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月里,白芷将顾熙宫体内真气驱出,接下来就是调养的功夫了。顾熙宫受了五年的苦楚,一朝解放神清气爽,连着几天都会不自觉地笑出来。也因此他主动向顾郁洲提出了:“丝语和弦音也不小了,再这么长下去未免尴尬。家里近来出了这许多事,终于拔云见日,也需要更多的好消息。”

顾郁洲早有此意,顺手推舟答应了他的请求。又胞胎从自己住的地方挪了出来,搬进了永延阁里由顾熙宫来教导,愈发坐实了顾郁洲打算让长子接位的猜测。

白芷长出了一口气,看顾郁洲的安排,顾熙宫的位子是稳稳的了,他就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这也有利于顾清羽操作。遗憾的是顾琳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白芷能做的只是让她安静,顾翊徵也因此显得更加消沉了。

与此同时顾婉与韩岳的亲事正式确定了,韩家送来了聘礼,两家商定秋天完婚。顾婉父母兄弟都不在了,除了叔伯们相帮准备,顾虞商也会在夏天的时候过来帮忙。她深得顾郁洲喜爱,每年夏秋都会回来陪伴父亲兼避暑,直到顾郁洲生日过后再回自家。连天城下也是一片平原,往北百里过一个山口便是草原,夏天的时候如果不在山上呆着,顾郁洲的习惯是大队人马到草原上溜达一圈,顾清羽他们的计划就是在这个时候动手。

以往顾熙宫即便跟随也不会在外面很久,但是今年不同,他需要向所有人展示他依然强健,所以他会携妻带子走一趟,顾翊徵会留守连天城。到时候白芷只有一个任务拖住顾虞商不要让她成为顾熙宫的助力。顾虞商此来必带着宝贝儿子萧韶,身边会有萧家的护卫,会有她陪嫁的高手,这些人不能加入战团,而顾虞商肯定不会离顾郁洲很远。

白芷能想到的办法是诱使顾虞商生病,然后紧急将她带回连天城,利用上百里的路程打一个时间差。这个方法操作起来并不容易,无论顾家还是萧家都不止她一个大夫,所以要做得格外巧妙。白芷最近都是在研究这个方法,为此常往九司那边跑,目的是估算城里大夫的水平。

这样的研究并不能很安稳地进行,顾守仁又出了个夭蛾子。

随着顾熙宫身体日益康复,白芷在与人对招上有了质的飞跃。从需要封住对手的内力、给她穿上软甲以防身,到不再需要刻意控制对手的功力,再到放任几个对手围攻她。这一天,练习结束后路过一间牢房,顾守仁状似随意地朝里一指:“他会是你明天的对手。”

白芷顺势看了一眼,当时没有很在意,到得晚间却被顾守仁亲自拍门:“快!跟我走!”

当时是白芷练功的时间,箭袖还没换下来,手里正提着一条鞭子。看顾守仁的样子,白芷将鞭子便腰间一别,捞了把剑:“有急事?”

“对,白天给你看的那个人,有人把他劫出去了!见过他的脸的人很少,来不及画像了,我安排你和疾风部的人一起,他们不认识那个人。千万小心,家里这几天出了许多事情,可见也不是滴水不漏的。”

白芷被顾守仁交给了疾风部的一队人马:“他是追踪的好手。”领头的一抱拳:“三小姐,请随我来。”一行人开始走得并不很快,领队开始一边走一边嘀咕追踪的要领。从连天城追到了城外。临山附近有一片小树林,领队嘀咕一声:“虽说逢林莫入,然而这里有痕迹,需要小心他们设机关埋伏。”

树林里躲过几次暗箭和匆忙设下的机关,虽然走得急没有带上照明弹,托赖领队追踪技术的娴熟他们出了树林还没有被甩太远。除了山边这片树林,周围便再无遮挡,接下来便开始了旷野大追击。这就简单了,白芷的轻功一开始练的就是上佳的功法,内功也是江湖上罕有的秘法,施展起来比领队并不逊色。

甚至没有占用睡觉的时间,白芷就确认了捉到的正是逃走的人,心里也生出了丝疑惑三队人追捕,怎么就叫她顺利遇到了呢?哪家追凶不是急着追的?怎么领队还会忍不住讲解?这不耽误功夫吗?

告别顾守仁,白芷直接找到了顾清羽。顾清羽道:“狩猎,故意放出一些人再追捕。看来守仁很信任你,日后肯定会有一场大追捕要用到信任的人,是得让你先练好本领免得误事。”

白芷的脸色就变得很不好。

顾守仁很会吸取教训,他不怕顾清羽知道这个人,因为人是顾清羽亲手抓的,也确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顾氏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只靠对内使手段对外耍狠,也需要主持正义来维持形象,就像几年前放顾清羽出手为吴家灭门案报仇一样。所以牢里的恶人并不少,顾守仁用起他们来毫无愧疚。

如果不是觉得之前对堂妹逼得太紧又耍过不少心眼,顾守仁这回本不用费这么样的周折。如此看来,他还是顾及到了白芷的感受的。

之后追捕的任务就越来越多,顾守仁给的理由是:“看你之前做得不错,这次便也参与吧。”白芷也从一开始跟着追捕,逐渐演化到带队搜捕。不抓不行,顾守仁放的都是些心狠手辣的货,多放在外面一刻就有可能伤人。

这些人的逃脱技巧也是五花八门,从躲藏到简单的改装,挟持人质到差点混进搜捕的队伍里。最滑头的一个居然从顾守仁的网里漏了出去,白芷和顾守仁不得不合作一口气追出五百里才从烟花巷里将人逮了回去是真能躲!

日子过得紧张又刺激,白芷对顾守仁说:“让你玩儿!玩脱了吧?”

顾守仁笑道:“不是抓回来了吗?当年是我爹一手带的五叔,现在我也会好好带你的。”彼时堂兄妹两个都不复在连天城的清贵典雅,顾守仁脸上沾半脸胭脂,白芷头发散了一半仿佛是个疯婆子。

白芷道:“我玩够了,我要回家了,我有快一年没练射箭了,六月里非出丑不可。”

顾守仁道:“我教你啊。”

“你行吗?”

“教你是够了的。”

就在白芷以为这种神经病一样的狩猎要告一段落的时候,一天夜里,山上警钟大作。顾清羽亲自到了朱鸟阁:“快起来,这次是真的。老爷子遇刺了!肩上中了一剑,应该是‘无面’干的,他也没在老爷子手下讨到便宜。这个混蛋偏在这个时候生事,就快要出去避暑了。”

白芷会意,这次刺杀是意料之外的需要赶快平息,如果不能把事情抹过去顾郁洲更改了计划,则他们之前所有的策划就都要打水漂了!

“有毒吗?”

“有,辟毒丹起效了。”

白芷跳了起来:“我先去看老爷子的伤,回来我去抓人!”

顾清羽斥道:“我是让你注意安全!无面成名日久,不但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白芷道:“他不是受了伤吗?伤在哪里?”

“老爷子断了他的右手,他逃走的时候后心中了一掌。”

“那他跑不快,危险也有限,趁着我现在手还热,过一阵儿追捕的手艺荒疏了就抓不到了。现在是抓他最好的机会,不是吗?多个人多份力,得尽早把人抓了。您现在是主管城里守卫的,出动不归您管,您要把事情交给疾风部自己干等着吗?”

提了药箱奔到永安殿给顾郁洲做了随后的处理,顾郁洲笑道:“蓉儿啊,明天我须得露面,能行吗?”

“可以,解毒药吃得及时,不过最好还是静养几天,方子我药我都有数。”

顾郁洲道:“你们都听到了?明天之后我要疗伤,熙宫,你来主持大局。守仁,追捕的事情交给你了。”

白芷说:“我也要去拿他!”

顾熙宫与顾守仁都不愿意,白芷道:“我有我的办法。”顾郁洲问道:“什么办法?”白芷道:“无面肯定有应急的伤药,但是他受的一掌不是一般的药能治好的,他急救之后还需要买药治伤,这些药一般小地方都不全或者根本没有。我开出单子来,大家循着药材去找他,他一定会到有这几味药的地方去。”

顾守仁问道:“这样就好找多了,你照顾好爷爷,等我的好消息。”

“不,我也要出去。我是个出逃的侍女,不过我的包袱里除了几样金银首饰还会有几味药,因为我自己生病了路上要吃。”

顾守仁道:“我安排别人去。”

白芷道:“她们身上没药味儿,但是我有。司药的人有药味儿,但没我跑得快。”

话虽如此,白芷还是一口气跑了七天,灰头土脸跑出去几百里,心里直骂无面能躲。七天之后,她也追不到人,估摸着无面要是还没跑也到极限了,控制了药材的流向之后,无面一定就在附近,不在这个城,也在附近有药的城里。

借了个药炉,药才烧开还没收汁,白芷颈后的寒毛忽地竖了起来,这是几年月来被顾守仁放狗咬的后遗症!白芷一脚踢翻了药锅矮身蹿开,原本坐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灰衣人,遮着脸,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右手吊着已做了简单的处理。

白芷毫不迟疑地打出一串袖镖,再一发照明弹打上天,灰衣人已欺到面前,白芷长剑出鞘。若非在顾郁洲手下受过点熏陶,她面对灰衣人可能连拔剑都会再慢两拍。幸尔拔剑及时,格挡住了灰衣人的短匕。

“无面?”

对面的人一声冷嘿:“顾家剑?”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首战,白芷打起精神与之周旋。如果无面没受伤,打死白芷也不敢孤身追捕,对上受伤的无面她稍有吃力,但是坚持认为无面已经是强弩之末,挺下去一定援手肯定会来,聚精会神见招拆招。

无面自然也想到了自己的处境,拆过几十招往她面门虚一挥手,白芷偏头避让的刹那,他跑了。却不知道白芷的轻功比她的剑法要高明许多,竟然没有跟丢无面。追出城后,白芷又发了一颗信号,一路给追兵指引着方向。

无面也是能跑,从半下午跑到天黑,一气跑出几十里终于力竭。

虽然是欺负伤兵也算是初战告捷,美中不足是无面最终自尽。此地离连天城已超过了五百里,白芷又花了四天时间才与疾风部赶了回去。

避暑在即,顾虞商已经到了,正陪顾郁洲说话。顾郁洲的伤情已经大好,笑道:“都辛苦了,记你们一功。蓉蓉长大了,黑面,你们回来吧。”

顾清羽出了一声:“爹?”

“他们原是为了保护,现在你看,他们都追不上她,还跟着做什么?你给安排一队人侍奉出行就好啦。”

白芷心说:值了。

顾清羽抱拳应“是”,心道:这是好事。

羁绊

黑面在白芷身边几个月, 两个人几乎没有交谈,比黑面隐藏得更深的另外两个人压根就没有介绍到白芷面前。他们走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的,顾郁洲一说完话, 黑面就从一根柱子外面闪出来对白芷一抱拳, 又闪回了柱子后面。白芷只来得及说一句:“保重。”

刺客拿得及时, 顾郁洲的伤又治得及时,今年的避暑之行便只是延迟了数天而已。这几天的时候刚刚好,够顾清羽重新布防、够疾风部将刺客的事情扫尾,也够白芷自由自在的闲逛。近来功课紧,她已很长时间没有在医生的状态里了。

换了套衣服, 先在城里转了两天,第三天跟顾清羽打声招呼索性出城。来连天城这么久, 除了追捕逃人她还不曾到外面走走。山下不太远的地方散着几个小镇, 此地不同安州这些小镇里的人是无法找上朱鸟阁来求医的。白芷干脆送药下乡去, 与商陆两个带着房杰、左虹四个人奔最近的小镇去。

这是一个安宁的小镇,靠着连天城生活还算富足, 连天城数年来的争斗极少牵连到这样的基层, 里面的居民并没有紧张的意思。人生活得好了,病症也不像贫苦地方那么揪心。白芷随手开了几个方子,虽然没有挑战性却也让心情得到了舒缓。

邻近的镇子都是连天城的势力范围,自有接待顾氏的地方,白芷不想去便选了间干净的小饭馆落脚。

饭馆不大,大堂里一眼望得到头, 抬步上了二楼迎头看到白微与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从一间小包厢里出来。白芷下意识地向白微问好:“二师兄?”

白微总觉得“二师兄”在她嘴里不是好话:“你怎么出来了?商陆呢?”商陆从后面冒出个头来:“在这儿呢, 她听说这儿有病人就来了。”白微道:“快要出远门了你不在家准备出来跑什么?”

白芷道:“什么事需要我准备了?你这是干嘛?”

白微道:“这位陈老板给咱家供了十年的货了, 路过遇上了我给他开张条子,顺便看看他的货。你以前最爱这他家的丝绸, 要不要再看看?”

商人弓腰低头:“小姐好。”他身后一个伙计抱着两匹绸,渐变色染得相当鲜艳看得白芷脑仁儿一疼。

白芷给了白微一个眼刀,道:“不打搅你们了。”与商陆另进了一间包厢,心头的一丝异样一闪而过,坐下之后便问商陆:“你认识刚才那个人吗?”商陆大大咧咧地:“好像见过一两回,怎么?”白芷摇摇头:“没什么。”

插曲一闪而过,白芷里外忙了一阵儿,临行前两日就不再出门而是收拾了一些坛坛罐罐亲自送到了顾翊徵那里。东西很多,动用了朱鸟阁所有的男仆。顾翊徵问道:“这是做什么?要搬到我这里来住吗?”

“我不是要出去一阵儿吗?我怕万一您这儿要用药不凑用就提前预备了一些,有备无患嘛。您准备得怎么样啦?”

顾翊徵道:“都准备好了。”

白芷会意。

到了出行这一天,顾郁洲依旧是排场十足。

顾家的老规矩,出行还是得骑马,这回白芷也不能免,她就晃晃悠悠跟顾丝语姐弟俩凑一块闲聊。姐弟俩的话很少平素也不大与人说话,但是对她还算有耐心,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都热得有点焉。

出了山口风顿时大了起来,空气也变得凉爽。晚间扎营时所有人都是身心愉悦的。

两天后,车队的前队抵到了避暑的营地,营地靠着一处水源,顾清羽洒出了两队人往上游去以防止有人对水源动手脚。杂役们打桩、支帐篷、圈营盘,各人的侍从则忙着清点主人的行李、布置帐篷。

白芷左右无事,取了个水晶杯装了一杯水对着阳光看了看,摸了个绿豆大的白色小药片丢了进去。小药片带着气泡一路沉到了杯底,杯底出现细小的沉淀。商陆问道:“这是什么?”

白芷将杯子放到小几上:“净水片。”

又等了两刻,白芷将水倒进了另一只杯子里,将沉在杯底的残水泼了:“这水没事儿,不过还是处理一下的好,现在干净了。”

商陆嘀咕:“你还有这好东西?”白芷道:“刚配出来的,以前又用不着。其实把水煮开了就能除去不少东西了。诶?大家都在忙,你怎么倒很闲了?”商陆郁闷地说:“我得保护你。”白芷翻了个白眼:“你又跑不过我。”商陆跳脚:“保护,保护你懂不懂?你只有一个人,万一被围攻了呢?”

两人看似闲聊,心里其实非常紧张,白芷摸清了连天城大夫的水准不担心自己这里出问题,她担心的是其他环节能不能完成。商陆更是紧张,当年他们的安排本来是没有人怀疑的,只因为事态平息后聊天时陆英说了一句:“不知道她有没有照顾好师妹的身体。”就这一句话,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听到了,满江湖都开始找花臂了。

营寨立好,避暑兼狩猎就开始了。狩猎只是个兴余节目,江湖高手的眼里打点野羊野兔根本不算什么。他们更多的是赛马,圈个地方互相比划,在炎炎夏日享受清凉。顾熙宫的兴致很高,他三十岁之后的大部分夏天都在城中度过,这样惬意的时光并不多。他每天都在射猎,所得的猎物都交给厨子炮制之后分与众人。惹得顾虞商抱怨自己夏天反而胖了。

他们兄妹的感情不错,白芷从来没有看到顾清羽与顾虞商有这样的互动。萧韶与顾守仁的相处也很随和,顾守仁对白芷还有点端着,与萧韶则是随意开玩笑:“你二十好几了,还不成亲?是不是有不能说的心事呀?”

其乐融融。但凡心软一点的看到这个样子都要不忍下手了。

在营地住了三天,顾虞商在一个午夜出现了症状,侍女没敢在这个时候惊醒白芷,而是先报萧韶找到了司药的顾守礼。司药的大夫赶来把脉开方,药吃下去之后顾虞商的病情不轻反重,高烧不退连意识都模糊了。顾郁洲被惊动了,整个营地都从睡梦中惊醒。

白芷被叫醒,接下来便由着她发挥了:“急症,治得及时还是有把握康复的,但是这里无论是我还是司药带的东西都不全,我先下剂药缓和一下,陪姑姑回城治好了再赶回来。”

顾虞商急症,萧韶自然带着护卫同行,白芷顺利地把萧家一股脑打包带上了路,走的还是夜路速度还慢。

一路上,白芷与萧韶都有点心不在焉。萧韶是担心母亲,白芷则是不知道营地与城里的进展如何。又一次从马上回头,白芷再数了一遍随从的数量,萧家的护卫足有三十人,顾家的二十人。她一共抽走了五十名一、二流的高手,也不知道对营地的情况能有什么样的助益。

出行的时候走了四天的路,他们用了一半的时间赶回了连天城。到的时候天边刚刚透出一点白光,城门还没有开,四下一片寂静,只偶尔有几声犬吠从围墙里面传出来。

萧韶忽然说:“不太对。”侍卫们抽刀出鞘,他们都感受到了压抑的氛围。白芷轻轻抽了抽鼻子,喃喃地说:“不会吧?”她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城门上有守卫巡过,看到下面的车队问道:“什么人?”

萧韶道:“焱表哥?”

顾翊徵把次子派来看门了,白芷道:“快开门,姑姑病了我手头缺药得赶快配药。”

顾焱看了他们一阵儿,道:“我派人送你们去朱鸟阁。”

城门打开了,有人在洗地,血水洇过地缝流进了排水沟。萧韶心悬母亲没有过问,白芷则与顾焱交换了一个眼色,顾焱点了点头。现在就等营地的消息了,白芷希望顾清羽师徒都不要有事。

萧家的护卫被顾焱另外安排了去处,白芷则带顾虞商母子回朱鸟阁安顿在由茶室改建的病房里,至此,萧家被隔绝了。白芷抓了个人问了顾翊徵的所在,一路飞奔到了永延阁,在永延阁的门口她站住了脚里面的血腥味更浓。

虽然已经打扫过了,依然能够看到四处激战过的痕迹,刀剑在花树、门框甚至墙壁下都留下了深深的划痕。侍从们低头肃立,白芷缓上走上了正堂。永延阁比朱鸟阁还要大一些,正房也正高大宽敞,此时这份高大宽敞派上了用场摆满了尸体。

一个不少,跟记在宗谱上的数目一样多。白芷心尖一颤:“三伯?”顾翊徵冷静地回过头来,他两眼熬得赤红:“回来啦?”

白芷道:“姑姑已经服了药,再养几天就没事了。”

顾翊徵嗤笑一声:“养几天就没事?真是有福之人。”

白芷轻声问道:“营地那里有消息吗?”

顾翊徵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条来,白芷接过了看上面是顾清羽的字迹,写着一切顺利。顾翊徵道:“准备准备,迎接老爷子吧。”白芷愕然,拎起纸条看向顾翊徵。顾翊徵道:“你难道以为我们会弑父吗?”白芷反应极快地说:“顺利是指?”

顾翊徵笑得有点怪异:“总不能为了一个死人把剩下的儿孙都杀了吧?”白芷低下了头,顾翊徵却误会了:“放心,我都检查过了,死得透透的。”白芷心头一动,低下身摸了一下,冰凉的尸体颈骨已经被人用大力捏碎了,轻声说:“还是快些入殓了吧,天气热。”

顾翊徵语音哽咽:“守仁这孩子真是聪明啊,这样做就死透了没有后患了,对不对?”白芷道:“等安定下来我会继续四处行走磨炼医术,或许能找到医治琳姐姐的办法。”顾翊徵一整衣领:“走吧,准备接老爷子了。”

白芷边走边问:“城里安定吗?”

“刺客报复不是很常见的吗?上面的事情不影响到下面,他们的日子还是照过的。”

“那营地?老爷子回来会善罢甘休吗?”

“剿匪剿错了当然要给个交代,等你爹回来让他跟你说吧。”

顾清羽与顾郁洲回来得很快,两人的表情都不大好看。顾郁洲伤得更重一些,一支□□贯穿了他的右肩,箭已经起了出来伤口也做了简单的包扎。比起身体上的伤,长子的覆灭给他的打击更大一些。顾清羽也受了些轻伤,创口已经裹好,见白芷看着他,顾清羽轻轻地摇了摇头。

顾郁洲无声地回到了永安殿,他的黑面护卫大半仍在,也都沉默不语。虎老余威在,他的面前儿孙们还是老老实实地站着。双方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里,顾郁洲还留有最后一点力量但不会轻易杀了仅剩的儿孙并因此毁了自己的心血,而顾清羽兄弟也不愿意弑父。哪一方如果有了越界的行为,立时就是另一场人伦惨剧。

除掉外衫,顾郁洲见白芷也在,缓缓地说:“原来还有你。”

顾翊徵接口道:“您有事别冲孩子。她们这一辈三个女孩儿,一个家破人亡、一个疯疯傻傻,这一个本来是救人的大夫却被教着杀人。”

顾郁洲冰冷的眼珠子扫到顾翊徵的脸上:“谋杀兄长、残害晚辈,现在到想起来维护侄女,养你四十多年就数今天最有趣。”

顾翊徵的眼珠子更红了:“二哥被害的时候您说话可没这么刻毒!当年不追究,现在也就从旧例了吧!”

“然后呢?你们要怎么办?再杀了我?”顾郁洲话一出口,黑面护卫齐齐一肃,警惕地防备着顾翊徵,情势一触即发。

顾翊徵切齿道:“我们还不是畜生!只想请您颐养天年。”

顾郁洲微笑着问:“你要当家了?想怎么当呀?”

顾清羽坚定地道:“分家分权。”

他一直不说话,一出口便将顾郁洲激怒了:“混账!你们这是自寻死路!以你们俩的资质,一旦削弱自己就再无出头之日!一生心血,几代基业就要毁在你们的手里了!”

顾清羽道:“我们知道自己驽钝并不奢求号令武林,我们只是不想一直戴着镣铐过活,想让大家都活得轻松一点。阿芷,给老爷子看看伤,一路奔波天气火热,伤口有些不好。”

顾郁洲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你以为的镣铐才能让整个家族、整个连天城存活!现在就剩你们接掌顾家了,你们居然生出蠢念头来!你教过你们,天地不仁!”

白芷上前说:“动怒对伤口不好,让我看看您的伤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无心可人有心,有的还是私心,然后告诉我这私心就是天地。我只好把天掀了。”

顾郁洲声音沉沉的:“私心?”

顾清羽道:“二哥一向恭顺,有一天因为大哥受伤就要他全家都死,池鱼之殃受到这个份上,这份恭顺不要也罢。”

“哦,你们就是公心?削自己一刀只会引来豺狼!”顾郁洲由着白芷给他检查伤口,重新清创包扎,这一□□完才对她说:“把我桌上那本册子拿给他们,十天之内这上面的人不来吸血啃肉,我就把黑面护卫都吃了!”

白芷看了看人高马大的黑面护卫们,从镇纸下拿了一张写着名字册子交给顾清羽,顾清羽展开看了一眼传给顾翊徵,两人都没说话。顾郁洲道:“我累了。”

几人面面相觑,出了永安殿白芷说:“姑姑还在我那里,人已经不碍事了,您的伤……”

顾清羽道:“小伤而已。”

顾翊徵道:“还是去看看吧,司药那些人不如蓉蓉,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再有意外了。这份名单我去核对,对这个咱们不是早有准备的吗?有了名单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白芷道:“我明天再过来看老爷子,他毕竟上了年纪了。”顾翊徵长叹一声,口气终于显出了颓丧:“老爷子是不会轻易泄气的,不知道还有多少手段在等着我们。好在祸根除了,只要他还不想断子绝孙大家就还是安全的。”语气里没有半分的喜气,揣着名册就走了。

白芷与顾清羽回了朱鸟阁,萧韶见顾清羽带伤而来也是吃惊:“小舅舅?您怎么了?”

白芷道:“有我呢,你看好姑姑有事叫我。”拖着顾清羽进了后院,在自己卧房外的小书房里给他上药,一边细问营地发生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鸣镝”就是要弑父的,没想到顾清羽不是自己动手而是引了官兵。官兵除了箭还动用了弩来清剿这一批“悍匪”。万箭齐发,何物不可破?事情还没完的时候顾郁洲就发现不对了,顾清羽只人护卫着他,根本没管顾熙宫。等到顾熙宫一家被杀完了,对面也发现杀错了。

如果白芷当时在场的话,她会发现对面有一个人她是见过的,当时那个人带着个伙计,抱着让她脑仁疼的绸缎。这场清剿是策划好了的。

白芷问道:“那些官军?”

顾翊徵道:“有些镇边的将军手底会有一批人,专干劫掠商旅的勾当。只要给他们一点假消息,就能让这群贪婪的疯子杀过来了。”

白芷明白了,对家也被耍了。

裹好了伤,顾清羽道:“看样子还会乱一阵子,等分了家、清了隐患,你也能够自由了。叫顾蓉也好,叫白芷也罢,叫周南也行,过你想过的生活去吧。”说完,提剑跃出,一个翻身上拔,几下蹬上山壁回惊鸿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