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正逢多事之秋,他打算多留几天看一看。

两人比武,白芷等人也围观了一回。白及看得两眼转成了蚊香,被白芷一手捂住了眼:“以后再看吧。”两人的功力难分高下,但是顾郁洲年老且几年前被刺杀过,最后动作终于有一点慢。白芷心道:【李庭亨的功夫真不是盖的,只是看起来更吃天赋,他的弟子大概率是不如他的。】

双方点到即止,顾郁洲哀叹:“老啦。”李庭亨道:“是您没有全力出手。只为切磋,好些手段就施展不开。”这话中肯,顾郁洲笑笑:“毕竟是老了,不必为我遮掩。你还有什么打算吗?”

还真有,李庭亨道:“我欠顾姑娘一个人情,且做几日护院吧。”

顾郁洲猜着他的想法,并没有点破:【得叫这丫头说话小心点。】

李庭亨身份不同,正好侠士们伤愈离开,那个客院就收拾出来给他住,他却说:“哪有护院住客房的?我与柳兄弟去书院吧。”

书院已修得差不多,除了花木还没长起来,四处一股锯开的木头味儿混合着清漆的味道,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李庭亨功夫极高,柳遥盯不住他,他四处转了一圈,发现生活设施非常完善。教室也分几类,有操场,还有病房,里面也准备了骷髅架子。初时,李庭亨见到骷髅,有些吃惊:【这是什么邪道的作派?】转念一想,【那也不至于大喇喇地放在这里。】

仔细观之后发现,这并非真的人骨,方才释怀。

但还是不明白,白芷究竟要干嘛!李庭亨耐心地等着,等到新一波的家丁招满了,慈幼局、书院都分了人,人数比预期的多了不少,最终留下了二十五人。

有李庭亨在,白芷也不怕这些人会在书院作反。李庭亨倒发现了另一件事,偌大的书院,渐渐进了些小学生,都是附近农家的孩子。李庭亨觉得纳闷儿,抱着酒壶与柳遥聊天:“他们都是什么人呀?看起来像是普通农家的孩子。”这样的人家一般是出不起钱让孩子读书的。

柳遥道:“附近佃户家的。大小姐去年就说过,只要愿意读书习武的,都可以送过来试试。”

“还有这样的?”

“嗯,”柳遥真诚地说,“真是个好人呐!喏,裁缝来了,给他们裁校服。”

“管吃住?收徒弟?”

柳遥犹豫了一下:“不能够吧?我也不知道,不过看白及的样子,大小姐也不大挑这些。她恨不得把我和师妹也抓去上课,我都这个岁数了,跟毛孩子混在一起,不像话。亏得还得着我看家护院,才逃了这一劫。”

李庭亨缓缓点头,他还有一个心思,他还记得白芷打的那个比方。江湖道义还是要讲的,前辈也得尊重,但是没来由的,李庭亨就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江湖侠士,天生就该是反对那些酸腐的“规矩”的,但是江湖又有自己的“规矩”,这里面又要如何定个标准呢?就像杨家的事情,江湖人究竟该怎么样去看?

他想要找一个答案。

他觉得白芷是个很矛盾的人,明明道理上比谁都叛逆,却又要静下心来教弟子,教的时候没半分的不耐。直觉告诉他,白芷绝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只是平常她不说,都憋着。他打算在这里耗些时日,与人说话藏三分,教弟子总不能什么都藏着吧?

李庭亨就赖在书院里住了下来。这里的小学生们入学小半个月之后,就都换上了新衫,陆续有人图一件新衫想来入学,发现衣衫不是白给的,又退了回去,李庭亨看得发笑。

书院都是些琐碎的事,怪没意思的,李庭亨闲得四处Q,东摇西晃,他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书院的楼堂殿宇名字都怪,钟楼就叫钟楼,课堂也不起个文雅的名字,居然就挂了个“教学楼”的牌子,房门口写“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之类。“一年级”和“三年级”有人,其他房间都是空的,白挂着个牌子。

【诶,这书院是什么名字来着?】李庭亨担心地跑到大门口,生怕在门上看到光秃秃的“书院”俩字。到了一看,光秃秃是真的,连书院两个字都没有。

是的,书院忘了起名了,因为白芷正在为又新名号翻白眼。进入了春天,顾炯依约而来,除了送儿子,还带了一个消息:“你怎么成墨家钜子啦?世上真有这个门派吗?”

真没有!他们到汉代销声匿迹了!要真有,顾家能不知道吗?

初心

顾炯很快弄明白了谣言的来源, 嘀咕一声:“老爷子这是在想什么呢?”

顾郁洲不是故意的,“墨家”不过是他的一个小小的怀疑,想破头他也想不到孙女儿被人给穿了。源自墨家的学说, 比起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自创一种理论要更现实一些。后来他又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推论, 几经周折演变成估计是读过了墨家又心有所感,一定还有老五这个混账的言传身教,又漂泊江湖离家四年, 最后混杂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李庭亨往外传什么墨家, 顾郁洲并没有阻止。从现实的角度来讲, 前期有种种传言,对白芷的发展反而有利。

现在顾郁洲需要操心的事情有二:一、让白芷别那么跳脱,把她想法里不切实际的东西给铲一铲, 二、曾孙顾烨来了, 可不能再跟顾清羽父女俩一样变成逆子!

谁带的像谁, 万一像了白芷,本事像没关系,有本事的逆子也勉强能够容忍,如果没有本事,只是脾气像, 顾郁洲真的要清理门户了。

亲自接见了陪同顾烨来的护卫、仆役乃至于书僮,顾郁洲还算满意。将顾烨抱坐在膝头,问他:“以后要跟太爷爷、小姑姑在一起了,害怕不害怕呀?”顾烨摇了摇头:“不怕。不过会有点想家。”顾郁洲慈祥地说:“想家就对啦,人怎么能不想家呢。”

“太爷爷你想家吗?”

“想。”

顾烨小大人似的拍拍顾郁洲的肩膀:“不怕, 我陪你。我爹说, 我跟姑姑学几年本事,学好了就让我回家, 我带你回去。”

顾郁洲乐开怀,将他抱起来晃晃、抛一抛:“好,你带我回去。走,咱们看你姑姑又想干什么了。”

白芷正在与顾炯站在钟楼上往下看,顾炯赞道:“地方建得不错。”白芷已给他介绍了学院的布局,顾炯对自己儿子未来的学习生活环境表示满意。白芷等他看得差不多了,才说:“你给阿烨带的人有点多了,到了我这里,他生活得自理。他年纪小,需要人照顾,这个我不反对,但是……”

顾炯连说:“明白明白!放心放心!”

“书僮要是学得好,不许压着。”

顾炯犹豫了一下,才说:“行吧。真有天赋,压也压不住,还白招惹个仇人。”

白芷笑笑:“有老爷子在,阿烨吃不了亏。”

顾炯也笑了:“是啊,平素看老爷子护短太气人,一旦他护的是自己,就又变得可爱了。我,咳,人就是这样。”

白芷道:“那就这样定了。额,对了,还有一件事。”

“你说。”

“琳姐姐怎么样了?”

顾炯笑不出来了:“不见好也不见坏,痴痴傻傻的,你……是不是又有办法了?”

“如果是一个我不在乎的人,办法有。现在我只能说,等我这里安定下来了,弟子也能趁手了,要是还没好,能不能把她接过来?我陪着她。”

“爹恐怕不会答应。”

“我不过这么一提。腾出手来,我会试着收些病人,作点研究。”

顾炯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他们来了。”

两人向下看,但见顾郁洲抱着顾烨走过来,堂兄妹俩走下了钟楼,顾郁洲道:“说什么这么入迷?”白芷道:“给哥哥说教室和课程表。”顾郁洲当时笑笑,没说话,只管逗顾烨,问顾烨觉得这里怎么样,有趣不有趣。

顾烨这孩子实诚,说:“有趣,学得多,不过这样会不会弄得不专心了?习武不是要专心的吗?”

顾郁洲道:“练武要专心,其他的东西也要会一点的嘛,所谓专心,不是除了这一样别的什么都不懂,那样比傻子也好不到哪里。专心,是说做这件事的时候,就要把它做好。总有些傻瓜会错意,瞧,春天了,柳树发芽了。可春天发芽的不止有柳树,还有花草,如果没看到柳芽,哪怕园子里的花都开了,还说不是春天,那他就是个十足的傻子。”

顾烨前面听得似懂非懂,后面倒听明白了:“是不是说,要举一反三,多看多听?兼听则明。”

顾郁洲高兴地说:“对。”

顾郁洲的骄傲是有缘故的,顾家风格霸道又装逼,是因为他们确实有这个本钱。顾烨今年不过六岁的样子,论起生活能力,还强于那位才被送到尼姑庵的杨姑娘。白芷到连天城的时候已经成年,对顾家教导子弟一直是有非议的看顾守仁那个惹人厌的熊样。

从顾烨身上,却能体现出顾家家教里好的一面。这孩子吃饭穿衣是不用人管的,文房四宝课本乐器之类比较沉,由仆从拿着,佩剑、小书包却是自己背。见到与他同龄的同学,虽然带点傲气,还是会打招呼。见到护卫的时候,还跟人家问声好。天气渐渐回暖,白芷要求小学生们自己洗自己的小件物品,比如头巾手绢之类,顾烨还真的自己动了手,袖子一卷,比那些溅湿了半条袖子的同学强得多。

他整洁、卫生,从不拿袖子擦鼻涕,也不随地吐痰等等。总之,处处显出比小同学们强得多。更不要讲学习的进度,他已发蒙,也开始接触武功。同龄人多半是农夫之子,还在数一、二、三。

作为一个奴仆成群的小少爷,武林最大家族的未来继承人,顾烨这孩子简直就是个小天使。

连常年在书院里乱蹿的的李庭亨看了都啧啧称奇:【世家教孩子,果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顾郁洲年轻的时候对子女要求甚严,后来有了孙子也没见慈祥到哪里去,对曾孙却柔和了不少。看着顾烨这么“长脸”,他时不时就会笑出声来。

事情也证明了,白芷这广招门徒的办法真的很蠢!广招,为的是筛选,现在呢?从教认字开始!你不会从已经开蒙、家庭条件还可以的人家招起吗?真要开善堂吗?这还是收徒弟吗?

虽然白芷设有考试,也设有筛选条件,但是这个门槛太低了!并且她居然不放弃傻瓜,她花在蠢材身上的时间比花在侄子顾烨身上的还多,比花在亲徒弟白及身上的也多!

顾郁洲冷眼旁观了小半个月,得出个结论帮着顾清羽这个逆子纂了权的白芷,其实是个极其天真的小姑娘,看似比什么人都看得明白,却又不去利用这份明白为她自己谋取些什么,只用来“做善事”。真是气人!

【看事分明这一条,阿烨是一定要学的,“天下大同”的蠢念头是不要有的!】顾郁洲给曾孙定了个培养目标。

随着顾烨渐渐适应了学校生活,顾郁洲是真觉得看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傻学生碍眼。顾郁洲从来不嫌弃出身贫苦的人,但是他嫌弃蠢材、废物。穷人里出天才的机率真的太小了,他爹妈要是聪明,能穷吗?蠢货生出天才的机率有多少?

【太浪费精力了!】顾郁洲非常惋惜白芷把心思分在这种蠢货的身上,居然为此改动课本!并且也得承认,白及比普通人还是强一些的。

老爷子专横一世,临老受了份窝囊气,依旧脾气不改。憋了一个月,终于开腔了。

也是事出有因,顾烨来上学,连同他的书僮也变成了同学,白芷给他们安排了个宿舍,隔壁是几个农家小孩儿。进了书院就得听白芷的,顾郁洲想把孩子抱跟前养都不行,顾郁洲干脆自己也搬了过来书院安全系数大幅提高,顾清羽得到了解放。

只是白芷得时不时跑过去跟他请安。

这一天,李庭亨先一步过来说:“有个小孩儿不大对劲。”

白芷问:“哪一个?”

“学得最差的那一个。”李庭亨素来不爱与世家打交道,更是厌恶世家子弟高高在上的态度,但是白芷是个例外。一个月了,只见她耐心地教导小学生,教他们讲究卫生,调理他们的生活习惯,关心他们的饮食和健康。同时也看到,从连天城出来的孩子,素质确实是更高一些。

顾郁洲没翻眼皮,继续合香。白芷问道:“他怎么了?”

“收拾包袱,正往狗洞那儿去呢。”

“走,看看去。”

柳遥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提了个孩子:“大小姐,这小子要跑。”

白芷道:“咱们又不是绑票的,说什么逃不逃的?怎么回事?”

“哇!”孩子领子还拎在柳遥手里,半截身体已经滑到了地上,两腿开始扑腾,哭得伤心极了,“大小姐,你就饶了我吧!我学不会哇!”

白芷捏捏眉心,这孩子不止是文化课学不会,他有一个同学,文化课与他是不相上下,但是习武虽称不上特别有天赋,却是认认真真扎马步。只有他,真?文不成武不就,有时候会让人怀疑,他跟大家是不是同一个物种。

白芷想了很多办法,甚至让纪子华把所有坑蒙拐骗造假的手艺都拿出来,看他是不是在这上面有天赋,结果还是没有。放他到药田去实习,熊孩子连这个吃饭的手艺都不感兴趣。拿出蛊虫,他还以为是斗蟋蟀。最后的最后,白芷拿出佛经,他听了两句直接睡了过去。

然而,他除了对正经事一窍不通想逃学,也不作奸犯科、也不欺负同学、更不偷抢,对顾烨这个小同学也不谄媚套好处。白芷还以为是有人欺负他以致厌学,观察了一阵儿,发现除了有对差生常见的玩笑,并没有人对他有什么校园霸凌的行为。

最后只能承认,可能大家就是没有缘份。

白芷道:“我让人找你父母,他们同意带你回去,我就放人。”

熊孩子不闹腾了,脸上挂着两道泪:“大小姐,你是好人,我真的学不会!我受不了!”从柳遥手里挣出来,扎扎实实给白芷磕了仨响头。

顾郁洲依旧没翻眼皮。

孩子父母连夜赶了过来,亲娘就是哭,亲爹把他薅过来打个半死,孩子干脆挺尸。他娘看了看,说:“他爹,别打了,就带回去吧,帮咱种地。”他爹哀声叹气:“多么好的东家!小畜牲居然没这个福气!”

熊孩子抹着眼泪爬了起来,讪讪的,小声说:“我就是……不行嘛。”他爹手又痒了。

白芷也叹气:“罢了,带回去吧。小纪啊,给他瓶伤药。”

一家三口磕了头,都是一步三回头,同学来相送。其中一个学得不错的,小声说:“你舍不得走,就别走了,大不了学得慢些。三叔,让他留下来吧。”熊孩子马上摇头:“我是要走的,呜呜!别拦我!这里饭好吃觉好睡,我也舍不得。”

要学习就是要杀他的头。

白芷也是哭笑不得,上课的钟又敲响了,白芷道:“好了,都回去上课吧。王正,你也是,回去好好生活,要是想回来了,就自己来找我。”这娃本来叫狗蛋,与他同村的同学一样,名字都不大好听,白芷给他们都取了简单好写的名字。王正也不是傻到家,至少名字是会写了。

王正点点头:“是。”

又要跪下来,白芷道:“我说过了,不许跪的。回去吧,天不早了。”

学生们回去上课了,白芷站在大门口目送他们一家三口渐行渐远。

顾郁洲慢慢踱了过来,他看不上白芷这个样子,心里更是奇怪,白芷应该是一个很果决的人,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这么的……妇人之……优柔寡断?

悠悠地开口,顾郁洲说:“这些人呐……”

“天赋不行,也根本不知道这是多好的机会,他们一个村子几百人,肯来读书的没几个。哪怕我减了他们的租子,他们还是想着多个孩子干活比读书习武强。我开个书院,想来白赚吃喝和衣衫的有,来了学不进去的有,想凑过来套近乎的人。凡此种种,都让人看不上。

有心上进的,天赋又不行,想从穷人里遇到个好苗子,堪比穷小子走在街上被宰相家小姐的绣球砸着。您精选了本家的孩子送过来,自然都是好材料,即便不精选,顾家的孩子随便拎出几个都不比他们里面最聪明的差。我得教他们吃饭不要吧唧嘴,教他们饭前便后要洗手,这些在这之前都是他们的习惯,三餐前看他们的样子,嗓子眼儿浅的都要恶心得吃不下饭……”

顾郁洲纳闷的就是这个:“这些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耗费心血?你真的是要开宗立派扬眉江湖?”

王正一家的背影已经缩成了一个小黑点,分不清谁是谁了,白芷看着他们终于消失在地平线上,慢慢地说:“我不能因为他没有优秀的天赋,从一开始就剥夺他们的机会。我要是不试着教他们,那教导过我的人的心血就白费了。”

顾郁洲张了张口,他本能地觉得压抑、警惕,但是又不明白这种情绪是怎么来的。忽然生气,骂道:“都怪你!你怎么教孩子的?!教成了个傻子!竟是南辕北辙!”

顾清羽冤枉极了!他不过是在府里清净了些日子,也是担心白芷和顾郁洲相处有摩擦,好吧,也是想看看亲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白芷给气死。于是他来了。

【我都还没开口呢!这老头真是难相处!】顾清羽反唇相讥:“阿芷怎么傻啦?她比你们都聪明!”

反了!反了!顾郁洲气得要死,指着白芷道:“你这样能干得下去才怪!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情不立事、善不为官!你要开宗立派,这四样忌讳你全犯了!”

白芷笑道:“我知道,明天我给小孩儿讲客观存在,您要不要听一听?”

顾郁洲狐疑地瞥了她一眼,白芷知道,他会来。抛除立场问题,顾郁洲有着一个成功者必备的要素对新鲜事物敏锐的直觉和观察力。顾郁洲哼了一声:“行。”甩袖走了,儿子也不理了。

顾清羽纳闷地站在当地:“这又是怎么了?阿芷?我教你什么了?”

白芷笑笑。

顾清羽的表情僵住,哦,我从来没教过她,是她以前的老师教的吗?

“你想家了吗?”顾清羽问。

“嗳。”

第二天,顾郁洲选了白及那节课旁听,没有去看顾炯。

盖因顾炯当时上体育课,一群小朋友在操场,体育老师李庭亨。

李庭亨不是书院的老师,这个书院本来就只有白芷一个老师。没有人觉得意外,因为所有人的心里,这应该是一个门派!门派,有个宗师,这不就行了吗?师父教你两招,徒弟自己练,天天练、月月练,师父觉得你学得差不多了,再教下一招。

一般师傅教手艺,都得跟着洗衣做饭、铺床叠被、劈柴烧火端痰盂呢,没干两年杂务讨了师父的喜欢,也想学手艺?

所以白芷安排劳动课,没人反对,安排照顾药田,没人反对,安排所有人自己打扫卫生,没人反对。总之,一切的推行十分顺利,全是因为旧有思维在帮忙。

这倒解了“老师只有一个,学生分了几种进度”的困境,本来,顾炯他们习武,照例让柳遥(后来有自告奋勇偶尔来回味自己的保姆岁月的陆英)看着。

但是李庭亨昨天找到了白芷,慷慨地表示:“顾姑娘有善心,我辈也不能袖手旁观。”一个月来,他对白芷的观感是非常的好,不想看她总被顾郁洲挑剔,决定也帮点忙。收徒弟就算了,这些人里他能看得上的资质,都姓顾,这个不合适。不过帮忙略略指点一下基础的武功,应该比柳遥还强些,柳遥也能解放出来去巡逻。

【唉,我这样又比顾郁洲好多少呢?】李庭亨有点羞愧地想,却还是不大想收资质不太好的徒弟。

白芷很痛快地接受了他的要求,并且提议他兼个课。李庭亨道:“我是闲不住的人,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走了,暂住的日子可以指点他们一二。姑娘也不要把我算进去,免得到时候我突然有事,乱了你的安排。”

能教一节是一节!白芷道:“好!”

于是今天顾炯就多了个指导的老师,顾郁洲也听了半天的“客观存在”。

他就更纳闷了,行,不信鬼神就不信吧,虽然顾郁洲上了年纪是有点信的。你不信鬼神,只信“客观事实”,你别的学生蠢,这是事实吧?为了自己的形象,顾郁洲忍到了下课才与白芷关起门来争辩。

“看清了事实,你还要硬做?”

“看清了是为了利用和改造。不擅长学文,就习武,不擅长拳脚就练刀剑,不好动手蛊毒也可以。”

顾郁洲毛了:“你为什么非要教蠢材呀?!前两天跑了一个,开心了?”

白芷叹息道:“不是非要教蠢材,而是……世上普通人是绝大多数。”

“一个门派……”

“一家、一派、一国,都是普通人最多,这才是基础,是根本。”

“废话!”顾郁洲没好气地说,“本家也开学堂,也有武学堂,你见着我亲自动手了吗?你现在只有你自己,创立门派哪有这么容易的?你不把好苗子养起来,去种稗草?你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如果从一开始根子上就歪了,是怎么也长不好的。如果一开始就把自己人分了等第,这个门派不如不要。”

眼看顾郁洲要暴发,白芷拿出一叠纸来:“来帮我看看筛选规划吧,阿烨比那些孩子进度快得多,得分班了。”

顾郁洲的火灭了一点,拿过白芷写的计划,问道:“你爹是不是嘱咐过你必得要气我一气的?你写的这不是挺好吗?”跟顾郁洲设想得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也是按照成绩的优劣,分个等第,好的进快班,农家孩子里有两个跟得上进度,让进了快班。差得太多的给做了记号,留级。下个月还学这个月同样的课程。

“我会筛选他们、分流他们,但一定不是因为高低贵贱。”

“那是因为什么?”

“分工不同。”

“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这里!”

顾郁洲死活看不出白芷的筛选与他的法子有什么区别,你最后不是也得选出那最好的吗?还折腾个什么劲儿?他觉得白芷是有点受顾清羽影响,有个执念要扭着来。总算白芷的行为与他的设想没有太大的偏差,放在十年前,顾郁洲非得把这个蠢孙女给治服了不可,现在……【唉,我真是老了!】

等到定稿,顾郁洲乐了:“你自己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