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被她逗笑,转身进屋道:“可别叫我夫人,叫我花婆婆便好。”

“是。”宝儿含首感激道:“谢花婆婆的救命之恩。”

花婆婆冲她甩了下手,示意她无需客气,动作有些缓慢,也许是因为老了的缘故。

“姑娘难道不叫林宝儿么?”花婆婆疑惑地回头看着她。

宝儿也是一脸疑惑:“花婆婆知道我的名字?”

花婆婆见自己并没有猜错人,得意地笑笑:“花婆婆我本就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会救你,是因为你是这件裘衣的主人。”说着,她拿过宝儿挂在床头的淡紫裘衣,轻柔地抚摸着。想不到,衣服又回到她的手上。

“我不懂。”宝儿走近她。

“冷庄主从我手上买走了这件裘衣,他告诉我,是送给他夫人的。”花婆婆盯着宝儿,眼神略见犀利。

宝儿一窒,方知为什么花婆婆会叫她冷夫人。冷影,萧奇!想到这两个名字,宝儿的心底就无限地疼

痛。原来她那天的感觉并没有错,冷影就是萧奇,骗了她一年的骗子!把她耍得团团转的混蛋!

“我跟他,完了。”宝儿黯然道。 花婆婆又是一阵惊讶,脸上有着不可置信。

宝儿牵强地扯动唇角淡笑:“原来这裘衣是出自花婆婆之手,花婆婆真是妙手生辉呢。”

花婆婆听到夸赞,扬一扬眉面露喜色道:“这裘衣,便是用九百九十九种植物纺织而成。”

“那得多麻烦呀?”宝儿讶然。

“所以一年才能纺成一件。”

“那~~~~”

花婆婆知道她想问什么,接道:“花婆婆我呀,虽纺衣只为兴趣所然,但想从我手中买走一件衣服,至少得要一千两黄金。”

“一千两?”宝儿惊叫,太黑了点吧。

花婆婆瞟了她一眼:“一千两还不行,还得敢过我的情人桥,我只为有情人纺衣裳。”

“情人桥?”宝儿惊得只有重复她的话的份。

花婆婆将裘衣披到她身上,拉着她走出屋子。屋外,摆着各式各样的树

条,还有各种各样宝儿没见过的工具。刚刚吵醒她的声音,想必便是花婆婆在纺衣了,宝儿暗想。

往前走一段,宝儿惊奇地发现。四周都是深不见底的峭崖。雪茫茫,雾蒙蒙一片。 想要出去,就算是神也办不到。

花婆婆领着她绕过一片山石,面前出现了一条花桥,一直延伸到宝儿看不到的地方。

这花,便是爬在竹墙上宝儿叫不出名字的爬藤。

雪地里,唯它独绽。

“这花,好生坚强。”宝儿赞道。

花婆婆轻笑,俯下身子,用衰老的双手抚着花桥:“这便是情人桥。”

“何以要唤作情人桥?”宝儿不解。

“因为它由寄情藤而织成,更因为它只许有情人踩踏。”

原来这花叫寄情藤,宝儿暗叹花名的雅致。眼前的花婆婆,什么事都喜欢扯上情字,不知她是被情所伤过,抑惑为情幸福过一辈子。

只是,只许情人踩踏的桥,她还是不能理解。

回头,见花婆婆正凝眉沉思,凝着的眉忽然一松,嘴角却

扬起了一摸幸福的笑意。

她,似乎有过被爱的幸福。 是美好的回忆?还是渗杂着苦涩?

花婆婆比她先回了神,道:“那时冷庄主念了林宝儿的名字,毫发无损地出了谷,不知今日冷夫人会念着谁的名字出谷呢?”

她只需要情,不管是否两情相悦。曾经的她,也单恋过某人,甚至是一辈子。单恋没有罪,有的,只是可怜。

宝儿从见到花婆婆的那一刻起,就处在惊奇中。听闻有这般神奇的花桥,更是让她惊得说不上话,天下间,既有这般奇事?

那寄情藤,一条并着一条,相互缠绵着。

见着就没人会信能承受得住人的踩蹋。

“冷夫人难道不想出谷么?”宝儿被花婆婆的声音拉回飘飞的思绪,定睛,却见花婆婆正一脸期待地盯着她看。

宝儿终究还是读懂了她眼中的期盼,念了冷影的名字,轻轻抬脚,踩了上去。

花婆婆一惊,忙将她扯了回来:“冷夫人,撒了谎,花桥便自动散开,撒谎的人,只有粉身碎骨。”

她并没有忘记,宝儿刚刚说过,她和冷庄主完了。 宝儿轻一摇头,她并没有撒谎,冷影便是萧奇,她爱的人。花婆婆喜欢听到她念冷影的名字,她不想让她失望。

重新踏上情人桥,看似娇弱的寄情藤,却牢牢地纠缠在一起。

不管是否真如花婆婆所说,她,愿意走这一遭,愿意相信。萧奇为她走过,她也想为他走一次。

情人桥,见证了彼此的爱情。

宝儿扬起幸福的笑意,回头望向尚在原地的花婆婆。她,在流泪,笑着流泪。

情人桥,当然不是如花婆婆所说般神。

她喜欢看到有勇气踏上情人桥的人,喜欢看着别人走完,喜欢看到别人幸福。

许多人,不信她的谎言,踏上花桥后摔落。并不是寄情藤自动散开了,只是过桥的人过于慌乱,过于不自信。

而今,没人敢怀疑情人桥的真实性。

157.出走2

在雪地里走了半天,宝儿终于倒在雪堆里,不是她娇弱。只是心头的压抑逼得她再使不上力。

只能趴在雪堆里贪婪地喘着大气,视线的忽明忽暗让她更添艰辛。

抚着身上的裘衣,宝儿细细地沈视着,想起花婆婆的话,想起萧奇送她时的情形。

当初,她并不知道这件裘衣有着这般特殊的意义,以为只是普通的一件衣裳罢了。

难怪程程会一眼就喜欢上了。

还有银针,宝儿抬手,将银针从发上取下,紧紧地攥于掌心。

萧奇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多少爱恨,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宝儿轻吸口气,凝视着银针上的水晶,一粒粒闪着暗光,在她的视线中越见模糊,然后便再看不见了。

一阵黑暗宠在她的身边,宝儿无助地揉着双眼,可却无济于事。无边际的黑暗让她绝望,绝望地大哭。

皇后虐待她的方式太过残忍了。

宝儿嚎哭着,双手无助地砸在雪地里,要她在这种状况下活四十九天?太长了!

她真的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双手突然被一阵温暖包裹住,宝儿愣神,停止了嚎哭,睁着依然清澈的眸子,虽然什么都看不到。

然后便被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头顶飘来疼惜的轻唤:“宝儿。”

“袁大哥么?”宝儿不太敢确定,擦了泪。

袁枫将她推离怀抱,盯着她已经不再流泪的脸,宝儿虽仰着头看他,眼中却完全没有焦距。

“你的眼睛。”袁枫愣然,一阵痛心疾首。颤抖着抬手在宝儿面前晃了晃,终于发现,宝儿是真的看不到了。

宝儿牢强地笑笑:“袁大哥,我没事的,过一会就好了。”

袁枫又气又怜,这个时候,她还是喜欢装坚强。她的脑子,究竟在想什么呵!

他强忍着恼怒:“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或许是雪盲吧,等雪过了,自然就会好了。”

袁枫听她说得这般云淡风清,只觉心底的气愤更加旺盛。雪盲,不及时治疗,只会越来越严重,何来自然就会好之说?

宝儿,她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都对你做了些什么?”袁枫咬牙道,他恼宝儿,更恼那个将宝儿害成这样的男人。

他后悔了,悔当初没有强行将宝儿带走。

“他什么也没做,是我自己不想呆在奇王府了。”宝儿黯然道,怕他再追问下去,忙转移话题道:“袁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袁枫垂眸,他得到宝儿离家出走的消息便立马出来找寻。找了两天,总算老天对他厚爱,让他找到了她。

“我只是到山上拜访好友,路过。”他随意道,抱起宝儿冰冷的身躯,往山下走去。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会让他的宝儿受半点委屈了。

“袁大哥,你要带我去哪里?”宝儿想挣脱他,却没有如愿。她并不想跟袁枫再有什么牵扯,更不想给他添麻烦。

“从今天起,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袁枫炙热的目光凝视着她,明知道她看不见,依然深切地凝视着。

宝儿心头一窒,忙道:“袁大哥,你放我下来。我不能跟着你,

你更不能因为我伤害到公主。”

“要我丢下你不管,我做不到。”袁枫依然我行我素。 宝儿无奈地睁着大眼,不知该如何制止他。袁枫依然爱她那么深,而她,早就将自己的心系在萧奇身上。虽然萧奇做了许多让她无法理解的事,让她生恨的事。可是她知道,他一定是有苦忠的。

如果对她无情,又怎么无时无刻地保护她?又怎么会替她去挨毒王的三掌?

对萧奇,她既爱,又恨!

如今自己走了,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太后一定不会让他离开奇王府的,如今他有了王妃,有了儿子。家已算是美满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袁枫走得很快,厚厚的积雪似乎并不能阻挡他急切的脚步。身心都已经崩溃的宝儿终于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黑尽,房内烛火很微弱。宝儿扫视着屋子,目光垂到床边时,发现有一个人影正趴在床沿,似是睡着了。

有那么一刻,宝儿以为是萧奇,萧奇喜欢在她睡觉的时候趴在床前盯着她看,看累了

便趴在床沿睡着了。

只是,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了。 宝儿轻叹了口气,一时间不忍叫醒他。

桌上的炭火正发着孜孜的声音,暖气注满了整间屋子。

宝儿想替他盖上点什么,刚一动身子,袁枫便惊醒了。抬头担忧地打量着她:“宝儿,你还好么?”

“很好。”宝儿向他露出舒心的微笑。

袁枫接触着她柔和的目光,讶然道:“你能看到我么?”

“我不是说过吗?休息一下便会好的了。”

袁枫点头,冲门外招呼了一声,进来两个丫头,行过礼等着袁枫下令。

“晚善备好了么?”袁枫道。

“备好了,奴婢这就去取。”丫头往门外退去。

“等等。”袁枫叫住她们:“再去续一盆炭过来。”

宝儿见她们出去,有些担忧地开口:“公主她~~~~”

袁枫温和一笑,打断她:“这里是皇上赏给袁府的新院子,没人住,宝儿不必担心。”

“可是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去,公主该着急了。”她无法忘记站在阶前翘首等待夫君归家的少女,每回想起,心中都极不是滋味。 同是女人,她理解她的寂寞。

158.出走3

“公主不是个小心眼的人。”袁枫略一迟疑,盯着她道。

宝儿抬眸注视着他,这话,似乎有着一层更深一点的含义。不计较?怎么可能呢?

“你不了解女人。”宝儿凝着他,幽幽道:“其实女人和男人一样,都希望能得到另一半全部的爱。这后宫之争,袁大哥认为她们都在争些什么?”

“我想全心全意爱一个人,可是谁给我机会了?宝儿,连你也没给我!”袁枫激动道,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恼怒。

宝儿垂眸,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两个人静默中,婢女端着火盆和晚善进来,缓和了一些屋里的气氛。

袁枫端过碗,温柔地用勺子喂到宝儿嘴里。宝儿抬手,挡了回去道:“袁大哥,你回去吧,求你了。”

袁枫睨着她,虽有不甘,却也没办法,只能点头:“看着你吃完,看着你睡下,我才能安心离开。”

宝儿松了口气笑了,很合作地吃着他喂过来的晚善。只要他肯回到公主身边,一切都好。

吃完,宝儿乖乖地躺好,闭上眼睛。 袁枫看着明明就睡不着,依然一副睡得踏实的样子,轻叹道:“你就这么想我离开吗?”

宝儿没有理会他,依然在装睡。

袁枫也不勉强她,依然用一种怅然若失的声音在说话:“宝儿,明天我来看你,你一定要在,如果你不见了,我会去找你,哪怕一年或十年。我要看着你平安,看着你幸福。”

宝儿忍着眼角快要滑出的泪,睫毛颤动了几下,终究没有睁开眼。

她就要死了,怎么平安?怎么幸福?

“明天我会请大夫来帮你看眼睛,有事只管唤丫头们做,宝儿,你要好好的。”说完,袁枫挚起她的手,轻柔地吻了下去。

再看了她最后一眼,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宝儿睁开早已布满水气的双眼,望着门外越行越远的黑影,心里乱如麻。

他想要的,她都给不了他。

她就要死了,就算不死,心也早已不在他身上,他的痴情,让宝儿好生难过。是她先变了心,是她负了他呵!

奇王府,北院早已安静,敏敏和欢欢被处死,宝儿亦离去。之前,虽萧条,但总归有些人气。 如今,却一片死静。

宝儿曾住过的小房内,一个身影黯然地立于床前。

床上,几本摆放整齐的书尚残留着宝儿的泪渍。

那天在前厅,看着宝儿哭得肝肠寸断,他却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能说。只能在心底默默地喊着宝儿别哭,别哭。

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阿丰略一迟疑,行至他的身后唤道:“王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奇将手从书本上收回,并没有转身。

阿丰斗了斗胆,道:“您不打算将娘娘接回月影山庄去么?”

萧奇向来凌厉的目光此时正被痛楚填得满满的,他想过要带她到月影山庄去,只是慢了一步。他意料不到的是宝儿居然先他一步从后门离开了,而今~~~~

“这是她的选择。”

她选择了回到袁枫身边,她一直深爱着的人。

是他伤害了宝儿,她离开,也是正常的。

只要她幸福就好。 “王爷,其实娘娘的心里并非没有您。”阿丰不死心道:“娘娘为奇王府什么都愿意做,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萧奇凄然而笑:“你不明白,她受伤害太深,只怕再也治不好了。”有谁会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人伤害?

天知道他有多痛恨自己,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十年的时间,王爷,十年的时间马上就要过去了。”

十年,十年都过来了,而这最后一年,却比另一个十年来得更难度日。

取了宝儿,恋上宝儿,到后来让她百受折磨,他的心又何偿不是在百受折磨?

如今,终于看到她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他愿意祝福她。无缘的人,既便是面对面站上一千年,也不可能携手到老。

门外飘来一阵婴儿的啼哭,萧奇再受不住,抱头痛苦地匍在地上。这哭声,有着让他一头撞死的吸引力。阿丰忙冲上去,担扰地扶着他的身子,他的伤势尚重,不该留在奇王府的。

“王爷,我们还是回月影山庄去吧。” 萧奇摇头,还有许多事尚等着他去处理。

天刚蒙亮,宝儿便了无睡意。只能起身,走出屋子,几个丫头正在打扫庭院,一夜之间雪已化尽。

她绕着回廊走着,这是皇上新赐的庭院。想到皇上,宝儿的心依然有着无尽的愧疚,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忘了宝妃这个人?是否快乐?

庭院很大,崭新的院落楼宇装饰豪华,只是诺大的院子里尚无人住,显得有点苍凉。

在一处湖边坐下,宝儿盯着尚有几处薄冰未溶净的湖面。湖水很清,这么冷的天也不可能有鱼了。

她并不想留在这里,离开了萧奇,又怎能跑来打扰袁枫呢?她并不想让他看着她死去,那样他会很难过,她也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