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躺着,别让我看见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回头给了她一记平日里补课时的威严眼神,她只好灰溜溜地又回到被窝里。十来分钟的时间里,她的努力也有一点成效,至少被窝不再冰得像冷冻库。

而眼前这位学霸,虽然刻薄话不断,但仍以充足的耐心烧好热水,灌好了一只热水袋,递给床上的她,“先抱着。”

徐晚星接过手,张了张嘴,说了句谢谢。

乔野问她:“暖宝宝贴了吗?”

“还没。”

“贴毛衣外面,别太贴身,免得烫伤。”他又回到桌前,拿了热水壶重新接水、插上电,准备灌第二只热水袋,“你贴你的,放心,我不回头。”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徐晚星说:“贴好了。”

咕噜咕噜的沸水在拼命冒泡,他嗯了一声,关掉电源,灌好了手里的热水袋,回头递给她,“这只放脚边。”

徐晚星接过来,瞟了眼一早看见的袋子里那包烟,原本不想说的,却还是忍不住,“不是说了让你别抽烟了?”

“没怎么抽了。”

“那你买来干什么?”

“望梅止渴。”

“……”

“暖和点没?”

“好多了。”寒意被怀里和脚边的热水袋驱散,徐晚星抬眼看他,啧了一声,“你这么善良又热心肠的样子还真少见。”

“要不是见你快冻死了,我怕明早见报,落个见死不救的坏名声,也不想这么麻烦。”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

“放心,没有下次。”

徐晚星撇嘴,想了想,没忍住又问:“那换个人呢?随便来个阿猫阿狗,都这么不怕麻烦、助人为乐吗?”

乔野抬眼,“换个人,换谁?”

“不知道,比如傅意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

乔野看着她,站在床边轻哂一声,“徐晚星,你以什么立场来问的这个问题?”

“就,就随便问问啊,不爱回答就算了。”她移开视线,飘忽不定地看着窗外,心跳砰砰砰的,像是高速公路上没头没尾一阵乱窜的小鹿,随时有被撞死的风险。

乔野淡淡道:“不负责任的问题我不回答。”

她一顿,下意识问他:“那你要我怎么负责?”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头顶是昏黄的灯光,榻榻米单人床上,她披散着头发抱着腿,把自己裹得像只粽子,怀里还捧着那只滚烫的热水袋,脚边躺着另一只。

她偷偷抬眼觑他,察觉到他立在窗边,被拉长的身影温柔地罩在她身上。

窗外是一地月光,远方有逶迤雪山,寂静深夜里,山顶大概在落雪,外间只有凛冽的风声。

他的影子把她罩得严严实实,俨然一个不着痕迹的拥抱。

良久的沉默后,乔野低头看着她,说:“怎么负责,你自己想。”

徐晚星晕头转向,“我还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要负责了?”

“那你想做什么?”他从容不迫地反问。

徐晚星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这对话没头没尾,毫无方向。不管和谁相处,明明一直以来说了算的都是她,今日却好像老司机翻车,方向盘突然失灵,再也不由她控制。

“我想做什么?我想喝水——”她没话找话说,忽然觉得有点热,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趿着拖鞋去倒水,好在他关了热水袋后,水壶里还剩了一点。

“不是说不卫生吗?”

“口渴的时候谁管那么多。”她倒好一杯水,按捺住乱跳的心,凑到嘴边。

然而下一秒,一只指节分明的漂亮的手从天而降,端走了她的水杯。

“诶——”

不待她抬头问出口,那个强盗就低头喝了她的水。

“干嘛啊你,水也要抢?”徐晚星匪夷所思望着他。

“你很渴吗?”乔野问。

“废话,不渴喝什么水?”

“那给你喝——”

他一边说,一边又喝了一口,在她刚出口的抗议声里,凑了过来,再一次用阴影罩住了她。

然而这一次不再是无形的拥抱。

水杯顺手搁在桌上,他将徐晚星抵在桌前,不容置喙地低下头来,踏踏实实给了她一个拥抱。

唇与唇相触的瞬间,齿缝中涌入温热的水。

徐晚星瞪大了双眼,只看见他无限靠近的面容,和睫毛投在眼睑处那片温柔的阴影。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像是经历了一次短暂又漫长的死亡。

忘了呼吸, 没了心跳, 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与他相触的那个地方。唇与唇相碰,明明是温热的触感, 却不知为何令人滚烫到沸腾。

徐晚星丧失了十秒钟的思考能力。

事后回忆起来,她觉得那十秒钟的自己的的确确是一只没有大脑的丧尸。

而十秒之后,所有消失的感官在一瞬间加倍回归,心跳不受控制,像是失控的列车。

意识逐渐回笼。

她呆滞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满脑子问号。

他在干嘛???

口渴而已, 需要这样喂水吗???

这是在犯罪???

终于找回身体的掌控权, 徐晚星蹭蹭蹭后退好几大步, 双目圆睁,“你你你,你干什么你!”

乔野沉吟片刻:“耍流氓?”

她大怒,“耍流氓还这么理直气壮、厚颜无耻, 你耍过很多次吗?”

所以她计较的不是他耍流氓, 居然是从前有没有对别人……

乔野低声笑了,她退几步, 他就前进了几步,“第一次耍,还不太熟练。”

竟然还一本正经说这种骚话!

徐晚星的心跳完全不受控制, 偏偏他还一直在靠近, 害得她退无可退, 被床沿绊倒, 一屁股坐在了柔软的床上。她慌乱地伸手抵住他,“你干什么你,退后一点,保持安全距离!”

大概是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慌张,乔野笑着在她身旁坐下,侧头看着她,“聊聊?”

“聊什么聊,我跟流氓无话可聊。”她紧张到说话全靠条件反射,手抵在他的胸口,“你坐这么近干什么?再乱来我报警了,你可以跟警察好好聊聊。”

他笑得越来越厉害,一声一声撞在她耳朵里。

徐晚星恼羞成怒,“你还笑?再笑我真报警了啊!”

两人在床沿坐了有一阵,徐晚星终于没有那么语无伦次了,只可惜脸还一直烧着,红得像是年幼时幼儿园举行活动,老师拿着粉扑给每个小孩打的腮红一样,说是猴子屁股也不为过。

并肩坐着,气氛慢慢沉寂下来,总算没那么闹腾了。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刚才那样算什么?”

“算表白——”乔野定定地看着她,“怎么样?”

心跳又是一滞,紧接着迎来一阵肆意狂跳,再这么下去,她都快得心脏病了。

“不怎么样,谁表白用的是这种需要报警的方式?你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他抬眼看她,从善如流,“那你愿意吗?”

犯规!怎么突然就开始用美男计了?徐晚星疯狂提醒自己,美色误人,然后义正言辞说:“不愿意。”

他只看她的眼睛,似乎并不依靠她嘴上说什么来判断真相。

“本来想慢慢来的。”

“那,那为什么突然加速?”

“情不自禁吧。”他轻哂,像在自嘲,“虽然说了有你打脸的一天,但想想也就算了,这种事情合该让我来。你的脸好好杵在我眼前就好,真打了的话——”

她屏住呼吸,听见他认认真真的下一句。

“会心疼。”

心跳距离当场去世只差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如果此刻都还不明白他们之间是什么,徐晚星就不是情商低了,而是智商有问题。

从前没有经历过这些,卫冬的喜欢,万小福的感激,异性有意又或是无心的靠近,对她而言都没有任何差别。她的人生被夜市的抄手、茶馆的麻将和偏科带来的苦恼占满,唯一能称王称霸的光辉时刻,大抵就是一次一次出手,替她的麻将小分队挺身而出时。

可那些时候,心跳没有这样快过。

不会呼吸不畅,不会眼前一片晕眩,仿佛烟花炸开,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声,脑子里轰的一下,丧失所有思考能力。

仅剩下的,是一阵隐秘的欢喜。

她喃喃道:“早恋是不对的,让师爷师太知道了,灭绝的不止人性,还有我们。”

然后侧头有些绝望地看着他,“为什么不等到高三毕业?”

“因为不想等了。”

“你很急吗,赶着去高考?”

他竟然还沉吟片刻,从容笑道,“是挺急。毕竟像你这么迟钝的人,真要等,大概是得等到高考之后。”

“……”

窗帘大开着,落地窗外是一片寂寞的夜空。雪山浮在夜幕之中,安静又美丽,月亮消失后,星星的影子逐渐浮现出来。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慌乱过后,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

徐晚星仰头看天,好半天才说:“北斗七星。”

“知道是哪七星吗?”

“大熊座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还有——”她陷入沉思。

“还有玉衡,开阳和摇光。”

“就你聪明。”她翻了个白眼。

他也不计较,又问:“为什么叫北斗七星?”

“因为七颗星星连起来,形状像古代舀酒的斗。”徐晚星斜眼看他,“接下来,是不是要考我为什么现在斗柄朝北了?”

“洗耳恭听。”

“在不同的季节和时间,它们出现在夜空不同的方位。古人就根据斗柄指示的位置来决定季节,斗柄指向东边是春天,南边是夏天,西边是秋天,现在是北边,所以是冬天。”

她神气地瞥他一眼,“我答对了吗,乔老师?”

那种自负的小眼神,看得人情不自禁笑出声。

乔野:“别这么看我,也别叫我乔老师。”

“为什么?”

“禁忌感使人犯罪。”

徐晚星一噎,“犯什么罪?”

“刚才那种。”

“……”

“要不要再犯一次?”他似笑非笑看着她。

徐晚星面无表情拿起手机警告他:“十秒内你要是还没离开我的房间,我就报警了。”

他低声笑着站起身,重新端起热水壶,进浴室又接了一壶水出来,插上电,“热水袋该换水了,换好我就走。”

从一室寂静等到水壶里咕噜作响,其实前后也不过几分钟时间。他烧了两次水,重新灌满了两只热水袋,期间就让她窝在被窝里等着。

窗外星星在偷看,屋内的徐晚星也看着那个挺拔清瘦的背影。

此刻宁静悠远。

合上门离开前,他替她关了灯。

“晚安,徐晚星。”

她屏息蜷缩在被窝里,定定地看着门口的人,半晌,在他合门离去后,才喃喃道:“晚安,乔野。”

那一个突如其来的,勉强算作是吻的动作后,他们什么也没说。

所以现在算什么呢?

徐晚星翻来覆去,昏昏沉沉却又难以入睡。可什么也没说,似乎更好。卡在高二的节骨眼上,真要谈什么恋爱,她是惶恐的。

女朋友这种词离她太远了,从前没想过,今后的一年也最好不要想。

偏科、打架和麻将已经是她的顽疾沉疴,再添个早恋上去,让老徐和师爷知道,她大概无望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她抱着那只热水袋,脚边躺着另一只,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

徐晚星把它凑到胸口,捂紧了,嘴角一弯,闭上了眼。

*

隔天是个艳阳天。

徐晚星辗转反侧到半夜,好不容易才睡着,理所当然睡过了头。

于胖子在外面哐哐敲门,“起床了没啊,徐晚星?出来吃早饭了!”

徐晚星这才从睡梦中惊醒,一惊,拿起手机看时间,才发现自己迷迷糊糊把闹钟掐掉,又睡了过去。

“马上起,马上起!”

她鸡飞狗跳地下床,窸窸窣窣穿好衣服,飞速洗漱,扎好马尾就往外跑。

民宿的餐厅提供简单的早饭,每人一只限量鸡蛋,粥、馒头和牛奶可以自取。

众人都在大圆桌前坐好了,吃得七七八八,就她一个来晚了。

她风风火火跑进餐厅时,视线第一秒落在了乔野身上。他穿了身简单的运动服,外面套了件浅灰色棉服,看上去清爽又好看。

第二秒,迅速移开视线,因为面颊开始发烫。

靠,她到底在娇羞个什么劲?还能不能好了!

于胖子:“哟,还挺快。我以为你们女孩子梳妆打扮什么的,都要半个小时以上。你这十分钟就全搞定了,厉害啊。”

大刘补充:“咱哥不算女孩子的,对她来说没有梳妆打扮这种刚需。”

徐晚星在乔野身旁落座——因为所有座位都坐满了,不知是他有意无意,仅留下了身旁的这一个。

她一边随手塞了只馒头在于胖子嘴里,说:“馒头都堵不住你的嘴,嘴可真大。”

一边又问:“咦,你们谁给我弄了这么多吃的?好人一生平安。”

自助早餐一向是早到早得,来晚了,食物所剩无几。而她的盘子里各式食物都盛了一点,鸡蛋竟然有两只。

春鸣慢条斯理撕着手里的馒头,优雅道:“还能有谁,心细如发的学霸这不是怕你来迟了,吃不上好东西么。”

说完,给了徐晚星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徐晚星正啃鸡蛋呢,立马就噎到了,刚咳嗽了一声,身边的人就递来一杯水。在春鸣更加热烈的眼神里,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选择默默端过来一饮而尽。

干了这杯忘情水。

于胖子的嘴仍然没被堵住,一路往景区进发时,还在纠缠刚才的问题——

“哎,不是我说,作为好兄弟,我是真的替徐晚星担心。一点也没有女人味,将来可怎么找对象啊?”

春鸣老神在在,“你就别替她瞎操心了,每个人审美不同,说不定有的人就好这一口呢?”

说完,回头还亲切地cue了下乔野,“我说的有道理吧,学霸?”

然后又点万小福的名,“班长,哦?”

不等被点名的朋友们作出应答,于胖子就嚷嚷起来,“开什么玩笑,审美不同不代表瞎啊。看看我们哥,一身男子气概,打起架来力拔山兮气盖世,谁瞎了喜欢这样的妹子?”

徐晚星恼羞成怒,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有胆再说一次???”

于胖子:“呜呜呜,我刚说什么来着?你们看,这他妈男子气概爆棚了啊。学霸救我!”

走在乔野和徐晚星中间的于胖子,非常诚恳地向乔野寻求帮助。

乔野看了眼徐晚星,遗憾地对于胖子表示:“打不过她,爱莫能助。”

于胖子被爆锤一顿后,愤愤地控诉乔野:“你见死不救!”

安慰他的是春鸣,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算了,人家不是见死不救,人家是视力不好,看不见。”

于胖子一愣,“怎么就看不见了?他视力不好?看不见为什么不戴眼镜?”

乔野看了眼春鸣,眼底隐有笑意。有的事只有聪明人才看得清——

谁瞎了喜欢这样的妹子?

嗯,是他。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雪山之行总体还是很愉快的, 看到了美景, 偷偷喝光了一整箱啤酒,还全副武装、英姿飒爽地滑了雪——如果忽略掉大家摔成狗啃屎的无数个瞬间。

回程时, 一行人依然在游客中心排队等大巴。

这一次上车时,乔野默不作声反超了一无所知的万小福,当仁不让坐在了徐晚星身旁。

落座时,两人视线相对, 谁也没吭声。

只有春鸣是明白人,不紧不慢经过这一排时, 似笑非笑凑过来,“在学校当前后桌还不够,出来也要当连体婴, 啧。”

身后, 根正苗红的班长万小福一本正经地拍拍他,进行素质教育,“思想别这么龌龊,乔野晕车, 只能坐前面啦。”

春鸣从善如流, “晕得好,晕得好。”

徐晚星掏掏耳朵,假装没听见。反正说的不是她, 让乔野自己去应付。

司机催促着:“都坐好啊, 系好安全带, 山路不好走, 一会儿急转弯当心磕着碰着。”

来时是早晨,去时是午后。

大概是她样子比较疲倦,乔野看了她一眼,从背包里拿了瓶能量饮料给她。

徐晚星一顿,“多久买的?”

“早上。去餐厅之前。”

那不就是她还没起床的时候?他怎么知道她会精神不好?

徐晚星茫然,“你未卜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