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无心这一声“胡说”说得倒是正气凛然,“密教曾有高僧苦练普普通通的‘大龙王拳’五十年,几十万遍打下来,竟然做到了灰中取火,石上开花,硬生生地将其打成了‘摩柯龙王神通’,成为一代宗师。你天生玲珑心,却是这般简单的拳法最适合你。”

“真的?”雷无桀见无心说得一本正经,心中却犹是不信。

“真的。但是五十年太久了。好好一个翩翩少年难道要练成糟老头子才能天下无敌?明明是少年时才应该疯魔武林啊!你听好了,刚刚那套大罗汉拳,只是前一半,后一半是伏魔拳,二者加起来才是真正的大罗汉伏魔金刚无敌神通!后一半比较难,我手把手地教你!”无心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雷无桀的手,还真是“手把手”地教了起来。

无心在屋顶上领着雷无桀打起了拳,初时还一板一眼打得认认真真,可后来却是越来越快,萧瑟在底下根本看不清具体的招数,只见一道白影混着一道红光在屋顶上跃来跃去。许久之后,两个人才停了下来,雷无桀浑身是汗,气喘吁吁,无心倒是气定神闲,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他放开了雷无桀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我刚刚领着你打了三遍,你可都记住了。”

“记……记住了。”雷无桀大口喘着粗气。

“好!再打一遍给我看看。”无心笑道。

雷无桀歇了片刻,将呼吸调整过来,点点头:“好!”随即运起真气,用力往前踏了一步,却把整个屋顶都踏缺了一块,一个不留神整个人都摔进了庙中。

“啊!”他躺在一片废墟之中惨叫。

“好,学得不错。”无心在那个缺口那蹲了下来,笑嘻嘻地看着雷无桀。

“哪里不错了……”雷无桀苦笑,他想站起来,却感觉浑身真气已泄,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了。

无心却没有再理会他,他站了起来,转身望着下方的萧瑟:“接下来轮到你了。”

“我不会武功,只会一点逃跑用的轻功。打拳什么的,我半点不会,你能教我什么?那水上漂的武功倒是不错,我可以选么?”萧瑟说道。

“你心思太重,非天踏浪神通,你是学不会的。学了只会半路掉下来。”无心摇头。

“非天踏浪神通?”萧瑟皱了皱眉,“罗刹堂的武功取名都是这么随意的吗?”

“不是,有些武功秘籍上名字被抹去了,我就瞎取呗。”无心倒是坦然。

“可除了轻功以外,别的武功要传授,你可找错人了。”萧瑟耸耸肩,似乎对那绝世的武学并没有半点兴趣。

“没有找错人,我要传你的这门武功不需要什么基础,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我今日教了你,你怕是很久以后才能学会。”无心一跃而下,落在了萧瑟面前,一双眸子中紫光流动。

“这是……”萧瑟微微皱眉。

“我要教你的,是心魔引!”无心嘴角微微扬起,眼中紫光闪烁。

第19章 凭心而动

苍山之巅。

一副黑白棋子。

棋桌边却只坐着一人,穿一身黑色长袍,手中却执着白子。

“唐莲到九龙寺了吗?”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坐在棋桌边的那人笑着摇摇头:“到了,可是却是空手到的。”

“为何?唐莲失手了?”

“是的,因为有两个老朋友出现了。”

“白发仙,紫衣侯?”

“的确是他们。虽然唐莲的功夫已大有精进,是这一辈年轻人中的翘楚,但是面对这样的高手,怕是犹未可及。”棋桌边的那人将白子落了下去,“该你了。”

那棋盘上应声便多了一个小窟窿。

执白子的人摇摇头:“每次和你下棋,便要毁去我一张棋盘,你的剑气修炼的再强,难道还需要与我炫耀?”

“所以那个和尚已被天外天带走了?如果真是这样,你不应该来这里找我下棋。”那人却不理他。

“没有,消息上说天外天并没有得手。在他们混战的时候,那和尚趁乱跑了,顺手还带走了两名唐莲的同伴,然后就不知去向了。我猜测,他应该是赶去大梵音寺了。他父亲曾经的至交好友王人孙在那里,那也是他师父忘忧禅师的故土。”

“你刚说,与唐莲随行的还有二人?是雪月城的弟子?”

“不是,唐莲的信上说有一个是雷家子弟,这一趟本该是来雪月城拜师的。”

“雷家弟子?雷家堡最近并没有传信说有弟子入城,莫非有诈?”

“不会,唐莲万事谨慎,这个不必担心。”

“那另一个是谁?”

“另一个据说不是江湖人士,不会武功,是一个客栈的老板,因为那雷门弟子欠了他一笔钱,所以一路跟着。唐莲说这个人心机颇深,不是简单的人物。”

“叫什么名字?”

“他姓萧。”执白子的人意味深长地说。

看不见的那人沉默了片刻,忽又问道:“还有什么别的消息么?”

“有,还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如你所想,宫里那位也坐不住了,五大监里的第二高手掌香监瑾仙公公一个月前就已经悄悄离开帝都,而且是直奔于阗国而去。”

“沈静舟也去了,看来宫里那位还是不信任我们。”

“怕是从未,更何况你又何曾信任过宫里那位?宫里的意思是这件事上,我们三个中至少得有一个出手,可如今我们一个在练剑,一个在下棋,还有一个不知在何处喝酒。”

“这一次本该是由你亲自去的,唐莲就算是这一代雪月城弟子中最出众的,但一个人也不可能敌得过那么多高手,光是那个无心和尚,又真的是好对付的?”

“首座说,该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历练。”

“那现在呢,你要赶去于阗么?”

“哈哈哈,首座说,年轻人的历练还没有结束。”执白子的人似乎心情很好,又轻轻落下一子。

另外那人忽然沉默了,许久之后,执白子之人感觉眼前一片落叶扫过,再抬头一看,已有一个穿着青衣的人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柄细长的剑。

“你想独自前去?”黑衣之人扫了扫身上的碎叶,站了起来。

“事关中原安危,不是儿戏。”青衣人答得干脆。

“你啊,就是把家国大事看得太重。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能搅起多大的风雨?”黑衣人叹道。

“是一个十七岁,修得罗刹堂内所有武功,并且身为天外天现任宗主的孩子。”

“那又如何?像他这样功夫的人,雪月城内至少有七八个,宫里怕是有十个,唐门有几个?雷家堡有几个?还真怕了他么?”

“那天外天又有几个?域外魔教十六宗派,又有几个?”青衣人反问他。

“你想着守护天下,可也不一定人魔教就整日想着鞭挞天下啊。说到底,十二年之约已到,他本该走的,我们现在强留住他,难道真要成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首座的意思是如何?”

“首座的意思很简单,十二年前魔教东征,雪月城不怕,十二年后一个少主归山,雪月城更不怕。年轻一辈的事由年轻一辈去解决,解决不了才轮到我们这些老头子出马。他早在三日前就已经传书给唐莲了,现在唐莲应该收到了。”

“传书上写了什么?”

“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

“凭心而动。”

青衣人愣了愣:“凭心而动?”

“就像师尊十二年前写给我们的信一样,凭心而动。”黑衣人笑了笑。

“百里东君这家伙,还是这么乱来。”青衣人沉思许久之后终究是长叹了一口气,将剑收了起来,瞬间青影已消失不见。

“喂,这棋还下不下了?”黑衣人朗声问道。

没有人再回答他,只是面前的那副棋盘却在瞬间崩裂了。

黑衣人无奈地摇摇头:“脾气还是这么暴躁,这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练成这必须要心如止水的止水剑法?”

边境之城毕罗,九龙寺。

唐莲站在寺庙庭院之中,放飞了手中的信鸽。

无禅站在他的边上,垂首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师尊只写了四个字。”唐莲仰头望着月亮,有些走神。

无禅愣了一下,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不是这四个字。”唐莲摇摇头。

无禅笑了笑:“唐兄,小僧只是呼声佛号罢了。”

唐莲回过神来,也不由地笑了:“我走神了。只是师尊写的那四个字我看不懂,凭心而动,什么是凭心而动?这在佛法里有什么解释吗?”

无禅沉思片刻,说道:“佛曰,随心,随性,随缘。”

唐莲闻言,叹道:“我自小出生在唐门,门规森严,十二岁前在内房六门修炼心法毒术,十六岁时练成外房三十二门所有暗器手法,十七岁时来到雪月城,拜师尊为师,至今已有九年。这二十六年间的事情仿佛是都既定好的,我只需要完成即可。随心,随性,随缘,这三个词我却是想不透。既然无心这么重要,师尊难道不是应该给我下雪月城的绝杀令么?”

“绝杀令?唐兄认为无心师弟该死?”无禅犹豫了一下,问道。

“不该。”唐莲摇头,“但若师尊的传书上写着,我不会犹豫。”

无禅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对了,无禅大师,一直没有问你,无心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唐莲忽然问。

“小僧很早的时候就离开寒山寺了,只与无心相处了数月,那时他还是个小童,所以其实并不了解无心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幼时有一件事至今印象深刻,那日小僧在寺庙中练拳,无心坐在屋檐之上,在小僧练完拳之后,忽然道:这就是金刚伏魔神通?只是伏魔之心如此之重,与魔道又有何异?小僧当时不解,无心却继续道:罗汉亦除魔,是谓‘杀贼’,是杀尽烦恼之贼,除的不是外魔,是心中之魔。小僧当时已入佛门六年,修炼这金刚伏魔神通也有三年,闻此言却如天雷灌顶,沉思许久,转身却见无心已经不见。后来,小僧心中想着无心所言之语,再练这金刚伏魔神通,却觉得从前拳法上的困惑都迎刃而解。九龙寺大觉师父来寒山寺时,正好练就伏魔神通的第四重境界。”无禅说道。

“若不是大师亲言,不能相信这是一个五岁幼童所能说出来的话。”唐莲点头,“唐某斗胆,问大师一句:我们现在是否又是降魔之心太重了呢?”

“无心不是魔,师父也不是魔,只是为外魔所扰。”无禅沉声答道。

“所以无禅大师,明日你会如何?”唐莲又问道。

无禅想了想,笑道:“凭心而动。”

唐莲望了无禅一眼,却见无禅目光坦诚,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叹道:“我以为大师的心早已坚若磐石。”

“又不是屋内那些老和尚,谈什么坚若磐石。”无禅往前踏了一步,一跃登上了屋檐,“唐兄慢想,小僧要去睡觉了。”

唐莲愣了一下,这个总是一脸正气,不苟言笑的和尚,此刻却流露了几分少年的心性,倒令他颇为意外。屋檐上的无禅转身,长袍挥舞,在月光下轻笑,倒颇有几分师弟无心的架势,他朗声道:“所谓凭心而动,随心,随性,随缘,是指不必想得太多,遇见之时心中那刹那间的反应,便是施主的心。”

唐莲愣了一下,却见屋檐上的灰袍一闪,无禅已经不见了。而在身后的大殿之中,依然会传来轻轻的诵经之声。唐莲笑了笑,仰头看着远方,道:“凭心而动,这是师尊此次要教授给我的道么?唐莲记下了。”

第20章 漏尽禅通

天色微明。

“和尚,他们来了。”萧瑟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走到了山崖边,望着山下密密麻麻地站着数百个和尚,此刻正齐坐下来,手中锣鼓声响起,同时颂起经来,在那苍茫一片的土地上,颇有几分佛意。连萧瑟这般懒散的人,神色都不由严肃起来:“三百和尚荒漠诵经度人,倒比皇家的祭天大典更多几分禅意啊。”

“那是……”雷无桀忽然一指远方,却见三百诵经和尚的后面,突兀地站着一个提着刀的魁伟僧人。提刀僧人目光凛冽地望着前方,那里有九匹骏马,骏马上也坐着几个和尚,也正冲着这边跑来。

“是王人孙。”萧瑟扭头看向无心,“他似乎并没有和你约定的那样退避三舍,这一次,他好像做了一个和十二年前不一样的决定。”

“进来吧。”无心冷冷地望了一眼,没有再说别的,只是缓缓踏步走进了破庙之中。

而山下,王人孙将手中的戒刀插进了土中,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在他面前,九龙寺的七位佛道大宗:大觉、大怀、大威、大观、大默、大望、大普大师以及无禅和尚、唐莲正策马奔来。

“这是谁?”唐莲问道。

“大梵音寺,法叶尊者。”无禅微微皱眉,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法叶尊者总是神出鬼没,偶尔听到的几句传言无非是喝酒吃肉这样的荒唐行为,倒从未听说过这位尊者还通武功,更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刀拦路。

就在此时,王人孙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猛地拔出了地上的刀,冲着九人横刀一挥,无上的刀劲刮起了地上的尘土,血光乍现,九人急忙弃马一跃而起,而那九匹骏马竟然就在瞬间被刀劲劈成了两半。

血落如雨,即便是唐莲都忍不住感慨:“好强的杀性!好强的刀劲!”

王人孙将刀再度重重地插进土中,怒喝一声:“止!”

为首的大觉禅师穿一身黄色袈裟,慈眉善目,看到这样的场景,只是轻声低呼:“阿弥陀佛。”

身后的其他几位禅师也都低头轻呼佛号,大觉禅师叹了口气:“法叶尊者放下屠刀已有十二年,为何重入杀戒?”

“本想此生就当个和尚,赎我的罪过,却发现其实早就回不了头了。想来想去只有继续提着刀,我才能一丝赎罪的可能。”王人孙重新闭上了眼睛,他的碎空刀与平常的刀法很不相同,每一次出刀都是一次冥想的过程。

“法叶尊者刀法通神,老衲十二年前就已领教过。只是老衲这边九位降魔人,尊者一柄破戒刀,可留得住?”

“怕是留不住九个,那和尚你觉得我能留住几个?”王人孙手轻轻地触过刀柄。

“法叶尊者,你动了杀心。”大觉禅师加重了几分语气。

“是!我动了杀心!”王人孙紧紧地握住了刀柄,再度将那柄刀拔了出来。

“无禅,你和雪月城的唐施主拦住他!”大觉禅师纵身一跃,一掌向王人孙打去,那一掌挥去,却见虚虚幻幻无数道掌影出现,这在千佛手上的造诣怕是已入化境。王人孙不敢硬接,猛地提刀一撤步,大觉禅师见王人孙闪避却也不追,连同其他六位大师纵身向那山坡奔去。

王人孙稳住步伐,提刀欲追,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叮”的一声,急忙转身用力一挥刀,将那枚透着寒光的钉子打落在地。

“唐门透骨钉?”王人孙微微一皱眉,“此行竟然还有唐门的人,天下武林竟然真的要致一个孩子于死地?你是谁的弟子,唐煌?唐玄?还是唐怜月?”

唐莲一愣,法叶尊者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可此人却一开口就喊出了唐门三位不入世,专传弟子武学的长老名字,似乎对唐门颇有了解,他抱了抱拳:“在下唐莲,十六岁前在唐怜月师父门下学习外房绝技,后应师父之命前往雪月城,如今是雪月城城主百里东君座下弟子。”

“你是百里东君那家伙的弟子?好,那我不杀你。这个和尚你又是谁?看着眼熟,好像见过,是大觉的弟子?”王人孙转头问无禅。

无禅双手合十:“贫僧乃是忘忧禅师门下弟子,无禅。暂居九龙寺修炼金刚伏魔神通。”

“忘忧?看来都是故人的弟子。所以上面那人是你师弟?”王人孙问道。

“是。”无禅答得干脆。

“那么我问你,你是要去救他,还是去杀他?”王人孙幽幽地问道。

“不知。”无禅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