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啊。”掌册监瑾玉公公缓缓道。

其他三位大监淡淡地应了一声,他们自然知道瑾玉说这句话的意思。他们每一年的年祀祭典都在等待一样东西,只可惜每一年都落空了。

龙封卷轴。

北离开国连续两位太子都死于非命,于是后来北离便立朝规,不立太子。当朝皇帝会将储君的名字写进卷轴之中,在归天的时候,卷轴上所写的名字,就是继任的帝王。卷轴以龙章火封,且里面封藏着未来真龙的名字,所以叫龙封卷轴。卷轴在年祀祭典那一天,一份交由五大监保管,称传帝命。一份交由钦天监封藏,称达天意。数代以来,一贯如此。只有前朝出了例外,一份交由五大监的被琅琊王萧若风当场撕了,一份藏于钦天监的却莫名消失了。

而本朝,明德帝却一直没有赐予五大监和钦天监龙封卷轴。一般龙封卷轴可以更迭,前朝太安帝就换了整整三次。但明德帝迟迟不落笔,已经引来了朝中众多的非议。

明德帝的子嗣在朝中被封王的只有两位,一位是白王萧崇,百般都好,可偏偏是个瞎子,纵观历史几百年,也没见过有瞎子当上皇帝的。一位是赤王萧羽,声色犬马,风评极差,可偏偏母妃是明德帝最为宠爱的。

可王爷却还有一位,不在朝中,却在山野。

永安王萧楚河。

虽然没有人当众说过,但朝野上下都有人在悄悄议论,说萧楚河要回来了。他无疑是比起白王和赤王更符合明德帝意愿的选择,如果他真的要回来了,那么今年的龙封卷轴上,是否会落下名字呢?

白王府。

萧崇静静地坐在庭院之中,手指轻轻地敲着石桌,嘴里轻轻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府外,太钟已经敲了三次了,文武百官们都已经走出了自己的府邸,聚集在了宫门之外。但白王萧崇却似乎并不焦急,他一向稳重,断不会做出在年祀祭典上迟到的举动,若是往年,都是早早就到了,可今年……

“邵翰,今年父皇会写下那个名字吗?”萧崇望向站在庭院边的那个黑衣执扇的书生。

书生摇了摇头:“不会。”

“为何不会?”萧崇低声道,“很多人都说他要回来了,虽然兰月侯矢口否认,可是此事绝不会空穴来风。”

“如果皇帝大人真的那么疼爱他,就不会把他置于危险之中。”书生说道。

“可是多年前,皇帝大人却把他流放了。”萧崇说道,“那个时候,他好像并没有顾及到萧楚河的安危。”

“谁知道这所谓的流放,不是让他暂时离开危险呢?毕竟天启城,可是世间最危险的地方。”书生说道。

“那别的名字呢?也不可能吗?”

“断不可能。皇帝大人虽然知道赤王萧崇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的不堪重用,但是毕竟萧崇还不得朝野人心,没看到他进一步的表现前不会给他机会。至于王爷你……”

“瞎子当皇帝,还是难以想象。”萧崇自嘲地笑了笑,“就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书生点头:“现在是瞎子,可未必就不能够治好了。而且以王爷的才能,未必不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

“希望吧。”萧崇望着天,喃喃道,“怎么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真是令人不安啊。”

赤王府。

萧羽已经穿上了自己的蟒袍,大声道:“走吧。”

龙邪犹豫道:“不需要再等等吗?”

“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更何况,父皇不可能在今日交出那封卷轴。”萧羽笑道,“我了解他。”

“为何?”龙邪问道,“朝野上下如今都在传……”

“怕是兰月侯放出的消息吧。”萧羽笑了笑,“毕竟那封卷轴上,也有可能写上他的名字啊。北离开国以来,又并不是没有出现过弟承兄位的事情。”

天海道场。

齐天尘连同四位天师站在高台之上,等待着那些达官显贵们的到来。

“师兄,你的伤?”

齐天尘轻甩拂尘,微微笑了笑:“没有大碍了。”他自从那日寻龙阵被破之后就一直在闭关,今天是第一次出关,面色依然有些苍白,人也瘦削了许多。那些曾经因为道法而被隐去的岁月,仿佛重新找到了齐天尘。

“师兄虽然这么说,我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心安。”

齐天尘仰头看着天,喃喃道:“不知为何,今日我的心,却也有些不安。”

太安殿。

四位大监已经笔直地站着。

太钟已经敲了第五次了。

等敲到第九次的时候,按照往年的惯例,大队就要出发了。

可太安殿的大门却一直都没有打开。

“再晚,就要错过时辰了。”瑾仙公公淡淡地说了一句,他执掌鸿胪寺,对这祭祀时辰自然最为清晰不过。

“看来,皇帝陛下也正在做决定。”瑾玉公公低声道。

瑾威公公持着剑,一言不发。

他这几个月来一直很少说话,因为有太多的人叩响了他的府门,等待着他说些什么。可他明白,自己不能说。

“有些饿了。”瑾言公公砸吧砸吧嘴。

太安殿的门在此时,终于被打开了。

一身龙尊之服的明德帝走在前面,紫衣蟒袍的五大监之首瑾宣公公跟在他的后面。

两手空空。没有卷轴。什么都没有。

四位大监同时跪了下来。

“拜见皇帝陛下。”

第285章 龙摔浅滩

天海法场。

几百名天启城的达官显贵们正恭敬地站在那里,垂着首,神色拘谨。

诺大一个法场,鸦雀无声。

只有一个人偶尔懒洋洋地打出一个哈欠声,显得有些突兀,却没有人敢怪罪他。他排在第一列,仅在白王萧崇、赤王萧羽之后,因为他的品阶不如王爷,仅是一个侯爷,但他的地位却并不逊色于这两位王爷。毕竟当年明德帝离京的时候,担任监国一职的可是他。

而那位能够管教他的人,却站在远处的高台之上。

而在高台与百官之间是六十四个人,纵八人,横八人,男三十二,女三十二,男者手执盾、戚,女者手执雉翟、龠。

“乐起!始平之章!”一个有些锋锐的声音响起,只见瑾宣公公转身,走在高台之上,朗声呼道。

声乐骤起,庭中那六十四人同时起舞。

威严而庄重,只属于帝王的八佾之舞。

“迎神!”齐天尘站到了瑾宣身边,朝天猛喝,声如洪钟。

文武百官同时下跪,整齐有序。

站在最高处的明德帝也向前走去,至上层皇天上帝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后转身至北离萧氏皇族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最后退回原地,向正位、各配位、各从位行三跪九叩之礼。他神色肃穆,举止庄严。他的身后,四名大监手捧各自的宝器,面无表情地站着。

“奠玉帛!”齐天尘高呼道。

“乐奏景平之章!”瑾宣公公接着说道。

年祀祭典,一共九项仪程,迎神、奠玉帛、进组、初献、亚献、终献、撤撰、送神、望瘗。每一道仪程都有各自的规范,但无疑例外的,结尾都需要皇帝行三跪九叩礼。

连北离的主人都在台上恭恭敬敬地拜天,台下的那些文武百官更是做足了样子,祭典一共两个时辰,期间几乎没有人敢说话,大多都是皱着眉头,一副肃穆的样子,从头至尾一动不动。只有兰月侯低声和萧羽打招呼:“你看皇帝也有累的时候。”

萧羽笑了笑:“父皇还能站起身活动活动,我们就这么一直跪着,可不比他轻松。”

“你去试一次就知道了。”兰月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去年明德帝感了风寒,身体不适,是由兰月侯代为行礼的,所以他的确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皇叔,祭典神圣,请不要要议论了。”萧崇淡淡地说道。

兰月侯耸了耸肩,将长袖轻轻一甩,挡在了自己的嘴边,随后偷偷一口咬下了藏在手中的芙蓉糕,喃喃道:“可有些饿了。”

众文武百官看在眼里,却敢怒不敢言。

“只可惜今天叶啸鹰没有来啊。”兰月侯转头望了一眼,三军主帅可以不参加年祀祭典,果然今年还是一个都没有来,“不过我听说他本来做好了要来的准备了。唉,可是今年还是没有龙封卷轴啊。”

萧崇微微皱了皱眉。

萧羽神色也猛地一变。

但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唉,没人搭理我,我先睡一会儿。”兰月侯微微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真的要睡着了还是故意做给边上这两位王爷看。

繁琐庄严的礼仪,文舞变幻的舞蹈,千人奏起的章乐。

整整两个时辰之后,终于齐天尘说出了那两个字:“望瘗。”

火光忽起,写着祝天之词的锦帛被丢入了香炉之中焚烧起来。明德帝扬起头,望着天,准备这最后一次跪天。

但他忽然停住了。

所有的官员都愣住了,心里同时涌起一个疑问:“怎么了?”

只有一直半睡半醒的兰月侯睁开了眼睛,问出了大家心里想问的那句话:“怎么了?”

明德帝依然站着,一动不动。

天海法场之上,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肃静!”一个怒喝在人群中响起,顿时压下了那些细碎的声音。但是说这话的人,却偏偏是刚才最不肃静的兰月侯。兰月侯望着高台,齐天尘和瑾宣公公和四名掌物监也察觉出了异样,却不敢向前。

谁也不知道明德帝到底怎么了。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之后,明德帝的身子微微摇坠了一下,忽然向后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四名大监立刻动了,但有人比他们更快。

齐天尘和瑾宣公公已经越过他们,来到了明德帝的身边。

“有刺客?”台下有官员惊呼。

“放肆!这里有九千禁军把守,台上有国师、五大监护之,怎会有刺客!”兰月侯怒喝道。

的确,堂堂九千禁军护卫,台上更有数位在逍遥天境之上的高手,就算是冠绝榜上的二甲百里东君和洛青阳联手,也无法在这里近明德帝的身,更何况是来到明德帝身边行刺。

骚动再度被兰月侯平息了下去。

齐天尘一把握住了明德帝的脉搏,眉头紧皱。

“怎么?”瑾宣公公问道。

“是心疾。”齐天尘答道。

瑾宣公公眉头一皱,他自然知道明德帝有心疾,自从琅琊王谋逆案之后,一向身子无碍的明德帝就有了心疾,这件事朝野上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可没想到,今日明德帝竟然会当众晕倒过去。

难怪最近帝星黯淡。齐天尘默默地想着,他一开始以为是海外仙岛的事情伤损了皇运,便出力阻止,却没想到真正的缘由却是在这里。

“钦天监天师何在。”兰月侯呼道。

“侯爷。”两名天师从高台之上掠了下来。

“麻烦引领百官离去。”兰月侯说道。

“法场之门已开,钦天监的道众们已在引领。”

“麻烦二位天师了。”兰月侯向前踏出一步,纵身一跃,往高台掠去。

萧崇和萧羽愣了一下,萧羽立刻准备动身向前行去,萧崇立刻唤自己的随行侍从。但两名天师却拦住了他们:“二位王爷请回。”

“兰月侯都能去,凭什么我不行?”萧羽怒道。

“国师有令,不能让二位王爷去。”

“我堂堂北离王爷,他有什么资格命令我?”萧羽斥道。

“年祀祭典尚未结束,祭典之上,国师之令更甚君王。赤王应该明白的。”

第286章 清雅之竹

雪月城内。

琴花阁,两个客人。

一个男子背上挂着一柄长剑,手中拿着一根竹竿,却紧闭着双眼坐在椅子上低低地哼着曲子。另一个则是女子,拿着一把古琴,面色严肃,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并不在意男子有些令人烦躁的低吟。

雪月城负责迎客的弟子却有些心惊,他迎客的时候就已经尝试试探过他们了,可那个男子开门见山就说了:“我是个瞎子,阁下不必试探了。我这位朋友则听不见,却看得懂唇语,阁下也千万不要怠慢了。”

一个瞎子,却提着剑。

一个聋子,却拿着一把琴。

好奇怪的客人。

“我们要见司空城主,和萧瑟师弟。”瞎子轻声道。

这两位客人虽然奇怪,可是无名无姓,要见城里如今地位最高的司空长风和他的弟子萧瑟,却着实有些夸张了。外人要见司空长风倒不是不可以,去那登天阁打上十六层就行了。不过这人也奇怪,为何叫萧瑟师弟?

“二位自称来自历山茶庭轩,雪月城每年的确有大量的茶叶从那里采购,故尊二位为客。可是要见司空长风,这却是有点……”迎客弟子淡淡地说道。

“我叫竹。”

“她叫龙耳。”

迎客弟子眉毛一挑,这两个名字,着实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