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帝的国书,幽州城不能不慎重对待。

互市开了一年多,全也算得上风平浪静,幽州城里至多就是辽人客商跟本国客商之间有些小摩擦,多经协调也就过去了,大的人命案子幽州城却一件也未出过。

辽帝既有整合巡防缉拿盗匪之意,燕王便派了夏景行与赵则通点兵五千,按辽帝国书之上所书流寇出没之地,前去缉拿,又派了一队人往上京城中去送信,表达了齐国愿意与辽国议定巡防疆域,共同维护互市的平稳发展。

夏景行与赵则通出门公干都已经习惯了,夏芍药亲自打包了药品衣物,此行轻车简从,也只打了个小包袱。

何娉婷倒是个赵则通打了个大包袱,差点惊掉了他的下巴,“娘子,拿这么多东西…我这是去捉流寇啊还是出去玩啊?”

幽州知府衙门里,马廷伟接到明旨,此后不得再插手互市之事,就连互市的税赋也由燕王接管,差点气的吐了血。

他自上任之后,政绩全靠互市,就算是送到太子殿下府里的孝敬,也源于此。哪想到燕王回到幽州,他就迎到了这样的旨意,此后在太子殿下面前,哪里还有份量?

马廷伟深知,自己能得太子殿下看重,还是因为互市交易税赋的缘故。

他暗恨燕王坏事,这是要断送他的大好前程。但是又不能语出恶言,还忍着一口气,亲自带了礼物上门去探望燕王。

燕王倒是没有为难他,仍如旧时一般谦和,这使得马廷伟心里忍不住怀疑,他趁着燕王不在曾经招揽过他手下大将,燕王是不是并不知道?

想想似乎也能理解,燕王不过是一介藩王,太子将来继位,就算是这些将士们仍在燕王帐下听令,却不能不奉太子为主,除非他们只知有燕王而不知有太子。

但凡这些将领们还想在大齐高官厚禄,就不能不顾忌太子的想法了。

如今不告诉燕王,也是为日后的自己留一条后路。

因燕王回幽州,随行的还有此后长驻互市的监察御史,马廷伟既然送上门来,他索性提起了互市交接,安排了人手立刻前往互市,替换了知府衙门留在互市长年收抽头的胥吏。

马廷伟既已接旨,当着监察御史的面,又不能拒绝,这一趟燕王之行可谓得不偿失,回府之后就召了歌舞伎前来取乐,几杯酒下肚,心里却越来越烦躁,连向来钟爱的美人都不能解他烦忧。

燕王派去的人将互市的皂衣小吏全部驱逐干净,换上了幽州驻军,对辽帝耶律贤十分感谢。

夏芍药听得幽州此番变动,前来她铺子里采卖的辽国客商都打听互市之上的变动,她还笑道:“燕王殿下军纪严明,难道由燕王殿下接管不好吗?”

互市交易,官府另有抽头,算是明文规定的朝廷税赋,马廷伟便靠此发家。比起贪得无厌的马廷伟,燕王却要清廉许多,只收规定的数目,额外的却不肯再多收。

有那些商人前往燕王府拜访,都被拦在了燕王府的门槛外,他们之中有不少跟夏芍药常年有生意往来,且夏家亦是官家,便想走夏家的门路。

夏芍药也知这些商人心里不踏实,便为其解惑:“草原上有流寇出现,听说伤了好几起,燕王殿下执法如山,定然不会接受大家的东西,只大家规矩做生意,此后在幽州也不必再想着送礼之事。”

互市不止交易成功要抽成,就连摊位也有租费。摊位有地段好的,也有稍嫌偏僻的,无论大齐还是辽国商人,都想好摊位,这好与坏之间全凭官府小吏安排,以往便有商人往知府衙门送礼,便能好些日子不挪窝。

自燕王接手之后,之前陋习均废除,无论摊位好坏,按每日商人前往互市排号轮流摊位,绝了一众商人的送礼之心。才接手半月便显出燕王公允的好处来。

燕王妃回来之后,整个幽州城的官眷们都接到了燕王府的贴子。

夏芍药收拾整齐了前去赴宴,在席中遇见了马夫人,二人还亲亲热热聊了几句。男人们在外面无论有何嫌隙,或者立场不同,但妇人们在后院里聚会,却仍是花团锦簇,一团和气。

燕王妃特意召了夏芍药到近前,赞她能干,又送了一份礼给绮姐儿,“你家小闺女出生的时候,我在长安不曾回来,这次便补上。”

夏家摆满月酒,燕王府长史也是送过礼的,夏芍药再三推辞,最后还是收下了。

燕王妃早得了燕王嘱咐,夏景行乃是他的心腹,从小的伴读,又是左膀右臂,无论如何,后院交际也不能冷落了夏芍药。

燕王妃出身大家,对商户之女原本并无什么相交之心,但夏芍药运气好,挑的男子身份不同,这才令她水涨船高,能够坐在燕王府的宴席上,就算是前往长安,以后也能往中宫面见皇后。

没想到数次交往下来,才觉出夏芍药的好,她既不是趋炎附势之辈,行事大方得体,说起话来也极为妥贴舒服,倒让燕王妃渐渐收起了轻视之心,如今待她倒有了几分真心喜爱之情。

临别之时,燕王妃送客,等不少人都走了之后,夏芍药才提醒一句:“年冬宁远将军从江南采购回来的货物,里面的茶叶再放就不好了。”

其实团茶倒不似春茶一般,只尝那一品鲜嫩之色,也能久放。只她这句提醒,可不光光是团茶,还有锦锻。

宴罢之后,燕王妃与燕王提起此事,燕王这才想起,“夏夫人还真是做惯了这些事情,我倒将这批货忙忘了,赵则通又往草原上去剿匪了,夏夫人若是不提醒,可不要积压在仓库里了?还真要谢谢她。”

改日就令人搬了出来,陆续送到互市上去出售。

燕王妃回头又备了四匹宫缎,令人送到将军府去谢夏芍药,她还给何娉婷送了两匹去,“王妃带回来的可是宫中的好东西,你也裁两件衣裳穿。”

何娉婷嫌礼物贵重不肯收,夏芍药还笑:“要不你折算了银子给我?”

她哪里又是缺银子的人了?何娉婷索性谢了她这番好意,落后果然裁了衣裙来穿。

自赵夏二人离开幽州,前去抓捕缉拿流寇,夏芍药与何娉婷皆担着心事,两个月后终于有消息传了来,他们已经抓住了一队流寇,审问过后,将其中几名交了给一起行动的辽国将士。

辽国大丞相萧珙亲自带人审讯,最后得出的结果倒是洗脱了齐国将士的嫌疑。

——这些人乃是西夏人。

“西夏人跑到草原上来打劫?”

萧珙道:“这些人还不是普通的西夏人,总觉得他们好似军中出身。”

“难道西夏内部出现了政变?”耶律贤对此十分疑惑。

这也是燕王疑惑的原因,幽州城内也接到了夏景行派人押解回来的数名流寇。

只喻先生却道:“其实此事并不难解,以往辽商要想拿到大齐的锦帛绣品,瓷器茶叶香药等物,总要绕路从西夏去拿货,再转道转往各处。而今齐辽修好,辽商直接前往幽州城,并不再经过西夏,不但价格降了下来,就算是货品质量应该也不差,而且还让西夏人无油水可捞,西夏人不急了才怪。”

他的意见倒与夏芍药的不谋而合。

夏芍药对再次前来幽州大肆采购的韩东庭道:“你们以前到底让西夏人赚了多少去?这才逼的这帮西夏人疯了一般咬着辽商不放?”

韩东庭苦笑:“以前大齐的东西在上京城中价格高居不下,而且品种还没如今的齐全,西夏人的价格可比夏东家要狠的太多。”

不由令夏芍药暗暗乍舌,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夏景行再回来,却是三个多月之后了。

事情的原委既已弄清,再抓到“流寇”便当场射杀,不再留活口,以此震慑西夏。

这几个月功夫,夏赵二人带兵与辽帝派出来的将士们一起追缉流寇,前后总也灭了上万的西夏兵,还有一直追击到西夏边境的。

他们追击西夏兵,前后也花了五个多月,只后面三个多月却是心知肚明,绞杀的并非是普通流寇,而是训练有素的西夏军队。

西夏与齐辽如今表面修好,还不至于为这些事情撕破了脸。

辽帝耶律贤便向西夏修书一封,只道草原上发现大股流寇,劫杀辽商,夺财夺命,他派兵追击绞杀,没料到却有一小股流寇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之下,一头扎进了西夏边境,提醒夏帝小心境内安稳。

此事原就是夏帝一手操纵。齐辽修好,断了西夏一笔财路,有国库官员上报夏帝,倒有机灵的给夏帝出了个主意,派官兵前往草原上劫杀商旅。这是玉石俱焚的法子,反正西夏赚不了钱,辽国也别想有税收。

夏帝环顾左右,见得臣下各个跟泥塑木胎一样,不敢再回话,顿时雷霆震怒:“当初这主意是谁出的?”白白折损上万人马不说,还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吃了这个哑巴亏。

当初出主意的官员此刻缩在队列里,再不敢冒头。

他倒是有心想要来一句,请夏帝为这些将士们追封,或者再派兵前去为这些人讨个公道,可是师出无名,好歹如今面子上还能遮掩着,以一句“定当全力缉查”来回复辽帝国书,但若是真派兵前往,恐怕到时候就是两国撕破了脸,再掀战火了。

若是当初齐辽大战之时,西夏倒可以趁机捞点好处,可如今齐辽结成同盟,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再不值得为这上万军士大动干戈。

燕王得知耶律贤“好心提醒”西夏,顿时乐不可支,“没想到耶律贤也有促狭的一面。”

夏景行数月奔波,晒的黝黑,进门来沐浴过了想抱绮姐儿,倒将她吓的哇哇大哭。走的时候粉团团一般的小闺女都会坐了,就是不让他是当爹的抱。大约在绮姐儿的眼里,他这亲爹就似天上掉下的野人一般,晚上还想要往夏芍药身边睡,小家伙拳打前脚踢,使劲一切力量试图让他远离媳妇儿。

想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

他恨恨道:“该!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末将就不信能派上万人马往草原上去扮流寇,此事夏帝不知情!”

害他不能天天陪在老婆闺女身边,让闺女见到亲爹都不肯亲近。

边关之事,齐帝亦是十分关注。燕王早写了密报,将内中情由转呈御前。

齐帝没想到西夏竟然行此屑小之事,冷笑之余下令严设大齐与西夏接壤的关卡,以防西夏人再翻出什么浪来。

第一百零五章

幽州城外的互市新城,原来是黄土漫道,一到下雨到处都是泥泞,客商来往极为不便。燕王年初从长安回来之后,便发动军中将士从西山上运了青石板下来,开始陆续在新城主街铺起了青石板路,花了差不多小半年的时间,整个新城的主街便焕然一新,再不怕雨天泥泞。

时近中秋,互市人头攒动,推着小车卖果子吃食的,前来互市凑热闹的,将互市的主街挤了个严严实实。

莲姐儿拎着篮子走在人潮之中,身边跟着的邢寡妇一直不停的数落她,也不管周围人声鼎沸,偶尔有人瞧过来,邢寡妇便骂了回去,“瞧什么瞧?没见过大闺女?”

自离开孙家小院,她们娘俩便四处寻住处,最后花了六百钱,才在一个大杂院里赁了一间房,只能放得下一张床,外加箱笼,打个转身都嫌挤,聊以寄身,与以前住的地方可谓天差地别。

大杂院里住着的都是些卖苦力的,或是替人搬搬抬抬赚些力气钱,或是替人缝缝补补揽些浆洗的活儿,再或者还有穷书生往街上去替人写信赚些钱来糊口的…甚样人都有。

莲姐儿生的好容貌,脸蛋白嫩,身条儿如柳,年纪又正好,跟着邢寡妇住进来之后,差点晃花了一院子男人的眼。

邢寡妇原是想赁个单门独户小院子,可如今幽州城不止房子涨价,就是房租也是水涨船高。单门独户的小院子至少得花费一两二三钱银子,她们娘俩做绣活银子来的不容易,哪里舍得。

原来她们的绣活一总交给孙氏,放在夏家布庄里寄卖的,抽头也少。

邢寡妇还暗暗计算过,总觉得夏家高门大户,何必在乎这几文抽头呢。等到她自己带着绣品上门,想要继续在夏家布庄寄卖,才知道夏家布庄根本不收零碎绣品。

伙计也说的客气:“我们铺里的绣品大多来自洛阳跟江南,都有专门的商队运过来,不收外面绣品。”

邢寡妇张口便道:“不是还收孙家院里的绣品吗?”

伙计一愣,细瞧了她一眼,实想不起来可曾见过这位,“孙家院里那是跟我们东家有旧,才放在这里寄卖的。”

“我就是孙家院里出来的,小哥就行个方便吧?”

伙计压根不信,“孙家院里的绣品都是孙掌柜亲自来交货的,大嫂子莫要冒充孙家院里的,来这里捣乱。若真是孙家院里的绣品,就一总让孙掌柜带过来。”对她十分的不耐烦。

邢寡妇倒是带着绣品去了别家,斜对面的赵家布庄从不收外面的绣品,其余一家店一家店问过去,价格低的吓人,与她之前跟着孙氏往夏家铺子里寄卖的价格天差地别。

她却不知,互市开的时间久了,夏家铺子里都有了固定的客源,能往夏家铺子里买绣品的,价格也不会给的低。

夏家铺子还管着辽国皇宫里的供奉,货物齐全在整个幽州都是数一数二的,旁边就连着夏家园子,日日客流不息,名气是早就打出去了。

那还是昨日光景,如今互市全盘交到了燕王手里,以前往知府衙门送礼的那些商人们闻风而动,转投燕王门下。可惜燕王治府严谨,不肯轻易收礼,门口守卫盘查十分严密,这些商人便把主意打到了燕王手下大将们身上。

夏家与赵家门连着门,可惜两家跟燕王府作派一样,都是不肯随意收受礼物,这些商人便开始往夏家铺子里订货,原想着让利于将军府,哪知道夏芍药生意做的精,价格上很是公允,不会随便贪利受贿,互相合作过两三次之后,反倒大获辽商好感,倒都情愿与夏家合作了。

邢寡妇原来自己交货给孙氏不觉得,这条路断了之后才知道有多便利,如今做好了绣品不得不往互市上来交易。

只母女二人前来,有时候碰上那起子轻浮浪荡子,随手买了绣品还试图往莲姐儿身上摸一把。莲姐儿小姑娘家脸皮薄,邢寡妇却是含嗔带怒,与其说是斥责,还不如说是半推半拒。

三个月前,母女俩来互市买绣品,到得下午准备回去,哪知道身后跟着个浮浪子弟,竟然一路跟到了大杂院门口。

大杂院里这些人都是辛苦奔波裹腹的,不少人大清早就出了门,到得晚上才回来。那浮浪子弟眼见得小美人儿到家门口了,还伸手要叫,莲姐儿闪身进了院子,却被邢寡妇拦在了外面。

莲姐儿心中惊怕,埋头进了屋子,却不知邢寡妇在院门口与那浮浪子弟聊得几句话,接过那浮浪子弟递过来的沉甸甸的荷包,指了自家屋门。

那浮浪子弟笑着进去了,只听得房里莲姐儿抖抖索索的声音,“公子请出去!”那男子的笑声,以及关门的声音。

邢寡妇打开那荷包,见得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银子,又系了起来,揣在了自己怀里,搬了条凳子坐在院门口守着,看天上孤云缓缓飘过,耳边还能听得到莲姐儿低低压抑的哭声…

一个时辰之后,房门终于打开,那浮浪子弟整整衣冠 ,见到她还拱拱手:“多谢妈妈成全。”

邢寡妇揣着银子进去的时候,房里床铺凌乱,莲姐儿双目呆滞的坐着,身上的小衣儿都被撕破了,赤身裸体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见到邢寡妇进来,双目似充了血一般盯着她,不住冷笑,珠泪沿着双颊顺流而下。

她是柔顺惯了的,何尝违拗过邢寡妇。但只如今的眼神都让邢寡妇心里极不舒服,她往床上一坐,拉过旁边的衣服往她身上披,莲姐儿瑟缩一下,任由她动作。

“是女人,都要走这一遭儿的。”她坐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劝:“别当我不知道,你跟院里卖苦力的大牛眉来眼去有一阵子了。可他有什么啊?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就拿他那把子力气养活你啊?”

这院里并无水井,家里吃水要往前面巷子里去挑井水。邢家只有母女二人,力气活想当然的落到了莲姐儿身上。

莲姐儿初次去挑水之时,桶扔到井里好容易摇到了井口,却是个空桶。等到桶吃了水再摇上来,到得井口力气不继,又掉了下去,井轱辘摇把差点把到自己,还是同院的大牛也去打水,帮了她一把。

此后大牛隔日便往邢家担水,有时候碰见莲姐儿打水,索性帮她打了水拎回家了。

莲姐儿自来被邢寡妇压制的死死的,家里洗衣煮饭的活计都是她在操持,从不曾被人这般帮过,再抬头瞧瞧大牛那身鼓鼓的膀子肉,顿时心跳个不住,悄悄儿抬头瞧一眼大牛,正撞见少年热辣辣的眼神,似乎被烫了一下,又将头垂下去,避开了少年的注视。

邢寡妇是什么人,岂有瞧不见之理。

她拢共一个闺女,全指望着莲姐儿这副好相貌过好日子,哪里能够轻易将莲姐儿许给穷小子。

莲姐儿埋头哭个不住,她却拿了荷包全塞到了莲姐儿怀里,“你自己摸摸,没了这硬通货,还能有甚个好日子?跟着穷小子过活,就算是你熬瞎了眼睛,也未见得能过得好了。”

“拿开你的脏银子!”莲姐儿忽的爆发了,将鼓鼓的荷包砸到了邢寡妇身上,又是用了力气的,倒将邢寡妇给惹怒了,猱身而上,将莲姐儿没头没脑一顿打。

莲姐儿哪里有力气应对,被她打的只能惨叫哭泣,养了好几日才起身。

邢寡妇下手全然避开了脸,只往身上腿上肉嫩的地方去打,掐着莲姐儿胳膊内侧使劲拧,好些日子青紫印子都消不下去。

那日之后,邢家母女便从大杂院搬了出来,赁了个单门独户的小院子,有空了做些活计,往互市上去买绣品,篮子里不过装了两三个荷包帕子做由头,引了客商往家里去,半掩了门做起了暗门子生意。

这笔生意却要比绣活赚的多上许多,如今守着莲姐儿就是守着摇钱树,邢寡妇倒舍得整治吃喝,又带着莲姐儿往夏家布庄去买料子给莲姐儿做新衣,旁边胭脂铺子里也要走一遭,碰上手松的客人,送个银钗银镯子,金耳坠子玉戒子,虽是小件儿,到底见着金玉了。

莲姐儿从来就拗不过邢寡妇,此番挨骂乃是为着方才正与一名辽商说话儿,那辽商五大三粗,但身上手上不是金的就是玉的,还有红蓝宝石,正掀了她的篮子瞧着,目光往她面上扫,莲姐儿也做出个兜搭的姿态来,正欲拒还迎,抬头却瞧见了大杂院的大牛,顿时一张脸儿雪白,生意也不做了,提着篮子就往人群里钻。

邢寡妇就在三步开外瞧着呢,她这副见了鬼的样子,还平白丢了个恩客,心里火冒三丈,哪里管她心里难受不难受,一路撵上去骂个不住。

莲姐儿受惯了她的责骂,通通都当耳旁风,只提着篮子恨不得缩到角落里去。母女两个一路走过去,正碰上夏芍药与孙氏以及韩东庭在互市上转悠,身后跟着拎着东西的长随丫环。

乍然一见夏芍药倒不觉得有什么,她与邢家母女本就不熟,仅有的接触也非常不愉快。韩东庭更是过耳即忘,他一年要走过许多路,见过无数美人,哪里会记得莲姐儿。

唯有孙幼竹与邢家母女相处日久,对邢寡妇平日抠抠索索十分熟悉,倒不知道她几时这般大方了,瞧着莲姐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心中一跳,总想着她还是亲娘,大约不能做出什么禽兽行径,也许只是莲姐儿寻到了个好人家。

邢寡妇心里怄极,面上还要摆出笑来,上前打声招呼:“掌柜的有空出来转?”目光往韩东庭以及夏芍药面上扫了一眼,知道前者极富,后者惹不起,更恨孙氏攀上大树不容人,才令她们母女俩沦落到了这等地步。

孙氏亦打了声招呼,还夸莲姐儿:“莲姐儿这身水蓝色的裙子倒是清雅。”

莲姐儿低着头应一声,便往邢寡妇身后直缩,尤觉难堪。

正逢夏景行骑马巡街,到得近前下马,将缰绳扔给了身后亲兵,自己过来牵了媳妇的手,便要随意逛逛。

韩东庭自去岁动念,每次来了幽州城总要往孙氏那里去取绣品,一来二去两人便熟了起来,又谈起许多辽国波斯大食等地习俗,孙氏也算是长了见识。

他本人虽是辽人,但一口汉话说的极为标准,为人又风趣幽默,每次过来总要给孙氏带个礼物,价格不贵却也让人难以拒绝,“孙掌柜的绣品贩到别国去,让在下赚了不少,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摆出了互惠互利的合作者身份来,倒让孙氏不能坚辞。

今日他正在夏家铺子里交完了货,夏芍药算了货款给他,孙氏过来交绣品,韩东庭便提起跟二人一起去逛互市。他久在外面奔波,辽国客商贩来的货物进价都在自己心中,夏芍药正可请教,索性三人结伴而行。

他们在互市上也有一个时辰了,夏芍药向韩东庭请教了许多东西,皆是辽商从波斯大食以及高丽贩来的东西,有些是没见过的,有些是没用过的,跟寻宝一般一路走过来。

夏景行牵了她的手要走,夏芍药便向韩东庭与孙氏告辞,夫妻二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夏家丫环与夏景行亲兵,一路往热闹处去了。

剩下韩东庭与孙氏,直等夏家夫妇没影了,韩东庭便道:“前面有一家做,水团,汤丸,细料馉饳儿的,味道不错,孙掌柜请移步尝尝?”

他们二人虽不及夏家夫妇亲昵,可也是合作许久的,到底熟稔,别了邢家母女往前面去了。

孙氏心里原本就有些摇摆,年纪不小了,韩东庭模样不错,为人又风趣豪爽,做生意也诚信有决断,向她明示暗示过几回,这样人才也算得良人了。但所虑者韩东庭乃是辽人,她却没有离开大齐往大辽生活的念头。

好坏参半,竟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今日肯跟夏芍药韩东庭出来,未尝不是屈从于自己的内心,还是忍不住与韩东庭多相处一时。

她与寒向荣成婚之后,日子过的波澜死水,后来大约也猜测到寒向荣心里还有别人,可就算是知道了那个人是夏芍药,与她相熟之后却半点也恨不起来。

夏芍药是何等样人,如果不是夏家只此一个独女,恐怕泰半洛阳未婚少年都要往夏家去求娶,她本人与夏芍药无论家世才能确有差距,但长久相处下来倒比以前做姻亲之时亲近许多。

人或许就是这样,兜兜转转还能与故人有所交集,倒也是幸事一桩。

孙氏与韩东庭并肩往前走,悄悄儿侧目去打量这异族男子,既忐忑又暗怀喜悦期待,也许是前路太过茫然,而她还未想好要怎么做。

还站在原地的邢寡妇指指已经快要被行人遮挡住的韩东庭与孙氏,语声恨恨:“你瞧瞧孙掌柜,你再瞧瞧你自己!到手的鸭子也能被你放跑了,那么大的金主,手指上戴着那么大的镶着宝石的金戒指,他从身上扒拉个东西下来,就够咱们母女吃喝嚼裹三五年的了!”

莲姐儿垂着头,任她骂的起劲,母女二人沿着夏家夫妇走过的方向慢慢走过去。邢寡妇嘴里骂着人,眼神倒跟勾子似的,往四下去瞧,就盼着再出现个金主儿,省得今儿往互市白跑一趟。

她们母女走了盏茶功夫,邢寡妇说的口干舌燥,腹中饥鸣,拉了闺女往旁边一个十分气派的棚铺进去了。

互市到了燕王手里,可不止是修了城内的路,而是连同摊位棚铺也出台了新的管理法则。零散流动摊位都是每日轮流换地方,但依着城内四周的做吃食的棚铺却实行租赁制,按着三年或者五年期限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