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时妈妈在家唠叨:“你啊,学习好,读名牌大学,兼职做得多,还没毕业自己就能赚钱养活自己,将来工作也不用愁,看起来样样都好,就是未必会比季向葵幸福,很可能最后变成剩女。”

时唯冷着脸懒得回应。每年春节自己回上海,妈妈第一件事就是带自己去买衣服,只为与季向葵一争高下,那时候她怎么不承认季向葵更加高端呢?一想到这些她气就不打一处出:“功利心太强,要求太高的人,才有可能变成剩女。这你就不懂了吧,人人都能结婚,只要能忍。”

时妈妈一边往餐桌上摆碗筷一边睨她一眼:“你就最不能忍,整个一直愣愣的炮筒。你那叫要求不高?其实要求爱情的人要求最高,整个让别人摸不着头脑,人家不理解你要什么,怎么给你要的?你还不要说季向葵功利,她很会经营,经营也是一种努力,你在别的方面都那么努力,为什么只在婚姻这件事上幻想不劳而获?”

在时唯听来,时妈妈的每句话都是歪理邪说,但她找不出反驳的论点,只能使出杀手锏:“难道你和我爸结婚的时候不爱他吗?”

“结婚的时候确实不怎么爱啊,只是觉得他人好,踏实又善良,靠得住。结婚以后才培养出感情的。不信你问你爸爸。”

时唯讶异地转头看向窝在沙发看电视的爸爸,对方笑着点点头,还耸了一下肩。于是时唯明白了,在“给女儿洗脑,早日把女儿嫁出去”这件事情上,他俩已经统一战线。

但无论有没有爱情,陈凛肯定是和踏实善良不沾边的。

时唯背地里称陈凛为“极品”,时间一长,时妈妈也跟着时唯背后称他为“极品”,可是在时妈妈心目中,这“极品”可能并不是个贬义词。

“极品一点也不踏实,完全靠不住。他最大的特点就是爱编故事爱撒谎。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他跟我说K班班一个小帅哥是他哥们,好多女生倒追他,校外有一个90后女孩儿特别胆大脸皮厚,为了追他直接住到他家里了,男生的妈妈赶他都赶不走,女孩儿出去玩,回家后发现男生妈妈把行李放在了门口,居然还大喇喇地自己又拎回房间去。那男生就这么被赖上了,只能接受90后,虽然和90后交往了,还觉得非常苦恼。他们这帮哥们就给他出主意,找了个女同学帮忙,一起去开了个房间,90后打电话给男主角,就让女同学接听,故意说男主角在洗澡,故意透露酒店地址,然后他们一帮哥们就躲在阳台上观察,女同学有点害怕,怕90后冲过来打她,他们还一道宽慰她。不一会儿,90后来了,男主角躲进浴室里,人人都以为90后要发威了,谁知道90后嫣然一笑,拉住那位女同学的手说‘真巧啊,你也喜欢XXX啊’,然后扭头冲着浴室喊‘XXX,快洗完出来一起3P’。当时大家就吓傻了,结果还是没甩掉。”

“……现在这种社会,这样大胆的小姑娘也是有的,未必是极品编的。”比起听完后目瞪口呆的爸爸,妈妈显然接受能力强多了。

“什么呀!根本没这种事。像极品这样的人哪有什么哥们?那男生其实是我们芷卉的哥们,有一次和芷卉出去玩的时候,他还带了他女朋友,是90后没错,但人家是音乐学院附中的超级大美女又清纯又文静,爸妈还是大学教授。那男生也很喜欢他女朋友,一点要甩掉的意思也没有。临走时芷卉要情况,那女孩还想说服芷卉AA制,钱都掏出来了,被芷卉挡回去脸还红了。那么可爱一个姑娘。极品从头到尾就是瞎编的,他也只不过知道学校里有这么个长得帅的男生,但是在K班,他就想当然认为K班人的交际圈都是乌烟瘴气的,人家是体特生,成绩差一点又不代表素质差。你说,编出这么猥琐的故事的人能不猥琐吗?还有,这种和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假话他也这么能说,那牵扯到自己身上的话,还有半句真的吗?”

“……好像是不太好。”墙头草爸爸听完已果断改为支持时唯。

“小时候嘛,男孩子大部分会喜欢说大话吹牛皮的。”妈妈却还在为极品开脱,“这个先不提,人家在外面可是比你懂事多了。上次吃饭的时候没见你起来帮忙倒酒啊。按理说你年纪最小,应该你来给长辈倒酒,你怎么就想不到呢?”

时唯默不作声。她从小最讨厌的就是跟父母出去应酬,年纪小的时候每次都狼吞虎咽吃完就离桌溜边,宁愿一个人在酒店走廊和大厅玩。长大了不好意思随便离席,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了,每次正吃在兴头上,父母突然丢来一句“你敬一下叔叔伯伯”,就得搜肠刮肚开始想祝词,出现太频繁的“心想事成”显然不能让父母满意,可她却实在觉得自己一个女生端着酒杯去祝一位大叔“步步高升”的场面太过庸俗。

陈凛本来就每天谎话连篇不脸红,逢场作戏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拿别人的特长跟自己的弱点比有什么意思?时唯有点生气,她更觉得与妈妈难以沟通。如果说以前爱拿时唯与同龄女孩作比较尚能理解,那么现在认为陈凛的行为才值得宣扬就太过分了。妈妈怎么会变得是非不分了?

【三】

在家的状况是母女俩话不投机半句多,回学校后战争明显升级了。时妈妈似乎是疑神疑鬼猜测时唯在学校自己找了男友,每天要打四五个电话,不定时抽查她所在的方位和接电话的速度。

课堂上时唯总把手机调制静音,下课后总是忘了把静音换成铃声,等发现时,手机上已显示20多条未接来电,源头自然全是妈妈,每当碰见这种“夺命连环call”,时唯就知道回拨过去后一定又是一顿臭骂。被臭骂的次数多了,就对来自妈妈的电话产生了抵触情绪,每次及时接听后也不等她唠叨,直接回一句“正在忙”就挂断。而妈妈那厢,却因此更加怀疑她其实正忙于谈恋爱。

周五这天上完专业课,紧绷的神经刚放松下来,时唯又接到陈凛父亲的来电,她盯着屏幕愣了两秒,继而把手机放在了比之前更远的桌上,陈昀清看见了还以为她没发现,指着手机提醒道:“你电话来了。”

时唯苦笑着点点头:“挺烦的一个人,不想接了。”

陈昀清和时唯被分在同一个单位实习,这段时间正要好,实习时有为难的地方,都是陈昀清帮忙解决的,所以早就约了今天请她吃饭。陈凛的父亲找自己不会有别的事,一定又是有饭局。时唯可不想因为陈凛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爽自己同学的约。

陈伯伯的电话震动刚停止,没隔两分钟,时妈妈的电话果然追了过来。

“在干吗?”

“在上课。”

“上课怎么打电话?”

“刚下课。”

“这又不是整点,怎么会刚下课?”

时唯不耐烦地说:“这节课本来就是2点50分下课,你自己去算好了,我骗你干吗?”

“哦。那陈伯伯刚上课的时候打过你电话看见了吗?给人家回一下,毕竟是长辈,不想去吃饭也要有个解释,礼貌总是要讲的。”

时唯挂了电话,给陈伯伯回过去,借口说晚上团委看会,撒了好大一圈谎,听那架势简直不去开会就会被拉去枪毙,陈伯伯终于不太高兴地放了她的假。

围观了全过程的陈昀清笑起来:“大忙人,你跟我吃顿饭也太不容易了。下次我请你,以表谢意。”

“别!”时唯无奈地摇着手,“吃饭伤不起,又得绞尽脑汁想借口才能往外溜。”

“你妈怎么把你看得像犯人一样啊?”陈昀清收拾好了,一手抱着书,一手挎着包等在一侧。

时唯收拾东西的速度加快了些,一面叹着气说:“大概我刚出生就有前科了吧。”

两个女生去体育馆打完卡,一起出校门找饭馆。

陈昀清点完菜,神秘兮兮地问:“你昨天去交实习评分表的时候,教务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你……指什么?”

见时唯一副敏感度不够的样子,陈昀清干脆开门见山:“我前天交完评分表从教务办公室出来,正巧碰见伍玥进去。你也知道,”话说了一半,陈昀清突然打住,疑惑地瞄了时唯一眼,怎么看都觉得她未必知道,“人人都知道,伍玥和我不是太对盘。我呢,就留个心眼,等在门口偷听了一会儿。她可是在打你的小报告。”

“咦?为什么?”

陈昀清被问得一愣,摆了摆手:“我哪知道为什么。她跟教务说,你平时老在外面做兼职,老旷课,都不太来学校,连系主任的课都敢不来。教务今天没说你吗?”

“没……不过昨天晚上我上电梯的时候碰见教务了,她很惊讶地问我‘你怎么来了’,我还觉得奇怪,怎么这么问,理所当然地跟她说‘我来上课啊’。现在想来……原来是这个原因啊。她怎么能告黑状呢!太过分了吧!系主任的课我只缺了一节,因为前一节体育课打篮球把指甲盖打掉了一直流血得去校医院包扎,去之前我还跟系主任请了假呢。关她什么事啊?”

“不关她的事,她就不能随便黑一黑吗?网上的愤青喷子多了去了,都没理由的,你是不是从来不上网啊?”

时唯哑然。网络喷子让她最瞠目结舌的一次,恰恰是针对伍玥的那次。在那以后,伍玥无论做什么奇葩举动,时唯也都能理解。假设伍玥看得见那些流言蜚语,一个人每天受着这样恶毒的攻击,怎么保持平和的心态做一个善良的人呢?可是她还是理解不了,在伍玥们眼里,世界太糟,但那么多伍玥中也没有一个想率先做一个好人,世界又怎么会变好。

相比之下,季向葵、夏树简直都算小白兔了,好歹她们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不择手段,可像伍玥这样,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实在让人很难能理解。

没来由地编排别人,没来由地诋毁别人。

不为什么。

只不过觉得无聊,只不过觉得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竞争者,只不过先下手为强。

【四】

由于聊得投机,直到茶餐厅准备打烊、周围餐桌上吃饭的人早已走光,时唯和陈昀清才反应过来已经有点晚了。

时唯顺手伸进包里去掏手机看时间,摸来摸去却摸不到手机,吓出一身冷汗。陈昀清找了她的号码,提示说不在服务区,女生仔细回忆了一下午的行踪,推测道:“说不定是下课时候接电话以后落在教室了。要找的话得赶紧,理科教学楼十点半会关门。”

“万一掉在那儿,后面会有很多人自习,说不定也早被捡走了。所以才会‘不在服务区’。”时唯有点沮丧。

“回去找找就知道了。”陈昀清拉起时唯一路小跑回了学校。

不幸中的万幸,在时唯白天上课的座位底下找到了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大概也由于掉在地上的原因,没有被自修的学生捡走。时唯拿起来仔细一看,只是电池后盖摔坏,电池掉了出来,屏幕倒是没事,把手机装进去之后能正常开机,试着拨通了陈昀清的电话,通话也没有影响。

“还好还好,去换个电池后盖应该就行了。”陈昀清也跟着松了口气,和她一起在关楼门之前走出教学楼,在岔路口道别。

时唯刚走到校门外想打车回宿舍,手机就响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一晚上都不接电话!你到底疯疯癫癫在忙什么?”一接听,又是时妈妈暴怒的责备。

本来电池后盖摔坏,时唯就够窝火的了,回想最近这段时间妈妈每天闲来无事就查岗查哨、稍不顺心就大发雷霆,更加生气,不想跟她吵架,只想立刻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又跟进一句:“你这个小孩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古怪,连自己亲妈的电话都不想接。”

“谁不想接了?”

“一晚上都说‘不在服务区’,你以为我不知道是故意把电池拆下来才会有的提示吗?”

时唯受了委屈,实在难以忍受:“你干吗要每天这样歇斯底里地猜忌我?我下午接完你的电话手机掉在地上把电池盖摔了,电池甩出来了,刚刚才把手机找回来。”

“我不就是让你去吃个饭吗?还没逼你呢,也说了你不愿意去好歹给人家回个电话。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就气得把电池盖都摔了。”

“谁说我是气得把电池盖摔了?手机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你不要编这种借口!”

“我解释了原因你又不信我!”这句苍白的辩解压根没能中断妈妈的话。

“不想接我电话嫌我烦你就直说,你以为我愿意打给你啊?”妈妈说完没等她回答,直接“咔哒”一声切断了通话。

时唯无奈地站在路旁,为了让通话顺利刚才一直用手指按住电池,现在才从指间感觉到电池背面的温热。几辆空车从她眼前掠过,她无力抬手去招车,这种无力是从内心扩散开的。原本亲密无间的妈妈,为什么会为了陈凛、陈伯伯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变得蛮不讲理?

【五】

光是猜忌时唯就算了,时隔一天,连时唯的手机后盖还没来得及换新的,时妈妈已经忘了这回事,又神神叨叨地打电话给时唯,:“你看,我早说过你这样整天不着调没法让极品喜欢上吧?99%的可能他已经劈腿了。”

“……没事干吗说人家劈腿。”本来自己和陈凛也没在交往,谁知道两家大人背地里怎么一厢情愿的,时唯想想都觉得他们可笑,难道带出去吃过几顿饭,介绍给几个朋友认识,看在都是长辈的分上没当面让他们难堪,就成了交往既成事实吗?

“我陪他妈妈去郊区看房子,开车路过他们学校,叫他来一起吃午饭,开始推说有正是来不了,后来来了,竟然就穿着凉拖,头发也像鸡窝一样,特别邋遢地出现在了酒店,人家酒店的员工差点没让他进门……”

时唯蹙了蹙眉,忍不住催她说到重点:“这和劈腿有什么关系?”

“你性子不要那么急,等我跟你说啊。吃完饭不知道他妈妈怎么惹他生气了,好像是因为擅自给他们系的书记打了电话,让关照一下,而他又是‘系主任门下的’,和书记不是一派,起了不好的作用吧,总之他大发雷霆,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就冲他妈吼起来,声音特别大,差点都引来围观了。怎么能这么凶自己亲妈?”

“嗯。”时唯应了一声让她好说下去,手里还忙着实习的工作。带她的老师过来见她占用着复印机,于是留下一叠资料小声说:“你待会儿印完了帮我也印一下。”时唯连忙伸手去接,手刚伸出去,夹着手机的肩膀也往前送去,手机从肩后滑到椅子上,由于没有后盖,电池掉了出来。

女生手忙脚乱地把资料先收好,将电池装回手机,重新开机,唯恐老妈生气,赶紧回拨过去。

“你上班的地方信号怎么这么差啊?一打就断还不在服务区。”

时唯忽然理直气壮起来:“什么信号差?是我手机没有后盖,一不小心电池就会掉出来。昨天跟你说后盖摔坏了你还不相信,这些相信了吧!”

“别说那些没用的。”时妈妈对自己冤枉别人的事竟然就这么一带而过了。

时唯无言以对,只好又顺着她之前的话题道:“而且我早跟你说过极品人品有问题你也不信,这下亲眼目睹相信了吧。”

“什么啊!极品从来不是这样的孩子,他这么做就是做给我看的。故意弄得很邋遢,不尊重父母,让我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让你跟他分手。他绝对是故意的。一定是你对他老是生硬冷漠,导致他在外面自己找了女朋友,又碍不住两家大人的面子,故意演这么一出,故意让我们讨厌他,他也就没有变心的责任了。”

时唯忍着一口老血没吐,真心觉得妈妈是八点档肥皂剧看多了:“崩溃!他凶他妈妈敢情是因为我!”

陈凛只不过是时间长了为装不下去罢了。在生人面前,他总能伪装成彬彬有礼的好少年,从高中时便是这样,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熟人哪个不知道他是什么品行?

“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你怎么就不相信过来人的话呢?他肯定是故意表现成这样的,激你跟他分手。”

“好吧,行了行了,我这儿上班还忙着呢。他爱怎么凶他妈怎么凶他妈,反正也不关我的事。他爱怎么劈腿分手都随他,反正我还看不上他呢。”时唯说着就挂了。

过了一会儿,时妈妈发来一条短信:“说吧,你找了个什么样的人?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不是没有跟你说过,现在总部九个常委,陈伯伯有五个以上关系要好,你爸爸眼看着就要提拔了,要是他到处起负面作用,你爸爸一生的奋斗就要毁在你的爱情上。我也跟你说过,就算你特讨厌极品,忍一下总行吧?可是你不是一个好演员,到你这里都要演砸,你不会为了这份爱情不计后果吧?”

时唯看了心绪难平,从小到大,她最讨厌别人冤枉自己,这样的冤枉和前一天冤枉她不接电话可不是一个性质。她忽然觉得心凉到底,回复短信时手心都冒着冷汗:“妈妈,我没有在置气,我只是认真想了很久,非常想知道真相,我是你和爸爸的亲生女儿吗?如果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放心,就算不是我以后也会听话、会对你们好。因为你们养大了我。”

短信发出后久久没有回信,时唯眼睛有些湿润了,不知道妈妈是盛怒之下懒得再回复还是已经坚信自己就是另外找了男友才老跟她作对。一向吵喳喳的妈妈没了反应,女生心里又有点空落落的,把这条短信改了改称呼,又发给了爸爸,等了半晌,爸爸也没有回音。她这时才想起早上收到爸爸的短信,说自己去外地开会,算下来这会儿正在飞机上。

手边的正事还有很多,时唯只能忍着眼眶里旋转的泪水继续机械劳动。

几分钟后,短信提示音响了。

是爸爸发来的:“真是个傻瓜!你怎么会不是亲生的呢?不要理你妈,她最近心情不好。”

不知为什么,看见这句话,好像被什么戳中了命门。一直忍耐的泪水“唰”的一下落下来。时唯原本正拿着刚复印好的资料,又怕一起实习的同学看见,迅速把泪水擦干净。

又过了不到五分钟,妈妈的短信终于出现了:“我刚才在开车,车一停就看见你的短信。心如刀绞。每天你都嫌我打扰了你,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是有不如意的地方,但沦为后娘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的人生彻底失败……”

时唯放下手里的工作,一边无声地掉眼泪,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发着短信:“是亲生是就好,不要再说了。我最近每天回家都被你弄得没有心情学习、没有心情工作,一直坐在床边哭。刚才给爸爸发短信也发哭了,我这才叫心如刀绞。你不是后娘,你是个悲观主义者。每当我遇到不能理解的事,总是先尽量去理解别人,设身处地为别人找借口。就像我,总是很忙很充实,身边的人比如你,根本体会不到这种繁忙,所以才整天觉得被忽略没事找茬。但是你遇到不能理解的事,却总是先往坏处想,今天怀疑极品劈腿变心,昨天怀疑我手机不在服务区就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真的,你去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忙起来就不再会草木皆兵了。”

女生发完了,把手机调成静音,放进包里,捧着一大摞复印好的资料走向隔壁办公室,在门口还不忘把泪痕都擦得干干净净。

可是老师一抬头,还是笑了起来:“复印机坏了吗?你怎么弄得满脸油墨啊?”

【六】

由于实习单位要在上海参加一个展览,时唯跟着带她的老师到了上海,正好能回家一趟。晚上父母尽地主之谊请老师吃饭,席间老师夸奖时唯:“是我见过最能干、努力的年轻人,是名牌大学的学生,但是却一点也不浮躁骄傲,一定是父母培养得好。”

爸爸说:“我是军人,常年驻扎在外,她从小我就没怎么管她,都是她妈妈一手把她拉扯大的。”

“是个伟大的母亲啊。”老师称赞说。

母亲赶紧谦虚道:“唉,我们又不是知识分子,哪有老师那么会教育孩子,都是学校里老师尽心。”

时唯气没消,听着这话就反感,故意拆台:“其实我妈最不懂教育小孩了,我没有变成反社会人格都万幸。我上初中的时候,每次考全班第一,回家还是要被我妈骂,她就没有一次满意的。别人又不知道这种事,还以为我每次考第一后哭丧着脸是虚伪。”

“你妈妈要求高才有你现在的成就啊。”老师赶紧打圆场。

时唯瞄了一眼妈妈难堪的脸色,继续说:“还有初中的时候,第一次入团没选中我,我那天难过死了,我妈接我回家,我一路忍着眼泪直到车库才哭出来,我妈不仅不安慰我,还吼我‘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现在又不是学而优则仕’……真的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时妈妈明显不高兴了,但仍撑着笑容:“确实啊,我的意思就是让你别哭嘛,哭也没用。”

饭后,爸爸送老师回住宿的酒店。妈妈要去银行旁边的多媒体机上打印一个存折,时唯被分配着跟妈妈行动,预感不会有好脸色看。果然,一路上过了两个信号灯,母女俩始终保持着一前一后的状态,没有对话。

到了银行门口,妈妈钻进一个亭子间去打印存折,时唯不愿跟她共处一室,就在隔壁的亭子间躲躲冷风,谁知刚走进去,亭子的玻璃门重重地跟着反弹回来,砸在时唯来不及登上台阶的后脚跟上,顿时疼得她“嗷”地叫了出声。

“干吗啊?”妈妈在隔壁问,有点不耐烦的语气。

时唯疼得钻心,蹲下来翻开袜子检查,脚后跟上一道狭长的血迹正往外渗,袜子很快被染红了。时唯语气温和不了,气呼呼地说:“没事!”

“没事你一惊一乍的!”

过了一会儿,时妈妈把存折打印好了,从亭子间出来走出一段路,转过身不耐烦地抱怨:“走了啊!不知道在磨蹭什么!”

时唯气急败坏地一边拔高音调一边朝她走去:“刚才被门撞到脚了啊!催什么催!”

“你不是说没事嘛!”时妈妈更加气急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