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摸上墙壁上的巨幅舆图……

她的梦想那样伟大。却未曾实现。因为她死了。

为了生下他的孩子,她死了。

带着她未曾完成的伟大梦想。

他抱着她依然温热的身体,不肯相信她已死去。

直到他们告诉他,有人迫不急的作乱,妄图夺取她的国家,她的王位。

他不得不暂时放开她,拔刀迎战。

然后他胜了,他们却不肯让他再见她。

他险些砍了他们!她曾经的贴身侍女,抱着哭泣的女婴阻止了他。

他用砍过人的手抱着女儿,才终于相信她是真的离去了,化作了天上的星辰,在某处注视着他。

所以他不能有片刻的松懈,他必须不停的努力,努力,为了实现她那伟大的梦想。

小南,你看这里、还有这里……都曾是我们的……

我一定要让它们重新变回吴冉的!

因为长期习武,她的手并不白皙,且指节分明,每一个动作,都很有力度。

一挥手,便覆住了几乎整片大陆。

修长的指间,有一条曲曲折折的线条。

“国主!国主!”

司榕被司妈妈摇醒,头脑还有些昏沉。她揉揉眼睛,看清眼前的光来自烛火,而窗外,依旧一片深沉的黑暗,便立刻警醒了。

“发生何事?”

“摄政……不,武肃郡王请您南书房一见。”

“父亲……?”

司榕匆匆披衣前去。一边急行,一边听身侧心腹女官低声的禀告:“武肃郡王半夜梦魇而起,即刻便去了长英殿。约两刻之后,从长英殿出来,便传令臣等请您前往南书房……”

长英殿……司榕的脚步微微一顿。

长英殿里供奉的是前任国主——她母亲的一些遗物。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多是母亲生前爱用之物而已。

“父亲……”

来到南书房,纪南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他站在书桌边,望着空空的椅子,目光温柔。

烛火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孤单而萧瑟。

“父亲,出了何事?”司榕沉声问道。她注意到他手中拿着的一副卷轴。暗黄的色泽,看起来像是很古老的帛书,或帛画。

吴冉的王宫里,有很多这种古老的东西。

纪南似是被从某种记忆中惊醒,微感怅然,但很快收敛心神:“阿榕,白天你在控制台上弄出的那副画面……把它再弄出来。”

他并没有问“你能把它再弄出来吗?”,他用了简单的陈述句。

司榕听懂了其中的势在必行。并不多问,利索的取出控制台,尝试着回想白天她到底碰到了哪里。

虽然不具备了解这台仪器应该具备的理论知识,但幸运的是,她正在使用的,是一件儿童用品。

许多买家的评价中都提及到“操作简便,容易上手”这一条。

当她鼻尖开始渗出微小的汗珠时,终于幸运的调出了白天的画面。

但,并不相同。

颜色变得很深,大块大块的近乎黑色,就像黑夜。

也找不到纪南想找的那条折线。

纪南盯视了半响,以确定的口吻说:“应该是可以移动的。”

司榕只有十三岁,这个年纪充满了探索欲,学习能力、接受能力和适应能力都远远强于成年人。

她很快就弄清了如何移动画面,甚至还发现了放大和缩小的功能。

但那副画面真的很大,她不得不将它缩了很大的比例,仍然花了三炷香的时间,才终于找到纪南要的那条折线。

折线两侧的色块,也都变得很深。但毕竟不一样,所以依然还是能看到那一条曲曲折折的线。

纪南盯着那线条,将手中的卷轴在阔大的书桌上铺开。

那果然是一副画。

司榕的目光追着纪南的指尖,在那副古帛画上找到了一根极为相似的折线。

说相似而不是相同,是因为帛画上的那条线要粗略一些。屏幕中的线条更精细。

但它们的的确确是同一条线。

司榕的目光中满满都是震惊!

那是一副在吴冉王室中传承了许多代的古帛画。

那是一副大陆舆图。

那条折线,是大陆的边沿,是海岸线。

两个人沉默而震惊的盯着屏幕。

所以,他们看到的画面是……

纪南首先摔门而出。

司榕推开椅子,紧跟着追了出去。

侯在抱厦里的侍从都吃惊的跟了出来,紧张给两位贵人披上厚厚的裘衣。

那两人浑然不觉得寒冷,一起仰头盯着漫天星光的夜空。

几个月前,那个叫邵棠的女人当着他们的面将一个奇怪的东西放飞天上。

她管那个东西叫“基站”。

可以千里传音。

所以他们闲聊时,形象的去想象那个东西长着耳朵和嘴巴,如此,才能千里传音。

现在他们才知道,那东西还有眼睛。

在云层之上,俯瞰大地。

如同,神之眼。

侍从们看到他们的郡王向夜空伸出手,紧握成拳,仿佛抓住了漫天的星光。

“天佑我吴冉……”郡王这样喃喃的说。

“天佑我吴冉……”国主也着魔一样跟着说。

众人面面相觑,一起跪下,不明所以的跟着念道:“天佑我吴冉!”

女主与郡王夜观天象,窥得天机。自此,吴冉得神襄助。

——《冉史·本纪》

邵棠不知道她的一个电话使得纪南父女无意中发现了她之前刻意没有提及的实时地图功能,更想不到这件事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这片大陆的历史向前进了一大步。

过完年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冷的要命。高陈国多丘陵,道路本就难行,这一下冻,路上全结了冰,路上极其难行。

邵棠因为身体得到了高度的强化,并不畏寒。但她不可能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再考虑到路况,最终她的行程还是推迟到了二月中旬。反正司榕的使者预计要到三月底或四月初的时候才能抵达高陈京城,时间完全来得及。

“千千千千千千千千里传传传传音~~~~~~~~~?!”

小丘掌柜舌头都倒不过来了。

虽然知道他东家有些特别,但是千里传音?妈蛋!玄幻了啊!

“嗯!你这台的号码是零零七,”邵棠表情略扭曲了一下,“我是零零六。记得别乱拨啊,零零一零零二不是你家国主,就是你家摄政。乱拨过去后果自负啊。”

听了这话,小丘掌柜已经不光是手抖,连腿都开始抖了……

这厢邵棠开始准备各种路上要用的东西。这交通不发达的时代出门真是太麻烦了啊,幸亏她有空间,随身带东西方便太多了。

关于出行的随从,考虑到自己太多要遮掩的事情,还是决定不带丫鬟了。虽如此,路上的一些粗笨活还是需要有人去做,最后定下带两个家丁,加上车夫一个三个随从。

现在邵大东家财大气粗了,当初置宅子的时候一并添置了许多仆役丫鬟,把个邵府内院外院的架子也搭了起来。自家里也养了两辆马车,□□匹骏马。

在出发前七八日的时候,柯胖子扭扭捏捏的上山来,待在她烧着地龙的温暖的花厅里东扯西扯,半日没提及任何正题,偏又磨磨唧唧的不走。

邵棠不知道这胖子发什么神经,看着一个黑胖壮在自己跟前不停的扭动着肥壮的身躯实在伤眼,终于忍无可忍:“再不说人话,就好走不送!”

黑胖子扭捏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想跟着一起去京城看冯七。

邵棠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她其实早想过带着好好或者黑胖儿一起去的。奈何天气确实寒冷,路上也不好走,好好是肯定受不了的,只能留下看家。柯胖子怎么也是少尹家的公子,虽然交好,但是出这种远门也不知道行不行,所以邵棠考虑之最终没有开口。

现在胖子自投罗网,邵棠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这一趟远门儿,快则两个月,慢则三四个月,能随身带着柯黑胖,交易器那里就不怕断粮了!

只是黑胖儿的神情总有点欲言又止,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过要带上黑胖儿的话,嗯,马车又得多准备一辆,那家里就没有车用了,嗯,还是得再去添置一辆车,还有这个这个也要带,嗯,还有那个那个也要带……

邵棠这厢想着出门的准备和安排,柯黑胖神神在在的回了家,去找他老子报备。

“京城?”柯少尹放下书,诧异道,“这大冷天的,去京城干嘛?”

柯三犹豫了一下,没敢说谎:“去看冯七。”看他老子皱眉,赶紧道:“我就是蹭着去的,其实是阿邵听我夸冯七的琴,一心一意的想去会会冯七。”

“天珍楼的东家?”

关于这个天珍楼的东家,柯少尹倒是并无恶感。

一开始,小儿子手面忽然变得宽裕起来,引起了他的注意,询问之下,得知三子结交了天珍楼的东家。他不太喜欢儿子和这等商贾之人交往过密,也警告过三子。但三子信誓旦旦的保证说他这个新朋友爱乐成痴,绝不是想走他的门路。他略关注了一下,那人不喜交际,几乎从未露过面,只跟花满楼的张好好密切来往。而张好好确实以擅琵琶而闻名,倒与儿子所说的颇为切合。又过了一段时间,见那人确实对他未有所求,便也渐渐放下心来。

而每逢节日,那姓邵的送来的节礼虽然丰厚,却并不是按照商贾孝敬的方式准备的,反而是以晚辈子弟的身份备的礼。虽然与三子的交往中大方的过分,但从未引着三子做什么不好的事情,这也令柯少尹对他渐生好感。

而后那传言那人纳了青楼女子张好好。柯少尹反而更加放心。

要是个贪花好色生活糜烂的,该纳姿色艳丽的魏九儿,而不是相貌寻常的张好好!

及至后来三子闲聊时告诉他,原来张好好并未与他做妾,也没有成为那家里的的乐伎,而是被当成妹妹一般的养着。柯少尹对邵棠的好感升级了不少。

因为欣赏某个身份卑贱者的某项才华,拔他/她出污泥,改变他/她的命运——这种事情在文人眼中,向来是看作佳话的。

而后三子又信誓旦旦声称,“阿邵”家里人口极其简单干净,半个侍妾也没有(大雾)。

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柯少尹对邵棠的印象就从“一个或许有些背景的商人”变成了“儿子的朋友”。要知道跟前者只能谈利益,而跟后者,谈的却是感情了。

此时听儿子提起这个人,柯少尹不由皱起眉头:“他难道不知道冯七已经……”眼看着黑胖壮的小儿子瑟缩了一下,那缩脖儿弓腰的样子活像只大黑鹌鹑,话音微顿,旋即瞪大了眼睛:“你、你难道没告诉他……”

“嗯……”柯三缩着脖子,“我、我怕说了她就不去了……”

“岂有此理!君子岂能……”柯少尹气结,拍着桌子准备教训儿子。

柯三幽幽地道:“她说……她有门路把冯七捞出来……”

柯少尹拍桌的手顿时僵住,缓缓放下:“当真?”

“她是这么说的,除了冯七的手,其他的事我都告诉她了,她就说她有门路……爹……我们走过那么多路子,都没办法把冯家三姐弟捞出来。

要是阿邵真的能……冯伯父地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