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也客气一福:“先生好。”

两人打了个照面,钱掌柜脸上惊艳的表情飞快闪过剩下惊讶:“这竟是姑娘的手笔吗?”

“本地皮货行、药材铺都会收些虎皮虎骨一类,您这惊讶来得奇怪。”

“您昨天干的也不算是件小事。”

白芷道:“您的来意我闻着味儿就知道了,实不相瞒,外面的东西白送您都成。”

钱掌柜反而心里不安,道:“条件呢?”

白芷道:“您进门也应该闻到了,我也是习医之人,本事没到家,师父说我得出来走走、看看、学学。我有心向本地的能人讨教一二,付点束脩也是应该的。我也不要您什么秘方,只要您收拾材料的时候容我旁观就行。只要您点头,东西您现在就拿走。”

钱掌柜思忖片刻,道:“实不相瞒,敝号主要是收药材贩卖药材,处置药材、保存药材的手法当然是有的。然而若说医术恐怕并不高明,仁济堂那里才有能人,这个须与姑娘说清楚。”

白芷道:“我昨天就对大姐姐说过,今天谁来就是谁。我是一个怕麻烦的人,恨不得不跟人打交道。”

钱掌柜依旧犹豫,白芷摸出一瓶自己配的金创药放到桌上:“您看看这个。”钱掌柜拿过去闻了一闻,倒出一点来在手上抹均,又伸舌头尝了一点,问道:“我可没有与这相等的方子来换。”

白芷道:“是否相等我自有判断,如何?”

钱掌柜犹豫半晌,道:“好!敝号也不白拿,您能看多少、学多少就看您的本事了。”白芷也不将药收回:“临行前我还请借药庐一用,我亲自配一瓶药留下。”钱掌柜道:“一言为定!”

当下也不用立字据,唤来猎户将虎抬到了和记药铺,一路上许多人围观尾随,进了药铺由猎户先来剥去虎皮。亏得当时猎户提醒,两张血淋淋的虎皮都很完整,放到一边晾着,钱掌柜道:“这虎皮也不算是药材。”白芷摆摆手:“说了您拿走,再多看它一眼就算我撒谎。”

和记的伙计们开始准备起来。

白芷道:“先等一等,借纸笔一用,”提笔写了两张方子给伙计:“照方各抓七副药,挂在我的账上。”将药连同方子交给猎户:“这一串给丧家的那位大嫂煎了吃,这是给那位老翁的,昨天扶他们的时候顺便搭了一下脉。一天一夜,诸位辛苦了,要急着回家就先走,去客栈柜上支十两银子,跟大姐姐说,挂我账上,我这儿有事就不送了。”

和记的两个坐堂医听到开方凑了过来一看:“咦?这个没见过,不过好像有效啊!”凑在一起讨论,白芷将:“先给他们吧,您二位要想研究,我一会儿再写,咱们是不是要先看看咱们的事啦?”

猎户看她确实有事在忙,一齐抱拳拿了药走了,白芷也不再去关注。

很快,老虎血淋淋拆了一院子,各样都剔出来,年老的那个坐堂医将一把刀递给白芷:“试试?”白芷一笑:“好。”

掌灯时分,坐堂医们已经与白芷相谈甚欢,伙计们也围着,一是看她漂亮二也是因她处理药材的手法利落。白芷回客栈的时候,钱掌柜说:“还有些没收拾完的活计,明天卯时开始。”

如此过了两天,白芷混在和记一边揣摩,一边也给搭手看两个病人。虽是小症候,钱掌柜与两个坐堂医却看得明白她确乎是个医术极高的人,尤其是白芷露了一手悬丝诊脉之后,好比酒鬼遇到了好酒,其他的原则就可以扔到一边不去管了。

没几天,和记居然在大冬天里变得热闹了起来,一些身患顽疾的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来求医。白芷毕竟没见过本地的气候、常见病症,也向坐堂医讨教,将坐堂医常用的方子略加增删效果竟比之前更好。

混了不到一个月,钱掌柜就拿着两个方子向她讨教了,什么秘方不传之类都被抛到脑后,钱掌柜连金创药的方子也不提了,白芷给穷人送药他也跟着打折甚至清出些陈货让白芷随便配了药拿去送人。偶尔还给白芷提供点情报:“皮货行的老张一直嚷嚷头疼。”

改完两个方子的这一天,白芷回到客栈,内掌柜便迎了上来:“可算回来啦,老钱家的今天亲自来送了三十两金子来,说是虎皮折的钱。这个您真得收下,不然彼此心里不安。虎皮在外面肯定不止这个价,在这儿收这个就这个价。”

白芷无所谓地道:“存柜上吧。”也不去看钱、也不去算账直接回房去了。第二天见到钱掌柜就直摇头,钱掌柜也跟着笑着摇头。

白芷本以为只要自己不惹事儿,在绥远的日子也就这么过了,直到开春雪化之后她捎点本地的特产走人。不意才进入腊月,内掌柜过年的新衣裳还没裁,白芷正在和记熬虎骨膏,听坐堂医背后说:“其实呀,虎骨膏手法当然重要,说破了天去还得材料好,咱们这儿的虎骨最正!天寒的地方生出来的东西,都带着阳气,天生能续命。阳气不足,在这儿活不下去。”

闲话没唠几句,便有小孩子跑过来:“姐姐,姐姐,有人跑到客栈里找你啦,好大的排场!我看到仁济堂的顾掌柜跟在那个人身后,头一直低头。那个人长得真俊呀!”

坐堂医道:“要不您先回去?这个来得及。”

白芷道:“愿意等就等。”兜里掏出一把姜糖来给小孩子们一人一块分了,继续熬她的药。片刻之后,内掌柜也派了小伙计来报信。白芷依旧说:“愿意间等就等。”

直到手上的活计做完了,白芷才慢悠悠晃回客栈吃午饭,远远就看到客栈门口停着辆马车,门口两队挎刀的武士站得笔直,他们的双肩顶着堆积的雪,白芷暗道一声罪过:谁这么装逼?有种自己出来挨冻呀!

抬步走了进去,大堂里鸦雀无声却是有着不少人。堂里其余的桌子都撤了,只留了一张方桌上面桌了方缀着流苏边儿的绸缎桌布,一套茶具泛着玉色,高瓶里插着枝梅花。桌边只有两张椅子,左边一张空着,另一张上坐着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深蓝色的袍子袍角绣着数丝白梅,头发端端正正束到一顶小金冠里。湿润儒雅,眉眼间一片令人熟悉的温柔。

两名侍女低眉顺眼捧着香炉站在他的身后,听到声音头也不抬一下。再往外又是两排带刀的侍卫。传说中的顾掌柜与另一个男子并肩立在男子边右手边,见到白芷回来,顾掌柜对那男子低声道:“人来了。”

白芷在心里给他们一个大白眼,对焦虑的内掌柜说:“大姐姐,午饭我还是回房吃吧。”

年轻男子已站了起来,拱手一礼:“姑娘请留步。”

白芷很配合地拧过半个身子看他,男子道:“在下萧韶,慕名而来,可否请姑娘移步一叙?”

哦豁,怪不得这么眼熟呢,外甥肖舅,顾清羽的外甥、顾爷长女顾虞商的儿子萧韶。

怪不得这么大的排场!

作者有话要说:经典款表哥。

续命

萧韶见过各种各样的美人,自以对美人已能淡然视之,无论是皮相还是性情抑或是气韵都很难再让他有眼前一亮之感了。第一眼见到白芷仍是吸引到了,叫住人之后萧韶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我看姑娘有些眼熟。”

白芷听了这句仿佛被雷劈到了,脑子里闪过“这个妹妹我见过”,顿时想打人。【装逼遭雷劈啊,非得拖着两头老虎进一回城装一回逼,老子遭雷劈了,这个萧韶就是老子的天雷。】

萧韶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公子,居然能够无缝衔接出下一句:“听闻姑娘为民除害降伏猛虎,实在令人佩服。不知姑娘师承何人?”

“我不接受审问。”微一颔首,抬脚就往后院走。

“姑娘且慢。在下略备薄酒,不知可否请姑娘移步?”

白芷迈步抛下一个字:“否。”

萧韶看她真的不按牌理出牌而不是欲擒故纵,道:“在下有位朋友苦病久矣,几个月来访遍名医也未有起色,听闻姑娘是当世国手,想请姑娘……”

白芷已转过身来:“什么样的病?人在哪里?”

萧韶一怔:“头疼、耳鸣,人在仁济堂。”

“头疼是最难治的诶,”白芷想了一下,“等一下我取个药箱就过去。”

“车马已经备下了,姑娘要取什么?仁济堂种种药材都是齐全的。”

“一刻后,门口见。”白芷说完便拽着内掌柜去后院,让她把午饭送过来。饭来了,她刚好装束停当,花十分钟扒完了饭,提起药箱回到大堂,正好一刻钟。

萧韶也还在堂里站着等,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心里却觉得有趣得紧。见白芷来了,他邀白芷上车,自己却翻身上马,侍卫们一言不发脚步整齐地跟在后面。

仁济堂很快到了,白芷提着药箱进了两重门,在一间偏房里看到了病人。三十岁上下的一个男子,胡茬几天没刮过了,一脸的焦躁之态,脑门上挂着冷汗在屋子里暴走,双手极力忍耐还是控制不住地捶打桌面、床板,打完似乎觉得应该克制,尽力放下手,没几秒钟又抬起来捶打自己的脑袋。

旁边一个年轻女子努力拉着他:“大哥,你别打你自己了!啊,公子来了。”两人一齐给萧韶抱拳。

萧韶说:“人我请到了,你们先忍耐一下。”

女子一边按住病人的手,一边说:“是周大夫来了吗?求您治好我哥哥。”

白芷的眼珠左右横扫,心说,周大夫?口上却说:“先摸个脉吧,这样看不出什么来。”

女子说:“这样已有一些时日了,说是总听到耳朵边有虫鸣,又说有蛾子翅膀扇动的声音,所有的大夫都说没有毛病。”

白芷依次摸了寸关尺,又换了一只手,倒过来两三回,戴上薄手套将人头摸了一回,最后将此人脑袋侧放在了桌了上,扯着耳朵将两只耳孔检查一回,以一根细长的竹签放入耳内轻轻拔动,手下的病人突然大叫起来。白芷手一松:“右耳,拿点菜油来,漏进去。”

不多时随着菜油流出来两只虫子。白芷啧了一声:“谁耳朵里有这玩艺儿都得暴躁得想杀人。噪声污染,大杀器啊。”

虽有萧韶在场,屋里还是听到了一阵松气的声音,这种非药石的治病手法大家还是喜闻乐见的。

病人与女子一齐施礼:“有劳大夫。”又谢萧韶给请了好大夫。

萧韶对白芷道:“萧正自幼伴我长大,与我情同手足,今番多谢姑娘了。在下略备薄礼,还望姑娘笑纳。”

白芷不动声色地道:“礼就不用了,以前只听过没见过这种病,我也算开了眼了。告辞。”

萧韶又叫住她,指着泡在油里的两只虫子问:“那以姑娘之见,这是蛊虫吗?”

白芷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这是普通的虫子,屋舍常打扫、床铺常拆洗、不要睡在潮湿的地方,也不要随便往草地上躺,总之注意一点就能避免很多麻烦了。世上真有蛊虫吗?”

萧韶点点头。白芷问道:“告诉我哪里能见到,诊金就免了,怎么样?”萧韶道:“西南,十万大山里,姑娘要南下吗?”

“先把这里的事了结再说。唔,这样吧,他身上有不少暗伤,看这儿药挺齐全的你们自己调治也行。不过,你要是能再跟我说些罕见的病症之类,他的调理方子我包了,明天我还来,再送一份我新制出来的药。你们要是能为我解惑,我看你这周围有暗伤的人不少,我都可以试试。”

萧正的妹妹一脸的急切,萧正则说:“公子,我们还要回去……”

萧韶却说:“无妨。姑娘,萧正的身体果然有暗伤吗?”

“看着健壮,能凑齐这么多伤也是难得,我还挺有兴趣的。也不用太急,你们先留七天?一个疗程。有效之后要再换新方子,我开给你们,你们自己煎着吃。”说完提笔写了个方子交给萧正的妹妹:“小姐姐,怎么称呼呀?”

哥哥病好了,萧琦的心情也好了,听到小姐姐也是乐了,笑道:“我叫萧琦,玉字旁,奇特的奇。”白芷往她腕上一按,抬手又写了几笔:“小姐姐笑起来好看,送你的。”左眼pika眨眨,将箱子一装提起来便走。

这天下午,白芷熬药的时候都带着点笑意。钓鱼比上赶着送菜有意思多了,萧琦知道自己是安州的周大夫也不算太奇怪,毕竟这个年纪的医疯子并不多。等天暖了,还是南下去见识一下蛊虫为好。

白芷第二天再去仁济堂,仁济堂上下对她的态度便很客气了。萧正刮了胡子换了身新衣服,是个干净体面的模样,萧琦就是笑盈盈的,萧家兄妹应该是随主人姓的家臣关系很亲密的那一种。萧韶还是身后有捧香的、身边有保镖的,态度也没有受到昨天被白芷冷遇的影响,还是那么的温和有礼。

寒暄、复诊毕,萧琦悄悄地将白芷拉到一边:“那个香膏我连夜调了,比家里的面脂都好用,谢谢大夫。”白芷笑道:“好用就行。”萧琦这才又悄悄地说:“那个,大夫,你怎么对我们公子不理不睬的呀?”白芷道:“他又不找我看病,理他干什么?”萧琦头回听到这种高论,小声说:“那,那客客气气多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呀。我常年替公子拦桃花,头回见不理他的。”

“小姐姐,我是要吃饭的呀。”

萧琦低笑两声,问道:“那现在不急着吃饭吧?”

白芷笑开了:“哈哈哈哈,吃饭和吃饭不一样呀。我要不去学吃饭的手艺,就吃不上饭啦。”

萧琦道:“你骗我,你这本事到哪里都要供奉最好的席面。先吃这里几餐饭,看合不合口,怎么样?”

白芷笑了:“那好吧,先看令兄,他身体里是不是有没起出来的铜铁碎片?”

“诶?他中过多少次暗器了,都起出来了呀?”萧琦跳了起来,“那咱们去看看吧。”

半个时辰后,白芷低头给萧正缝腿,萧韶与萧琦看着铜盆里一枚铁砂发呆。白芷道:“缝好了,付诊金吧,给我说说经脉、运气。”仿佛是一个拿着人皮版九阴真经的梅超风慈祥地望着郭靖。

白芷问的都是很基础的问题,自白微教了她几十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培训,许多疑惑也无人解答,此时不问更待何时?更不会引起别人的疑心。

萧韶也很满意,白芷的态度越来越好,美女的脾气会被最大限度容忍,可谁也不想天天受气。两人甚至一起登上了钟楼,佳人在侧,萧韶吸了满肺带着微甜雪味的空气,心情颇佳。

四下无人,白芷送了他一瓶药:“新熬出来的,有用。”萧韶一看,瓶子上写着“续命胶”三个字,笑道:“是能救命的东西了。”白芷道:“有什么亲近的人需要用它就用,不要吝啬,药这个东西放久了就会失效,存到最后就变成一堆药渣了。世上没有一种药能包治百病,这个是重伤时用的,别用错了。”萧韶笑道:“好。我是真觉得姑娘有些眼熟,果然是不曾见过面吗?”

白芷歪头看了他一阵儿,笑着摇头。

萧韶心道,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否则早该想起来了。将此事放下不提。七日后,萧韶又不急着走了,他的手下口上不说,心里也是欢喜得紧。顾、萧两家都有极好的大夫却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到他们的医治的,白芷医术不比家里养的大夫差,又肯见人按两把脉,也不用付奇怪的代价,只是讲一些基本的武功的知识,或是经脉、运气,或是家族里人人都知道的八卦,也就可以了。

白芷的收获也就从这里来。问武学方面的问题从来都是直接问,都是基础的,这些人开心了就容易说深。有两个活泼的人给她展示了点穴止血,萧琦见她有兴趣,也稍露两手,白芷从中学到不少。

问八卦就需要引导,。萧韶的二舅全家死得只剩一个女儿,不过一波带走了顾郁洲两个徒弟全家的命。萧韶大舅顾熙宫是内定的继承人,不过练功出了岔子,有点压不住下面,顾郁洲的儿子、徒弟们分了几派在明争暗斗,好在顾郁洲还能控制得场面。老爷子也是老风流,最近又宠上个年轻的姨娘,放出风去,明年要陪着小姨娘回乡省亲。萧韶他娘目前是骑墙观望,因为萧家自己也不大安宁。萧韶他爹死得早,几个叔叔又在壮年。

白芷问了顾郁洲的年纪,得知快到七十岁的时候,心道:那是得开始争家产了。

年前半个月,萧韶不走不行了,白芷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一个高兴又送了他们些金创药。萧韶终究没能想起来在哪儿见过白芷,也没能把白芷延揽到自家,带着遗憾离开了,临行还说:“姑娘要是改变了心意,萧家随时欢迎。”

白芷笑而不语。心道,等下回见面的时候,估计你就不这么想啦。

绥远的雪化得晚,到春二月的时候还没有回暖的意思,白芷清点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大清早出了城,将驴系在路边一棵秃树上,抖开件带兜帽的斗篷将带个人罩成个青色的影子,施展开轻功急速掠回。从城墙无人的地方攀上去,纵上钟楼,人与天地融为一色,站着又等了一刻,两只鸽子一前一后从城里向西南飞出,白芷将两枚石子扣在手心,飞身追了上去。眼见两只飞出了城,曲指弹出石子将鸽子击落,几下起落追到,落地将两只鸽子捡了起来。

两只鸽子的脚上都带着竹管,取出来一看,内容差不多周大夫动身南下。包打听和萧韶好像都挺关心她的。

牵了驴,一路到下一个驿站,白芷又买了匹马开始练习,虽不得要领走得慢,倒也渐渐有了一点策马江湖的意味。晚间在一处野店停留,喊老板把鸽子炖汤,竹筒和纸条都被她扔到灶里烧了。

此后一路她不再作停留,也不去给人看病了,特意绕过了安州附近,一口气狂奔两千里。暮春三月,循着信息混进了一个杂居的寨子,摇着铃铛给人看病。三月末,白芷便跟着当地一个老妇人开始学养蛊虫了。老妇人的腰上挂着个铜铃,□□用棉花塞住,人们都叫她铜铃婆婆。

在缓远的时候,萧琦曾问她,养蛊的人戒心都很重,她要怎么才能学到?不如借萧家的关系。白芷同时摇头不说话,其实说穿了也不过是“故伎重施”而已,只要自己足够优秀,总能吸引到同样优秀的人注目,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白芷原本是不相信有什么“蛊”的存在,尤其是“情蛊”,一准是渣男出轨的借口。直到亲眼见到真的有这种东西,才再次意识到:【原来真的有啊!】更要命的是,她玩虫子居然玩出了心得,记录生长周期、总结饲养方法、研究杂交品种、如果不是还有病人上门,她差点把配药诊脉的方法放一边专心养虫子毒物了。

教她养蛊的老妇人对白芷也充满了好奇,乍看起来白芷只有“刻苦”,然而只要半月不见,你就会发现从来不知道刻苦能够有这样的进步。白芷不藏私,种种灵药说用就用,不管你是乞丐还是头人,发现有人偷学,她把人叫过来认真的教。纯然只为学习、传播医术而来。

她与寨里的女人们聊天,跟着她们学织布,学采茶,帮她们与商人砍价,做她唯一拿手的菜煮骨头汤,因为只需要煮就可以了。然后被笑,她们拿来腊肉,给她做饭。

谁都不知道白芷心里的不安,小寨一片详和。七月末,小寨忽然来了一群人,抬着一只棺材,默默地放到铜铃婆婆的门前。白芷还以为是自己治的人没治好被人闹上门,正踌躇时,铜铃婆婆拄杖出来了看了一眼,道:“不省心的东西!”

转头便走,白芷追了进去,怎么问铜铃婆婆也不开门。白芷只得出来问来人,来人道:“是被练长风所害。”白芷问:“那是谁?”

练长风是依附顾氏的客卿,棺材里的是铜铃婆婆的亲孙子。

白芷与邻居先把灵堂设起来,待人入土,卷了个包袱将养了一半的虫子交给铜铃婆婆:“您帮我照看一下,我去去就来。”

铜铃婆婆冷冷地说:“好好当你的大夫,别找死。”

白芷道:“大夫本来就是要走四方的,是我走的时候了。”

“虫子还没孵出来你就走?”

“嗯呐!”

“死了别送回来!”

“嗳,一定送回来,就怕您不肯埋,那就扔山上喂鹰吧。”白芷笑笑,将铺盖卷、衣服都留下,只带着药箱与短刀暗器,再次开始了狂奔。

萧家人说过,八月初六至初十,顾郁洲要陪新宠去省亲,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城中一汪碧波,离这里三百里,今天是八月初四。

是理清一切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是入V公告哈,明天,就是6号入V。

老规矩,入V三更。9000到10000字。

就酱。

掉马

一骑绝尘。

白芷跑得极其豪放, 她的骑术没有经过什么人指点毫无章法可言,风直往口鼻里灌,不得不停下来把口罩再给戴上。所幸路上并没有下雨, 终于在初五的午夜时分看到了小城的城墙。

这是一座小县城, 依山傍水, 城墙不太高,却很麻烦顾氏打前站的人已经到了,隐蔽处有他们的暗哨。顾郁洲出行的排场比白家可大得多了,贸然围观并不安全,白芷掉头就走。她本来打算先进城观察, 守株待兔等白微等人更好,此时果断改在驿站眯一阵儿。

反正已经歇了一晚了, 第二天白芷便不着急了, 吃了早饭骑着马慢慢进城, 城里再没有人注意她。她的口罩已经换成了斗笠,窄袖布衣薄布靴子, 腰间一把短刀腰后别根竹笛, 一人一马一只药箱,标准的江湖客的打扮,暗哨没有搭理她。这样的人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他们混得不大好,没有锦衣玉食也没有仆从相随,露了脸也没人认识但还要遮一下脸。混不下去的有回乡的有死的, 也有试图投奔大门派、大家族充当打手的。

城里里外带刀带剑的人密度比当年安州寻宝时还大, 小县城的包子都比安州贵了, 客栈几乎住满了,茶楼酒肆也满是人。街上人声鼎沸, 只要坐在马上尖起耳朵就能听到江湖人打探消息的问话。

白芷只用耐心地听,就知道这几天县城宵禁的点都被提前了,天没黑就关城门。顾郁洲并不住在城里,城东有大湖经水道与城内小湖相连,顾郁洲一行人在东湖边上住着,本县最大的楼船与几乎所有的船只都被顾郁洲包下了。小姨娘的老宅子外面摆了一条街的流水席,只招待本地乡亲。

牵着马,白芷先去小姨娘的旧宅子,两进院落,本县中等人家的样子,听说父亲以前是个官儿但是家道中落。之前宅子已经卖了,这回顾郁洲很客气地加价给买了回来。他们今天要先到城外休息,明天扫墓,后天才是到宅子里来看看、拜访故友。

流水席没她的份儿,白芷顺手买了两个包子转去城外山上,发现那里也有暗哨。白芷弹了几只虫子过去,薅了两把药草,搁口袋里装了,牵马下山到了东湖。

东湖边的人没有想象的多,顾氏的人在、好些江湖人也涌了过来。本地百姓与许多江湖人则被关在了城内,宵禁的时间又被提前了,过午就关了城门。

太阳接触到山尖的时候,湖面上热闹了起来,各艘船上陆续响起了练习的声音。岸边的赏景台里也有人出现,先是杂役摆桌椅陈设,继而是有管事模样的人对花船指指点点,就有人划小舟去安排花船移位。

天黑下来的时候,管弦丝竹声大作,所有灯烛一齐点亮,穿着一式宫装的少女们捧着酒馔鱼贯而出。白芷摸摸口袋,发现没买晚饭,举目望去,远远的看不大清顾郁洲的面目,不从移动的速度和模糊的姿态来看应该很健康,旁边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顾清羽。白芷身边不少江湖客也往那边看去,好些人跃跃欲试,试图在顾爷面前表现一下自己。

赏景台上诸人举了一回杯,便有人按捺不住往前凑了,白芷也不在意,依旧站在岸边,她在找白微。从下午开始,她就没等到这个人出现过,照说他师徒四人此时应该在这里,大半天了四个人里至少应该有一个出来透个气。但是都没有。

【要出事。暗哨,制高点,关城门……】白芷微一皱眉,小心地站在岸边的芦苇丛后,手伸进兜里,那里有一个粗制滥造的单筒望远镜,不能跟工业产品相比,在这里也足够用了。不过……白芷地手又缩了回来。依旧安静地站着。

初六的月亮从西边山凹进去的地方露了一个小脸又缩了回去,天上只余微弱星光。忽然之间,赏景台上的蜡烛同时熄了。接着便听到呼喊声、刀兵相击声、花船上发出疑惑的声音,很快有两三点火光亮起,是身上带了火折子的人仓促间捻亮的。

夜风送来了一些指令吹进白芷的耳朵:“山上亮灯!指路!”、“举火!”、“一、三左转,二、四合围。”、“两人一组”之类。其中一个不大和谐的声音应该是小姨娘的,带着毫不控制的惊惶:“老爷!我怕!”

白芷翻了个白眼,看看旁边柳树上的几个人已经蹿了下去,便自己跳了上去,正要摸把瓜子出来,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商陆!”

【艹!】白芷摸出望远镜一看,白天找不到的陆英出现了,正奔地上一个人形物体去,商陆脸朝下趴地上了!调了调焦距一扫,这熊孩子后背被叫人给剖了,伤口只有在安州缝过的一位勇士的背能与之争长短。周围几个黑衣人趁他病就想要他命举刀砍了过来,陆英离商陆还有三丈远,刀锋亮起时几个火折子又被打灭。白芷的计划只得一变再变,摸出颗照明弹先弹了过去。

“嗖!”白光冲天。

望远镜一揣,白芷提起药箱飞奔过去,之前得意位置选得不远不近刚刚好,现在只恨离得太远!

几个提纵,于湖面荷叶数次借力,闪光的白光之下,落到了赏景台上。心里骂了一句:【MD!自脱马甲。】人还得装个逼,药箱轻放在地上,摘下斗笠做了个欧洲绅士的脱帽礼,对着顾清羽的方向鞠了一躬。白芷的心在流泪:【我怕是要遭雷劈了。】

满腔悲愤脸上还得不动声色转过头去看商陆,这熊孩子拖了一地血滚到旁边,算是躲开了致命一击。白芷手里斗笠飞去给他解个围,陆英也冲到了商陆身边,架住了砍过来的刀剑。犹有心抽空问白芷一句:“你怎么来了?”

白芷道:“快把这货拖过来吧,再不缝他就要死了。”

陆英往商陆大穴点了几指,暂缓了一下流血,架着商陆回头对白芷说:“快,跟过来,这边安全,我们有计划的,只是没想到灯火被做了手脚……”白芷翻出颗药塞进商陆嘴里:“好计划!”商陆一看是她,先骂一句:“死丫头,谁让你回来的。”接着回过味儿来问喂他吃什么药。

就这会儿功夫还有来添乱的,一个带点惊喜的声音说:“周姑娘?外公,这位就是我说过的周南周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