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到小白的气息,俯身进了山洞,就见几圈白色蜷在干草丛上,寒气外散。俯身将她捧在手上,替她驱逐毒气。那寒气才慢慢散去,身子也开始动了起来,转而往他手上缠,越缠越上,似乎要将他的温度全都夺过来。由脖子而上,又往胸膛蜿蜒而下。

龙神僵了僵身体,那冰凉所到之处应该是冷的,可为什么更觉炽热。一直到小腹那,寻了腹内龙丹所在,才停了下来。他依旧僵着身体。

龙本就是天地难得的神兽,毒气又已散了,只过了半个时辰,小白就醒过来,看着黑漆漆的地方,软软的,还很炽热。抖了抖身,竟然发现化了人形还出不去,大惊摸着往上爬,好不容易露出个脑袋,就看见了龙神,僵硬着脸看她。许久吐字:“你,先把衣服穿上。还有,别乱蹬…”

话落,小白很快恢复原状爬走了,然后在窝边摸到衣服穿起来。龙神背身,问道:“没事了?”

“没事了。”

“明天还去河边?”

“去呀。”

“不怕出现第二条蜈蚣?”

“怕…不过几百年才出现一条坏蜈蚣,可这几百年,我都帮了上万个人了。”小白抱膝坐在他一旁,摇摇摆摆,没中毒了轻松得很,“谢谢你一直在陪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

龙神看她:“你想知道我是谁么?”

小白迟疑片刻:“知道了还能像现在这样吗?还会陪着吗?”

龙神点点头,总觉得…想一起,听她说话就好,看着她就觉心里舒服。说不出是为什么。

“会。”末了他又道,“一直。”

小白笑了笑:“真好。”

看着她的俏脸,龙神悄然俯身,终于是把她抱住了,拥进怀里。小白呼吸微屏,高大的身躯拥来,满是安全感,静静窝在他怀中。耳畔低语,如风拂过:“我是龙神。”

小白瞪大了眼,心弦撩拨,原来她等的人,很早之前,就在身边了…

而且这个人,说会一直陪着她。

真好…

第66章 番外·雨和尚

屋外艳阳高照,正是六月,夏日正炎。

云空却觉外面戾气极重,这无暇日光都已被染的污浊,满是阴气。宫女青青刚疾步跑过来,他已披好袈裟,拄着禅杖出去,正好跟她打了个正面。

“国师,德贵人又做噩梦了,皇上命您尽快过去。”

云空大步迈向金鹤苑,刚步入朱红大门,便能感觉得到满院的阴森,可是他看不到。他的法力虽高,但是却没那一双如师父那般的通天本领。可已然足够,轻喝一声,提杖遁入地下,双掌合十,念着旁人听来晦涩的话“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一遍一遍,旁人虽听不懂,却觉心中烦躁渐除,平静如池。

屋里的人叫声忽然惨烈,惊的一个男子大喝“何人在捣乱,侍卫呢”,侍卫在外头面面相觑,不知要不要将国师赶走。里头又传来凄厉声,侍卫满头是汗,只好拔刀上前“还请国师离开”。

青青拦在前头,说道:“每逢妖孽作祟,国师做法皆是如此景象,你们怎的还要不敬?”

众侍卫为难:“只是圣上…”

“阿啰嘇佛啰舍利…”

薄唇微张微合,这边细如泉声叮咚,里屋如有火烧。那皇帝也终于是出了屋子,惊的往云空奔来:“妖、妖怪!”

侍卫忙护住他,突来一阵阴风,吹的众人步子急抖,唯有云空身如柏树,不动不惊。

厉声传遍整个宫殿,云空轻喝一声,佛咒急停,如有金钟罩住,将那声音纳入金色光圈中,越缩越小,直至缩回手中,再听不见半分诡异之声。

皇帝早就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云空将那光球收入袖中,提出禅杖,转身瞧见还有个青衣姑娘在这,点了点头:“你怎么不走,不怕妖么?”

青青笑道:“青青是伺候大人的,要是有妖怪就跑,那是不称职的。”

云空看了她一眼,挺清秀的一个姑娘,像初出淤泥的白莲,不染瑕疵,难得的好苗子。

回到房里,沐浴洗净身体,似将一身尘埃洗去。每次除魔后,他总要这样洗洗,如此才觉里外无垢。

等他沐浴出来,外面的宫人已经站满廊道,捧着各色名贵物品,齐齐欠身“国师大人”。传话太监说道:“国师大人,这些都是圣上赏赐的,国师除妖有功。”

云空并未去看,青青已经上前领着宫人将东西送入。他说道:“德贵人受妖魔侵扰,需好好调理身体,见不得兽类,连鸟儿也不行,还请公公留意。”

那太监嘴角扬笑:“国师大人说的这些,都不必办了。”

云空顿了顿:“为何?”

太监答道:“圣上已经下旨,将德贵人赐死。”

云空波澜无奇的脸上终于是露出诧异:“这又是为何?”

“德贵人心不净,沾染了妖物,视为不祥。死后也要烧了身子,将骨灰撒到外面河中。到时还得劳烦国师做场法事。”

云空怔松片刻:“可这跟德贵人毫无关系,那妖物盯上任何人都会如此。如今妖物已除,为何将这罪名添在她的头上,这不是胡来么?”

太监连忙示意他轻声:“这话可说不得哟。其实嘛,就算她不被赐死,可出了这事,还能再得圣上宠爱不成?当然不可能。没了圣上的宠爱,还不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早些死了,得个安生。”

云空微气:“他日之事,怎能草草先说结论?”

太监不敢和他辩,也懒得说,领着宫人走时,腹诽着,这种性格,在宫中也混不长久。

青青见云空面色沉沉,从未见他如此,奉了茶道:“大人在气什么?那太监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的。”

云空摇摇头,看着她问道:“那德贵人…不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么?为何说杀就杀?”

青青微微苦笑:“在这宫闱中,哪里有真正的宠爱。我入宫七年,见皇上宠的妃子,不下十个,多数是疼了一些时日,就丢弃一旁了。区区一个德贵人,没了,还有其他年轻貌美似水柔情的女子替上。圣上又何必冒险再去碰德贵人,因此及早杀了,得个安心。”

云空听后,双掌合十,面色痛苦,颤声念着“我佛慈悲”,只觉浑浑噩噩。他人性命,竟是可以这么轻易被抹杀掉。那抹杀的人,自私自利,却还能继续逍遥夺人一世。

青青拿着扇子,为他扇去酷热,却不能扇去他心中焦躁。

白驹过隙,一晃过了半年。

云空依旧在为皇族驱魔祈福,将掌控这个国家的皇族护好了,天下也更太平。只是这里愈发的脏,又如青青所料,早在几个月前,又来了个骊贵人,又来了个颂常在,那德贵人,早就不知被遗忘到了何处。

这日午歇起来,屋里并没有起暖炉。他不是苦行僧,自小就在皇族起建的寺庙里修行。吃喝不愁,年少时方丈亲传,很早就入了皇宫做国师。夏日有人扇扇子,清风徐徐睡的好。冬日有人起炉子,暖如初春。可今日却不见炉子,冷的他早早起来。

见着地上的炉火,只有灰烬,昨夜添的,今日没再续。那为他添炭火的青青呢?

他披了袈裟到外头,竟下雪了。

看着漫天银白,顿觉世间毫无浑浊,可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他心中皆是苦意,见一个面生的宫女端水过来,问道:“青青呢?”

宫女顿了顿,颔首答道:“她身子不适,歇着去了。”

云空听着话里有抖音,又问了一遍:“青青呢?”

宫女两腿发软,水盆咣当掉在地上,跪身说道:“青青还在宫女房中,只是…大人救救她吧!”

云空没有多问,往宫女房中跑去。

侍卫见了他,以为这里又出了什么妖孽,也不拦他,但也不敢跟着进去。

云空冲进里面,其他宫女还在当差,并不在屋里。他环视一眼屋内,却并不见人,寻了好一会,才瞧见一处被窝拱起,他轻步上前:“青青。”

想要掀开被子,却被她死死抓着,声音极沉:“大人回去吧,以后青青不能伺候大人了。”

“为何?”

被里里头已有哭音,云空扯开被子,不由一愣。

青青仍穿着一身粉色宫衣,可却如破衣,所见之处都是血痕,面颊和脖子皆有青淤,他抬手要碰,却被她躲过,颤声:“大人…回去吧。”

云空站了一会,方才那宫女已经进来,拉他出去,将门关的好好的。云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宫女默了片刻,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昨夜碰见了太子,被强拖进房里…被夺了…清白。”

云空心口一闷,宫女抬手抹泪:“太子脾气暴戾,被杖毙的宫人也不少,三年前一个宫人反抗,抓伤了他的脸,结果家中上下三十七口人…一夜被杀。”

云空愣神:“杀了那么多人,却逍遥至今?”

她苦笑:“太子啊…他是太子,就连皇上也不能随意处置他呀。”

“律法呢?”

“法是天子定的,谁敢管?”

云空又愣了许久,宫女叹气,推门进了里头,步子刚迈入,惊叫起来。他立刻进去,却见那藏青被褥上,全是血,红的刺目。他疾步上前,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会发抖。

他伸手握住青青淌血的手腕,厉声:“快去找御医!”

宫女几乎哭出声来:“御医不会过来的,大夫也不许进来,没有腰牌,也出不了宫。”

胸腔顿有痛楚溢满,云空抱起青青往外跑,直接去太医院!

青青蜷在他怀中,神志已不清:“大人…”

“嗯,我在,我在这。”

“大人…”青青低声念着,好像说了,就能安心,低低念着,一遍一遍。

声音渐渐低的听不见,直至完全…听不见。

怀里的人身体冷的很快,云空平日养尊处优,抱着一个人跑了那么长的路,已是筋疲力尽,步子一个踉跄,滑在雪上,几乎将她摔了出去。

“青青…”云空怔愣,看着面无血色的她,又唤了一声,可她再不会说话。

漫天飞雪,冬日的寒冷一点一点的刺入骨髓。冷的他没了知觉,大脑空白如雪,怔的再唤不出声。

“大人,院里的茶花开了。”

“大人,夜里可冷,多添一个炉子可好?”

“大人…大人…”

心口如利剑刺来,生生吐了一口血,天地晦暗无光。

&&&&&

不知做了多少噩梦,云空醒来,口干舌燥。宫女进来倒了茶水,他喝了一口,哑着嗓子问道:“可来了消息?”

“来了…”

“说。”

宫女低声:“无罪。”

手中的茶杯砰然碎在地上,云空愕然看她,这几日他收集的太子罪证,足以让他死一百回,身背那么条人命,无罪?一时声音更哑:“刑部那边不处置?”

“是,圣上让他们撤了折子。”

云空怔了许久,忽然笑了笑,笑出声来。宫女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却笑的…如此凄厉,如此绝望。

“好,无罪…竟会是无罪。一夜三十七条人命也可以当作无罪。这音国的王法去哪了。”

宫女听着这笑声,心觉凄凉:“大人…”

这一声大人唤来,云空又想起青青,抬手颤声:“点炉子,冷。”

那日的寒冬,一直冷到如今。每次一冷,就想起青青。

他上了几次折子,寻了几遍刑部,找了几次圣上,每次都被驳回、驳回…太子依旧逍遥法外。

这日皇帝正和大臣游玩花园,又听侍卫禀报国师在外面,几乎想叫人杖退他。只是这国师法力高强,得罪了也不好。当即让他过来,沉了脸:“你又来这做什么?”

云空双掌合十:“臣来辞去国师之位。”

众人微愣,云空已脱去袈裟,和禅杖放在地上。皇帝说道:“朕薄待了你?金银财宝可堆满你整个屋子,还有什么不满足?”

云空轻叹,却并不答。

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是对牛弹琴。

从王宫出来,仍在飘雪。他踏雪而行,没有金色袈裟,却如卸下重负。求佛求心,他还要继续磨炼,只叹,人心有意向恶,律法又有何用,却不知能否寻得真谛。

风雪凛冽,他抬头看去,路…还远着。

第67章 番外·莲花灯

竹子种下的时候,是十年前的一个清晨。一个小男孩要随父母去远方求学,但是放心不下疼爱自己的祖母,于是在后院种了棵小竹苗,告诉奶奶,以后就把它当自己,要是想他了,就跟竹子说话吧,他很快就回来。

竹子本就生在灵泉旁,隐约有了意识,每日听奶奶说话,也知晓些事,渐通人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有了灵身,虽然不能化作人身,可也能从竹子里走出来,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和其他灵怪玩闹。

每到日落,老奶奶吃过晚饭,就搬了凳子在它面前唠嗑。说今天的事,说着说着就笑,说着说着就抹泪。

它很奇怪,为什么小孙子不回来,不来看看奶奶。

又是一个十年,它正在院子里飘来飘去,有人骑马到了门前,它趴在屋顶上看着。见那人拿了一封信给老奶奶,看完后,就回了屋里。到了第二天才出来,可两眼红肿。

等它反应过来,已经被砍了一刀。它瞪大了眼,疼呀。一起一落,咚咚声响。咔嚓一声,倒在地上。

随后是削枝杈,劈开,削片,途中还割伤了老奶奶几次。这几天,一直不说话…它都有些不习惯。

每天它就看着奶奶把竹片摇软,照着地上的图纸编织。它漂游上方看了一会,那纸上的东西真好看。难道要把它做成这个样子?想一想好像不错。只是离了土地,没了灵气,渐渐就没了知觉,它想…真可惜呀,还没看到成形的样子,可它已经没力气了。

心中有无数遗憾,可是却无能为力。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就又听见了奶奶的声音:“莲花儿呀莲花儿,帮我找到我孙儿吧。告诉他,奶奶挂念他。”

她微微睁眼,阳光明媚,刺的她又闭上。渐渐习惯光亮,不由诧异。不是奇怪这里是什么地方,而是奇怪她竟然又回到了院子里。她不是死了吗?

低头看去,又抬抬手,她成形了?

蹦了几下,确实是有腿有手。她立刻笑开了,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等变回真身,琢磨了很久,才知道原来自己成了那莲花灯。虽然…跟图纸上的不一样,也不漂亮,甚至有点歪扭,可是她却因此可以化做人身了。

不一会,那门又开了。老奶奶走了出来,将歪斜在木凳上的莲花灯扶正:“今晚可要努力飘的远些。”

她不懂,可是为什么觉得心里怪怪的。

夜幕落下,万籁无声天地静。老奶奶小心拿着莲花灯,往镇上最大的河流走去。她端坐在手掌上,小镇很热闹,很多人都拿着灯,好像只有自己最丑呀,别人的多好看。

到了河边,老奶奶寻了个地方,寻了个平静的河流,又念叨了好一会。她听着,已经听过很多回,小孙子的事她都能背出来了。过了很久,周围放灯的人都已经回去了,她才将在莲花灯里放了一小碟油,捻好灯芯放在上面,点燃了,轻轻放入河中,微微一推:“要找到小孙儿…告诉他,奶奶很想他。”

只是刹那,满满的思念如浪涌来,脑海中如有繁华绽放。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因何而生的了。

日复一日的挂念,渐渐汇集在一起,在变成莲花灯后,将那思念发挥到了极限,终于让她成形。她不是竹子精,也非莲花怪,而是由凡人的思绪而成。他们这种灵怪,最弱。一旦那种思念消失了,她也会死。

只是她记得,要帮奶奶找到小孙子,一定程度上来说,她的命来自两个人。老奶奶和小孙子,如今正是报答的时候了。

一路飘流,躲过了一个又一个精怪。吓的更是衰弱,几次要被妖怪吃掉,可是到了嘴边又说了一句“真是塞牙缝也不够”,就将她扔了。她战战兢兢踉踉跄跄的回到河边,噗通跳了进去,继续漂流,继续念着“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可是她没有找到小孙子。

一个月,三个月,一年…

马上又要中元节,她的灵力没有弱,那就说明奶奶还在想着小孙子,还在等着她把小孙儿带回去。可途径的鬼都告诉她,那小孙子已经死了…就算是死了,也有魂魄不是吗?

这日从上游下来,河水湍急,砰的就撞在拦路的石头上,晕了过去。梦中听见有人在吆喝,鼻尖满是妖气,她惊的醒来,果然见到一堆妖怪,搓牌斗殴,赖账吵架,应、应该是凶狠的妖怪,她还是装死吧!

“她醒了。”

不知谁吆喝一声,立刻有人过来围观。她缩成一团,被人戳了戳:“小妖怪,我们家爬爬把你捞上来,救了你一命,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会跟人打架骂人吗?不信。

“小妖怪,你再不开口我就吃了你。”

她心口一跳,差点吓晕过去,一会就又有一人气势汹汹道:“你们老实交代,又是从哪里抓的小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