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错。

殷靖南暗自决心,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小言,由此来弥补他。

电视里在播一部科幻电影,小言出神地盯着屏幕。

男孩的侧脸看起来很漂亮,鼻梁挺翘,肤色苍白,头发似乎有点长了,遮住了小部分耳朵,白色居家服穿在身上,显得身形单薄得过分,颇有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假若殷靖南先遇到的人是小言,他应该会喜欢上他的,可在两年前车祸住院时在自己病房外见到缩在门口哭泣的那一小团瘦弱的人影时,他就逐渐沦陷了。

即使程温已经结婚生子,和别人组建家庭,但感情这种事情,不能是说没有就没有的,也不是遇到一个还不错的人就能爱上。

很多地方小言和程温很像,比如他们同样柔软,需要人照顾,可是殷靖南深深明白,小言是小言,程温是程温,如果他把两者混淆,才是真的对不起前者。

只是没想到,他强行让小言走向坚强的同时,会间接害死孩子。

殷靖南不愿再想下去,抬手将小言遮住耳朵的发撩起夹到耳后。

“等下午去完超市,我带你去把头发修剪一下吧。”

小言听话地点头。

两人是下午三点出门的,去了附近一家大型购物中心地下的超市,比小区附近的要大很多。

今天是周三,这个点超市里的人不多,殷靖南在入口处拿了一辆推车,和小言先去了蔬果区。

殷靖南推着车,小言走在他身侧,殷靖南侧头问他。

“你想吃什么?”

小言心不在焉,许久才反应过来殷靖南在和自己说话,抬头看向他,比划道。

我没什么想吃的。

“那我就看着选了啊。”殷靖南扫了眼摆在身侧的水果,停了下来。

“山竹看着挺新鲜的。”

扯了一个塑料袋打开,正准备开始挑山竹,对面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软糯的声线。

“靖南哥哥?”

殷靖南抬头,惊喜道,“小温?你怎么在这儿啊?”

程温裹得严实,头带黑色毛线帽,着短款黑羽绒服,围着红色围巾,就露出一张白嫩的清秀的小脸,手揣在兜里,看着跟个高中生似的。

他笑着道。

“宝宝的奶粉没有啦,阿清陪我来超市买点奶粉,顺便买点吃的。”

“靖南哥哥呢?”

“我陪表弟出来逛逛。”殷靖南看了身侧发呆的小言一眼,温声道。

话音刚落,简清就推着购物车从蔬菜区过来了,看见程温在跟殷靖南说话,黑着脸把程温给拉走了。

殷靖南挑好山竹,准备叫小言走,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望着简清和程温离开的方向。

“怎么了?”

小言收回目光,低头比划道。

“啊……”

你们真的在一起过吗。

殷靖南眉头微皱,“没有,我骗了你。”

“我以前喜欢程温,但他有爱人了。”

小言沉默了一会儿,比划着轻声问。

“啊……”

那现在呢。

“嗯。”殷靖南回道。

“我没办法那么快忘掉。”

见小言不说话了,殷靖南拿起装好的那袋山竹,“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称东西。”

就在殷靖南抬步要走的时候,小言抓住他的袖子,仓皇地比划道。

“啊……”

如果有一天你忘了他,你有可能喜欢我吗。

男孩低着头,殷靖南也就看不到他眼睛红了,实话实说道。

“我不知道。”

随后殷靖南走向专门称蔬果的地方。

小言留在原地,周围的人形形色色,大多脸上是挂着笑的,喧嚣和吵闹令他觉得很痛苦。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忽然,旁边一个躺在婴儿车里的小宝宝吸引了小言的注意。

一两个月大的宝宝长得都是差不多的,小脸白嫩,看着就很软,就和他的宝宝一样。

两张脸渐渐重合了。

小言魔怔了般朝孩子一步步走过去,他停在婴儿车边,弯下身想要抱抱宝宝,才刚伸出手,正在挑选水果的孩子父亲就扭过了头,见到小言的行为脸色立刻就变了,转身一把将小言推开,警惕地挡在孩子面前,指着他骂道。

“你干什么?!人贩子?!”

小言被推得直往后退,身形不稳地撞上水果摊,男子不依不饶地上前就抓住他的手臂,愤怒道。

“来人啊!这里有人贩子,大家快来看看!”

巨大的力道捏得小言生疼,他痛得脸色发白,慌张地摇头,泪无声滚落。

“啊……”

我不是。

“你说!你是不是想偷我孩子?!”

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引起了骚动,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殷靖南听到动静,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来,沉着脸将小言从对方手里解救,护到怀里。

“抱歉,我弟弟不是故意的。”

“是这样,我们家最近出了些事情,我弟弟受了刺激,看到孩子就觉得很亲切,可能是想摸摸,没有恶意的。真的很抱歉,您别生气。”

男子将殷靖南上下打量一番,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

说完就推着孩子走了,人群散去。

殷靖南大掌覆在小言背上轻抚。

“没事了,没事了。”

小言脸埋在殷靖南怀里,颤抖着闷闷哭出声。

第202章 番外16 无可厚非

那天之后,小言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了,人在经历过挫败和绝望后,那种灰暗是会从眼底透出来的。

他开始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

殷靖南带小言去看了心理医生,确诊重度抑郁,他每天必须按时吃药,夜里必须靠安定才能睡着。

殷靖南很担心小言病情加重,只好抽出更多的时候陪伴他,平时实在没有空,也会让保姆看着他,不让他一个人待着。

家里锋利的东西全都收了起来,存放在小言无法触及的位置。

可纵使殷靖南把一切都小心翼翼地安排好,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那夜保姆有事请假了,殷靖南推掉应酬在家陪小言,他只是下楼煮碗面的功夫,再上楼时已是天翻地覆。

男孩安静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而地板上倒着一个白色的空药瓶,药瓶旁边洒着几粒白色的药片。

他吞了一整瓶安定。

殷靖南浑身发冷,脑中空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抱起小言飞快往楼下跑,飙车去往医院。

小言被推进抢救室,进行洗胃,医生还是那句话,好在送去的及时,没什么大碍。

殷靖南一夜没能合眼,他想起孩子去世的那晚,时间也是这样难熬,差一点,他就连小言都失去了。

这绝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小言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醒的,窗外的天空一如既往地白茫茫一片,没有阳光,他起初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听说自杀的人是不能上天堂的,会下地狱。

眼前的地狱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后来他才发现,原来他还活着,殷靖南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眦欲裂地望着他,似乎在生气。

小言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自然也就不怕他生气,吃力地抬手比划。

“啊……”

为什么要救我。

殷靖南目光紧盯着他,低沉的声线微微发抖。

“为什么要做傻事。”

小言沉默片刻,红着眼角比划。

我很痛苦。

殷靖南深深吸了口气,眼眶是红的。

“你想过吗,你死了,让我怎么办。”

“你想让我愧疚一辈子吗。”

泪从小言眼角无声划出,他垂着眸,纤长的睫毛偶尔才轻颤两下,安静地比划道。

对不起。

但我觉得,我活着也只会麻烦你。

我死了,你就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殷靖南心痛难忍,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小言,试探着伸手握住小言的手,一点点收紧。

“小言,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照顾你是心甘情愿的。”

“我求求你,活下去,好吗。”

小言沉默地抽回手,翻身背对殷靖南,哭得眉都皱了起来,唯独没有声音。

其实有时候不是他不想活着。

而是绝望从四面八方包围他的时候,他就变成了跌入海底的溺水者,痛苦得根本喘不过气。

内心有个声音在不停告诉他,只要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怕了,更加不会痛。

男孩的身体微不可见地发着颤,殷靖南知道他在哭。

起身在床边坐下,大掌覆上他的背脊,柔声道。

“小言,不哭了。”

“等你好了,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好不好?”

“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国外也行。”

殷靖南知道小言很痛苦,抑郁症这种病发作起来是控制不住的,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自杀了,倘若能活,谁又想死呢。

是心里那道坎儿迈不过去。

殷靖南握住小言的肩膀,将他轻轻转过来,小言本能地用手遮住自己的双眼,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殷靖南却是坚持,将小言的手拉开,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泪,声音的温柔似要溢出水。

“不哭了。”

在殷靖南的安慰下,小言渐渐平静下来,但眼里仍是一滩没有波澜的死水。

洗胃过后他的身体很虚弱,只能吃些流食,殷靖南让助理去买了一碗打碎的肉粥送来,喂给小言吃下了。

随后从抽屉里拿出平板,看向靠在床头的男孩。

“我怕你无聊,把ipad从家里取来了,你要玩儿一会儿吗?”

小言摇头,缓缓躺了下去,望着窗外发呆。

京城的冬天太冷,连一只鸟儿都没有。

不然还能听到鸟儿生机勃勃的歌唱声。

它们都飞到南方去了。

殷靖南只好把平板放回抽屉,看着小言轻声问道。

“你不想跟我聊聊天吗?”

过了许久小言才回应他,抬手比划道。

“啊……”

我什么都没有了。

殷靖南顿了顿,“你还有我。”

小言不说话了,专注地望着窗外,隔了一会儿,又向他比划。

“啊……”

如果你当初没有把我捡回来就好了。

殷靖南微微皱眉,心揪了起来,“怎么忽然说这种话。”

小言神色变得有些飘忽,但始终很平静,断断续续比划道。

如果我死在去年冬天,就不会遇到你了。

就不会喜欢你。

不会有宝宝。

不会痛苦。

殷靖南不喜欢他老是说什么死不死的,加重语气打断道,“小言。”

知道他不高兴,小言就不说了。

殷靖南轻轻吸了口气,道,“你还很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

“……”

是啊,他还很年轻,就已经苍老得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在世上多活一刻都觉得艰难。

小言又睡着了。

在医院渡过了几天,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殷靖南就带着小言出院了。

小言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是特别好,不适合去太远的地方,殷靖南思虑过后,决定带他去温泉度假村散散心。

寒冷的冬季,泡泡温泉,或许能让心暖一点吧。

殷靖南是这么想的。

下午回家收拾了行李,殷靖南就带小言出发了,度假村就在京城本地,两个小时的车程,到的时候刚好晚上六点,赶上晚饭。

酒店的饭菜很丰富,殷靖南叫了蒋珩和原轻,晚餐过半的时候他们带着老婆赶到了,加了好些菜,一行人吃得火热。

那两人都是殷靖南的好兄弟,家境相当,从小玩儿到大的,关系一直很好。

这两年他们陆陆续续有了家室,就殷靖南还单着,殷靖南不喜欢把感情这事儿拿出去大肆宣扬,他们也就不知道殷靖南喜欢过程温,至于殷靖南捡了个小哑巴回家这事儿,蒋珩和原轻倒是知道的。

之前聚会的时候旁敲侧击过,殷靖南从来不松口,只说把小言当弟弟,这回专门带着弟弟出来度假,就有点让人看不清了。

蒋珩性子直,剃着板寸,五官锋利英俊,身上有股忽略不掉的兵痞子味儿,他承袭了家里的老行,年纪轻轻就在部队混出了军衔,平时在下属面前严肃得很,在朋友面前就有点儿不着调,张口就问。

“你们倆在一块儿了?”

殷靖南正给小言夹菜,闻言抬眸扫了蒋珩一眼,“别胡说。”

蒋珩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害,你这人真没劲儿,我看着你们就像一对儿,不然哪儿有带着弟弟出来度蜜月的。”

小言僵了僵,默默低头吃东西。

蒋珩旁边的青年把手伸到桌子底下往他腿上拧了一把,压低声音道。

“别瞎说,吃你的。”

蒋衡‘嘶’了一声,敢怒不敢言,笑嘻嘻地夹了块儿爆炒牛肉放到青年碗里。

“是,听老婆的。”

小言怔怔望着对面两人的动作。

他认得蒋珩身边的青年,知道他叫闫颜。

之前在电视上见过,是个很有名气的影星。

青年眼尾有颗很小的痣,长相柔和又不失英气,令人觉得很顺眼。

不过吸引小言视线的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两人之间亲密的互动。

察觉到小言的目光,闫颜友好地朝他笑了笑,小言下意识低头,显出几分窘迫。

原来殷靖南身边朋友的爱人都是这样优秀的人。

难怪殷靖南不喜欢他。

他根本就配不上他。

殷靖南扭头看小言,见他走神,摸了摸他的头。

“发什么呆呢,快吃啊。”

小言点头,安静地往嘴里送东西。

“你弟弟在上学吗?”说话的人是原轻。

原轻和殷靖南同样是商人,经营着一家上市公司,给人的感觉很冷清,长相亦是如此,平时话不多,他突然发问,倒是让殷靖南有点诧异。

“没有。”

“以后可能会考虑。”

原轻点头。

他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冷着脸没再说话,一个劲儿往嘴里灌红酒,身边明显年长些的男人伸手要去把原轻手里的酒夺过来,原轻皱眉。

“别碰我。”

男人脸色有点苍白,叹了口气,“别生气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原轻笑起来,像被顺了毛的孩子。

拍小视频这种事情,对于向来老实内敛的男人来说实在有点艰难。

谁知爱人因此和他生了好几天的气,李昱临只好妥协了。

晚餐结束已是九点多,一行人回各自了房间。

这里的温泉是独立的,每处别院里都有一个温泉池,殷靖南准备带小言泡半个小时再睡,也许他的睡眠会好一点。

脱了衣服两人就下去了。

夜里静谧无声,气氛有点尴尬。

毕竟两人是有过亲密关系的。

殷靖南望着远处的夜景,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小言似乎发现了他的不自在,开口叫他,踌躇着比划道。

“啊……”

你要做吗。

小言知道殷靖南不喜欢他,但成年人都是有正常需求的,如果他需要的话,他帮帮他,也无可厚非。

第203章 番外17 善茬

“想什么呢。”殷靖南双手搭在温泉池边缘,扭头看着他,伸出右手弹了弹小言的额头。

“好好放松,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小言低头,望着清澈见底的泉水发呆,过了一会儿,比划道。

“啊……”

你和林艺,是不是很久没见面了。

“问这个做什么。”殷靖南道。

小言摇头,比划道。

没什么。

这段时间你下班后都回来陪我,辛苦你了。

“这不是应该的吗。”殷靖南笑道。

其实他跟林艺第一次就没成,衣服都脱了,硬是下不了手。

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这方面实在有些洁癖,还是等以后遇到对的人再说吧。

殷靖南没有多解释,毕竟小言只是他弟弟,说多了平白给他希望,以后会更加失望。

小言固执地比划。

还是谢谢你。

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这么说就见外了。”殷靖南温声道。

前几天小哑巴还说后悔遇见他呢。

或许是因为遇到殷靖南就已经把小言这辈子所有的幸运都用光了,才会发生后来那些不幸的事情。

事已至此,无非两条路。

咬牙撑下去,或者一走了之。

人们总是怕死,何曾想过,其实活下去比死要难多了。

在温泉池里泡了二十多分钟,两人回了房间,殷靖南不敢让小言一个人待在浴室里,帮他洗了澡塞进被窝里,自己才进去洗。

屋内的光线很暗,除了床头的灯之外,只有浴室外的廊灯是亮的。

小言安静地缩在被子里,听着里面的水声,思绪飘摇。

平常殷靖南洗澡很快的,今天似乎特别慢,进去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出来。

他隐隐知道对方在干什么。

回想起来,两人仅有的两次发生关系,都是殷靖南喝醉之后,喝醉了就能把他当成程温,醒的时候就下不了手了,所以宁愿自己解决也不碰他。

几分钟后,浴室的门打开,殷靖南穿着浴袍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条毛巾在擦头发,看向小言道。

“还不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