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易追上去,小姚收拾着自己的包听也不听。

“我们从头想,陈念被欺负后,她若无其事去上学,暗示电影票的事,趁着体育课消失去后山。她是去见魏莱的,她应该伤了魏莱。”

小姚把包砸在桌上,忍着气看郑易:“你看法医报告了吗?魏莱身上只有一处伤,且是致命伤。”

“……”又是哑口无言。

“你现在已经不理智了!我都怀疑我为什么听了你的话浪费一个晚上。”小姚背上包,夺门而去。

郑易立在原地,如一尊雕像。

深夜空旷的大楼里,他孤独得像这世上唯一醒着的人。

他缓缓走回去,弯下腰整理资料,突然,他猛地一砸,纸张摔在桌面上,四下飞散。

他喘着气,脚因疲惫而抽筋。

他瘫倒在椅子上,呆呆望着天花板。

是啊,魏莱身上只有一处伤。怎么可能是赖青杀的她呢?

北野说陈念不是凶手,难道是北野?不对,北野当时没有否认他其他的推测,他去的时候,魏莱应该已经死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死胡同怎么才能走出去?

清洁工的开门声让郑易猛地从沉睡中惊醒,天光大亮。一看手机,郑易冷汗直冒,七点五十了!

会议八点就要开了。可他仍然一点头绪都没有。郑易跑去洗手间洗脸,撑着洗手台强迫自己冷静,可心跳莫名其妙地如擂鼓。

开会去吧,已经尽力了,是时候承认证据了。

可他妈的那该死的直觉一直在脑子里喊:

这是冤.案这是冤.案这是冤.案!

他抓着自己的头,疲惫迟钝的大脑被强迫着,竭力高速运转。

他死死回想着昨晚单独和北野谈话的每一个瞬间,他的直觉不会错,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杀死魏莱的另有其人。

可为什么北野不承认?

他想要的只是保护陈念。郑易已经承诺发誓会保护陈念,甚至坦白喜欢她,可为什么他还是不松口,哪怕判重刑也不松口!

为什么他们就是不相信他!

郑易突然转身,一脚狠狠踢在门上。可脑子里闪起北野最后的一个表情,极淡的微笑,说:郑警官,谢谢。但你救不了我们的。

北野是相信他的!但某种原因阻止了他,让他无奈认命。

郑易心里骤然一激,这件事,他管定了。

可随即而来一股令人心慌意乱的悲哀,虽然直觉更加坚定,可证据依然遥遥无期。

恐惧在弥漫,他咬着牙在洗手间里急速走来走去,

到底该怎么办?

这个案子被北野弄得铜墙铁壁,没有一点突破口。

为什么他不说实话——打住,时间紧迫,不要再纠结他的心理,换个角度,郑易,换个角度。

不找北野,不找陈念。从他心里真正的凶手入手,赖青!

郑易一下冲出去,他飞快跑下大楼,在门口撞见老杨:

“诶跑什么?马上要开会了!”

郑易理都不理,钻进车里,启动,加速,打方向盘。他拿起电话打给小姚:

“小姚,最后一次,你帮我拖一下时间,别把卷宗送出去。就给我一上午的时间。”

那边听出动静:“郑易你现在要干什么?”

“我现在不知道,但如果我的推理是对的,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

“郑易你疯了……”

“小姚我求你了!”

“……”

“……”

“……我不知道能拖多久。”

“谢谢。”

……

大康刚拉开汽修店的卷帘门,一辆车就几乎迎面冲进来,一个急刹车,郑易跳下来,劈头盖脸就问:“赖子有没有别的住处,除了警察搜过的那个?”

“你问这个干……”

“你想不想救北野?”他打断。

大康见他脸色严峻如铁,不敢多问,赶紧往副驾驶上跑:“我带你去。”

车开得飞快,大康在副驾驶上大气不敢出,就见郑易一次次看手表,每看一次,就踩一次油门。

“你……真的相信小北不是雨衣人?”大康试探。

“他非说自己是。”郑易气得冷笑,“雨衣人犯案那么多次,哪怕就一次,他肯定有不在场证明。可他非不用。”

他火气大,大康不吭声了。

“4月10号晚上10点,4月21号晚上11点,5月1号晚上10点。”

“什么?”

“这几个日子你给我记好了。”郑易冷脸交代,“我不知道北野的生活习惯,也不知道他认识哪些人。你们很多熟人都毕业出去打工了,想办法把每一个人联系上,看有没有人在这三个时间段见过北野。”

大康眼睛发亮:“只要找到一个,他就不是雨衣人了?”

“你先找到再说。”

“好。诶——左拐!”

……

房东用钥匙打开门,灰尘和塑料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子很小,一个单间一个厕所,家里却乱糟糟的挤满了诸如自行车旧电饭煲模型旧DV之类的东西。

郑易让大康待在外边,他穿了鞋套进去。

“他不常来这里。”大康探头,“他把这儿当储物的。”

郑易没理。脸色比上次难看多了。

郑易在屋子里挪步,这儿太乱,他一点头绪都没有,暗暗的心慌又涌上来。他吸一口气,吸进一嘴的腐旧味。他走到衣柜边,拉开门,愣了。

衣柜里挤满从小到大的男孩旧衣物,没有半点多的空间,可左边挂衣服的地方有一半是空的。另外几件长款衣服挤在一起,却偏偏留出这个空位。

郑易扫一眼高度,这里原本挂着的很可能是好几件雨衣。

他的手抖了一下,更确定了,偏偏该死的这算哪门子证据。

手机响了,郑易接起来,发现已经九点。

“郑易,这案子怕是要定了。”小姚声音很低,似乎在走廊里,“现在的证据链非常充分,没有一点漏洞。”

“你帮我跟队长说说,能不能把北野的口供留下来。”

“这怎么可能?”

“那卷宗先不要交……”

“这案子已经拖很久了,我说这些,队长不会听啊。”

“小姚,”郑易用力沉了一口气,“这个案子太特殊,物证少,人证关键。因为魏莱和赖青都死了,死无对证,所以北野的口供是决定性的。如果交上去变成证据。他就不可能再翻供了。”他几乎要捏碎电话,“一旦这个成为证据,他以后说的每一句和口供相反的话都没有可信度!他很可能会坐一辈子牢的!”

“你还指望着他会翻供吗?他的律师是他伯父请的,连他自己的律师都撬不开他的嘴。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他如此坚定正是因为他说的是真话?”

“我不管。”郑易抓着头发,满脸通红,“你们不能把卷宗交出去,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

他准备挂电话,望着满屋子的杂物,又忍住无力感,说:“桂叶街237号,你让鉴证科的人过来。”

“他们都在开会!”小姚忍无可忍。

“那就让实习生过来!”

“我挂电话了。”

“小姚!”郑易喊住她,“我刚才看到了!”

“……”

“赖青是雨衣人。他真的是。你今早答应过我的,最后一次,你相信我。让鉴证科的实习生们过来。”

“11点会议就结束了。我看他们能找到什么东西。疯子。”

嘟。嘟。

郑易放下手机,胸膛起伏着。

他翻找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成.人.杂志,色.情片,情.趣品,新买的女人内.衣裤,一堆的线索却偏偏没一个是证据。

时间一分一秒,仿佛能让人听见它走动的声音。

他找得汗流浃背,让自己停下来。

雨衣人的标识只有雨衣,全被处理掉了。就不剩别的标识了。

不能从雨衣人入手,换个角度,魏莱的死。

他看一眼手表,九点半。

梳理一下,如果要证明赖青杀了魏莱,他肯定去过现场,衣服和鞋子会沾血和泥土,他回回穿雨衣就会为了挡着。应该不会把衣服鞋子扔掉,只会清理。作案一次扔一次,他没那么多钱。

然后是凶器,刀。北野说刀扔进河里了,

等一下,这又回到了死胡同。

北野之所以会处理魏莱,是他一开始以为魏莱是陈念杀的,这说明陈念至少伤了魏莱。但他后来确定,不是陈念。

那为什么死者身上只有一条伤口?

这个问题不解决,说什么都没用。

他站在炎热沉闷的屋子中间,热汗直冒,只有一条刺伤的口。他脑子里回放他看过无数边的尸体伤口,突然,眼前晃过一幅画面。

今早他疲惫不堪昏昏欲睡时,小姚从他手里把资料抽开,他当时看到一张桌子。

郑易的心隐隐紧绷,那是赖青家案发案场的桌子,桌指缝里插.着一根木签,桌子的缝隙……

一个念头如过电般窜过他的身体。

如此诡异蹊跷的伤口,不可置信!

郑易大步走出去,到大康身边:“北野和赖子有没有买过相同的刀?”

大康愣了。

“问你话。”

“你怎么知道?”大康话没完,鉴证科的人进了楼道,郑易冲下楼梯,喊:“301,你们好好搜一下衣服鞋子之类的东西。”说着,快步和他们擦肩而过,跑下楼去了。

郑易一路风驰电掣赶去看守所见北野。

他在空空的走廊上踱步,心潮难平。看手表,十点半。

门开,守卫出来说:“律师还没来,你再等一会儿。”

郑易推开他就冲进去。守卫去拉,郑易回头朝他伸出手掌:“我不会把他怎么样。你通融一下。”

他面色坚决,守卫又认识他,睁只眼闭只眼就出去了,关上门。

郑易在北野面前坐下,气息都不平稳。高度紧张了一早上,他有些脱力,脸色也相当疲惫,看得出是熬了一夜的。

北野平静看着他。

郑易也安静了很久,他忽然有些难过,他难以想象,对面的少年不肯解脱自己,哪怕面对无期的徒刑也不松口,只是为了替陈念阻挡那万分之一的危险。

良久,他轻声问:“你怕我们会冤枉陈念吗?”

北野睫羽微颤。

“我说对了。北野,你太谨慎了。昨晚我揭穿你的整个计划时,揭穿赖青才是雨衣人时,你有那么一瞬,是想告诉我真相的。——是啊,坐一辈子牢,谁都会害怕啊。当我告诉你,只要陈念没杀人,我就一定保她时,你心里在权衡要不要讲真相,所以,你无意识地和我多说了几句话。你的真心话。”

“如果不是你的那句话,可能案子就像你计划的那么定了。北野,这是你想看到的吗?”郑易微微倾身,隔着桌子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不,我说我会保陈念后,你其实有一丝动摇,你想说真话洗脱一部分你身上的罪名。你想早点出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