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很抗议,白及见惯了张媛媛这个师妹对师姐的态度,知道白芷不计较这些,也学会了大胆:“那您再去煮一个?咱们放一块儿,叫老板评评,谁做的好吃以后就谁做。”

白芷嘀咕一声:“我不想养出个小少爷来,也没想养个小仆人呀。”抱起饭碗叹口气,开吃。她不挑剔,但也知道谁做的好吃,尝过白及的手艺,再让白及吃她做的饭,是有点不太好意思。白及赢了一局,前所未有的满足。白芷总是爱唠叨,嫌徒弟不给她表现的机会。白及做饭了,她就洗个碗、劈个柴,还试图煮个白粥当早饭什么。

两人一路时不时会为这事争一争。

不到一个月,水道渐多,白芷就把驴放到了顾府的一处商号里,买了艘船,带着白及沿着水系四处游荡。花了几天时间,白芷学会了撑船,她出游没个目的地,不大好雇人。这天晚上,停船找个避风的地方一系,就到了晚饭的时间了。

“汤好了。”白及揭开锅盖看了看,锅里奶白的鱼汤翻滚着。撕了把芫荽洒了进去,最后洒上点胡椒粉。

白芷扯了块手绢儿把他的脸一擦:“啧,这是会做饭的代价吗?花脸儿?”

白及吐吐舌头,洗手盛饭,白芷在甲板上铺了张席子,搬出桌子来。鱼汤、青菜、炖肘子、米饭一一上桌,白及最后把一只盛水的铁壶坐在炉子上:“一会儿热水也有了。”

白芷道:“嗯,喝茶,看他们怎么演。”

白及捧起饭碗,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岸上看,岸上已隐隐有了几点火亮,有江湖人士在约架。白芷功力深厚,听得清楚,此地已经是比较靠南的地方了,之前这个地方算是詹柏羽的势力范围的边缘。但是两年前,詹柏羽被刺杀,这地方就没人管了。

也不能说就没人管了,官府还照样在这儿收税,也有水军巡逻。只是一旦有过于凶悍的江匪,他们是不会拼命的。上头还会收江匪的孝敬,睁一眼闭一眼分个成什么的。詹柏羽与太尉虽死,新的利益链又结了起来。

今天是两伙水匪约架计划在江上的,但是今夜暴雨,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于是改在岸上斗殴。

白及问:“咱们不行侠仗义吗?”

“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人,看他们怎么死,”白芷慢吞吞地说,“行侠仗义也分个策略,没人管他们,再难再险咱们也不能白看着。可如果他们要自相残杀,不妨看一看,能省点力气也不坏。”

“嗯。”白及不再说话,大口吃饭。

两人吃饭都很快,三两下扒完了,白及道:“碗我来收拾!我都不像个徒弟了。”

“我管你叫大哥行不行?”白芷一向没正形,“保姆那是瞎说的,敢把大师兄当保姆的货,没有能活过二师兄的剑的。”

白及道:“那不一样。”

“哎哎,放下放下,开始打了!”白芷摸出望远镜来,扔给了白及一个。白及捧着望远镜发怔,看白芷已经架起来了,也学她的样子,往眼前一架,手一抖,颤声问:“师、师父?这是什么宝贝?”

白芷一把捞回望眼镜塞回他手里,边看岸上边说:“出息呢?当我徒弟就得绷得住!望远镜嘛!”

白及一面学她的样子,岸上人物历历在目,甚至能看清一边领头的是个光头。他却无心观战了,只是追问:“我没见师公、师伯他们用这个,是您造的吧?”

“是啊!我伟大吧?”

“嗯!”

“那还不陪我看戏?看准了,别让他们跑了,他们要是跑了呢,咱们得去扫尾。”

“是!”

岸上打得热闹,白及看得津津有味。

两家打得都凶,砍刀飞舞,白芷道:“别只看热闹,喽没什么功夫,这领头的功夫还是可以的。”白及吃了一惊:“师父,你都说他们的功夫不错?”白芷道:“我是说,不辣眼睛。”白及道:“吓我一跳,还以为他们功夫很好呢。”白芷道:“混口饭吃足够啦,江湖上哪有那么多的高手呢?咦?”

白及问道:“怎么了?”

“你看光头的右边两丈的地方。”

白及依言看过去,过了一阵才说:“好像有人?”

白芷已经认出是什么人来了简淳。“他怎么过来了?别也是离家出走吧?”

简淳还就是离家出走的。论剑大会他算是闯了个大祸,论其本心,不能说做得不对。结果却是把他爹精心策划的论剑大会弄成了场尴尬戏,铸剑庄更是损失惨重。江湖人不指责他,家里人没有责罚他,他也觉得面上无光了。

比这更让他难受的是精神上受到的打击,他看不惯的刻板前辈们给他收拾善后,他最看不惯的顾、沈两家装逼犯稳住的局面。他自认是凭本事吃饭的少侠,却被人说是靠着父荫的纨绔二世祖、绣花枕头。这次论剑大会,比上回京城那个迷你论剑会还伤他的心。

【好,我就不靠家里,凭自己的本事去闯江湖,风雨我自己扛!】

执拗的少年都有点毅力,他真就一身布衣,扛了把破剑离家出走了。一路风雨不必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也做过一些,没了铸剑庄少庄主的名头,他还是带着点少爷气,交朋友便没有以前那么方便,还常吃白眼。好在自幼也是延请名师教导,水平还是有一些的,他以“贾名”做名字,也闯出一点名头、结交了几个新朋友。

盯上这两伙水匪,是因为他新交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家得到消息,这伙水匪前些日子劫了一伙客商,把妇孺关在营寨里。再过几天,这群妇孺不被作践死,也得拿去卖了,他们打算营救。他的朋友们得到消息,水匪今天约架,老巢只会留一些菜鸡,朋友们决定去水匪寨里偷人,简淳因为武功不错,任务是盯住光头这群首领,如果首领打赢了、回来得早,简淳得拦住他们。

由于号称“辟水”的光头首领在江湖上武艺不算顶尖,简淳也毫不推辞地接受了这个任务,也在等双方打个两败俱伤。

“他居然能等得下去了,真是长大了啊!”白芷感慨。

白及小声哔哔:“那他长得有点晚。”

“不怕晚,就怕一直不长进。”

白及哼唧了一声,有点不大服气,觉得这少爷的命是真的好。别人是没有这个命慢慢长的。

此时,岸上的情况又起了变化,光头“辟水”觑了个机会,一刀砍翻了对手,他的手下趁势掩杀,对方失了首领之后人心涣散,被杀了个七零八落,有两三个人跳到了水里。白芷往小桌上的盘子里掂了一枚菱角,曲指一弹,破空之声被雨声、江水声、喊杀声掩盖。跳入江的人陆续翻了白肚。

江面上讨生活的人,跳到水里就算是拣回了半条命,另半条看今天天气。光头怏怏地说:“算他运气好,咱们走!”

“哪里走!”简淳一声大喝。

“傻子,喊什么喊呀?”白芷嘀咕一声,拍拍白及的肩膀,“收拾一下,咱们该上岸了。”

白及意犹未尽地交回了望远镜:“他打不过光头吗?”

“正经打是打得过的,光头可还带着帮手呢。”简淳的功夫在江湖还算可以,但是论狡诈是不行的。光头还占了地利,又有“人和”,简淳得悬。

师徒二人穿上了雨衣,戴上斗笠,白芷带着白及上了岸。才站稳,光头与简淳已经打了起来。白芷对白及道:“你自己挑一个对手。”白及郁闷地看了一眼光头,这个他是肯定打不过的,只得指了一个受伤的喽:“那就他吧。”

他才习武,内功既不强,剑法也只学会了一套飞云剑右手学的,功夫也是个三脚猫,只能打打受伤的喽。

白芷道:“好。”

光头与简淳动着手,也看到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听到两人说话,一个年轻女子、一个小孩儿,心里便叫起苦来。江湖上,老人、小孩儿、女人,敢在这种时候跳出来的都不大好惹。两人话说完,白芷把一盘菱角打光,就剩了一个受伤的喽给白及。

“去吧。”她说。

光头见势不妙,果断叫道:“是哪条道上的朋友?石某可曾得罪过阁下?”如果这个女人动手,他一准完蛋,如果这女人放他一条生路,他相信自己能从简淳手下逃生。

白芷道:“胡说八道来的。”

话说得风趣,饶是简淳认出她之后心下有些羞愧之意,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白芷被笑了也不在意,出声数落白及道:“你出剑偏了三分,是不是手僵了?不怕手僵,就怕自己不知道。”

白及愤愤地说:“我手短!”

“我的手也不如被我杀的人长。”

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态度,让白及没法儿自怨自艾。他师父总是认为,对啊,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哭有什么用?干就是了!

有这样一个师父,他还能怎么办?

“只好接着干了。”白及嘀咕。

光头见白芷不理他,知道她或有戏弄之心,依旧窃喜:【不怕你小瞧我,就怕你盯上我!】故意脚下打滑,一个横铲,吱溜一声滑入了江水里。白芷手里的菱角盘子已经空了,抬手把盘子插他脑袋上了。

简淳被冷雨浇一个透心凉,拣起火把往江面上看,看到了瓷盘反身的微弱的光,心下骇然这是盘子,不是碎瓷片。

白及也击败了喽收了剑,大喘着气,边揉胳膊边说:“天亮了得上趟岸,买个新盘子。”白芷抬起他的胳膊,因为打斗,他的雨衣卷了边儿,里面的袖子湿了半截,白芷抬手把他湿袖子卷了上去:“回去换衣裳烤火睡觉,明天一起去。”

白及道:“那再买点菜。”

简淳耐心地等他们说完,才一抱拳:“顾小姐,多谢。”

白芷道:“虽然是夏天,你这样还是容易生病。到船上烤烤火吧。”

简淳脸冷得有点僵,挤出个笑来:“在下还有急事。这些人是江上悍匪,与官军素有勾结,麻烦不小,顾小姐若是没有要事,不如明天就启程。”

“詹柏羽才死了多久啊。”白芷感叹一声。

简淳道:“正是。”

白芷想了想,问道:“你不会是要去刺杀什么官员吧?”

简淳竟是个实在人,答道:“不是,是去救被他们掳去的妇孺。”

白芷道:“那就一起去吧。”

简淳犹豫了一下,道:“怕匪寨危险,顾小姐还带着个孩子。”他看得出来,白及的武功并不好,打个受伤的喽获胜都有点曲折。白芷道:“不怕,这不有带路的么?”她一路也不逼着白及练杀人,这喽打赢了就行,这位竟成了场上唯一活口。

简淳不再犹豫,提起喽:“带路!”

水寨半在水中,半在陆上,家眷等都在陆地上。二人行进很快,到了发现陆寨已起火,简淳的朋友对营救妇孺的工作不大熟,拖着几个衣鬓凌乱的女人,磕磕绊绊的。

见到简淳便叫:“贾兄!”

白及看了简淳一眼,简淳则不好意思地看了白芷一眼,白芷则看着那几个女人,问道:“她们说的孩子?”简淳忙问他的朋友,他的朋友正要问白芷是谁,听了简淳的问话,答道:“她们的孩子还在怀抱的被摔死了,大些的已被送进李府挑选了。贾兄,我想去打探一下李府。”

简淳道:“你们安排这些妇人,我去!”

白芷道:“一起吧。去看看。”

简淳的朋友拱手道:“在下干诚,不知这位姑娘高姓大名?”

简淳不及答话,白芷已报了名字:“白芷。”干诚是真不知道顾三小姐的曾用名,客气地拱手:“白姑娘高义,那个狗官是本地知县,请姑娘小心。”简淳心道,南平侯世子都是她家座上客,什么知县会在她眼里?

白芷微笑点头:“多谢提醒。”其实皇帝她都不爱搭理的。

提起白及,与简淳往县城里去,县衙是最好认的建筑。到了县衙却发现已有人捷足先登了,白芷心头一动,就着廊下灯笼的光仔细打量对方:“薛先生,别来无恙。”

对方以剑柄顶了顶斗笠的下沿,整张脸都露了出来。薛剑客迈步走来,踩在落雨的瓦片上,稳稳的:“顾小姐,又见面了。”

白芷道:“薛先生愿意为我解惑吗?”

薛剑客尚未开口,便有一个人影从正房的窗户里翻了出来,他的剑上带着点血的腥味儿。这人往上一跃,落在房顶,旋即看到房顶上不止一人,呆立当场。

白芷:……“呃,不用说了。”

薛剑客笑笑,问道:“顾小姐的剑呢?”

白芷道:“放家里了。”

“哦?”

“我是大夫。唉,说这话的时候别人总不信,就只好这样啦。”

薛剑客道:“顾老爷子大寿,我只是去喝杯酒而已,至于……”

“点到为止,”白芷说,“点到为止。他”

薛剑客道:“他曾对顾小姐说过的话,在我这里也同样有效。也请顾小姐能考虑一件事。”

白芷道:“薛先生请讲。”

“薛某还想在江湖上轻松行走。”

白芷沉吟了一下,问道:“以后遇到薛先生,还是薛先生吗?”

“当然是。”

“别喝太多酒,手会抖。”

薛剑客一笑:“我师弟,丁若。”

丁若对白芷点点头,与薛剑客两人消失在了茫茫的雨幕之中。白及没开口,简淳也很识相地不去问,简淳正犹豫要说点什么,下面传来一声尖叫:“快来人呐!老爷死了!老爷被人杀了!!!”

简淳道:“原来是同道中人,只是杀了那个狗官,咱们就不好下去打探消息了。”

白芷忽然伸手,抓过简淳,连同白及一起带到墙外的阴影里站着。府里打起了火把,当值的衙差不衣衫不整地跑出来抓人。白芷道:“还是去问水匪吧。”

三人又回了水寨,简淳的朋友已经走了,临走之前一把大火烧了匪寨。空气味道不太好,这些人应该泼了烈酒、火油之类的助燃剂。水匪已逃得差不多了,简淳有点丧气地说:“太鲁莽了。”

白芷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会有人追究的,写封信,投书。走吧,夜深了,小孩儿得睡觉了,不然长不高。”

就着熊熊的大火,简淳终于看清了白及的脸,又花了点功夫想起来他是谁:“他真的是那个……”

白芷点点头。

简淳道:“刚才看他右手使剑,没想到……他还是练左手剑好些。”

“已经给他改了套简单的左手剑法。他的左手好用,但右手更需要锻炼,我是要好好养个徒弟,不是要养一个左手犀利的杀手。右手这套剑法练熟了,再教他左手剑也不迟。”白芷早有规划,白及以后肯定主练左手,所以右手更不能放弃。

简淳尴尬地笑笑,似乎想问话,白芷却摆了摆手:“有人来了,你走不走?”

简淳脱口而出一句:“谁?”

白芷道:“我怎么知道?你走不走?”

“此地不宜久留!”

白芷扯过徒弟正要走,忽然说:“好像是你朋友。”简淳惊讶道:“干兄?他回来干什么?”

干诚是来找账册的,这就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了。简单的说,南方水灾,官员贪污赈灾款,御史发现了要揭发,于是被追杀。途中受伤躲避,把账册证据交护卫带上京,护卫途中搭商船遇到水匪,死了。临死前托付了船上结交的丫鬟,丫鬟被大侠救了,求大侠帮忙找回账册。

账册……被大侠烧匪寨的时候一起烧了。

“现在怎么办?”简淳懵逼了。

白芷扭头就走。干诚叫住了她:“白姑娘,我想去寻找那位御史大人,你要同去吗?”

御史是在更南一点地方失踪的,这意味着需要改变行程,白芷有点犹豫。简淳却说:“我去!”

白芷头有点疼,拖着徒弟回去睡觉:“再见!”简淳说要去的时候,她已经决定过去,但不是很想跟他们同去这几位武功都不怎么样,她照顾一个徒弟已经很吃力了。御史在沈家势力范围失踪的,情况有点复杂。

寻人

简淳毕竟年轻, 干诚希望白芷与他们同行的时候对他使了眼色,简淳却忽然觉得不好意思,没有出声挽留。白芷带着徒弟走了, 干诚小声埋怨简淳:“贾兄, 你为什么不将这位白姑娘留下同行呢?

简淳道:“你知道她是谁?”

干诚奇道:“她又是哪个?”

简淳一巴掌抽在自己的嘴上:“不是哪个。咱们再去问问那个使女, 看看还有什么线索吧。”

干诚没什么心机,马上说:“好!我已将她安置在我家里,你嫂子正在照看他,随来我!”

“师父……”

白芷解开缆绳,手中竹篙撑开了船, 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嗯?”

白及扳着指头发问:“那位薛先生是什么人?”

白芷撑了几篙,道:“我有点猜测, 你要不, 咱们就说说。”

“我听完了再!”

“噗”白芷轻笑, “话有点儿绕,你用心想一下。你看, 如果有人命官司, 到场会有什么人?”

“看热闹的、捕快、里正、三姑六婆、卖浆水小食的、仵作……就这些吧。”

白芷道:“如果是发生命案之前呢?”

“呃,算命的?”

白芷摇摇头:“我是大夫,哪儿有什么凶案,我也会凑个热闹。如果是江湖仇杀,会有些人受了重伤,一个大夫, 想要医术精进就得医治尽可能多的病人, 所以我会在场。捕快是正经人里到得最晚的人, 但他们肯定会到,仵作也是一个道理。包打听则是靠种种消息过活的, 他也很有可能会去。除了这些人,还有一种人是必须在的,凶手,没有他就没有命案发生。”

白及认真听着,问道:“那跟薛先生有什么关系……他是凶手?”

白芷道:“我是个四处捡病人的大夫,有什么伤亡事故,我在场不算太稀奇。如果一个人,十处响锣九处有他,他还不是捕快不是大夫不是仵作,就很可疑了。我见过这个薛先生几次,一次是老爷子的寿诞,一次是在京城,这是第三次了,第一次,老爷子遇刺,第二次太尉遇刺,第三次李知县被人杀了,你说他可疑不可疑?”

白及道:“这一次不是他下手的。”

白芷一篙一篙地往前撑,撑到江心改而用桨,道:“这三次刺杀相隔了上千里,凶案发生的时候都有他,非常可疑了。也有可能他是比动手的人身份更高的人,监工,或者干脆就是主使。”

白及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