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

不设防的唇被咬住,粉色的火焰从那里开始燎原。

舌尖带起芬芳的炙热,唇畔泛起一片亮晶晶的柔软潋滟。

一个温柔的吻。

一个不合时宜的吻。

凌幼灵分神地感受到了季眠的视线。

那双眼仿佛浸在冰冷的雪水中,直直地盯着她,犹如一道冰锥。

绝望、阴森、空洞,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就让人背脊发凉。

这是错的。

季眠的状态,是会跑出去杀人的。

这是凌幼灵现在唯一的想法。

一点旖旎的心思都没有,她想推开顾九歌。

可是,由不得她。

在她生出反抗的动作时,他立即捏住了她的下巴。

唇齿间被迫展开一条缝隙,顾九歌沿着那里探进去,更加动情地舔舐,愈发愈深入了。

无处可逃。

手臂被他一把握紧了,他在禁止她的挣动。

季眠。

对不起,你被抛弃了。

没人要你。

就算你不要脸的贴上去,也没有你的位置。

异类!

娘娘腔!

恶心鬼!

你怎么不去死啊,季眠?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

季眠捡起断手朝顾九歌砸去。

——去死。

季眠捡起地毯朝顾九歌扔去。

——去死。

季眠用凌宥给他的毛巾,勒住顾九歌的脖子。

不费吹灰之力的,顾九歌反手将他推倒在地上。

“她是我的。”愉快、噙着笑的,顾九歌用一种炫耀的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季眠。

“服从你心中所想,去死吧季眠。”

那语气真是前所未有的,恶劣。

凌幼灵得了机会跑出来,想要扶起季眠。

“凌宥。”季眠甜腻地喊着她的名字。

“凌、宥。”季眠伸长了手臂,开心地想要触碰她的脸。

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滚烫的水滴,微微的晃荡一下就要倾落而出。

他的嘴角颤抖着,维持着那个傻笑,痴痴地看她。

指尖在将要接触她皮肤的那一刹那,停在了半空中。

“我脏。”

“我脏,不碰你。”

他自言自语地喃了一句,急急地把手收回来了。

季眠的声音轻飘飘的,散落在空气中,连带着话里的情绪也消弭了。

“我不碰你。”

“凌宥,是顾九歌的。”

他用自己的左手交扣着右手,以免自己发出更加剧烈的颤抖。

眼里含着的水滴在这一刻终于承受不住地碎了。

苍白的脸被划出了透明的裂缝,犹如一道无法触及的伤痕。

好啦,他放弃了。

算了吧。

何苦折磨她呢。

凌宥啊,还是一个很好的人,就该和顾九歌在一起。

云朵和云朵长在一起,星星和星星长在一起。

千纸鹤灰扑扑地飞了好远,也飞不到天上。

那能怎么办呢?只能不去了啊。

该停下来了,就停在这里吧。

对凌宥涌出的感情越来越强烈,甚至已经失去控制了。

季眠觉得很难过,这样陌生的感觉,竟然比从前季眠孤单一个人的时候,更让季眠觉得寂寞。

季眠能感知顾九歌的情感,就像顾九歌能感受到他的。

他看着凌宥对顾九歌那么好,也当作那好是给自己的,一分一毫的记下了。

甚至开始心安理得地也向凌宥索取更多的关注,变得不知餍足。

所以,当顾九歌一步步夺回凌宥的时候,一字一句向他宣布主权的时候,他才感觉到……太多了,在凌宥身上放注的渴望太多了。

让他停下来,他根本无法做到。

不想失去凌宥。

但那又怎么样呢?

现在,和凌宥之间的连接没有了,他们要和他划清界限。

受到排挤了。

小偷季眠得把偷走的幸福还回去了。

而面对这些,季眠根本没有发怒的立场。

因为他啊,他这才想起来,凌宥的笑脸至始至终都是朝着顾九歌的。

她没有招惹他,他们之间的接触只有,她被逼急的反抗他,被胁迫的附和他。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她根本就是讨厌他。

季眠于凌宥,凌宥于季眠,都是不相干的一个“别人”。

没有纠缠的意义了。

他和他们不是一起的。

在这个关头,不由得他再任性妄为下去了。

自从那个消息传来,季眠就知道,一切都失控了。

他,也快疯了。

得赶快离开这里。

不走的话,会死的。

季眠努力做出一个戏谑的表情,找到往常惯用的语调。

一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残存的温度,只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一直落下来。

他没有用手擦掉,仿佛它是不存在那里的一样。

“凌宥……小婊砸。”

“我真他妈的一点都不喜欢你了,你们,就是无趣至极的两条狗。”

“再见了,我最讨厌的小婊砸和小公狗。记住今后连同着我的份一起,幸福快乐。”

他强撑着,无视凌幼灵的手,迅速地站起来,再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步伐踏得坚定,像是甩掉了一层重担一样轻盈放松。

把自己的脸藏起来,感情藏起来,快点走,快点走。

他以为自己,都做的很好了。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背影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单薄。

乌黑的发还没有干透,乱发低低地垂着,没精神的背仍旧是佝偻的。

再细看了,开门的那双手,分明是颤抖的。

哪处都没有做好。

季眠的状态,出现问题了。

※、第36章 一更

得跟着季眠。

凌幼灵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沉着脸拿了雨具。

顾九歌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看着她。

“你先吃饭。我一会儿就回来,带着季眠回来。”

说完她就跑了出去。

狭小的楼道里挤满了潮气,雨珠沿着露台边缘溅起幽暗的花。

凌幼灵衣服穿得不够,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一层层飞快地往下跑。

“季眠。”她大声喊他。

听到她的声音,他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跑得更慌了。

撑开的雨伞对于挡雨没有丝毫作用。

过大的风对雨伞造成阻力,让凌幼灵的脚步变慢。

一急之下她把雨伞扔了,先追到季眠再说。

季眠啊季眠。

笨蛋季眠。

她追他追到了学校的后山。

慌不择路了,他跑来这里干嘛?

崇云高中有很多树,不同于其他地方,后山的植物没有经过修剪。密密麻麻的树交叠在一起,沾过水的绿色深浅不一。

在这一大片林子里,人就只是小小的两个点。

“季眠!”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凌幼灵感觉到越来越吃力。

体力消耗过剩,空荡荡的胃里泛着酸水。

从树叶间落下的凉凉雨水,浸湿了衣衫,阴冷的湿气一点一点往骨头里钻。

“等等我啊。”

不知道季眠去了哪里,视线被一片郁郁葱葱的植物遮蔽。

凌幼灵停下来,彻底失去了方向。

“季眠,我找不到你了。”她的内心涌起空落落的茫然。

远方,四面八方。

高大的树一重一重地矮下来,仿佛是在吃人似的,把人不透风地包裹在其中。

石子、枝叶和泥泞不断划过空空的脚踝,豆大的水珠蒙上眼睛,她用力地擦了一把,才发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凌幼灵,你说说看,什么叫,找不到了。

十四年,都被你找回来了。怎么能在现在,把他弄丢呢。

尖利的指甲抠紧手心,她用痛觉强逼自己打起精神。

“要不要跟我回去吃饭呀,季眠。你明明能看到我在找你,还躲着我,太讨厌了。”

“你在听吗?季眠。”

树林里落满了雨声,一点别的回应都没有。

“我很累了,跑了好久。”

“你出来跟我说说话吧,你有没有忘记上次在食堂我跟你说的,朋友之间需要交流?”

“你不是一直想抱抱我吗?现在快点出来,就给你抱。下雨了,天气又这么冷,我们一起回去吧。我煮热汤给你喝,特别好喝。”

“好不好啊,季眠?”

她拖长了音调,呼唤着他,仿佛催促一个放学了却不老实回家的小孩子。

“季眠……”

终于,他从躲着的树后面走出来。

头发乱乱地覆着脸颊,瑟瑟发抖。

看到他,凌幼灵终于安心了。履行自己诺言地张开双臂,等他过来。

季眠迈出了很小的一步,靠近了她一点。

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了挣扎。

她不急,也不走开,就站定在原地看着他。

于是,他的第二步迈得稍微大了些。

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

他走得越来越快,甚至是攥着拳头,向她小跑过来。

犹如林间一只胆子小的梅花鹿,在受到惊吓后急切地寻找自己的庇护。

他的步子灵活,仿佛踏着音符而来,晶莹的鼓点碎成激荡的水花。季眠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眷恋地流连于她的笑靥。

——最后一次了,他警告自己。

湿掉的衣服是一层冷了的皮肤,他弯了腰,将她抱了个满怀。暖意在胸腔中煽情地酝酿着,季眠抑制不住地轻轻闭上了眼睛。

——再也没有了,他对自己说。

属于那个人的温度和气息,干净清新。靠得这么近,似乎可以把两个人的呼吸融在一起。

因为你就是傻,季眠,你傻得不能再傻。

你明明希望她追来,又跑得那么快。

你明明不希望被丢掉,又不敢挽留人家。

等在这里有用吗?哭有用吗?后悔有用吗?

都知道没用了,还这么做干嘛?

你开心吗,她追着你来了,她没有把你丢掉啊。

“还说要做金兰姐妹,说的比唱的好听。你遇到事情都不跟我商量,又做了坏事。”她的声音闷闷的,落在他耳边。

生硬,却是异样的温柔:“季眠,但我还是想相信,你不是个坏人,你可以变好的。上次我被颜子玉打,你还来救我了呢,我都看见了。”

这是不是人们说的“被信任的感觉”?

天真的、无用的,却很温暖的——相信。

“我的确不是个好人。我不和你商量,是因为说了也没用。凌宥,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本来不准备说出口的话,也忍不住说了。

而凌宥,在我走之前,你对我这样的好,会让我走的更难过呀。

感受到他的不安,她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为什么要走?”

“顾九歌的父亲死了。”

他甚至不愿意称他为“我的父亲”。

“帮会必须选出一个人,掌管他留下的命运。如果不是顾九歌,就得是我。”

他的嗓子干干的,以致于说出口的话,每个字都晦涩难懂。

“现在帮会一片混乱,回去几乎就是送死。就算熬过去了,也是天天在风口浪尖上生活,再没有和平的日子了。”

“我考虑清楚了,凌宥。我已经脏了,所以脏东西还是我来承受吧。”

季眠自顾自地说下去,他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