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紧握住她的头,盯着她,让她冷静:“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人看见你?”

“没有。”厂区除了院墙那头的小巷,三面都是荒地。

“她人现在在哪儿?”

陈念看他。

“我去看看,你力气小,或许她只是受伤。人没那么容易死的。”他异常冷静。

“我和你一起……”

“我一个人去。如果有事,我会通知你。”

“可是……”

“没问题的。你不相信我?”

“信。”

他上前,突然握住她的湿发将她揽进怀里,低头用力贴紧她的脸颊。

陈念的手机响起,两人猛然一惊,李想打电话来:

“陈念,《泰坦尼克》以3D版本重新上映啦。我抢到两张票,要不要去看。”

“我……想复习。”话说完,北野蹙眉摇一下头。

李想劝:“等高考完都下映了。这么经典的电影,以后很难在电影院看到。你就当放松一下嘛。”

北野握住陈念的肩膀,眼神告诉她答应。

陈念嘴唇颤了颤,缓缓摇头。她不是傻子,他太谨慎,为以防万一已开始给她制造不在场证明。

电话里李想仍在努力:“陈念,《泰坦尼克》那么经典啊。你心里肯定也喜欢……”

狭窄简陋的浴室里,灯光昏黄如旧电影。他和她四目相对,谁的心思对方都心知肚明。他握紧她的肩膀,缓慢而用力地点头。

这部电影太漫长。

陈念坐在黑暗的影院,像坐在坟里。终于到了结局,海面上,JACK和ROSE抓着同一块救生的浮木。年轻的男子让女子爬上去,自己漂在冰水里。

他们共同的未来像北冰洋的寒夜,冰冷,黑暗。

“我爱你。”

“你敢再说一次!……不要说告别的话。”

“可我太冷了。”

“听着,你会逃离这里,安全脱险;你会向前走,活下去。……你会老去,会安息在温暖的床上,而不是结束在这个鬼地方,不是结束在今晚。你明白吗?”

“可我太冷,已经麻木。”

“赢得那张船票,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因此认识你,我万分感激。……答应我活下去,答应我你不会放弃。……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你身处如何绝望的境地,答应我,不要放弃,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我答应你。”

最后,女子拨开他的手,奋力游向光明;英俊的男子缓缓沉入北冰洋,被黑暗吞噬。

走出电影院,李想见陈念红着眼睛。

“哭了吗?”

陈念垂着脑袋,摇摇头:“没有。”

“女生看这类电影都容易伤感。”李想说,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又把手缩了回去。

他晃荡着纸桶:“没想到你这么不能吃,你看,爆米花还剩一大桶。”

陈念只好说:“我不喜欢吃零食。”

“难怪你这么瘦。”他看看手表,“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陈念回家后不久,风雨接踵而至。

等了好一会儿,北野还没来。

她翻出手机要给他打电话,却意外发现通信录里没了北野这个人。正疑惑思索之时,门上响起敲门声。

陈念一惊,凑到门边,听他低声说:“是我。”

陈念立刻开门让他进来,他一身风雨,水流顺着雨衣滴在地上。

她递给他一条毛巾,问:“她怎么样?”

“应该没事。”北野说。

“没事?”

“我去了你们学校后山,找遍了也没看见她。”

“找错地方了?我应该,和你一起去的。”

“没。我看到了血迹。但她不在。”

陈念吃惊:“你……没骗我?”

“不骗你。真的。”他说,“血迹很少,估计是轻微的刺伤。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你回来时,衣服上的血迹也很少。”

她惶惑而依赖地望住他。

“她应该伤的不重,自己走了。”北野说,“你也不清楚伤了她几刀,深不深。我觉得你太紧张,想严重了。”

“是吗?”陈念蹙眉,又道,“但……她会告诉警察,会……”

“不会。”北野擦擦头发,把雨衣脱下来挂在衣钩上,“她打架不少,受伤也多,她哪回找警察?再说,告诉警察,她们欺.辱你的事也会曝光。她们人多,有的还在上学,会被开除。要真告诉了警察,你现在能站在这里?”

陈念“哦”一声,恍惚地看着他。

“别自责。”他轻声说,“你对她的伤,还不如她自己打一次架的。”

她似乎有些迷茫,好久后,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张手机存储卡。

北野接过去剪碎了;

陈念说:“垃圾桶在那儿。”

北野:“我扔到外边去。”

她抬头望他,他揉她的头,右手腕上系着的红绳垂下一缕线,擦过她脸颊,

“她没事。你别想那么多,认真复习,准备考试。”

陈念机械地点点头。

风声雨声,灯泡在头顶摇荡,两人的影子晃来晃去,单薄,不定。

北野坐到床沿,人似乎有些疲惫,抬头见她在出神,他凝望了她一会儿,轻声问:“电影好看吗?”

“啊?”

“我问电影好看吗?”

“——不好看。”陈念摇摇头,“是悲剧。我不喜欢。”

“悲剧?”

“嗯,男主角把生,生的机会,留给女主角。自己死掉了。”

“女主角呢?”

“结婚,生子,活到很老。”

“挺好的。”北野笑了笑。

“哪里好了?”陈念说。

北野抬头望着她,张开口,要说什么,最后却无疾而终;就那样安静看着,眼神笔直而柔软,像一口深深的井。

陈念站在原地,与他四目相对,忽然就有些想落泪。

两个少年读懂了彼此生命里的苦痛挣扎,爱与无望,

可什么也不能说,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处。

他们单薄的肩膀承受太多不可承受的重量;他们还那么小,可这凄风苦雨的世界,他们唯有彼此可依可靠,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凝望着,

北野微微一笑,朝她张开双臂;

小结巴,过来我这里啊。

陈念揉揉眼睛,走过去坐到他腿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像孩子抱着最心爱的玩具。她把头枕在他肩膀,箍得紧紧的,嗅到他脖颈间风雨的气息。

他抱着她缓缓向后倒去,倒在床上。

屋外的风雨声,仿佛再也听不见。

死死相拥,如果时光能够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直到最后,过程会有好几折,但结局不悲,我说认真的。

☆、chapter 16

Chapter 16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奥斯卡?王尔德的这句话怎么翻译?”英语老师坐在讲台后边,眼睛从鼻梁上的镜框边看向教室,“谁来翻译一下?……陈念?”

陈念捋着裙子刚要起身,老师抬手:“不用站起来了。”

陈念轻声说:“我们,生活在阴沟里,但依然,有人仰望星空。”

“对。我们生活在阴沟里,但依然有人仰望星空。”英语老师重复叙述一遍,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下一题。”

第四天了,一切风平浪静。

魏莱没再来找陈念的麻烦。

雨季接近尾声,天气越来越热,北野给陈念买了个小小的电风扇,无声音的,挂在课桌底下吹风。

老师仍在念题,班主任的影子出现在窗口,陈念微微分神,却听他说:“曾好,你出来一下。”

曾好出去了。

陈念继续听课,不久后曾好回来,看上去有些得意。

下课后,小米戳她后背:“曾好。”

“嗯?”她转过身来。

“老师找你干嘛,有好事儿么?”

陈念拆开一盒百奇。

“我吃点。”曾好伸手拿一根;小米也拿一根,说:“念最近总吃零食。”

前前后后外加路过的同学都凑来拿,拆开的饼干如同人民广场喂鸽子,一眨眼就没了。

“魏莱失踪了。”曾好咬着饼干耸耸肩,别提有多幸灾乐祸。

小米问:“失踪了为什么找你呀?”

曾好翻了个白眼:“象征性地问一问。谁都知道当初不是恶作剧,就是她们欺负我。那时劝我别想复杂,现在倒晓得来问我。呵,她还欺负过外校的学生,恨她的人就我一个?反正她活该。”

陈念抬头,道:“别说那么满,万一,她跑出去玩,过几天又,回来了。”

曾好瘪瘪嘴:“最好永远别回来。”

小米:“咱班主任又得长白头发了。”

“白什么呀。”曾好说,“魏莱被退学,归家长管,和学校没关系。以前不愿承认只想大事化小,还是那个警察干预的。现在估计庆幸早早脱离关系了吧,不然名声要臭掉。”

陈念看见徐渺在她身后,推了推她;曾好扭头,见徐渺脸色尴尬,回头来对陈念吐了吐舌头,不说了。

傍晚,陈念走到校门口,照例远远看一眼街对面的北野,但……北野正盯着路边的徐渺看,隐约奇怪地笑了一下,直到徐渺上了她家的车远去。

陈念想了想,觉得自己看错了。

北野看到她了,拔脚过来。

陈念继续走自己的路。

经过上次的事,她常常不安,走几步就得回头,看见北野了才安心。

才转过头来,听见李想喊她:“陈念!”

陈念又一次回头,见北野正盯着她,插着兜往旁边挪了一步。李想跑过,撞上北野的肩膀。他轻轻晃了一下。

“啊,不好意思。”李想笑着对他道歉,跑向陈念。

陈念静悄悄地看了李想一眼,回身。

李想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忙解释:“嘿嘿,又去姑妈家吃饭。”

“哦。”

“陈念,我听说魏莱失踪了。”

“是吧。”

“可能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了吧。”李想说,“走了好。不会再影响你。”

陈念敏感地抬起头,道:“我和她,没有关系。你说得就像,我想要她失踪一样。她没有影响我,影响曾好,还差不多。”

李想一愣,赶紧道歉,说:“也是哦。”

尴尬中,他无意地回头看一眼,笑容微收,走了几步,低下头小声说:“陈念,我上次也见过这个人。跟了你一路。”

“啊?”

“别回头!”

可陈念已经回头,一瞬间,李想抓住她的手,道:“快跑!甩开他!”

陈念惊讶地看着北野,来不及反应,人就被李想拉跑了。

陈念挣了一路,可李想力气大,拽着她跑过整条街,看“那个人”没追上来,才作罢。

陈念奋力甩开他的手,弯腰在路边气喘吁吁。

“跑什么呀!”很不开心。

她极少露出情绪,何况负面;李想猜想她今天可能心情不好,也有些惶然,低声:“我怕有人跟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