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毫没有顾及乔野在场,她照实说话。倒是一旁的万小福有些紧张,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乔野。

男人就连坐个车也挺直了背,模样矜贵地坐在后面,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冷,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万小福低声问:“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跟顾先生借了辆车。因为风声紧,云院暂时停业了,送货的面包车也都空了出来。”徐晚星咧嘴一笑,侧头拍拍他的肩,“所以最近要是律所需要用车,载人运货都好,随时call我。肥水不流外人田,有生意当然要照顾我。”

万小福失笑,“就你脑子转得快,这才刚失业呢,又有新业务了。”

后座的人依然没作声,视线落在万小福肩上停留片刻的那只手上。好在手很快收了回去。

车停在徐晚星居住的小区大门外,她下车时统一挥手,目光一一扫过三人,说了声拜拜。

万小福叫住她:“晚星,到家我给你打电话。”

徐晚星回过头来,迟疑片刻,点头说好。

她心不在焉踏着一地月光回家,总觉得今日没有在电影院说完的话,放到现在似乎就说不出口了。

车继续往清花巷开。

一直没开口的乔野终于出声了,问万小福:“她这些年,一直在打麻将?”

万小福点头应了一声。

“也没有再参加高考了,是吗?”

“是的。”

乔野沉默片刻,问他:“你支持她的决定?”

“我支不支持都没有用。”万小福诚实地说,“当初也劝过,但你也知道她这人,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

“况且,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苦衷。”

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撞上了。

乔野:“什么苦衷?”

万小福忽然紧张起来,冲他笑笑,佯装镇定,“就,就有的人喜欢念书,有的人不爱念书。何况她家庭条件不好,九年义务教育一结束,就需要高额学费才能继续读大学。她也想早出入社会,早点帮她爸减轻负担吧。”

乔野淡淡反问:“靠打麻将吗?”

“……”

宋辞给了他一下,“怎么说话呢,打麻将怎么了?打麻将也是一门手艺,这不是国粹呢嘛。”

万小福也说:“顾先生是正经生意人,对晚星多加照拂,况且工资确实不低的。”

宋辞来了兴趣,“工资多少啊,说来听听。”

“……反正比我的差不了多少。”

“你不是律师吗?还是律所单干的那种。她打个麻将,能跟你差不多?”宋辞都惊了,“那不是三五万少不了?”

乔野也沉默片刻,才问:“工作那么高,为什么还去开面包车?”

万小福一慌,红灯都没看见,从路口一晃眼就过去了。还是宋辞叫了一声“红灯哥们儿”,他才一脚踩下刹车,猛地停了下来。

一车人都吓了一跳。

乔野依然从后视镜里盯着万小福,万小福咳嗽两声,冲他笑道:“她误信了投资公司,再加上炒股失败了,现在还欠着债。”

这是辛意的丈夫陈俊之破产的原因,万小福是实诚人,一时之间编不出那么多花样,就记得徐晚星的叮嘱:不要告诉其他人老徐生病的事,尤其是老同学。

前一阵他多嘴问了句:“那乔野呢?”

“更不行。”徐晚星神情严肃地盯着他,“一个字都不许透露。”

车上,乔野:“……”

很好,除了打麻将,还开始误信投资公司,还炒股。她是多天真,觉得天上能砸大钱?

那天之后,生活波澜不惊,继续在正轨上一路狂奔。

蓉城入冬时,宋辞已经和乔野一眼,非常适应这座城市的生活节奏了。在研究院里当然是忙碌的,但一旦走出大门,就能充分领略到这座城市的魅力。

一个字,懒。

两个字,悠闲。

宋辞甚至积极融入了清花巷附近的夜市,虽然麻将馆最近都暂且停业了,但小吃街还一如既往的热闹。他去了一次就上瘾,每晚加完班都会拉着乔野一同去尝试新的川味小吃。

毫不夸张地说,每天吃两样,一个月都能不重样。

路过兴旺茶馆时,乔野定定地看了几眼,但风声太紧,它也毫不例外关门停业了。倒是有一天他撞见了进去打扫的张静萍,两人在门口碰上。

七年未见,张静萍一愣,起初只是觉得年轻人有点眼熟。

她定在原地,疑惑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乔野见她并未认出自己,也不多言,只问:“我想请问以前这对面有家卖抄手的,怎么现在没有了?”

张静萍说:“哦,摊主不卖了,都停业五六年了。”

乔野:“他不是说卖了一辈子抄手,这辈子除了这个手艺活儿,也没别的事能做了吗。怎么会不卖了?”

张静萍的表情显然一滞,抬眼看着他,问:“请问你是——?”

“老顾客,以前常来,后来搬家了,很少到这附近。”他这样解释说。

张静萍笑了笑,说:“他也搬家了,离太远啦,再来摆摊也不太方便。”

两个月时间,乔野倒是在这附近碰见过三次徐晚星。

一次是她从一辆小破车上下来,一箱一箱把啤酒搬到一间副食店里,跟老板结完账后,又开着小破车离开。

一次是运货给水果店,老板一检查,说她把芒果给磕着碰着了,非要少给点钱,补偿损失。

她把腰一插,利落地说:“我从驿都大道来的,一条大路直接到罗马,您是知道那路面状况如何的,连颗石子都没有,我上哪儿去磕碰你的芒果?”

“那我这芒果怎么会流水?”

“这您跟您的进货商聊去,我只负责进货,运费给我就成,水果有什么问题,麻烦您找对人。”她把手机掏出来,拨通电话,递给老板,“来,电话费我替您出,您和进货商好好聊聊。”

老板一时语塞,忙不迭把电话挂了,连同运费一起塞回来。

她像只骄傲的大公鸡,下巴一抬,开开心心开走了小破车。

第三次也差不多,总之她在这一带熟人多,似乎揽到不少生意。

每一次见到她,她都并不知道乔野在附近。也许是她自带气场,哪怕身处落魄境地,也和周围的市井小贩不一样,他总能第一眼就注意到她。

这样的状况,乍一看似乎是她光芒未散,还和当初不可一世的徐晚星一样。可仔细一想,他却觉得有些不甘。

大好前途不要,留在了这样的地方,哪怕和周围格格不入,也毕竟在尽力融入。

从北京到蓉城,乔野和宋辞一直在负责新的空间探测器。从设计到测试阶段已经过了整整一年,十二月初,终于要进行第一次发射。

发射地点在西昌,他和宋辞都要去现场。

宋辞把胡教授劝留下了,“您老这么大年纪,天又冷,去西昌还那么多山路,我们年轻人去就成。您留在这。”

胡天云说:“那你们怎么去?”

向来不关注这些琐事的乔野忽然开口:“我们包辆车去。”

去西昌并非人到了就可以,他们要带的东西不少,沿途要和发射中心保持联系,还要继续跟进每个小时的实时数据。若是坐动车,安检未免太不方便,信号也会受影响。

胡天云点头:“那我让院里去安排车。”

“不用了。”乔野说,“现在打车软件很发达,实时约个网约车就行。”

胡天云摸摸胡子,感慨说后生可畏,老一代的不被淘汰都不行啦。

宋辞:“这话不适合您老说,前两天您不还在说网上流行的那个什么宅舞吗?我都不知道这些事儿,您老人家还门儿清,您可不老,您老当益壮着呢。”

胡天云当即招呼了他的后脑勺。

转背,乔野给徐晚星发去信息:“有一个货运单子,接不接?”

收到这条信息时,徐晚星在开车,几分钟后抵达地下车库,把小破车停好,一边数着今天赚的两百块钱,一边往电梯走,心道这么个赚法,一整个月过去也没多少。

短信提示音又响了,一遍遍告知她还有未读信息。

她叹口气,把钱放回包里,掏出手机。

目光落在屏幕上,忽然定格。乔野二字和正主一样,人消失在她的世界多少年,信息就消失了多少年。

她还以为这辈子都收不到来自他的只言片语了。

徐晚星在电梯里看到了那条信息。数字一路攀升,她就一路失神。

踏出电梯时,她深吸一口气,回复:“什么单子?”

“有一批物资要运到西昌发射中心。”虽然过去了十来分钟,乔野也依然是秒回。

“你们院里的?还是算了吧,那边国道常塌方,又是山路,不好走。你们的物资不是寻常货物,路上有损耗,我负责不起。”

乔野一连发了两条来——

第一条:“不要你负责,也没什么昂贵的。”

第二条:“三天时间,运过去一趟,运回来一趟,中途也可能会有用车的时候。费用三千,接吗?”

徐晚星的目光定格在那个数字上。

三千啊。

她心下一动,摸摸包里的钱,结果摸出来一张医院的账单。

她给自己打气,怕啥啊,老同学一场,万小福春鸣都在给她拉生意,这不就是换了个人而已吗?

七年都过去了,再多恩怨都拜拜了。上回辛意出事,他不还惦记着旧年情谊,又是帮辛意,又是拦着她干架吗?

尴尬都是假的,钱才是真的。

徐晚星为自己呐喊助威了一分钟,很快把电话拨了过去:“时间,地点,我们详细谈一下。”

另一边,乔野无声笑了笑,把院里的安排说了。

对话很自然,似乎从前的恩怨真的一笔勾销了。

只是在电话最末,徐晚星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想起找我了?”

乔野顿了顿。

如果说真话,那大概是,看见她奔波在夜市,坐着辛苦的工作,年纪轻轻一个女孩子却搬着重重的货物,他依然会不忍。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他平日里冷冷清清是个什么模样,看见徐晚星时,想起的总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

他也希望她不要过得那么辛苦,虽然这样的念头总会跟着一星半点的愠怒——

活该。谁叫你当初辍学?

也只是一念之间,他很快声色如常选择了不说实话——

“我在蓉城也不认识几个人,上哪找车和司机?恰好老同学一场,找你正好。”

他这么一说,徐晚星就放下心来,还是当年一样的爽快利落:“那就包在我身上了,后天见。”

“嗯,后天见。”

乔野挂了电话,正巧碰见从洗手间出来、刚洗完澡的宋辞。

宋辞一边擦头发,一边说:“和谁打电话呢,笑得这么恶心。”

恶心?

乔野眉头微皱,经过镜子时,侧头看了一眼,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

他顿了顿,回答说:“司机。”

“和司机打个电话也一脸骚气,怎么,女司机?”宋辞反应片刻,才追问,“等下,咱们去西昌,你找了个女司机开山路???”

“怎么,你歧视女性吗?”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宋辞词穷,片刻后指着乔野,“是我看错了你,找个司机也他妈找女的,你怎么这么饥渴呢你。前一阵不还惦记着你那颗星星吗?呵,男人,果然是喜新厌旧的。”

直到两日后的大清早,宋辞从研究院搬着几台机器出来,看见停在院外的那辆面包车,擦擦汗问:“是那辆?”

乔野还没来得及说话,车门开了。

那颗星星从车里跳下来,义不容辞接过宋辞手里的一台机器,打开后备箱往后里放,笑嘻嘻说:“又见面了啊,接下来几天,宋哥你多多照顾。”

宋辞:“…………………………”

看看乔野,看看徐晚星,他瞠目结舌。

这他妈。

玄幻了!

乔野倒是面色如常,“搬啊,都等着人家帮你吗?”

宋辞把东西往车里挪,无声地指指他,竖起大拇指:你够可以的啊,兄弟。

说来说去,原来女司机就是那颗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

多写了一点,所以又超时啦!!!

给大家磕头。

后面的内容会比较轻快,未来都是对手戏,爱情的火花擦起来,友谊的小船浪起来。

今天也有一百只红包,谢谢爸爸们等我!

☆、第70章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东西都装上车了, 徐晚星拿出备好的纸笔, 一副洗耳恭听、认真做笔记的模样, “送到什么地点, 具体有什么要求,对接的联络人是谁,都需要跟我说一下。”

宋辞一头雾水, 看看乔野, 又看看徐晚星,“什么情况?”

乔野也没多说,径直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好整以暇坐了进去。

徐晚星也愣了, 收起纸笔, 对上他降下车窗后投来的视线。

窗内的人淡淡地说:“上车吧。”

“不是运货吗?”她有些懵。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运货了?”乔野拿出手机, 调出短信页面,朝她面前一递。

他说有一批物资要送去西昌, 但从未说过无人跟车。

徐晚星瞠目结舌,“所,所以你们俩也要去?”

乔野的视线绕过她,朝不远处奔来的人招了下手, “孔鹏飞,这里。”

再看徐晚星, 他微微一笑,“一共三个人,辛苦你了。”

徐晚星:“……”

运货和载人, 分明就是截然不同的状况。

徐晚星悻悻地上了车,心道没人的话,她大可以放着歌在山路上一路鬼哭狼嚎,怎么嗨怎么来。可现在车上骤然多出三个人,全程都得笑脸相对。

毕竟她是收钱干事的,气势上也矮一头。

早晨七点,天光大亮,面包车从二环内出发,碾过一路细碎的晨光。

出来得早,后座谁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徐晚星笑道:“没吃早饭吗?”

孔鹏飞尴尬地挠挠后脑勺,说起太早了,没来得及吃。

于是她轻车熟路停在某个路口,“里面有家早餐店,我去买点吃的吧。”

孔鹏飞忙道:“不用不用,我没那么精致,不吃早饭也没什么的。”

“上了国道就不好找休息站了,午饭大概会吃得比较晚,先买点东西,路上饿了还能垫垫肚子。”

徐晚星正欲开门,就被副驾座的人摁住了手臂。

“我去。”乔野开了车门,径直下车。

没过多久,他就拎着几袋子早点回来了,馒头花卷肉包子,豆浆油条茶叶蛋,应有尽有。其中一袋装了两只白糖包,顶端缀有红色小点,他把那袋递给了徐晚星。

徐晚星接过来一看,愣了愣。

他言简意赅:“我记得你早上不爱吃咸。”

后座的两人对视一眼——

孔鹏飞用迷茫的眼神询问:有什么是你们知道但我不知道的吗?

宋辞用真挚的目光回应他:沉默是金。

面包车在路边停了一阵,四人都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徐晚星心不在焉啃着热乎乎的糖包,思绪飘得很远。

那时候她爱迟到,经常顾不上吃饭,起床就开始撒丫子往学校狂奔。后来和他关系越来越近,他就开始替她带早饭。

高三那年,她甚至被他惯坏了,每天抵达座位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摸摸抽屉里有什么早餐。

她还会点评——

“今天的锅盔炸焦了,有点苦。”

“这家的肉包子全是肥肉,腻死人了。”

“豆浆好好喝!”

“大清早的,还是吃甜的东西会比较对胃口,幸福到爆炸。”

她啃着手里的糖包,忽然之间有点不敢侧头。

十来分钟后,重新发车上路。

怕一路没话说会尴尬,她索性打开电台听听路况信息,只可惜听得整车人昏昏欲睡。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后座的情况,便对乔野说:“车载音响可以放cd,我出门时拿了两张,就在你前面的抽屉里。”

乔野打开抽屉,拿起cd时,手一顿。

徐晚星百忙之中还抽空看他一眼,看清那张cd时,也是一个晃神,当场就有了拔起方向盘砸死自己的冲动。

“不是,我就是出门的时候有点急,随手抽了两张——”

“是吗。”他不急不缓,打断她语无伦次的解释,径直把cd放进了唱片机里。

音乐飘出的瞬间,很容易辨别出coldplay的声音。

并且在这些年收集的这支乐队的所有专辑里,不偏不倚,她恰好拿的是他送的那一张。

徐晚星万念俱焚。

半小时后,从高速驶入山路时,后座的两人已然呼呼大睡。

徐晚星拿出专心开车的架势,目不斜视,正襟危坐,因为太过刻意,反倒令人有些想笑。

倒是乔野很自然地坐在她旁边,也很自然地开口问:“什么时候学的车?”

“前几年了。”

“车技不错。”

她听他这样轻松的语气,心里也放松不少,抿唇,“我该说谢谢吗?”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乔野笑笑,意有所指,“接下来的三天都要耽误你了。”

话匣子这就算打开了。

徐晚星问:“去西昌那边,是要发射什么东西吗?”

然后又迅速补充:“如果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是目前最新的空间探测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