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身边还跟着齐帝的人,前来向皇后传齐帝口谕,免了燕王妃入宫请安,当着齐帝身边心腹的面儿,皇后心里气的发苦,面上还得绽出一抹喜意盈盈的笑:“这可真是大喜事,还要恭喜你了,恪儿。”

燕王的微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尊敬,仿佛上次被罚跪事件真的已经翻过去了,他早不记得自己被皇后训斥。而皇后面上的笑容也恰到好处的慈蔼,果真是要再次做祖母的欣喜模样:“等一会你出宫,母后让人准备些保胎的药材带回去给你媳妇补补,让她好生养着吧。”

“儿臣谢过母后!”俨然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

若是不知情的人瞧在眼中,定然会当这是一对亲生的母子,母亲慈爱,体恤儿媳妇,儿子孝顺又敬重母亲。

等燕王带着药材补品离开皇后宫中,皇后气的差点砸了手边的东西,阴沉着脸吩咐宫人:“去查查看,给燕王妃诊脉的是哪位太医,传他过来问问。”

做为一个“好婆婆”,听到儿媳妇有孕,问问替她诊脉的太医,“关心关心”这不是理所应当嘛。

第一百三十四章

皇后召了为燕王妃诊脉的太医问话,之后便再无动作。

燕王妃怀孕既是在圣人面前挂了号的,她若再对个孕妇出手,岂能讨得了好?上次燕王罚跪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皇后可不想重蹈复辙。

太子妃听到燕王妃怀孕的消息,不由暗恨:“她倒是好运道,这当口怀孕。”都要让人怀疑这怀孕的真实性了。可惜皇后都亲自问过太医了,自然作不得假。

燕王府里有了喜事,不少人前去道贺。夏家一家四口前往,正与燕王妃娘家人撞上了。 另有不少得到消息的人家送礼道贺,怕燕王妃劳累便未亲至。

夏芍药与燕王妃略微寒喧几句,又与她娘家人打过了招呼,很快便告辞了。她今日午后还有约在身,自上次帮华阳大长公主料理过芍药,这位老人家大约真拿她当花匠使了,昨儿打发人来,说是府里两株名品芍药有些萎靡,请夏芍药过去看看。

夏景行还留在燕王府与燕王有事相商,夏芍药便预先带着一对儿女回家安顿好了,这才往大长公主府上去了。

原本上次出了寒向蓝之事,她不太想登公主府的门槛,只是华阳大长公主倒待她和善,可能也是考虑到有求于她,还让婆子带了厚礼,使得夏芍药连推辞都张不了口。

夏家的马车到了公主府门口,自有下人迎上来,夏芍药带着丫环进去了,许氏与柏氏便在二门上迎她。

许氏是聪明人,按理说应该将前情一笔抹掉。不知为何,她今日见夏芍药,目光便有些闪避。原本她与夏芍药之间还有寒向蓝之事,也算得有几分尴尬,但也不至于如此情状。

许氏也就罢了,就连柏氏似乎也有几分不自然,夏芍药心中微疑,难道她今日有甚个不妥当之处?心下嘀咕,与许氏柏氏打过了招呼,跟随着两人缓缓往里行走,旁敲侧击的问:“可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大长公主没空儿?”

“祖母一大早就盼着你来呢,都不知道念叨了好几句,生怕她那两盆芍药花也保不住了。”许氏怕她因寒向蓝之事多想,只能硬着头皮道:“只是不巧,一刻钟之前,又有人上门来见祖母,她老人家这会儿在待客,一时分不开身来见夫人,便让我们妯娌来迎夏夫人进去。”

夏芍药原本也只是来替华阳大长公主瞧瞧花的,听得她有客来访,便道:“那咱们就不必进去了,二奶奶与七奶奶带我去瞧瞧大长公主的花儿,看看还有无可救之法。”

柏氏便有几分犹豫:“可是…祖母说,夏夫人瞧花儿的时候,她定要在侧,也好知道那两盆芍药花儿为何萎靡不振。”

这下可为难了,既没说让她进去,也没说让她现在就去料理花儿,难道是要让她在院子里傻等不成?

夏芍药妻凭夫贵,如今乃是二品诰命,可不是没身份的商户女,能被人随意晾着,况且就凭许氏与柏氏这小心翼翼相陪的模样,恐怕公主府里来客十分突然,让这两位少奶奶都有些无措,不知如何处理这种临时的突发状况了。

除非——

“公主府里今日突然造访的来客可是与镇北侯府有关?”不然如何解释许氏与柏氏的态度?

许氏还罢了,阅历摆在那儿,到底还能稳得住。心里再如何激动,想到镇北侯嫡长子之妻遇上继任婆母,况且这继母与前妻所出的儿子其中纠葛甚重,恐怕无论在哪里遇上,都是一台大戏,但今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即将发生婆媳相遇的戏码,说不好奇那是假的,只面上还能不动声色的忍着,听到夏芍药的话,到底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柏氏到底年纪尚小,被夏芍药一语道破,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拍拍胸口道:“方才吓死我了,就怕夫人不高兴。南平郡主前来,可不是祖母请来的。本来祖母一直在念叨着夫人要来,足足念叨了一上午,我与二嫂还笑祖母待花儿可比待人上心多了。正说笑着,南平郡主就直闯了来,到府门口才让守门的小厮报了进来。这下子祖母也不能说什么了,总不能将人拦在门口不让进吧。哪知道就这么巧,她前脚进来才坐下,后脚夫人的马车就到了府门口…”

夏芍药是没有亲眼所见,不知道当时门上来报,夏夫人在府门口求见之时,南平郡主的脸色有多微妙。

“姑奶今日还请了‘别人’来府上做客?”

华阳大长公主年纪大了,面对孙子辈的南平郡主,她倒是很能稳得住 :“府里两盆花儿有些不好,我请了夏夫人前来瞧瞧。她是养芍药花的行家里手,多听听她的意见,对我日后养花大有进益。”

南平郡主简直是要疯了。她今日求到华阳大长公主府上,也是被逼无奈。自崔家出事了之后,宁景兰往庵堂里去住些日子,原本南平郡主还当她去散心,总想着等她看开了就会回来。哪知道她在庵堂里住了些日子,南平郡主想着崔家事了,她也是时候再寻一门合适的亲事重新开始了,便派了人前去接宁景兰回来。哪知道宁景兰不但不回来,还道自己目下过的十分平静,让南平郡主不要派人扰了她清修。

听到这话,南平郡主当即就滴下泪来:“她这是要我的命啊!”好好的闺女,恐怕再在庵堂里住下去,万一想不开,剃了头发做姑子去可如何是好。

她急的团团乱转,想着托人给宁景兰说合一门亲事,但托了不少人,就连晋王世子妃常氏都求过了,也没什么好消息。

宁景兰成亲多年,并无所出,但崔二郎的妾室却育有一个儿子,这就不能不让人想到她也许根本不能生育。

况且宁景世如今也是膝下犹虚,家中妻妾通房一个都不少,却仍是没有孩子。原本还有人在背后议论闫幼梅不育,可宁景兰回京之后,又经过了崔家的事情和离回府,倒也有些心细的注意到这些,私底下议论:“别是南平郡主做孽太深,这才一儿一女都不曾生育?”

不然为何同样是宁谦的后代,但怀化大将军就儿女双全?

原本是生育问题,不知怎的就转到了神鬼之说。

南平郡主还不知道外界如何议论她的一双儿女,特别是宁景兰成亲多年未孕之事。她少女时代都不好在长安城说亲,如今和离回家,还背着个“疑似不育”的名头,一时半刻哪里还有合适的人选。

这几年南平郡主身子时好时坏,出门应酬的时候少,她也知道如今与镇北侯府交好的人家实在寥寥无几,就凭她的人际圈子想要将闺女风风光光嫁出去难度太大,思来想去就将主意打到了华阳大长公主身上。

这位老太太可是宗室里的长辈,又向来与各处交好,说不定手头有合适的人选呢。

哪知道才进了公主府的门,茶都未喝一盏,还未讲明来意,夏芍药就来了。

她倒不知道,华阳大长公主几时与那商户女搭上了线。

南平郡主暗道今日恐怕要白跑了趟了,那商户女在侧,她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向华阳大长公主张口的。

华阳大长公主倒是平静,还笑眯眯道:“你既撞上了,就见一面吧。”也不管南平郡主面上表情有多难看,吩咐丫环将夏芍药带了来。她那两位孙媳妇伶俐是伶俐,恐怕碰上眼前的局面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比起南平郡主的不情不愿,夏芍药倒没什么心理障碍,对于传说中骄横的南平郡主,她早就十分好奇了。跟着大长公主房里的贴身丫环往里走的时候,还安慰似乎比她还要紧张的柏氏:“不就是见个人嘛,有什么可怕的,她又不会吃了我。”

柏氏眨眨眼睛,很想说:那是你继婆母哎!

可是瞧这位大姐,似乎对继婆母当真没什么心理障碍,面上笑意都不变,直直进去了。

“二嫂…这可怎么办?要让夫君通知夏大将军吗?”柏氏急的团团转,秦少安可是交待过她,让她好生与夏夫人来往的。

她也知道丈夫与夏景行情份不同,特别是来往过几回之后,对夏芍药的为人十分钦慕,很怕她在南平郡主手里吃亏。

许氏抿嘴一笑:“七弟妹稍安,夏夫人又不是纸糊的。”相反,她比纸糊的可结实多了。

柏氏可不放心,拉了许氏忙跟了进去。

夏芍药进去之后,向大长公主行礼问安,被她老人家调侃:“我还当你不肯来。”

“大长公主说哪里话,您老连诊金都付了,晚辈可是个商人,眼里可只有银子,怎会不来?”

大长公主顿时笑出声来。

她若是说些甜话儿表表忠心,行阿谀之事,大长公主只会觉得此人俗不可耐,只能当花匠使了。偏偏她开口就自嘲自己商人出身,眼里只有银子,她越如此说,反让人觉得她越不是这等重利轻义的人。

大长公主笑够了,才指着一旁坐着的南平郡主道:“我这里今儿还有客,这位是镇北侯府夫人,夏夫人不认识吧?!”

她倒是想瞧瞧这丫头如何处理。

夏芍药就好似全然不知道镇北侯府与自家的关系一般,朝着南平郡主甜甜一笑:“见过侯夫人。”却是以平辈论交一般,连礼也不行半个,径自坐到了她对面的圈椅上。

若是按辈份来算,换种场合,她是要跪在南平郡主面前奉茶的,可是如今她却堂而皇之坐了下来,笑眯眯瞧着南平郡主,全无一点对待长辈的意图。

柏氏眼珠子都要脱眶而出了,还真没见过这般大胆妄为的人。

南平郡主面色阵青阵白,当着华阳大长公主以及表弟媳妇,面上都有些挂不住了。知道几位表弟媳妇定然在看戏,心里不舒服极了。细细打量夏芍药几眼,见她容色绝美,神情傲慢(见到长辈不肯行礼),这就是不知礼数了,当下冷哼一声,道:“夏夫人好家教,见到长辈都不行礼的吗?”

夏芍药顾左右而言他:“方才我进来的时候不是已经向大长公主行过礼了么?”言下之意就是在座诸人也只有大长公主一位算是长辈了。

南平郡主还真没想过有一天要与夏景行的妻室交手。她逼死了王氏,没想到她的儿媳妇倒不是个善茬子。

“夏夫人难道不知道,论理我可是你的婆母吗?”

夏芍药满目惊奇诧异:“侯夫人这话说的。我家夫君早就说过,婆婆她老人家已经仙逝多年,怎么忽然之间又冒出来个婆婆?我可没有到处乱认婆婆的习惯,凡事还是问过了夫君才能确认。”她还十分诚恳向南平郡主道歉:“实是对不住侯夫人了,您的要求恕我不能答应!”

南平郡主心里怄死了,还没想出反击的话,夏芍药又无辜道:“说起来,我家夫君与我成亲的时候就说过,他是孤儿,父母双亡,家无桓产,这才入赘我家的,怎的进了京还有人专门跑来认亲的?难道是瞧着他如今有出息了,这才跑来沾光的?”大大叹了一口气:“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那等又痛惜又不可置信的模样,似乎没想到堂堂侯夫人竟然也是个趋炎附势之徒,直让南平郡主怒不可遏:“没教养的丫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她堂堂郡主,何需攀附别人?!

若不是当着华阳大长公主的面儿,她非撕烂这丫头的嘴不可。

夏芍药似乎真被南平郡主暴怒的模样给吓着了,往椅子靠背上缩了缩,嘟嚷一句:“不是侯夫人方才上赶着要做我婆婆吗难道我听错了?”只是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堂上诸人听清楚。

柏氏都已经瞧傻眼了,心里暗赞夏芍药有能为,竟然将南平郡主气的脸红脖子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都快在堂上待不住了,瞪着她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她自己倒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还笑的一脸和善:“若是我哪里说错了,侯夫人一定别介意。我这种商户人家出身的,说话也没个轻重,眼里也只认银子。侯夫人又何必与我一般见识呢。”在出身教养上将南平郡主抬的高高的。

柏氏心道:我若是南平郡主,此刻恐怕肠子都要怄烂了,可是真开口骂她,她却笑的和气,全然不是与人吵架的模样。不开口教训吧,又忍不下这口气,当真进退维谷。

许氏心里暗乐,见夏芍药能屈能伸,将南平郡主气的发懵,肚里笑的肠子都快打结了,面上还得绷着,只能默默的扭过头去,以掩饰自己即将要崩裂的笑容。她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瞧瞧夏芍药一句出格的话都未说,瞧着在示弱,实则半步不退,还朝着南平郡主插了几刀,让她吐血都找不到地方。

南平郡主真后悔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碰见了夏芍药只能自认倒霉。若是以前她还能拿身份压人,可如今这商户女却是圣人钦封的二品诰命。

说起来此事都怨宁谦,如果他能将儿子认回来,那么这姓夏的商户女自然只能乖乖听她摆布了,可夏景行回来这么久,宁谦都毫无动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当初将夏景行逐出家门,就是怕他挡了宁景世的路,如今府里成了个空壳子,岌岌可危,捉襟见肘,而世子之位早已经定了下来,与夏景行再无干系。

前几日宁景世还往她房里去念叨了好几回,说是夏景行的妻子十分能干,家里产业极多,到长安之后还往城内买了地皮建幽州会馆,银子花的海了去了,想来手头十分宽裕。若是兄嫂能够归家,岂不是等于往家里搬了座金山银山回来?!

输红眼的时候,他可不会再计较小时候的事情,哪怕让他跪在夏景行面前认错都行,只要给他赌本就行。

起先南平郡主十分反对,她这辈子都不想瞧见夏景行,每每瞧见他总能想起王氏那张温婉的脸,越想越厌恶。特别是夫妻陌路之后,更觉得这一切都是王氏的错。

她当初回娘家再嫁,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嘛,非要吊死在侯府里,恶心了她一辈子。

好不容易将她的儿子打发了出去,这才清静了几年,他就又回到了长安城,而且还是衣锦荣归。

但是她再厌恶,架不住宁景世三天两头跑来磨缠,对夏家的财产念念不忘,时不时还要从她房里顺些首饰出去变卖。南平郡主苦口婆心的劝儿子,无奈宁景世一点也听不进去,上次听她唠叨的不耐烦,他打开她的妆匣拿了首饰就要走,丫环们拦又拦不住,南平郡主自己上前去拦,却被急于翻本的儿子一把推开:“娘你这是做什么?等我翻本回来,连本带利还给你!”

到得门口还道:“你多想想该如何把大哥大嫂接回来吧,只要有个赚钱的大嫂,往后我的日子可就不用愁了!”又颇为遗憾道:“娘也真是的,替我挑的闫氏不生孩子就算了,连银子也不会赚,只会整天死守着嫁妆,有什么用?我娶的媳妇儿若有大嫂能干,那我可就一点也不愁没本钱了。”

恰逢闫幼梅来请安,听得丈夫这话,一张脸顿时惨白,连婆母的屋子都没进就退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南平郡主初见夏芍药,长辈的谱没摆出来,反被她气个半死,来意也未讲明,就连儿子一再叮嘱她的话都丢到了脑后,气冲冲回家去了。

福嬷嬷见她怒气冲冲回来,问及缘由,听得遇见了夏景行之妻,被她当着华阳大长公主以及公主府里的表弟媳妇们的面儿羞辱了一顿,正着意安慰,却不防宁景世回来听到,立刻喜道:“娘见到大嫂了?”

“谁是你大嫂了?!”

南平郡主正在气头上,对夏芍药的恶感前所未有的高。从前她想起夏景行之妻,也只是因为“那个小畜牲娶的老婆”这种笼统的概念,要说对夏芍药憎恶,那也是因恨屋及乌,才对面目模糊只算是个符号的夏芍药产生恶感,真要比起来,还不及她对夏平安的憎恶。

宁景世成婚多年一直不曾有孩子,偏偏夏景行儿女双全,仅凭这一点,她就恨不得夏平安不能平安长大。

大长公主府亲走了一趟,让南平郡主对夏芍药的牙尖嘴利有了全新的认识,只觉得她面目可憎,为人更是厌恶的紧,听到宁景世竟然还叫她“大嫂”,当下就炸了:“她是你哪门子的大嫂?你将她当大嫂,她可认你这小叔子?整天不做正事,家里多少东西都败在了你手上…”劈头盖脸将宁景世骂了一通。

儿子原是她的心头宝,只是这心头宝这么多年来不住挫磨着她的神经,整个侯府泰半家业都败在了他手里,随着一次次赌坊上门来讨债,母子之间的爱意亲情也渐渐被消磨殆尽。现在她每次见到儿子,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倒好似这是她的债主子,无论如何也还不清的债。

以往她还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就算她爆发了宁景世也不乐意听,扭头就走了。今儿被夏芍药气的狠了,瞪着眼睛骂了一顿,又狠狠在他身上捶了几下子,坐在床上放声大哭,只觉得日子艰难,如今连自家长辈华阳大长公主也眼看着她被个小辈泼妇欺负而作壁上观,全然不肯伸手,怎么就活到了如今人见人厌的地步了呢?

她一辈子养尊处优,又在气恼之间,手上压根没力气,就算捶打几下宁景世,也等同于给他挠痒痒,不会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是等她号啕大哭起来,宁景世便捂着耳朵不耐烦道:“又来又来…怎么又要哭啊?我也没说什么啊!”也不管南平郡主大哭,窜过去打开了她的妆匣子,顺了两只钗揣在袖里走了。

福嬷嬷暗暗叹气,却能阻止不了他,只能尽力安慰南平郡主:“郡主别哭了,世子爷生成的这般性子,竟难大改了。当务之急是给兰姐儿寻一门好亲事。”

南平郡主哭够了,才抽抽噎噎道:“嬷嬷当我不知道啊,我这做娘的心里跟吞了黄莲似的,只盼着儿女好,可他们一个个的都是来讨债的。世子就不说了,就跟他那混帐老子一个模样。可兰儿好好的闺女,竟然也不知好歹,我盼着她好,能再挑一门好亲事,她倒不知我的苦心,偏要住在庵堂里,整天跟着姑子们念经,天长日久可不得改了性子?!”

哭一时,再絮叨一时,竟是满腹的愁怅都倾吐不完。

相比她的恨意,夏芍药对南平郡主却没什么执念要放在心上去恨。见过了之后,见她虽能瞧得出年轻时候艳丽的影子,可满面愁苦之像,生生比实际年龄要老上七八岁,可见日子过的并不顺遂。抢来的未见得能够长久,她心里慨叹一回,帮华阳大长公主料理了芍药花,又陪着她闲聊会子,这才回家去了。

哪知道才到了家门口,就见门口守着几个人,正是幽州会馆工地上的几个管事,见到她来忙迎了上来,“会长,出事了,会馆外墙塌了,砸死了孩子,一堆人围在会馆门口闹了起来。”

夏芍药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发生,也不及回家,跟着来报信的往会馆去了。才到得会馆门口,就听得妇人扯开了嗓子大哭:“我的心肝我的儿,都怨娘没照看好你啊…”旁边围着许多人,说什么话的都有。

“这等奸商,平日坑蒙拐骗就算了,建房子也舍不得用好料…”

“听说这会馆的会长背后可是有人,好像是什么将军之类的大官儿,咱们可惹不起,依我说还是算了吧…”

“天子脚下,怎么能算了呢?!一定要他们赔!要告!”

“…”

一堆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义愤填膺者有之,要帮这妇人伸张正义者有之,会馆初建伊始,夏芍药就一心扑在这上头,砌外墙的时候她亲在,就算是外行也不觉得那段墙会塌了。况且整个会馆的督造,从画图纸到建造都是秦少安介绍的朋友在做,极为认真踏实,怎么会出问题呢?

她心里觉得奇怪,还是分开众人走到了那妇人身边,正准备了解情况,才一低头差点被眼前的情景给吓住,那妇人怀里抱着个瘦瘦弱弱的孩子,瞧着约莫五六岁,双目紧闭,一头一脸的血,脑袋上凹下去一个洞,身上衣裳也被血浸透,却因为时间过久,已经带着些褐色,靠的近了还能闻到血腥味。孩子的手脚呈奇怪的方向随意掉下来,想来是被墙体塌下来砸断了骨头。

夏芍药面色瞬间苍白,手脚发软,几乎都要迈不动步子了。她也是做娘的,以已之心度人,若是瞧见自己孩子被砸成了这般模样,恐怕心痛欲死。

负责画图纸以及施工的是于文林跟任博远,这两人一个高瘦白净,做事温吞细心,一个雷厉风行,最是认真负责,摊上这样的事儿,此刻被人围在会馆大门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瞧见了夏芍药,倒跟瞧见救星一般,立刻迎了上来:“夏会长——”

夏芍药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拍那妇人的肩膀:“大嫂,大嫂且听我一言…”旁边有人悄悄议论夏芍药的身份,那妇人扭头过来,双眼通红,眼泪滔滔不停往下流,一张脸倒是白胖圆团。

旁边有人认出了夏芍药,朝她喊一句:“柴嫂子,她是这个会馆的主事之人,你还不快为自己的儿子讨个公道?”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汉子,眯缝眼,鹰钩鼻,挥着拳头就直冲了夏芍药过来:“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还是任博远闪身挡在了她面前,替她生受了两拳。

那汉子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年轻男子,趁乱就围了过来,嘴里嚷嚷着“杀人偿命,你们砌的墙压死了孩子,这事儿没完…”呈包围之热,竟然将夏芍药与任远博跟于文林三人给围在了当间,那抱着孩子的妇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拉走了。

夏芍药来的匆忙,身边只跟着个丁香,混乱之中也不知道被谁从她身边撕扯开,很快被挤出了人群。

“诸位停一停,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了愤怒的人群之中,她的到来仿佛是引爆了周围人的怒气,原本还围观议论的不少人都加入进来,似乎要将围在当间的三个人践踏成泥。

危机时刻,万幸任远博跟于文林两个还练过几天拳脚,眼见势态大乱,尽全力将夏芍药护在中间,再不似开初动手,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时候也不管涌上来的是谁,拳脚不空,与这些人缠斗了起来。

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他二人身上挨了好几下不说,夏芍药头上钗子也不知道被谁摸溜了去,头发也被人揪掉了一绺。丁香在人群之外试图使劲挤过来,哪里抵得过那些汉子。还是负责建馆的管事见势不妙,招呼会馆门口傻站着的工人,以及同伴往里挤,与挤在外围的那些汉子发生了冲突,厮打成了一团。

正乱起来的时候,远处长街马蹄声渐近,当先一名男子俊美威严,身后跟着一列护卫,很快到得近前,他见得眼前情形,心焦气促,也顾不得旁的,左突右踹,先将外围撕开了一道口子,眨眼间就冲到了中间,伸臂就将任远博跟于文林中间的夏芍药给揽在了怀里。

夏芍药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经见过这种阵仗,整个人都快要被吓傻了。头上的首饰都被人给抢走了,若非任于两位护着,恐怕身上衣衫都要被扯破了。她正不知所措之际,一股大力被拉了过去,几乎吓的失声尖叫,整张脸都撞进了个坚硬的胸膛,鼻端闻到熟悉的气息,如获至宝,伸臂就抱住了来人的腰,大哭了起来:“夫…夫君…”从不曾有过的狼狈惊吓,三魂只剩了两魂半。

夏景行既来,身边又跟着几十名亲卫,很快就将局势稳住了,倒有人还要跑,被拦住之后还有人扯开了嗓子喊:“大将军仗势欺人了!砸死了人不认帐…”

夏芍药依在他怀里,只觉脑子里乱纷纷的,无数念头奔涌而至,一时想着如何了结这事儿,如何安抚那失去了孩子的妇人,一时又想着当初施工之时可有存在隐患,耳边听得有人叫嚷夏景行仗势欺人,生怕他急怒之下将此事闹大,影响了他的前程,被御史弹劾,或被政敌打压。

夏景行低头见她神色惊惶脸儿苍白,更别提头发都披散了下来,紧紧抱着他不松手,知道她这是吓坏了,轻拍着她的背安慰:“芍药别怕,为夫在这里。别怕别怕!”哪管这些人乱纷纷嚷嚷,只顾着低头安抚媳妇儿。

任远博跟于文林好容易脱困,原来还想向从天而降的怀化大将军道谢,他们俩被围在当间,不知道挨了多少下,瞧着极为狼狈,若不是夏景行及时赶到,恐怕今日都不知道会酿成甚样的乱子。

结果就看到了夏大将军铁汉柔情的一面,顿时给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分明周围那些突围不成的无赖汉子扯着嗓子嚷嚷,他却充耳不闻,只揽着夏会长哄个不住,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谁能想象得到他还有这副模样?

当初秦少安向这两人介绍夏芍药的时候,自回长安之后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怀化大将军陪伴身侧,男的英武威严,女的娇美绝艳,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只怎么都觉得夏芍药这副娇滴滴的模样,充其量只能是男人身边不可或缺的点缀,养在后院还行,盛名之下,其余不太有说服力。

等真正跟夏芍药共事之后,才发现她远非他们所想象的柔弱,凡事极有决断力,不知不觉间就让人忽略了她的美貌而赞叹于她的办事能力。

只没想到过她也有小鸟依人的一面。

夏芍药只是惊慌一时,等夏景行将局面控制住就慢慢冷静下来了,脑子终于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夫君,现在该怎么办?”这事儿闹的有些大,恐怕捂是捂不住了。

夏景行冷冷扫视全场,吐出俩字:“报官!”目光在方才闹事的那些汉子们身上扫过,多年在战场上练就的杀气瞬间让这些汉子们心里开始哆嗦,总觉得怀化大将军的目光凉的跟刀似的,所过之处如有实质,倒好似要切断他们的脖子,令人不由自主便噤若寒蝉,哪里还敢瞎嚷嚷。

“吴忠,派人去报官,再将这些人身上搜一遍,看谁哄抢了夫人的随身之物,将胳膊给本将军打断!”

吴忠扭头便指了一名亲卫前去京兆衙门报官,自己带着人准备搜身。

这些闹事的汉子听得怀化大将军的决断,顿时瞠目结舌。

——受害者还未报官,出事儿的倒先往官府去挂号了?!

夏芍药满面愧意,低垂了头:“都怨我非要折腾。若是我安生呆着,也不会惹出这事。”就算事情是她督造会馆引起,但相信这事儿闹将起来,夏景行在朝中行走肯定会有影响,最后说不定还会将责任算到他身上。

“又说傻话了?!你我夫妻一体,凡事自有为夫,你只管将心放到肚里,想做什么做什么。”

他这里复低头安慰老婆,吴忠带着人开始搜身,先从个贼眉鼠眼的汉子身上搜出个双股金钗,丁香跟着去认,“这是夫人之物。”但已被这汉子的脏手拿过,只能掏出个帕子,吴忠将金钗放到帕子里,身后亲卫一脚就踹在这汉子腕上,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骨裂声,那汉子惨叫一声,抱着胳膊疼的打滚。吴忠等人连眉头都不曾皱一皱。

其余人等顿时吓的哆嗦了一下,总觉自己的胳膊也开始疼了起来。

有胆小的忙从怀里掏出趁乱抢来的首饰,往场中丢了过去,其余人等纷纷效法,很快将夏芍药身上的东西都丢了出来,丁香确认过了,东西已经全收了回来,再无遗漏,夏景行便吩咐:“派人将这些首饰送到银楼去熔了。”被脏手拿过的夏芍药自然再不能插戴。

那些哄抢过的汉子被亲卫拎了出来,通通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