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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扭头看程恩恩,担心的口吻:“你没事吧?”

程恩恩的脸色异常的平静,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难过,心里竟有一种“终于到了这一步”的释然。

她害怕变成孤孤单单一个人,但不愿意面对的这个结局,终于到来。

“没事。”她说。

她领着陶佳文进门,方曼容对两人视若无睹,踢了踢地上的玻璃碎片,嘴里仍在骂骂咧咧的。

“妈妈,我今天想留同学在家里住。”程恩恩站在门口。

“随便,爱咋咋地。”

方曼容是一向懒得在做饭上花时间的,程恩恩原本想今天的晚饭估计会很凑合,没想到还有两荤两素四个菜。

他们吃到一半,程绍钧回来了。方曼容摆着脸色当他是透明人,锅里还有饭,他自己去盛了一碗坐下来吃。

餐桌上没人说话,程恩恩安安静静地,一个字都不问。只是等她吃完,放下筷子时,程绍钧也跟着放下了。

开门见山,毫不委婉地问:“我跟你妈打算离婚,你想跟谁?”

“谁同意离婚了?”方曼容立刻喊起来,“我同意了吗,你说离就离啊?”

“这房子给你。”

房价逐年走高,这套房子虽然老旧,还是值些钱的。方曼容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这两个对待一切都很草率的人,离婚也以这样草率的方式商定了。

程绍钧见程恩恩不说话,拿出早有准备的说辞:“我工作太忙,三天两头要出差,没时间照顾你,你从小跟你妈亲,继续跟着你妈吧。”

“凭什么?”方曼容又有意见了,“她不是你女儿?你工作忙,我还忙呢,她这还有半年就高中毕业了,大学肯定要出省,到时候半年不一定会来一趟,需要你什么照顾,你不就是不想出四年的学费吗。我不管,她跟你。”

程恩恩忽然站起来,打断了两人因为不想要抚养权而爆发的第二轮争吵。

“我谁都不跟。”

“说什么傻话呢,你谁都不跟,那你去外面露宿街头,喝西北风去啊?”方曼容没好气。

程恩恩垂着头,耷拉着的肩膀在灯光下显得瘦弱可怜:“我自己租房子住。我还有两个月就成年了,谢谢你们把我养到这么大,学费我会自己想办法,你们不用担心。妈妈,我找到房子就搬出去,以后不会回来打扰你。”

学校附近有方便学生走读的廉租房,她手里还有一点点钱,能支撑自己活下去。

说完,没等两人回答,她转身回了房间。

难过归难过,程恩恩看得开。

所有的人都会离开,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你,人生那么长,路只能自己走。

陶佳文跟着进房间,见程恩恩已经坐下来在看书了。

戏毕竟是戏,她并不认为程恩恩会真的难过,不过既然自己也在“戏”中,还是上前去表示安慰。

有她一直在身旁说话,程恩恩的注意力被转移,确实没那么难受了。隔天早晨,两人提前出发,先回陶佳文家取她的书包和衣物,再结伴去学校。

七中历年都有举办元旦晚会的传统,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排演节目,高三年级没有硬性要求,但依然有不少同学主动报名,学业繁重,就当是解压了。

程恩恩提前给江与城发了信息,说晚会结束才回去。

叶欣报了一个舞蹈表演,忙着排练,傍晚程恩恩跟陶佳文一块在食堂吃过晚饭,进入会场时,发现好座位已经全部被占满。她们在倒数第二排找到了两个位置,一起坐下来。

晚会还没开始,程恩恩拿出口袋里的单词书开始背单词。

“你也太拼了吧。”陶佳文咂舌。

怪不得人家能演女主角,同样是学霸人设,自己却遗漏了这些细节。

“还有两周就期末考试了。”程恩恩说。

她的成绩想上B大还不够稳,数学越是进步到后期,提分就越困难,她必须保证其他几科也做到最好。

热闹的现场总是很嘈杂,想静心学习是一件高难度的事情,又吵又闹是一方面,更防不胜防的是身旁冷不丁伸来的手。

单词背了半页,忽然被抽走。程恩恩回头,才发现左手边一排坐着樊祁和他的小弟们。

“你干嘛抢我的书?”她伸手想拿回,樊祁直接把口袋大小的书揣进裤兜里。

“这么暗还看书,不怕眼睛瞎了。”

“我看得见。”程恩恩说,“你还给我。”

樊祁把腿一抻,“那你来拿。”

程恩恩不好下手,他的无赖样子又很气人,鼓了鼓腮帮子,郁闷地转回去。

没了书,只好专心看表演,巧合的是正好轮到叶欣上场,她换了芭蕾服,和同伴一起跳了一段天鹅湖,平时不吭不响性格低调,在台上却是发光的。

程恩恩鼓掌鼓得格外卖力,心里很羡慕。她从小没上过任何兴趣班,绘画跳舞乐器演奏,别的女孩子总有一项擅长的,只有她什么都不会。

不对,她擅长扔飞镖。程恩恩安慰自己,也算是有个特长了。

看到一半,程恩恩弓着腰从前面的通道走出去,去洗手间。

陶佳文本来想陪她去,余光瞧见那边樊祁也跟着站起来,恍然想起今晚好像有“重要戏份”,便没跟着去打岔。

樊祁走出去时,男生们笑着起哄:“祁哥,今晚不成功便成仁!”

陶佳文忽然想起那位江总来。

这人挺让人看不透的,不是他们戏里的人物,疑似程恩恩的“金主”,但就陶佳文见过的几次来说,他实在不像个普通的金主。毕竟,哪位金主不是藏在幕后,谁会三番五次招摇过市,还恨不得到戏里插一脚的?

她还记得他第一次露面,在班会上“破坏”樊祁向程恩恩道歉顺便撩一把的戏码。那个占有欲,呼之欲出。

不知道他对今天的吻戏会是什么反应呢?

学生和老师们都在看晚会,洗手间聚集了一些小太妹,趁着没人查纪律,非常放肆地吞云吐雾。

好巧不巧,里面有几位正是戴瑶从前的小姐妹。

程恩恩走近了才认出,发现几个人看她的目光都挺怪。她贴着墙根进去,又贴着墙根出来,几位小姐妹一路目送。

拐了弯,躲开她们的视线,程恩恩才悄悄舒了口气。

一口气没吐完,眼前突然一黑——

下一秒,整个人被往后拖了一步。她吓一跳,正要尖叫,听到背后樊祁压低的声音:“别叫,是我。”

程恩恩一口气卡在那儿,咳嗽了一声,同时去扒捂在她眼睛上的那只手。

没扒动,樊祁拖着她往一个方向走。

程恩恩一边继续挣扎,一边警惕地问:“你干嘛呀?你要带我去哪儿?”

“放心吧,不会吃了你。”樊祁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还挺无语。

能不无语吗,不知道作者的脑袋到底是什么结构,告白就告白,为什么非要捂着眼睛把人往小树林里拖?怎么看都像个不法分子意图不轨。

关键是他的女主角一向不大配合,挣扎的这么厉害,更他妈像作案现场了!

樊祁走得很快,程恩恩整个人被拖着走的,两只脚捣得仓促又慌乱,没有挣扎的空间。

她心里觉得樊祁不是坏蛋,这人有时候很可气,但帮过她很多,挺热心的呢。

不过还是有点怕,一直在紧张地絮叨:“你到底要干什么呀?有话好好说,你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

樊祁:“…”

这都是哪来的台词?

程恩恩被拖行长达两分钟,好不容易停下,蒙在眼前的手也拿开了。她睁开眼,入目一片黑糊糊,慢慢地才显现出眼前树干的轮廓。

她察觉到人在身后,正想转身,樊祁按住她的肩膀:“别动。”

接着,一个东西塞到了她手里。

程恩恩低头一瞧,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看起来像是首饰盒,很小,这种尺寸一般都是用来装戒指。

等等,戒指?

“打开看。”樊祁在她背后说。

程恩恩懵懵地,就很听话地打开了。果然是戒指,准确来说是尾戒,一个很简单的圈,什么装饰都没有。

“我自己打的,里面刻的有你的名字。”樊祁的声音靠近了些,也更低了些,“我也有一只,和这个是一对。”

“这是…?”程恩恩反应不过来。

“定情信物。”樊祁说。

程恩恩立刻跟被烫到似的,着急地转身想要打算把盒子还回去,然而一回头,眼前又是一黑。

樊祁忽然靠近——吻戏还是罢了,亲一下额头意思意思算了。不过快亲到时,他忽然又顿住,最后只用手指在程恩恩额头上碰了一下。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他说完后半句台词。

“你乱说什么!”程恩恩又气又急,“我我…我才没有跟你定情!我不是你的人!”

她没看到,樊祁在那一刻无声叹气。

其实剧本中,这个时候两人之间已经发展出感情,深夜小树林告白,接吻,然后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男主角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女主角应该说:那你也是我的人了。

结果呢,他的女主角…

唉。

令人头大。

樊祁没接那戒指,其实是没来得及接。

江与城黑着脸出现,将程恩恩扯到身后,盯着他的目光堪称冰冷。

瞪我也白搭,剧本写的。樊祁把手揣进口袋里,瞥了眼被他藏在身后的程恩恩:“我走了。”

程恩恩忙从江与城背后往外钻,想把戒指还给他,但被江与城蛮横地强力镇压。

他的脸色用难看已经不足以形容,拧眉看了一眼她的额头,抬手,拇指按在刚刚被碰过的地方,非常用力地擦了一下。

——

他的力气有些重,程恩恩脑袋都被弄疼了,本能地瑟缩。

江与城脸上的阴郁这才缓缓散去,放轻力度轻轻蹭了蹭,才收回手。

下午公司出了点紧急情况,他亲自去了一趟工厂,回来连着两个会议。结束之后一刻钟都没耽搁,便直接赶过来,到底迟了一步。

方麦冬隐晦地提醒过他多次,这个故事有它自己既定的走向,而这个走向是在深埋在程恩恩心中的,干预会造成什么结果,无法预料。

来时的车上,他还说:“既然已经给她建造了这样的世界,您又何必…”

江与城明白他的意思,但他还是一而再地插手了。

从一开始,他就高估了自己。

幸好程恩恩自己拒绝了,否则…

目光落在程恩恩手里的戒指盒,他拿了去,单手一拨,打开盒子的动作随意又帅气。

戒指精致漂亮,看得出手工的痕迹,亲手做的东西总是意义不凡。拇指从戒指内侧拂过——CEE,这三个字母他一摸便知。

他明明没有任何要扔的动作,甚至是预兆,程恩恩也不知怎么觉得他会扔掉,小心翼翼地想要回来:“江叔叔,这个…”

毕竟是别人亲手做的礼物,不能糟践别人的心意。

江与城面色淡然地将盒子扣上,递过去:“明天还给人家。”

还非常贴心地叮嘱她,“不想要,也不能扔掉。”

也就程恩恩这样的直脑筋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乖乖点头说:“知道了。”

两人沿着小路往校园的方向走去,晚会还没结束,会场璀璨变幻的灯光将夜空也映照明亮。

气氛是安静的,却也不会觉得尴尬,风很冷,程恩恩心底却很平静。

她低头便能看到地上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并肩而行。

风是冷的,却让人心底平静。

正入神,忽然听到身旁的人问:“为什么拒绝他?”

她下意识抬眼,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程恩恩没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无辜地回答:“你不让我早恋呀。”

“哦?”江与城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我要是不反对,你就早恋了?”

程恩恩摇头说:“我想专心学习。”

她是想好好学习不假,但这句话在他面前,不知为何说得很没底气。

大约是因为自己已经“犯了戒”,六根不清净吧。

走到会场时,舒缓轻柔的曲子传出来,有点古风韵味,是前段时间大热的某部电视剧的插曲。里面不知名的同学正用低沉而有质感的嗓音唱着:

“我慢慢地听,雪落下的声音,

闭着眼睛幻想它不会停,

你没办法靠近,决不是太薄情,

只是贪恋窗外好风景。”

程恩恩忽然惊喜地喊了一声:“下雪了!”

江与城停下,抬头,这才发现黑色夜幕下,有白色的雪花轻轻扬扬飘落。

只是雪还太小,零零散散的,落在肩上便消失不见踪影,程恩恩伸手去接,掌心只留下一丁点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