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将轻轻一挥手,凌空作势打了一下书童的脑袋:“说了要叫公子,别叫小师叔。”

书童却像真的被打到了一般,捂住了头:“我回去一定告诉师祖!”

那书生却不理他,抬起头笑着望向雷无桀:“这位少年嘛,我估计着能闯到……”书生忽然停住了口,神色中带着几分讶异。

“怎么了?”书童转身望他。

书生良久之后轻轻叹了口气:“飞轩啊,看来本公子今天这一觉,的确起晚了啊。”

而在一旁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铺中,萧瑟微微皱着眉头,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地说道:“青城山?”

雷无桀终于走到了登天阁的楼下,中间是一条穿阁而去的大门,几个穿着华贵的世家子弟正悠哉哉地走了进去,而旁边则是一条小门,里面便是上阁的路。一个打着哈欠的年轻人正坐在小门口的台阶上,一口一口地咬着一个大包子,嘴里喃喃道:“今天真倒霉,轮来守这破阁,还偏偏是这一层。又要打不知道多少个不自量力的笨蛋了。”他听见了面前的脚步声,抬起头,望了雷无桀一眼:“小子,你要闯阁?”

雷无桀点点头。

年轻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等我吃完这个包子再说。”

雷无桀也不着急,笑了笑,走上前在年轻人身边坐了下来。

年轻人对雷无桀多了几分好感,他经常遇到那些上来就喊着像是要打擂台的武夫,根本没有闲情雅致来等他,拎起拳头就要对打,雷无桀这样潇洒自如的,还有几分世家风范。

“唉,我才拜入雪月城门下三个月,就已经是轮到我第六次来守这破阁了,今天竟然还是第一层,有苦头吃了啊。”年轻人咬一口包子,叹一口气。

雷无桀眉毛一挑:“这守阁人都是轮流的?”

“对啊。”年轻人瞪了雷无桀一眼,“你这都不知道,还来闯阁。前五层都是刚入门不到一年的弟子,六到十层都是入门一年以上的弟子,十一层到十四层都是入门三年以上的弟子,十五层是守阁长老,十六层?雪月城内比守阁长老要厉害的据说也有几十个,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毕竟闯到十六层的这几年只出现过一个,当时可是三城主亲临啊。”

“入门不到一年的弟子,能守得住这阁?”雷无桀问道。

“那是自然,雪月城是什么地方。我才来了三个月,那又如何?那些自称在江湖上练了十几二十年的武夫,根本不够我打的。不是小哥我吹牛,如果不是出生武林世家,有那一张金灿灿的名刺,就别来这登天阁找苦头吃。莫说十层拜入长老门下,这五层,我就没见人能闯过!”年轻人包子终于快吃完了,他望了雷无桀一眼,有些惋惜,“你啊,长了一家世家公子的脸,可偏偏没有世家公子的命。要不,听小哥一句劝。直接走了吧。”

“走了几千里来到这儿呢,舍不得就这样走了。”雷无桀摇头。

年轻人“啧”了一声:“是有恒心的人啊。你叫什么名字?虽然一会儿你可能会被我打一顿,但毕竟相识一场,以后行走江湖,小哥我罩你。”

“雷无桀。”

“哦,雷无……”年轻人最后一口包子终于还是没有咬下去,他瞪大了眼睛,“哪个雷?”

雷无桀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爽朗地一笑:“就是你能想到的那个雷。”

妈呀,还真是个世家弟子,还是那最不好惹的几大世家中的一个。可是这雷门子弟难道不该走边上那条阳光大道吗?来这登天阁和自己过不去干嘛!年轻人慌乱地站了起来:“在下谢烟树,来自岭南谢家。”

雷无桀点点头,冲他一笑:“包子吃完了?”

谢烟树咽下了最后一口,点了点头:“嗯!”

“那我要闯阁了。”雷无桀往前踏了一步。

谢烟树心想输人不输面,你纵是雷门子弟又如何,我毕竟在雪月城练了三个月的刀,还真怕了你不成,也气势汹汹地往前踏了一步:“想要闯阁,先从我……”

雷无桀没等他说完,一拳击出,将他打飞了出去。

“身上跨过去……”谢烟树在空中挣扎着说完了台词,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个红影完全没有犹豫地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雷无桀开始登阁了。

一登,便直接上了十层!

雪月城的内城之中,有一名年轻弟子正汗流浃背地跑向雪海阁,大声高呼:“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一名略长几岁的男子走出阁,微微皱了眉。其他听到声音的弟子也纷纷涌了出来。

“有人……有人闯阁。”年轻弟子气喘吁吁地说。

众人闻言纷纷骂道:“废话,那登天阁****都有人闯,有什么好惊讶的。”

“可这人……一下子就上了十层!”

众人哗然:“十层?今天守第十层的可是韩师兄!莫非又是来挑衅的武林前辈,连韩师兄也能打过?”

“不是,不是什么前辈,自称说只有十七岁!”

“什么?十七岁?”众人面面相觑,正欲再细细询问,却忽然集体噤了声,来报信的弟子正欲纳闷,转身一看,也立刻垂下了头:“大师兄……”

一袭黑衣的唐莲却没有责骂他,只是问道:“你说的那人可有什么特征?”

“回禀师兄,穿一身红衣,拿着一个长长的包裹,自称……自称是雷家堡的人。”年轻弟子如实禀报。

“果然是他。”唐莲心中一动,身形一闪,已往登天阁的方向奔去。

“大师兄这是……要去亲自守阁?”

“大师兄的话,守哪一层?”

“大师兄与守阁长老的功夫仅有一线之差,如果大师兄去的话……”

“是第十四层!”

第32章 仙人揽六箸,对博泰山隅

雷无桀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面前持剑的男子抱了抱拳:“承让了。”

持剑男子的右手衣袖被击得粉碎,倒也不恼,反而洒脱地一笑:“技不如人。”

雷无桀指了指楼梯:“那我上去了。”

“去吧,但是楼上那人,可不好对付。”持剑男子将剑插回了鞘中,上前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你可难办了。”

“第十三层就那么难闯了?”雷无桀拍了拍身边的包裹,自信地笑道,“我还有几分力没出呢。”

“看出来你留手了,就别和我炫耀了。我是看你性格憨直,但楼上那个人狡猾多变,功夫没练多少,邪门歪道倒是懂很多。所以劝你小心。”持剑男子侧身让开了路,“上去吧。”

狡猾多变?能有那个叫萧瑟的狐狸狡猾吗?雷无桀想着坐在下面包子铺里等着自己拿五百两银子下去的萧瑟,苦笑了一声,与那持剑男子道了声谢,就往上走去。他踏上第十三层后便按惯例,朗声抱拳道:“雷家堡雷轰门下,雷无桀,前来拜阁。”

然而没有人应他,雷无桀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人背对着他,那件白色披风的背上印着大大的一个字。

赌。

“雷家堡雷轰门下,雷无桀,前来拜阁。”雷无桀又一次朗声说道。

那个人依然没有理他。

“雷家堡雷轰……”雷无桀决定重复最后一遍。

“嘘!”那个人转过身,竟是一个和雷无桀一般大的少年,肤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一股不耐烦,他把食指放到唇边,狠狠地瞪了雷无桀一眼。

雷无桀一愣:“怎么?”

“你过来。”那个人冲着雷无桀挥了挥手,低声说道。

雷无桀急忙疾步走了过去,那个人侧到了身边。雷无桀才发现在他身后摆着两个雕琢的栩栩如生的人偶,中间摆着棋盘一样的东西,似乎正在对弈。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那人问他。

“不知道。”雷无桀老老实实回答。

“仙人揽六箸,对博泰山隅。这个叫六博,据说这是一局残局,残局之上蕴含着绝世武功。若是能够解开,胜过苦练二十年。”那人解释道,“我刚刚才看出一点门道来,你就闯了进来。你说,你得怎么赔我?”

雷无桀面露尴尬:“难不成也要赔五百两。”

“上道。”那人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竖起了大拇指,“打个折,三百两就行。”

雷无桀心想,真该介绍他和萧瑟认识一下。

“要不等我闯阁之后?”雷无桀犹豫了一下,说道。

那人点了点头,甩了一下袖子:“行,你说赌什么?”

雷无桀没听明白:“什么?”

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一下:“樗蒲、六博、牌九、宣和、马吊,我问你赌什么。你赶快选一种。”

雷无桀一头雾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人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然后从身后掏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赌具,放在了桌上:“你们这些武夫,所谓比试,难道只有打架一种吗?来了我的阁,就得听我的话,我不比武功,只比赌术!你比不比?不比下阁去。”

雷无桀摇头:“不比,也不下阁。”

“那你打死我吧。”那人双手一伸,一副无赖样。

“什么?”雷无桀吓了一跳。

“你要么打死我,从我尸体上跨过去。要么和我赌,你选一个?”

雷无桀只觉得面前这人不可理喻,才明白了十二层那人的忠告是什么意思,只能不停摇头:“你若不还手,我怎能和你动手?”

“所以你赌不赌?”

雷无桀愣住了,良久之后才说:“我不会。”

“一个都不会?”

“一个都不会。”

“你再好好想想。”

“好像……会一个。”

“什么?”

“掷骰子猜大小!”

那人叹了口气,一挥手,将那堆赌具扫在了地上,只留下了一个空空的骰子宝盒:“猜大小就猜大小吧。没意思。”

“真的不能比武么?”雷无桀试探着问。

“不能!就赌骰子,三局两胜!”那人说得坚决,拿起了宝盒晃了许久后放在了桌上,“猜吧。”

“大吧……”雷无桀有些犹豫,他没有唐莲那般听风辨位的本事,也没有萧瑟的赌术,只能瞎猜。

那人掀开了小缝,露出了一副惋惜的表情:“真遗憾,你猜错了。是小。”

雷无桀只感觉这比起在下面比武还要难多了,背后已经浸满了汗珠:“真的?”

那人一把掀开了宝盒:“三三一,小的不能再小了!”

雷无桀无力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来第二把?”那人迫不及待地又晃起了手上的宝盒。

雷无桀想了想说:“我想先下阁去喝碗豆浆,我们一会儿再赌剩下两局?”

“明明剩下的只有一局啦。”那人自信地笑道,“去吧去吧。记得把银子带上来就好。”

雷无桀点点头,转身从十三阁窗口一跃而下。

这一跃看得满城皆惊,这么多年来,下关城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能闯到十层以上的人了。而这一次竟有人突然从十三层一跃而下,而且还是个这般年轻的少年,着实令他们吃了一惊。

那袭红衣似乎完全没有受伤,从十三层上一跃而下后,就疾速奔向了一开始来的那间包子铺,一屁股坐了下来。让原本轻视他的那小二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眼前这红衣少年已经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萧瑟此时已点了一壶茶,正慢悠悠地喝着,看到雷无桀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吹了吹手中的热茶,懒洋洋地说道:“十三层就被打下来了?你比我想象中要弱。”

“还没有,但在十三层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不和我比武,却要跟我比赌术。听你一路上吹牛,说在天启城千金台赌过,你得帮我一把。”雷无桀热情地给萧瑟倒了一杯茶。

萧瑟轻轻用手指敲了三下桌子:“加三百两。一共八百两。”

雷无桀咬咬牙:“没问题!”

萧瑟眼睛一抬:“说。”

雷无桀就把遇到的这个奇怪的人一五一十的形容了一遍,一直说到自己赌了第一局结果惨败。

“你遇到的应该是雪月城尹落霞的弟子。尹落霞生性好赌,后来与枪仙司空长风连赌三场均落败,才被迫进入雪月城担任长老,听说进雪月城后只收了一个弟子,跟她一样嗜赌如命。”萧瑟想了想,说,“你和他对赌之后,他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雷无桀回忆了一下,说:“他先掀开一条缝,看了一眼。然后就说我输了。”

“宝盒下面有暗格。”萧瑟几乎没有犹豫地就说出了口,“他先看一眼,若你是错的,那就直接开盒,若你是对的,他在底部轻轻一拨,上面的骰子正反就完全换了过来,你便也输了。当然,所谓赌术的精髓还是那句话,你相信自己会赢,那么,你就会赢!”

雷无桀无视了萧瑟后半句话的豪气干云,只是对前半句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萧瑟,你为何如此了解……”

萧瑟放下了茶杯,微微皱起了眉头。

雷无桀吓得立刻又往那登天阁跑去,那名被一拳打飞名叫谢烟树的男子依旧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看到雷无桀过来,笑道:“雷兄又回来啦。”

雷无桀没时间理他,一步又从他头上跨了过去。

谢烟树挠了挠痒,叹了口气:“功夫差,就活该被人欺负啊。”

“小师叔,那红衣男来了又走了,看来真的只是休息一趟,还没有被打下来。再这样下去,今天的风头就全给抢走了。”书童一脸焦急。

“莫急莫急,等他闯到第十六层时,看公子我上去把他赶下来,也省了我们一层一层往上爬的力气了。”书生倒是不焦急,躺在马背上,捧着一本书慢慢地看着。

“小师叔,世上真是没有比你还懒的人了。”书童赌气地甩掉了手中的缰绳。

“既然我们都是在等他从阁上下来,不如来这里喝一杯茶?”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书童诧异地往那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人正捧着一杯茶,面带笑意地看着他们。

正是萧瑟。

书生放下了手中的书,饶有趣味地望了萧瑟一眼。

“紫薇望气,道眼寻龙。可看出什么来了?”萧瑟幽幽地说。

书童一惊,背上的桃木剑颤动起来,几乎就要冲天而起。

“飞轩,莫动。”书生手轻轻一挥,将那柄桃木剑按了下来,“这位兄台并不会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