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罚就免了。”唐老太爷忽然睁眼,眼神中满是怒意,“只是你要明白,可是一旦你已经迈出了步伐,那么就不能再留有半分的犹豫!”

“你可以怀疑我的决断,这并没有问题。但是,那应该在你踏出唐门之前!”

唐煌立刻就跪了下来,连同那唐玄、唐七杀都一同跪了下来:“谢老爷子教诲。”

唐老太爷没有回话,只是缓缓又闭上了眼。

他想起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用尽了身上所有的暗器,只捏着最后那柄破碎的指尖刃,衣衫破裂不堪沾满血迹,却依然站在自己的面前,倔强地对自己说:“老爷子,你错了!”

是真的错了吧。唐老太爷在心里默念着。

在这驾马车离唐门而去的时候,几十道黑色的身影也从唐门中散出,融入了那寂静的黑夜之中。

第148章 天启暗涌

天启城。

一顶金色的马车在军队的簇拥下缓慢地进入着皇城,这是一支突如其来的军队,城门都统之前并没有得到半点消息,但他依然带着整个城门兵恭敬地站在两头,恭顺地迎接着这支突如其来的不如百人的军队。

只因他们手中所执的金色仪仗之上,纹着一只巨大的神鸟大风。

神鸟大风,曾是一个世家的家徽,直到后来,成为了整个北离的象征。这个世家,姓萧。所以有资格执掌神鸟大风旗的,只有皇室子弟。

“最近有哪位王爷要来京吗?”城门副都统小声地问道。

城门都统远远地眺望着,忽然神色一边:“应该不是封地王,那领头的军官,可是大内虎贲上尉黎长青?”

副都统仔细看了一眼后惊道:“正是!”

“不可能!”都统摇头道,“前日才接到传令,圣上回京,起码是在七日之后!可是黎长青,可从来不离圣上左右!”

二人交谈间,那虎贲上尉黎长青已经带着整支小队围拥着那架金顶马车缓缓地进城而来了。城门都统只望了一眼,就没丝毫犹豫,率先跪了下来。

“恭迎圣上回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溜儿的城门兵皆将手中长枪放下,成排跪立,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就算认不得黎长青,也认得那百名虎贲郎。每个兵士的肩前都绣着一只虎首,只有护卫明德帝左右的虎贲郎才能拥有这样的徽记,据说当年明德帝就是靠百名贴身兵士才杀到那大殿之前的,如今那些兵士都已经老了,自己的子孙接过了那些刀剑,成为了明德帝新的随身兵士。明德帝便赐他们虎甲,封虎贲郎,官位等同于游骑将军。

黎长青顿时立马,目光穿过那些跪拜在地的城门兵士,望着那远处乘马而来之人。

此人一声金衣蟒袍,说不出的华美金贵,面容精致,虽然看得出是一个男子,却相比平常的女子,更要惊艳几分。只是看上去柔弱瘦削的男子,腰间却挂着一柄巨长无比的刀。北离剑,南诀刀。在北离,用刀的人很少,尤其是这男子腰间所配的这几乎要和十岁左右的幼童等身的长刀。

这是一个太过于特别的男人,以至于所有人都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

有人叫他金衣侯,因为他金衣蟒袍,贵为王侯。

“兰月侯。”黎长青低声轻道。

但这才是他的称号。兰生幽谷无人识,天子无声转月盘。兰月侯,明德帝亲赐。也是明德帝如今仅剩的留在天启没有外封的兄弟了,当年的十二王子萧月离。兰月侯的身后,并没有太多的随侍贵族,只有几名贴身的兵士谨慎地跟在一旁。兰月侯在整个天启的人缘都非常好,和任何一方势力都没有争执,但同时,如果真有人要想当街暗杀兰月侯,那么他手中的长刀,将会成为这个人的噩梦。

“臣弟恭迎圣上回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兰月侯坐在马上,声音懒洋洋地,似乎并没有半分尊敬。持刀上殿,面圣不拜,北离当朝,只此一人。

那驾马车徐徐向前,穿过了跪拜的城门兵,黎长青带领着百名虎贲郎紧随其后。

“辛苦了。”在马车驶过城门的时候,城门都统听到轿子里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急忙准备大呼“谢圣上”的时候,马车已经驶过,来到了兰月侯的面前。

兰月侯依旧下马不跪,懒洋洋地笑着。天子允你面圣不贵是一回事,你真的不跪又是另外一回事,可是兰月侯偏偏有点恃宠而骄的滋味,所以虽然在天启人缘颇好,但是却被文武大臣们认为性子不够沉稳,难当大用。可就是这个一直被认为难当大用,仅居侯爷之位,未曾封王的兰月侯,在明德帝出使西域的这段时间里,担任监国一职,已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去白王府。”轿子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遵命。”兰月侯调转马头,忽然猛地一甩马鞭,踏街直奔白王府而去,金顶马车紧接其后。这迅雷之势,倒不似是拜访儿子,倒有几分上战场的意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大队就已经赶到了白王府的门口。

白王府的总管颤颤巍巍地跑出来跪下:“不知圣上突然驾临,还望恕罪!”

“崇儿呢?”兰月侯策马向前,问道。

“王爷病了,现在还在房间里休息。”总管战战兢兢地答道。

兰月侯回头,望着马车。马车内的明德帝沉默了片许后,终于掀开了幕帘,从上面踏了下来。只见明德帝面容刚毅,眼神如刀锋般锐利,眉头微微而皱,举手抬足间均有王者之气,和脂粉味略重的兰月侯截然不同。明德帝一步踏下,众人皆噤口。连一直懒懒地笑着的兰月侯也神色严肃起来了。

“我去看看崇儿。”明德帝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列队!”黎长青低呼一声,所有虎贲郎均向前跑出,散开,在白王府的门口列成两列。这些虎贲郎便负责守在了白王府的门口,而黎长青和兰月侯则随侍明德帝左右,一同进入了白王府。

那脸色有些发白的王府总管匆匆忙忙地跟上准备带路。

兰月侯笑着望向他:“李总管,你怎么身子在发抖啊。”

李总管擦了一把汗,答道:“圣驾亲临,难免会有些激动。”

“得了,跟没见过皇帝似的。”兰月侯不屑地摆摆手,“打小我们就认识你,那个时候见我们怎么没那么害怕?”

“月离。”明德帝低声喊道。

“行,不打趣你了。”兰月侯耸了耸肩。

明德帝忽然停下了脚步,那兰月侯也转过了头,随即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只见那个眼前蒙着一块白布,一身白衣素袍,不像是贵胄王子,倒像是白衣书生的年轻王爷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

第149章 诗酒王爷

白王萧崇,是明德帝的第二个皇子,因为大皇子的早夭而成为实际上最年长的皇子,性格温和,从小天赋异禀且好学,一直深受明德帝的喜爱。直到少年时忽然的一场重病之后,双目失明,一度卧床不振。直到后来某一日,他终于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再度走进了那一片烈日之中。

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眼前蒙着一块白布,行走于皇宫之中。然而虽然目盲,他却依然胜过绝大多数的皇子,最终也是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

一袭白衣,处庙堂不染尘埃。

一布障目,不清眼前人却闻天下事。

这是明德帝给萧崇的赐词,从那一日起,二皇子萧崇就成为了白王。

“听说你病了,孤便来看看你。”明德帝轻声道,缓步走向前。

听到声音的萧崇愣了一下,急忙便要跪拜下去。

“免了。”明德帝示意站在萧崇身边的侍童玄同将他扶起来。玄同会意,立刻将准备下跪的萧崇扶了起来。

“崇儿,你染上的是什么病?孤刚回天启,听闻你染上恶疾,所以先来看看你。”明德帝声音平静,听不出具体的情绪。

“回禀父皇,只是风寒,不过先前严重了些,落下了些病根。现在一直在休养。”萧崇垂头答道,“父皇劳心了。”

明德帝点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萧崇的肩膀:“崇儿你身子骨不好,也不必勉强自己,再休养一段时间吧。孤这次出访西域,为你带了一件礼物,呈上来。”

黎长青应声上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玉笛,递了过去。明德帝接过玉笛,轻抚笛声,笑道:“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这是当年出使西域的成平君谢牧的洛平笛。孤知道你从小对成平君就很推崇,所以此次出访西域,特地寻来了这支遗失了的笛子。”

“谢父皇。”萧崇接过玉笛,脸上微微露出了几分喜意。

“崇儿好好休息吧,孤先回宫了。”明德帝转身便踱步离开了,黎长青紧随其后,只有兰月侯没有立即动身,只是双手拢在袖中,懒洋洋地笑着望向在一片倾洒的阳光中垂身跪拜的萧崇。

“儿臣恭送父皇。”

“真是个有趣的皇子啊。”兰月侯抛下了一位暧昧不清的话,缓缓地跟了上去。

走出白王府后,兰月侯忽然问道:“皇兄,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赤王府。”明德帝缓缓道。

“好。”兰月侯点头,翻身上马。

与朝野上下一片美誉不同的是,第二个被封王的赤王萧羽可算得上是劣迹斑斑了。从六岁至十三岁,赶走了不下十个老师,功课学业上从来不下苦功,却在十三岁那年写就了本《百花录》,惊动了整个稷下学宫,众王子纷纷求来一阅。当时负责稷下学宫的老夫子李源堂也为之震惊,从学生手中拿了一本过来一看,却差点气掉了半条老命。

名为《百花录》,实际上却是点评天启世家女子容貌的一本册子,还给上榜的女子们都题了诗,排了名。其中的诗句大抵是这般的: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老夫子当即拿着册子,脱掉上衣,负上荆棘,一步一跪前往清平殿。跪到清平殿的时候,老夫子身上已经血迹斑斑。这一场负荆请罪,惊得明德帝亲自从大殿中跑出,亲手将其扶起。李源堂虽然算不得朝中重臣,但也算是一代大儒,明德帝知悉事件起因后勃然大怒,将萧羽关了整整九个月的禁闭。但是这李源堂最终还是辞祭酒之职,离稷下学堂而去,一个年轻的书生代替他来做了半年的祭酒。

九个月后,萧羽出禁闭,第一句就是:“吃酒去。”

稷下学宫的新祭酒,年轻的书生背着书箱站着他的宫殿门口,笑着望向他。

“这位小夫子,也要和我讲道理?”萧羽问道。

“是的。”年轻的书生从书箱里掏出了一柄剑,一剑就把萧羽打倒在了地上,“讲道理!”

可就是这个不学无术的七王子,却成为了第二个被封王的皇子,名赤王。朝野上下对此仅有一个看法,那就是萧羽的母亲——宣妃。与其他出生名门的妃子不同,宣妃来自江湖,出生低微,明德帝想立其为皇后却始终不得,所以把他对宣妃的愧疚,施还到了萧羽的身上。

“皇兄你猜,萧羽那小子在干嘛?”兰月侯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行着路,幽幽地问道。

“不是说也病了么?”马车里的声音平静地答道。

“皇子中,就他最体弱多病。小时候上学堂生病,现在要上朝堂了,还是生病。”兰月侯勒住了马绳,望着面前的那个牌匾。

赤王府。

“走。”明德帝踏出了马车,向着王府内走去。

兰月侯翻身下马,和黎长青一同跟了上去。

只见王府门口的总管吓得转身就跑,比起上前就下跪的白王府总管可少了一万分的礼数,那总管边跑边喊着:“王爷,王爷!圣上来了。”

“拦住他。”明德帝缓缓说道。

黎长青一步踏出,纵身一跃,已经跨到了那总管的面前,手中长剑一挥,拦在了他的面前:“这么着急就给你家王爷通风报信?面见圣上也不跪,可知是死罪?”

“小的……小的不敢。”总管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走,去看看羽儿现在在干嘛。”明德帝慢慢地从总管身边走过,直往内庭而去。

兰月侯惋惜地拍了拍总管的肩膀:“跟了这么个主子,也是难为你了。”

明德帝走到内庭,只见一声呼啸声传来,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直冲明德帝正面袭来。

“止。”兰月侯轻喝一声,长刀出鞘,银光一闪,瞬间再度归鞘。

羽箭被劈成两段,摔落在了地上。

“不是病了吗?看上去气力还是很足啊。”明德帝抬头,轻斥道。

内庭中央,是一整排整齐的箭靶,明显一群人正在那比试箭法,但其他人都已经吓得跪倒在了地上,只有赤王萧羽一人手里拿着弓,望着明德帝一脸尴尬。

“父……父皇好啊!”

第150章 庙堂之高

明德帝慢慢地走到萧羽的身边,从他手上拿过了那把羽弓,轻轻掂了掂,道:“听闻你生病了,孤前来看看你。只是一病三月才好,好了之后就能拉开这把二石之弓吗?

“这不是射偏了吗?”萧羽挠了挠头。

“哦?”明德帝右手伸出,黎长青立刻递上了一支羽箭,明德帝接过,立刻将弓拉至盈月状,对准了萧羽的额头。

“父……父皇,儿臣知错了……这三月儿臣并没有病,只是父皇不在……”萧羽急忙跪了下去。

“孤不在,如何?”明德帝朗声道。

“父皇不在,懒得上朝。”萧羽垂头答道。

明德帝转过身,手轻轻一放,那支羽箭顿时破空而出,直接穿透了最中央的那只箭靶的圆心,钉在了屋殿的梁柱之上。

“父皇好箭法啊!”萧羽一边鼓掌一边偷偷站了起来。

“跪下!”明德帝甩掉弓箭,怒喝。

萧羽立刻又跪了下去。

“既然不想上朝,那就别上朝了。今日起你就在屋子里待着。听说我们的赤王在天启城文人才子中声名颇高,明日藏书楼龙图阁大学士就会带着十二学士来赤王府,不把《北离朝录》修缮完成,就不用出门了。”明德帝垂首,望着跪在地上的萧羽。

《北离朝录》乃是北离朝的史书,只是百年前的战乱中,已经被毁损了大半。龙图阁修缮此书已经修了几十年,现在让萧羽负责此事,不修完不能出王府?那岂不是得老死在王府里了?

“父皇……饶命啊!”萧羽带着哭腔喊道。

“月离,我们走。”明德帝转身离去。

看见兰月侯的萧羽急忙一把抱住了兰月侯的大腿:“皇叔,皇叔你替我求求情吧。”

兰月侯一把拔出了腰间的长刀,一把亮的如雪一样的刀。他一刀插在了萧羽的面前,吓得萧羽立刻缩回了手,兰月侯微微一笑:“小侄子,我监国的时候,你一天朝未上,可算是满满的不给面子了。现在来找我求情,是不是晚了一点?”

“皇叔…”萧羽绝望地看着兰月侯。

兰月侯收刀回鞘,快步跟了上去。

“不成器的儿子啊。”明德帝眉头微微皱着。

“是啊,太不成器了。”兰月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连我这个皇叔都想替皇兄打他一顿。”

三人很快就走出了赤王府,明德帝走向马车的时候轻声道:“月离,你也上车。我有事同你说。”

“皇兄又有什么麻烦事要交给我干了?”兰月侯苦笑了一下。

“不算麻烦事。”明德帝摆了摆手,“上来便知。”

兰月侯无奈,只能跟着进了马车。

马车内点着熏香,有着一股安宁祥和的感觉,明德帝走进马车后就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也不着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