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那里的东西,恐怕早被那些狐狸精以及她们所生的庶子女瓜分了,哪里有她与宽哥儿的份。

才过了初三,崔夫人在家里差点急出病来,趁着年节亲自往崔连浩同年家里去打探消息。官场之中,原就是得势时人捧,失势时人踩,如今崔连浩不但有了牢狱之灾,且连一门有助力的姻亲都无,魏氏娘家虽也为官,却不入流,帮不上一点忙,这些人便只敷衍。

内眷来往,透露一两句消息都是言语之间,但敷衍起来却极容易的:“咱们后院妇人,哪里知道外面爷们的事情。只听说崔大人被请到了刑部,外子不曾提起,这我倒不知道了。”

轻轻巧巧,就将崔夫人打发出来了。

崔夫人再往人家送帖子相约,却总被婉拒,不是病着就是有事不得闲,礼物流水一样送出去,倒有一多半儿都给原样退回,只少数人家回送了价值相当的礼品回来,再无余话。

崔夫人坐困愁城,这会子两个乖孙到了眼面前,也难解她的愁容,只摸着孙子的小脸掉泪:“也不知道你们祖父在牢里如何了?”到底崔连浩年纪不轻了,身子骨不比年轻壮实的儿子耐熬。

她有心去求东宫,可惜太子妃的宴会并未请她,又出去了几趟往相熟的人家里跑,央了别人往东宫递帖子求见太子妃,都未得到太子妃请见,这时候才想起宁景兰来。

宁景兰的好处在洛阳城似乎显不大出来,但到了长安城,凭借着她娘家的身份,宫中除夕年宴,以及太子妃宫里的宴会,都能进得去。甚至晋王也能替崔连浩说得上话。

崔夫人心中后悔万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了镇北侯的要求,笼络住了宁景兰,如今也能往牢房里去探望丈夫儿子,好歹探听消息不愁没门路。

也不知道燕王心中作何感想,早在崔家父子被收押之后便严令不许人探监,刑部的官员对这位帝宠正盛的亲王不敢得罪,暂时还未曾放人探监。

太子在年前就听说了有人状告崔家父子,其中还牵扯到了失马案,他立刻联想到了自己收到的崔连浩的孝敬,当初还以为这些骏马来路正当,便毫不犹豫的收下了。到得燕王主理此案,才知道内有隐情。

他在东宫大怒,若非崔连浩被羁押在案,早将他提溜到东宫来出气了。只是如今光想着出气还不行,恐怕还要想办法将此事抹去,免得被崔连浩牵累。

这时候再想办法,已经晚了。

整个长安城的文武重臣勋贵权爵就无有人不知,太子在数月以前大方赐下许多骏马,粗粗统计,也与崔连浩的案子爆出来的数目大致相符。

案子还未开审,已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长安城中许多官员都在观望,想看看燕王肯不肯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将此案查明,替何渭追回赃物。更有甚者,与已身利益无关的,譬如二皇子一派的,还暗中赌了盘口,只看燕王如何断案。

宫中除夕夜宴,燕王妃带着世子跟小郡主往宫里去,皇后还提点燕王妃:“你夫君与太子自来兄弟情深,互相扶持,才走到了今天,本宫只盼着往后他们兄弟仍旧能够和睦相处下去,才好呢。”

燕王妃便知皇后话中之意,还是因为崔连浩的案子,生怕牵累了东宫。

她心里不屑,暗道皇后如今不想着教导太子往君父面前去请罪,至多是个失察,谈不上多大罪名。她却不肯,非要拐着弯儿从燕王这里下手,大约是想让燕王将此事抹平。

可何家失踪的都是良驹,按市价算那也价值不菲,就算是寻常富贵人家也一时凑不齐这么多现银,更何况东宫似乎也没想过补偿何家的损失。盖因东宫得的良驹是从崔连浩手里拿来的,对于皇后来说,太子乃未来的天下之主,天子富有四海,治下子民生杀大权都在未来天子手中,何况是财物。

东宫不想着安抚住了失主何渭,只想着掩盖东宫收受赃物的事实,还想让燕王滥用职权,哪里能行得通?

但当着皇后的面儿,燕王妃还是乖顺道:“王爷向来敬重太子殿下。”但若是兄长做出了不法行为,那就另当别论了。

皇后还不知道燕王妃话中未尽之意,到底露出了个笑脸:“你明白就好。”还笑着对太子妃道:“你们妯娌也应该亲近亲近。”

太子妃自来被命妇女眷捧惯了,最讨厌燕王妃这种冷冷清清的性子,但为着太子被牵连进了失马案,到底还是露出个浅笑来,与燕王妃寒喧两句。

大过年的,太子与燕王在宴席上相见,中间隔着二皇子,他左右环顾这一兄一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燕王向两位兄长问好,倒仍如旧时一般守礼恭敬,面上丝毫看不出盛宠的迹象。

外人都道圣人将燕王从边陲之地召回,又日日随侍身边,不免都在猜测齐帝用心,是否对太子之位另有打算。朝中不少官员做观望之态,就连太子起先也会猜测。只时日久了,见齐帝并不曾派差使给燕王,纯粹只让他随侍身边,倒果真是个思念儿子的慈父之态,倒也稍微放下心来。

这才多少日子,燕王就得了一桩差使,明着是调查官员不法之事,暗中矛头却直指太子,使得太子一派官员心下不免惴惴。

此事却是二皇子乐见其成,巴不得太子栽个大跟头,失了君父信任,到时候他正好可收渔翁之利。

因此,除夕夜宴二皇子倒是怡然自得,一时里向太子敬酒,一时里又与燕王低头私语浅笑,引的席中官员侧目不已。

齐帝清静了一段日子,除夕夜宴上再见到几位言官,见他们颜色黎黑,显然在营中吃了不少苦头,只是不及过去聒噪,齐帝大是满意,还问及几位言官,京郊大营所见所闻如何,怀化大将军治军如何。

几位言官互相对视一眼,倒真学会了谨言慎行,有心想要在齐帝面前告状,倾诉一下他们在军营里所受的“非人待遇”,但是想到夏景行也与营中将士同甘共苦,日日勤练不辍,没准被齐帝认为他们吃不得苦,平生只好享乐,只能暗压下心中不平,还要在大过节的应景夸几句“大将军治军有方”之语。

宫中除夕年宴,宴上尽皆花团锦簇的吉祥话,就算平日立场不同的政敌,此刻也不好攻讦对方,总要给君王营造一种和谐的节日氛围,哪怕平日在朝堂上斗的跟乌鸡眼似的,今日也得夸对方两句。

齐帝心中满意言官们的改变,心里思量这招倒灵,此后但凡言官有捕风捉影网织罪名之事,若太过离谱,倒可以将他们送到下面去体验生活。

宴饮完毕,才到了宫门口,夏景行便拦住了几位言官:“营里将士们还等着诸位大人回去一起过年,咱们走吧?”

几位言官原来还想着,宫中夜宴完毕,倒好趁此良机往家里走一趟,在家里享受享受温香玉软,与家人过个团圆年,哪知道才出了宫门口就被拦住了。

其中一位言官苦口婆心的劝夏景行:“大将军也辛苦了一阵子,不如回家陪陪家人吧。”

夏景行高风亮节,“诸位大人说哪里话,家人平日也可相陪,营中将士们一年到头都难见亲人一面,为将者焉能为了自己与家人团聚而妄顾袍泽兄弟之情?!诸位大人请吧!”

几位言官心中郁闷,席间圣人都勉励他们“在京郊大营好生体察体察”,他们只能含恨与夏景行同返。

当晚营中将士欢聚一堂,除了值守的将士之外,其余将士都有荤素热菜酒水饭食,营中将士们自来豪放,几番敬酒下来,倒将几位言官灌的烂醉,睡到年初一日上三竿才起。

往夏景行帐中去拜年之时,听得他身边亲卫队长吴忠请示:“将军,夫人与哥儿姐儿年后从幽州出发,路上走一个多月,到京里就到了二月中旬,府里是不是要添些东西?将军还是抽空回去瞧瞧吧?”

几人差点气个倒仰!

——感情夏大将军家眷还未从幽州过来,不怪他要往营里来过年。偏还要拉上他们,姓夏的真是焉坏!

过完了元宵节,各处开衙,崔家前院里体面的长随管家全都被刑部的官兵带走,倒是后院里女眷未被打扰。纵如此,崔夫人也心惊胆颤,日夜寝食难安。

经过连番拷问,由于崔连浩的案子案发现场在洛阳,燕王便向圣人请旨,想要带人亲自往案发地查探一番,锁拿相关人等。想来这么一桩大案,单凭崔家父子以及崔府里下人,极难成事。

燕王前脚带着刑部的官员前往洛阳,后脚崔夫人就求到了镇北侯府。

崔家出事的消息年前就传了出来,原本还埋怨宁谦不应该让女儿和离回家,等崔二郎下了狱,宁谦便得意洋洋在女儿面前夸口:“还是为父有先见之明,若是听从了你母亲之言,如今你可还在崔府里受苦呢。”

宁景兰回娘家之后,虽侯府里依旧有不少烦心事,兄长好赌,南平郡主多年生活磨砺,性格愈加怪癖,越来越难以相处,到底之比崔家要自在许多。侯府里无论下人主子,都无人故意刁难她,日子倒好过许多。

听得门上来报,崔夫人求见,南平郡主眉毛一挑,恨不得一口唾到她面上去。

她与女儿言语之间有了龌龊,但到底是亲生母女,过得几日气消了,宁景兰再往她面前去多求几回,推心置腹说得些别后之情,再撒几回娇,到底令南平郡主心软了下来,母女关系渐渐和缓。直到听得崔家出了事儿,南平郡主才与女儿和好如初,又庆幸宁谦平日不靠谱,唯独在女儿的婚事上倒破例聪明了一回。

“我倒是要听听她怎么说?”

如果不是毫无办法,崔夫人也不会厚着脸皮求到镇北侯府上来。

她在长安城求了一圈,从年前求到了年后,好话说了几十筐,连崔连浩的面儿都未见,家中下人倒被抓进去不少,都是跟着崔连浩在外面做过隐秘事情的,眼瞧着崔连浩这次栽的彻底,长子又在外地任职,未得诏令不得擅回,魏氏在婆母面前是个面团一般的人物,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崔夫人急的直如热灶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

人到了绝境,总能生出别样的勇气,比起大厦将倾,自尊又算得了什么。

侯府下人引了崔夫人往内院去了,到得二门上小厮退下,换了婆子引到内院,又换了丫环领着进了南平郡主的院子,正房门口站着郡主的贴身大丫头,上下打量她一眼,冷冷道:“站那等着,奴婢去回禀郡主。”

前几日连着下了四五日的厚雪,此刻到处都还是堆雪砌冰,呵一口气出来也泛着白雾,冷的人直缩脖子。南平郡主的院子里积雪虽然扫尽,但是气温极低,一路从侯府侧门走过来,到得内院就已经手脚俱寒,灌了满腔子冷气,整个人都有点缩头缩脑了。站在院子里听得里面主人家声音,但未得请见,她却只能站在院子里,若非怕遭府下人耻笑,她都冷的恨不得跺脚取暖。

身边跟着的丫环屏声静气,感觉自己冷的都快冻成了一截冰柱子,暗恼今日轮到自己上值,跟着崔夫人出门。

崔夫人忽记起当年与镇北侯府结亲,那时候南平郡主待她甚为客气,她来侯府作客,南平郡主身为郡主之尊,为着女儿婚事,也肯往二门上去迎客。事隔六年,今非昔比,她如今求上门来,忍气吞声,为着丈夫儿子,这口气也只能忍下去。

忽听得院门口喧哗,守在院门口的丫环道:“大姑娘过来了?郡主才说了天冷,让大姑娘穿暖和了过来,省得冻出病来。地上有雪,大姑娘扶着奴婢。”

熟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哪里有那样冷了?母亲在做什么?”

崔夫人扭头去瞧,恰与才进了院门的宁景兰视线撞个正着。那一瞬间,崔夫人一张老脸涨的通红,狼狈的扭过头去,却忽又想起自己今日前来,不就是想求宁景兰瞧在往日夫妻情份上,搭一把手。

宁景兰大约未想到崔夫人能出现在南平郡主的院子里,面上惊愕之意无消,声音却轻快了起来,到底二人身份如今不同旧时,她不再是颐指气使的婆母,而她也不是洛阳城里孤立无援的儿媳妇。

“崔夫人怎么在这里?”

宁景兰问出这句话,心里其实已经想到了崔夫人的来意,只是问出口又自不同。

崔夫人红了脸往她面前走了过来,张了张口,才挤出一句话:“大姑娘…这一向可好?”

宁景兰轻笑:“挺好。崔夫人这一向可好?”

崔夫人也不知她这话是有意无意,若说无意,她不信崔家出事了,宁景兰会不知道消息。若说有意…有意她也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她如今又能怎么样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对于崔夫人来说,再次踏进镇北侯府,更多的是屈辱。宁景兰还罢了,曾经的婆媳相见,气氛虽冷,倒也不至于故意刁难崔夫人。

她既知崔家出事,如今唯有庆幸自己脱身及时,至于落井下石…当年在崔家后院里日子不舒心的时候确曾不止一次的想过,总有一日要崔家人好看。可是如今再见如丧家之犬的崔夫人,忽然之间就意兴阑珊了。

不用她背后的权势,不用南平郡主去求晋王出手,时间已经给了崔家人最好的报复。

崔连浩有多恋权势,如今在刑部大牢里恐怕就有多痛苦,而崔二郎受父株连,往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如果文姨娘与崔二郎真能够恩爱不移的过个几十年,她倒真会赞一声“有情人”。

想当年她的父母也是恩爱甜蜜的夫妻,到底还是抵不过世间琐碎平常事,到如今面目狰狞,几成陌路,不能不令人心生感慨。

丫环见是她来,打起帘子让她进去,宁景兰还回头道一声:“崔夫人既然是来求见母亲的,不如随我一道入内吧。”以南平郡主的个性,断然没有出手相助的可能,宁景兰既知结果,也不介意让崔夫人及早认清事实,早点死心。

崔夫人一愣,万没想到她不刁难自己也就算了,竟然还请她入内,心中不禁一阵狂喜,暗自思量是不是宁景兰对自家儿子余情未消,她这态度毫无怨恨之意,简直称得上平和,说不定今日还真是来对了。

想到此,她愁苦的面容之上,透出一点希望的光来,跟着宁景兰进去向南平郡主见礼。

南平郡主原本就是想晾晾崔夫人,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崔家人求上门来,自然是想为女儿出一口恶气的。万没想到宁景兰竟然将人给带了进来。

她坐在上首,眉眼都未抬,等着崔夫人行了大礼,这才抬头瞧一眼,似才知道她来了一般,万分惊讶道:“崔夫人怎么有空过来了?”

崔夫人求助般的将目光投向宁景兰,却发现她事不关己的模样,已经落了座,丫环端了蜜枣茶过来,她接过来饮了一口,低垂着头完全瞧不清神色。

她硬着头皮重新跪在了南平郡主面前,声音里带了哽咽之意:“求郡主救救家夫犬子,瞧在…瞧在过去的情份上!”

南平郡主愕然瞧向她,倒好似从不曾听过有关崔家的消息,“崔夫人这话说的,崔大人与令公子出什么事了?竟然让崔夫人求到我侯府门上来了。”

崔夫人明知南平郡主不可能没听过崔家之事,但如今要求着她办事,只能含羞忍辱,将何渭状告崔连浩之事讲了一遍,重点描述:“这件案子虽然当时是我家老爷即将卸任之时发生的,但我家老爷卸任之时,也向其后上任的洛阳知府交接过,哪知道姓何的怀恨在心,竟然跑到长安来告御状。我家老爷是冤枉的。我四处求告无门,想求郡主瞧在往日情份上,帮我家一把!郡主大恩,老妇没齿难忘!”

南平郡主轻笑:“崔夫人这话说的。燕王虽然长年在幽州,但他为人公允,若是令夫与令郎并未做出盗马的行径,他定然能给令夫君与令郎洗脱罪名,还他们清白的。反之…那也不必四处再求了,恐怕燕王也不是恂私枉法的人。崔夫人还是回家乖乖等着吧,这事儿我还真帮不了夫人!”

她全是想破口将崔夫人大骂一顿,只是见闺女极为沉得住气,竟然将她心里一点戾气给压了下去,难得摆出仪态万方的姿态来,客气而疏离。

崔夫人没想到南平郡主拒绝的极为干脆,一下子就慌了。她是聪明人,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儿,此刻跪在地上,立刻膝行到宁景兰面前,向她磕了个头,“往日是我有眼无珠,薄待了府上大姑娘,还请大姑娘瞧在你与二郎夫妻一场的份上,替他在郡主面前求求情。”

宁景兰放下茶盏,立起身来,也不去扶崔夫人,而是往旁边挪了两步,避开了崔夫人的大礼,嘴里的话不带半点温度:“崔夫人这是做什么?崔二郎与我已成陌路,我倒是以什么立场为他求情,又以何立场求母亲出手帮他呢?更想不明白崔夫人何必要跑到侯府里来自取其辱呢?!”

崔夫人倘若还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会求到镇北侯府门上。来之前就知道希望渺茫,可是还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来了,如今心内苦涩难言,已经放弃了自尊求上门来,索性就厚着脸皮再求上一求。

她跪在那里,掩面痛哭,将自己的脆弱彷徨无助都展开在南平郡主母女面前,只求能为夫子求得一线生机,“我也知道过去是自己过份了,做了婆婆总想着要在儿媳妇面前立威,让大姑娘过的不痛快了,还不肯约束二郎,可到底他与你夫妻一场,如今我知道错了,只求郡主跟大姑娘给我个赎罪的机会…”

南平郡主听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到底忍不住了,打断了她的哭哭啼啼:“崔夫人这话说的,敢情你求上门来,我们家就得出手相帮?说起旧情,本郡主倒不知道侯府还与崔府有何旧情。当日闹的鸡飞狗跳,你们家既瞧不上我家女儿,娶回去还要作践,任凭妾室骑在我家阿兰头上,倒诚如夫人所说,有这等旧情,崔家出事了,我倒是应该进宫求求皇伯父,遇上崔大人这等官员,务必要重判,才好平民怨,警示后来者!”

崔夫人听出南平郡主话里的怒意,立刻朝着她坐的方向磕了几个头,十分干脆道:“文氏不敬府上大姑娘,我这就回去打发了她出去。只她生下的磊哥儿却是崔家子孙,当日也还要叫大姑娘一声母亲,他又小小年纪,不如流落在外,还请郡主开恩!”

事关崔连浩与崔二郎,文姨娘的生死存留并不重要,哪怕她是磊哥儿亲娘。崔夫人疼亲孙子,可是对于生了亲孙子的女人来说,却并无疼爱怜惜之情。

宁景兰唇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来,果然崔家人爱权势,毫无人情味。文姨娘与崔二郎你侬我侬的时候,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被崔夫人舍弃的一天。

同样作为曾被崔家人舍弃过的一员,这一刻她心里冷到了极致,愈加瞧不起崔府为人,不用南平郡主开口,她先开口送客了:“崔夫人还请回吧,文氏不敬我,仗着谁的势,夫人应该比我清楚才对。如今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呢。侯府与崔府如今半点瓜葛也无,崔夫人日后也不必上门来求,求也无用!”

以南平郡主的气性,今日原本是准备将崔夫人羞辱一番,骂她个狗血淋头,让她终身记住这个教训的,可是瞧着女儿意兴阑珊的模样,竟然是放开过往,不想再回头与崔夫人不依不饶的纠缠下去的模样,不知为何,她忽想起上次母女二人的争吵,有些话如今想来,竟然是她发自肺腑。

南平郡主端茶送客,看着崔夫人呆若木鸡一般,被房里侍候的婆子扶了起来,状若游魂一般抬脚出去了。她带来的丫环未经通传,不敢擅自跟着她一起进来,在院子里静侯,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句多话都不敢问,上前来扶着她往外走。

宁景兰轻笑一声,也不知道是笑曾经在崔府里几成怨妇的自己浪费的光阴,还是笑如今被崔夫人很随意就抛出来的文姨娘,喃喃轻语:“不过都一样。”

南平郡主见她神色惨然,还当她心里果真还牵挂着崔二郎,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安慰。她与宁谦绑在了一起纠缠半世,眼看着是不死不休的架势,其中多少不甘心酸只有己知。夫妻年头越久,越不甘心放手,总觉得当初的极力坚持与如今渐成陌路都像是笑话一桩。

谁又愿意承认自己的一辈子是个笑话呢?

她也唯有硬着头皮一直往前走了。

过了元宵节,夏芍药将幽州的一切都交给夏南天,又再三嘱咐保兴与墨晖多多照顾夏南天的身体,还往赵家去求了何娉婷,麻烦她代为留心老父,准备带着子女上京。

幽州商会那边,原本她是召集了本地商家开会,表明自己如今已经不太适合做幽州商会的会长,跟着夏景行往长安任职,恐怕一时半会极难回到幽州城,还请大家另择贤明的好。

但商会的那些人都是人精,好不容易找到一棵大树,都想背靠大树好趁凉,哪里容易撒开手。况且夏家的生意还在此处,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说是夏老爷子暂时不会离开幽州,便一致通过,要求夏老爷子暂代夏芍药在幽州商会的事务,做个代理会长。

至于夏芍药,去了长安就更能为幽州商会发光发热了,反正幽州商会在长安也无会馆,索性请她在长安建个幽州商会的会馆,大家将来往长安去做生意,也有个落脚之处,又能守望相助。

以怀化大将军的品级,外加与燕王的密切关系,对于幽州城的商人来说,往长安去做生意,有这条门路,可比到处抓瞎再去投靠贵人强上百倍。

因此他们一致强烈请求夏芍药坚决不能卸任,还道:“会长前往长安,对于咱们幽州来说,也是好事。”

夏芍药推脱不过,只能答应了下来。

何娉婷是腊月二十几才回到幽州城的,还是何夫人再三再四的崔促,就怕赵则通从他国回来,妻儿皆不在家,心中不快。女婿疼女儿,她这做岳母的就更要为女婿着想了。

“娘你到底是谁的亲娘啊?我回来才多久,还没住够呢。”被何夫人在她脑门中敲了一记,又搂了她在怀里,“娘何尝不想多留你住些日子,可你毕竟已经出嫁了,总要在丈夫为先。”

何娉婷嫁出去这些年,在家里为所欲为惯了,哼一声不依:“在家里凡事都是我说了算的。他一年总要往外跑几趟,只许他跑的没影儿,不许我回趟娘家多住些日子?!”

何夫人为闺女过的舒心日子而欣慰,又告诫她:“可不许把男人往家门外赶,离了你他还能出去找别人呢。”全是经验之谈。

何娉婷好说歹说才住到十一月中,到底还是依依不舍的回幽州了。

赵则通许久不见妻儿,进了家门闻到热饭热菜的香味,见荣哥儿又长高了一截,在洛阳养的白白胖胖,一把抱起儿子颠了两下,热切的望着老婆,只差用目光将她拆吃入腹了,“咱们儿子去外祖家吃什么了,怎么长的这么快?”

荣哥儿咧着嘴笑,约摸对眼前的汉子还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只羞涩不开口,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就要往院子里去堆雪人。当着丫环的面儿,赵则通就要往何娉婷身上猴。

房里的丫环们识趣的退了出去,赵则通将老婆抱在怀里,闻到她发间馨香,这才叹息一声:“老婆孩子回来了,这才像个家了。”他这些日子一个人生活,家下仆人倒不会短了他的吃穿,可到底还是觉得孤零零的。

当晚夫妻二人说了半宿的话,待听得夏景行已经前往长安,而夏芍药年后也要往长安去,何娉婷忍不住失望:“夏姐姐去了长安,往后我竟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了。”

赵则通怀里搂着老婆,不满道:“难道我竟不能陪你说话了?”

“那不一样。”何娉婷念叨。

“有什么不一样的?”

何娉婷叹一口气,再亲密如丈夫,必然也有触及不到不能言说的地方,总要有个闺中好友来排解。

次日她带了洛阳特产往夏家门上走了一趟,二人久别重逢,自有许多话要说,且多是关于洛阳之事。听得何家失马案,何渭已经往长安去寻门路了,总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夏芍药还道:“燕王殿下在长安,大公子与殿下亦是旧识,倒可以去求求燕王殿下。”

何娉婷掩唇笑:“姐姐跟兄长想的一样,他已经求到燕王府去了。”

消息滞后,何娉婷离开洛阳回到幽州这一路还没接到别的消息,却不知何渭已经状告崔连浩,将崔家父子押进了大牢。

过完了年,定好了出发的日子,夏芍药还特意相请了赵则通夫妇俩来家里做客,郑重拜托他们代为照顾老父。赵则通与夏南天是忘交年,欣然应诺。

夏南天还道:“我不过是在幽州再多呆一阵子,家里有人服侍,里面还有人照应,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夏芍药这才依依不舍带着孩子出发了,随行护卫的乃是赵则通从营里带来的十六位前锋营的将士,原来跟着夏景行出生入死过的,听得能去长安见夏景行,都极为高兴。

二月中,夏芍药带着一双儿女到达长安城,进了城门却不知要往哪里去,寻了个客栈先住下来,派人往燕王府去探问,才送了信给夏景行。

夏景行早些日子也算过妻儿到京的日子,估摸着怎么也到二月底了,哪知道他们路上倒走的快,入了京郊大营之后,头一次因私事离营。

已经被他整的都快没脾气的几位言官一天不见他的身影,不自觉都松了一口气。

过完了年,夏景行便开始带人盘查军械库,以及京郊大营帐册粮草辎重。他初次进营点名的时候,就发现名录上倒有些不存在的军士,粗粗点检约有三五千之数,也不知道是徐克诚授意还是下面官员弄鬼,竟然在吃空饷。

当时他才入营,不好一概而论,打草惊蛇,只假作不知,想看看下面有什么动静。下面人见他知道了也假作不知,惶惶一段日子之后,便猜测幽州驻军也在吃空饷,新来的大将军司空见惯,想来也不在意。挨到过年,便将孝敬送了上来。

夏景行当时没说什么,只让吴忠留意送孝敬的军吏都跟哪些人有密切来往,为将来做准备。

开年盘查之时,因怕营中管库的书吏自查不清,反将旧帐瞒下来,索性通过秦少宗,往其父现任着户部侍郎的秦瑱处借了几个盘帐的好手,往营里去盘帐了。

秦少宗与夏景行原本就无甚交情,但华阳大长公主府里长房幼子秦少安与夏景行却是莫逆之交,上次夏景行回长安,秦少安请客,秦少宗带了宁景世过去,好好一场聚会最后弄的一团糟,为此秦少安没少埋怨堂兄让他在兄弟面前丢脸。

秦少宗此人玩乐惯了的,当时拍着胸脯向秦少安保证:“等往后你有事求到哥哥门上,哥哥必一力相帮,绝不袖手旁观。”

夏景行托人找秦少安,传信给他,想要跟户部秦侍郎借人,秦少安便往秦少宗面前去讨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