功在呼吸间自然生成先天真气的妙法,却是终须白所不清楚的了,虽然终须白也把出先天真气的脉象略有不同,却一并归在《易筋经》的神效里。

“不苦废柴,可我左思右想,那太极的的确确练过《易筋经》,而那个三丰的脉象虽然紊乱得一塌煳涂,可我手指这么一探,也是练过《易筋经》九跳一疏的奇象,跟你大致相同,不会错的。”终须白喃喃自语,竟不可解。

不苦抓着大胡子沉思。

若旁人口出此语,他定然不信,但出自与自己时时相伴的神医终须白之口,那便不可能错的。

五十年前他与不杀共同突破《易筋经》障碍,全靠着无数夜里拿着生命苦苦交搏而来,五十年后,居然也有两人跨越这道令数千优秀的少林弟子死于筋脉寸断的《易筋经》障碍。

“太极与三丰可是少林弟子?”不苦问。

他听过太多道听途说的痴言妄语,江湖上传开的话一向真真假假,只能就着人听,不能尽信。

“两人都是,我在探三丰脉象时问了。三丰早着太极三年下山,而那太极就是江湖上传言死守十八铜人阵那家伙。奇的是,他只上少林五年,武功进境便达第一流高手境界。虽然三丰说他俩合创了一套稀奇古怪的拳法,但内力是骗不了人的,十之八九,是《易筋经》。”终须白越说越自信。

神医如他,在不苦的托付下,一直想研究出不靠《易筋经》也可以在短期内强壮筋脉的方法,例如用百年参王、百蛇毒胆、伞大灵芝等调配奇药,甚至切开肉体进行手术,但都久试无功。想来自古奇险搏奇功,还是一分钱一分货的公平交易。

不苦斟酌苦思,眼神不时绽放出兴奋的神采。

江湖上都说,少林一派已成了照招收费的烂学堂,正义堕落,黑暗久蒙,令不苦心灰意冷。但如果终须白推敲是真,那么……

那么现任少林方丈的不嗔师弟,一定是个苦心孤诣、笑里含泪的勇敢人物。

比起强折不挠的他,又更加可敬百倍。

“终兄,帮我带一句话到少林如何?”不苦紧握拳头,指骨喀喀作响。

这十几年来,没有人知道不苦还苟活着,人人皆猜他早被不杀裂尸而亡。不苦被硬撕下的四肢早被不杀送上少林,丢进藏经阁,连同七十二绝艺的正本一同焚毁的悲惨景象,全看在一群不字辈的师弟眼里。

几乎,少林精神也随着不苦的四肢、武经,埋葬在火焰余烬里。

终须白好奇地看着不苦。

不苦以一残废之躯,又想跟荒唐的少林学堂说什么话?

“有没有好处的啊?我又没欠少林人情,你在我这里也不是我爱收留你,还白吃白喝了我那么多年,如果你没跟我说那《易筋经》的秘密,我早就拿扫把轰你出去当乞丐啦。”终须白摇摇头,他黑白分明,守信重诺,却不是甘冒奇险的英雄人物。

“说的是。”不苦莞尔,他知道终须白并非他自嘲的那种市侩之徒,“那就让少林欠你一份人情如何?阖寺上下无不感激,天下英雄以先生为最。”

终须白嘁了一声。

十五

“红中,大侠是什么?”

“七索,做你自己就好。”

七索躺在红中的大腿上,看着天上的星星。

悠闲的夜已无数,猫头鹰在树上打瞌睡,松林间静谧得只剩下两个小情人说不尽的柔情蜜语。

六年前在乳家村,他们俩还是整天打打闹闹的玩伴,一晃六载,相处时光如凤毛麟角,却弥足珍贵,一刻的携手便是一刻,几句话便能回忆上一整年。此番重又相聚,伴随着君宝与灵雪的离去,又多了份遗憾与感慨。

世事不能圆,人岂能久?

七索心底对红中的爱意,是掺杂着无限感激。

不管在哪个时代,一个女孩家什么也不管,哭哭啼啼一个心眼儿往少林寺要人,都是极其难能可贵的。那是份真正的无畏,真正的无所不往,真正的勇气。

七索羡慕着红中,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可他自己,却在与君宝分离后,失却了对英雄的信仰。

又或者,他一直欠缺着,一份真正的执着。而不只是一个梦。

“我听子安说,一个人会成为英雄有好几种可能的原因,不同的原因造就不同的英雄,有的好打抱不平,有的是想保护重要的人,有的天生就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有的兄弟说一句话就火里来水里去,太多太多了,就连赵大哥拼着命也要甩一条大粪在不杀的脸上,这种无聊至极的动作,看在群豪眼底也是英雄了得。”七索的语气有些失落。

红中的指尖轻轻碰着七索的双手,有些失落,也有些庆幸。

七索看着打瞌睡的猫头鹰,叹道:“我呢?从小听说书师傅讲英雄故事,悠然向往,煳里煳涂就往少林里跑,进了贼窝还不自知。幸好碰上了君宝,我才有一丁点儿成为英雄的可能。”

“天下事儿就是如此了,要不是寻你,我这小红中也不会走出小村子,将这有趣世界看了个透。我俩都很幸运。”红中怜惜地抚摸七索的脸颊。

“是啊,谢谢你。此时此刻要不是天下将乱,要我跟你一块儿胡乱在江湖上走走,当个见义勇为的方便大侠,也是极好。”七索握住红中的小手。小红中的手因习剑变粗了,七索心疼不已。

“君宝走了,可他还留了很多东西在我的小七索身上,你可不能灰心丧志,你火里走我就火里去,你有志气,我替你高兴。”红中捏捏七索的脸颊。

“红中,我说认真的,这次我的手算是死里逃生、重新长出来的。若有下次,我又给打残了怎么办?我一个失手被砍死了怎么办?”七索黯然,“君宝留了很多东西给我,可也带走了很多东西。”

“如果你残了,我喂你喝红豆汤,如果你死了,我在你坟前说故事给你听,还会买本你朋友子安写的大作,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你听。”红中笑笑,只要有七索平平安安待在身边一刻,她便不担心受怕。

七索闭上眼睛,安安稳稳地在红中的怀里睡了。

红中轻轻靠在树上,祷祝七索的梦别要再是一个月后的丐帮英雄大会,也别要是与不杀惊心动魄的对决。躲在松林的这些日子,她看多了七索浑身是汗地惊醒。

“想想说书师傅那条老黄狗吧,它可想你得紧。”红中也闭上眼睛。

丐帮要召开英雄大会,可是武林间数一数二的大事。

论资历,丐帮自秦以降便有万人之众,老字号老招牌。

论实力,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莫不与丐帮结盟,只因丐帮人多势众,总是天下第一大帮,败类绝对不少,人才却也肯定济济。

论武功,自唐朝始,丐帮的降龙十八掌便与少林七十二绝技、《易筋经》神功不相上下,各擅胜场。

论风头,历届武林盟主里,丐帮得七,少林得五,其他杂派异士加起来二,丐帮拔得头筹。

每次丐帮召开英雄大会,大者国难当头、乱世争雄,寻常者立新帮主,都是轰动的大事。尤其是这次赵大明生死未卜,群雄皆欲一探究竟。江湖上更有传言,此次新任丐帮帮主颇有机会问鼎武林盟主,毕竟白莲教虽然势大,但派系内斗不休,实难团结与抗。

赵大明属意七索担当下任帮主,十位九袋长老都看在眼底,虽有不服者,却也难免被七索的武功所慑服,加上前帮主的双手又挂在他身上,降龙掌又是亲传,只怕不愿意也没本事反对。

可是,七索太过年轻,又没有赵大明一贯的无厘头威风压阵,他要是当上了丐帮帮主,只怕许多老江湖会瞧他不起,连带丐帮声誉扫地。

白莲教派往丐帮卧底的重八,却有另一番盘算。

大都渡口,一艘小孤舟驶在广阔的湖心中,四周万籁俱寂。

除非有武功高手潜在水底闭气偷听,否则这小舟上尽可畅所欲言,即使是全天下内功最深、耳力最佳的人站在岸边,也不可能听到距岸十里的小舟上的动静。

重八与他的两位好兄弟徐达、常遇春,坐在甲板上慎重地商议大事。

“教主来信,说道要我说服太极投靠白莲教,事成后便派我到徐寿辉那边继续当内鬼,或是派我到郭子兴的香军里当个副将。你们觉得如何?”重八看着徐达、常遇春。

重八的心里已有了计较,只是希望两位生死兄弟想法与他相似才好。

“内鬼这种工作不是长久之计,整天提心吊胆不是大丈夫所为,那太极心地善良,武功又好,这个朋友大可一交。”常遇春心思直率,没有多想便说。

重八点点头,并不答话。

的确,太极与他一见如故,是个心性澄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