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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很犯愁。

他如今的优势是很明显的,没人会对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产生怀疑,所以他有幸听到了亲娘和嬷嬷之间的对话,也听到了奶娘无意识的喃喃抱怨声,还有小丫鬟们的互相比较,以及嬷嬷偶尔说起来的家长里短。

谁也不对他设防的结果是,十二听了一脑门子的官司,整日里都是浑浑噩噩的。

然而,他的劣势也是相当明显的。旁的不说,只设身处地的替他想想,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他能作甚么?这已经不是毛没长齐的问题了,而是他处处受限,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自由可言。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当婴儿是一件那么辛苦的事情。

就在这痛苦的煎熬之中,十二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儿——洗三。

洗三很重要,不单指外在的仪式和内在的祝福,就说一点,这洗三若是没有大办,怕是将来府里的下人都会看轻了他。可惜,十二依然没有话语权,准确的说,他压根就还没有学会说话。也因此,所谓的人生头一件大事儿,他只是被作为一样道具抱出去溜了溜,得到无数赞美和祝福后,携一堆礼物回了屋里。

而洗三之后是满月,满月之后是过年。

没错,原本十二应当是在年后才出生的,甚至应当是在出了二月下旬才会顺利诞生。可惜,因着种种缘由,他早产了两个半月,以至于赶上了过年。

这是十二今生头一个大年,也是他第一次在民间过的年。哪怕他参加了无数次的宫宴,这一次过年还是令他印象深刻。至于印象深刻的缘由,却并非那满桌的美味佳肴,也并非特别请来助兴的说书人,更不是父母长辈给的红包,而是……

琏哥儿把他揍了。

说起来简直就是一捧辛酸泪,甚至直到大年初一那日,十二依然活在梦里。他完全不明白当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为甚么莫名的他就被揍了,只记得那会儿他被人抱去了先前就听说过的荣庆堂里,也见了一个气色很差的老太太,之后便听得几个小孩子互相打闹嬉戏的声音,再然后他就被他这辈子的嫡亲哥哥给揍了。

十二:……贾琏你给本阿哥等着!要不是因为揍不过你,本阿哥绝对揍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十二亲眼看着亲爹大发雷霆把琏哥儿揍了一顿。只不过,这大年三十的把孩子打得嗷嗷直叫,只能说民间老百姓真会玩。

[正文 78|第078章]

“这是怎么的了?”贾赦还未进门就听到了孩童的哭声,慌慌张张的走进来一瞧,琏哥儿窝在那拉淑娴怀里嚎啕大哭,而刚出生才一个来月的琮哥儿则一脸懵逼的神情被奶娘抱着。愣了片刻后,贾赦走到了那拉淑娴身畔,迟疑的看向琏哥儿,“好端端的,你哭甚么?”

琏哥儿原就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准确的说,他是一个淘气包小皮猴,就是那种典型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除却一两岁稚龄时无意识的哭闹外,也就是之前在书房被吓到时哭了一次,旁的时候,琏哥儿别提有多欠抽了,贾赦每次都想把他打哭。咳咳,等贾赦真的看到琏哥儿一副委屈至极的大哭模样时,还是很心疼的。

“弟弟欺负我!!”琏哥儿边嚎哭边控诉道。

贾赦默默的将目光挪到了那拉淑娴面上,探寻的意味很是明显。而那拉淑娴却只哭笑不得的道:“也不知是怎的一回事儿,就瞧着琏儿在摇篮边上扒了一会儿,琮儿就忽的哭了起来。再跟着,我过来瞧了瞧,结果琏儿也哭开了。”想了想,那拉淑娴又添了一句,“他俩没打架。”

听到最后那句话,贾赦好悬没直接呵呵了。

却说昨个儿大年三十,琏哥儿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当着诸人的面把十二给揍了。当然,说是揍,其实玩闹的成分更重一些,毕竟琏哥儿也是气愤刚出生的弟弟夺走了父母的关爱,他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真的想要干掉弟弟。可问题是,今个儿也不过才大年初一,离昨个儿那事才过去没多久,贾赦但凡脑子没问题,就不可能忘个一干二净。

“把琏儿给我。”贾赦向那拉淑娴说道,并立刻将琏哥儿接了过来,随后也没解释甚么,便这般将琏哥儿夹在腋下走出了内室。

那拉淑娴很是茫然的望着贾赦潇洒离开的背影,愣是有好半响都没能回过神来。好在她及时想到,贾赦这人原就是慈父的典范,琏哥儿……应该不会有事儿罢?

“罢了,把哥儿给我,你下去歇着罢。”那拉淑娴缓过了神,便笑着从奶娘手里接过了小儿子,待奶娘和丫鬟离开后,她便搂着小儿子去了暖炕上,“十二,你是十二吗?”

十二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其实像这样的话,在之前的一个月里,那拉淑娴还真是没少说。一开始,十二还真就想直截了当的将真相捅破,可最终还是放弃了。并非担心那拉淑娴不相信,而是因为拜给了一开口就止不住留口水的悲惨事实上。

能想象吗?一个早产的小哥儿,努力向亲娘表明身份,然而每次一开口,就会出现哈喇子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惨烈一幕,这还能不能让人愉快的相认了?旁的人不知晓,反而十二没两次就放弃了。当然,相认还是有必要的,不过这个时间还是要挪到他能够清晰的开口说话之时。

也因此,面对那拉淑娴充满了期待的目光,十二只能默默的裂开小嘴儿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随后,哈喇子又下来了。

“这孩子……”那拉淑娴伸手拿过湿帕子轻柔的帮他擦去了已经流到下巴的哈喇子,忽的眼眸子一暗,微微叹息道,“唉,其实我何尝不明白呢?这世上哪里会有这般巧合的事儿?我倒是希望十二能跟我和嬷嬷一道儿来这儿,可也许十二根本就不愿意呢?待在那里,他是皇阿哥,就算没有年长阿哥那般得势,可怎么着也比一等将军的三子来的体面罢?只怕,换做是我,我也是极不情愿来的。”

十二张了张嘴,感受到哈喇子不受控制的往下涌出后,又认命的闭上了嘴。

其实,经过了这一个月的相处,哪怕因着他身子骨羸弱的缘故,并不曾听全乎,可他早已肯定这辈子的亲娘就是上辈子将他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皇额娘。

所以,他是愿意的,格外的愿意。哪怕撇去皇阿哥的身份不要,他也是发自内心的愿意。再说了,当皇阿哥真的就好吗?摊上乾隆帝那个既不靠谱又偏心偏到天边去的老爹,他还不如干脆利索的换个爹呢!

呵呵呵,没错,就是换!个!爹!

尽管贾赦这段时日里极为忙碌,可仍是每日晚间都归来的。这么说罢,但凡能抽出少许空闲来,贾赦都会往那拉淑娴屋里跑。哪怕先前那拉淑娴在月子里,他也愿意坐在床榻边上说两句体己话。甚至从日常丫鬟婆子们的对话中,还能知晓贾赦又再度犯病,把所有的通房丫鬟全部给抓起来了。

十二觉得,这个爹,他认了!

至于对乾隆帝的愧疚……

东西六宫佳丽三千,这有封号有品阶的嫔妃就有好几十人,那些个没名没分的小常在小答应之类的,只怕连乾隆帝本人都算不过来罢?十二深以为,就凭乾隆帝的这股子渣劲儿,那拉淑娴只送给乾隆帝一顶绿帽子,简直已经是典范中的典范了。

一个字,该!!

“咯咯咯!”十二不由得笑了起来,就是感受到哈喇子时,身子骨有了一丝不是很明显的僵硬,可旋即在看到那拉淑娴面上那如释重负的笑容时,索性豁出去了,不就是控制不住哈喇子吗?别说他因着早产的缘故身子骨还很羸弱,就算换成任何一个健康强壮的小婴儿,在出生才一个多月时,也不可能控制得住这玩意儿罢?再说了,哈喇子还算凑合,这屎尿失禁才是最最丢人现眼的。

听着屋里的笑声,容嬷嬷走了进来。

那拉淑娴回首笑了笑,道:“嬷嬷来看,这绝对就是十二,瞧着笑的,就跟十二小时候一样的傻。”

“主子您说的是,确实透着一股子熟悉的傻气。”容嬷嬷从善如流的附和道。

十二:…………臭嬷嬷你别坑本阿哥,方才你压根就没看过来!

可惜的是,甭管十二内心是憋屈还是悲愤,身为一个出生才一个多月的小婴儿,他的一切情绪反应都会被曲解成“这孩子傻得可爱”。在认识到这一点后,十二默默的闭上了嘴,认命了。

尽管十二认命了,可琏哥儿并不。

明明是自个儿受了委屈,偏就被亲爹提溜到外头好生教训了一通,琏哥儿怎一个有苦说不出。偏生,他年岁也不大,说话自是没问题的,甚至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成问题,可要将自己心中的委屈尽数道来,并让贾赦感同身受到他的无奈,那却是妄想了。

因着是冬日里,贾赦并未直接在穿堂教训琏哥儿,而是带着琏哥儿回了东厢房,并耐着性子听了琏哥儿的控诉,之后才不屑的冷哼道:“就因为琮儿被你吓哭了,所以你就跟着一道儿哭起来?琏儿你怎的这么有出息呢?你简直就你比二叔还要更出息!你说会不会当年你跟珠儿弄错了?其实你还是你二叔生的罢?”

琏哥儿惊悚的瞪着贾琏,片刻后就瘪着嘴闭上眼一副又要嚎啕大哭的模样。

“停!虽说我不是你二叔,我也不喜欢打孩子,可你要是再敢哭,我就敢打你!”板着脸呵斥一声后,贾赦忽的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信不?”

“……信。”琏哥儿欲哭无泪,只能摆出一副苦哈哈的神情来,“爹,我不哭了,爹不要把我送到二叔那里去!”

“嗯,看你表现。要是你再哭闹,再欺负你弟弟的话,我一准给你送过去。”贾赦一本正经的威胁道。待见到琏哥儿确实害怕了,他才补救了两句,“要是你乖乖的,不欺负弟弟,不让你娘为难的话,我回头给你买糖人吃。”

听话,买糖人。

不听话,把他送人。

只一个呼吸间,琏哥儿就做出了决定:“乖乖的。”

“嗯,真乖。”贾赦伸手拍了拍琏哥儿的小脑袋,旋即将也不得不认命的琏哥儿抱了起来,“走,咱们去寻你娘,还要看看你弟弟。”

因着贾赦的这番威胁,至少在短时间内,琏哥儿一定会乖乖的。这不,待这对父子回了那拉淑娴屋里,贾赦搂着媳妇儿说体己话,琏哥儿则一脸苦哈哈的神情望着被重新放回摇篮里的十二:“弟弟,哥哥以后不欺负你了,真的。”

听着这蠢透了的话,十二默默的侧过脸不去看这个蠢哥哥。前世,他有一群同父异母哥哥弟弟,可惜没一个同他亲近的。而一母同胞的弟妹都早夭了,以至于他压根就没体会过甚么是手足亲情。也许,这一世他可以试试看?当下,十二又将脸回了过来,努力向琏哥儿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弟弟没有牙齿哈哈哈!弟弟流哈喇子了哈哈哈!弟弟笑起来好丑好丑哈哈哈!”

十二:…………贾琏你等着,回头看本阿哥怎么收拾你!

[正文 79|第079章]

可怜的琏哥儿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只一个劲儿的笑闹着。那拉淑娴听得琏哥儿的笑声,往摇篮里瞧了一眼,见小儿子只是有些傻眼般的看着琏哥儿,当下便轻笑一声,任由小哥俩玩去了。

“淑娴,你不用再为他俩费神了,老爷我方才已经教训……教导过琏儿。”贾赦得意洋洋的道,一副求夸奖求赞美的模样。

“是,老爷费心了。”那拉淑娴笑着依偎在贾赦身畔,俩口子皆歪在暖炕上,没有任何旖旎的气氛,只让人觉得打心底里涌起了一股子幸福温馨的暖意。一旁的容嬷嬷笑得格外灿烂,索性上前将十二的摇篮挪到了略远一些的地方,自然琏哥儿肯定是紧随其后的。也是因为先前贾赦的教导,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方才十二那个无齿的笑容,琏哥儿如今完全不吃味了,只颠颠儿的跟了上来。

目睹这一切的那拉淑娴心头自是暖暖的,看了好一会儿后,才侧过脸看向贾赦:“老爷,今个儿可是有事儿要说?”

贾赦经常往那拉淑娴房里来,哪怕先前她坐月子不能同房时,贾赦也是住在东面第三间耳房的,这第一间住的是那拉淑娴,第二间则给了十二,等于贾赦是挑了离妻儿最近的那个房间。当然,被撇到东厢房的琏哥儿就不用提了,哪怕贾赦依然很疼爱琏哥儿,也不免的对先天不足的小儿子报以更多的疼爱。

“的确有事。”常来不代表常有事,贾赦很清楚自己是瞒不过那拉淑娴的,当下便娓娓道来,“原也不打算今个儿就同你说的,不过我想着,迟早都要说的,早一天晚一天的,没也太多妨碍。就是先前你早产那事儿。”

提到了早产,那拉淑娴不由得抬眼望了望不远处摇篮里的十二,面上的神情虽依旧,眼底里却闪过一丝戾气。

这么说罢,东西六宫就没一个善茬。像那拉淑娴这种从宝亲王侧福晋,到娴妃再到娴贵妃,及至皇贵妃,最终成为一国之母的自是不用多说了,她若没点儿心计手段,只怕早就死在潜邸中了。可即便不算她,单说后宫中随便哪个妃嫔,那也都不是甚么好东西。于她们而言,但凡能爬上高位,牺牲甚么都不为过,哪个手头上没个把人命的?口蜜腹剑那就不叫个事儿,睚眦必报更是常态中的常态。

先前,那拉淑娴因着身子骨的缘故,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在屋里坐月子,也听从了容嬷嬷的劝说,将寻找真凶一事交给了贾赦。然而,且不说她对贾赦的办事能力尚存一丝疑虑,就算今个儿贾赦真的揪出了真凶,她也不介意亲自动手给对方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满清十大酷刑,你们没听说过罢?

“是谁。”那拉淑娴笑脸盈盈的望着贾赦,语气平静的就仿佛在询问今个儿天气如何,甚至更确切一些说,这话都称不上询问。

然而,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贾赦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后,才颤颤巍巍的吐出了两个字:“玻璃。”

却说十二这会儿正好被容嬷嬷从摇篮里捞出来抱在了怀里,从他的视线看过去,只依稀看到亲娘笑容可掬,亲爹一脸惊悚。十二默默的侧过头不看那边,心里则默念,就算这辈子的亲爹看着也很是不靠谱,可再怎么着总比乾隆帝好罢?连着默念了十几遍,十二终于坦然接受了他有个蠢爹的事实。

蠢爹绝对比渣爹好!!

亏得贾赦并不知晓小儿子这会儿心里的想法,事实上他压根就没往那边望,在吐出了“玻璃”这两个字后,他快速的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那拉淑娴。

“我知晓这个结果你可能会不大相信,可我查到的结果就是这般。那王氏虽有千万个缺点,可她跟淑娴你早产一事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只能说,她之前不知晓怎么得罪了玻璃,恰好那一日她过来瞧你,玻璃就趁人不备,狠狠的撞向了王氏右侧那个叫螺钿的丫鬟,因着撞得太狠,螺钿又撞到了王氏,最后王氏撞到了你。至于玻璃……”

贾赦伸手抹了一把脸,似乎有些难言之隐,看了那拉淑娴好半响后,他才不得不开口道出了实情:“玻璃被老太太要去了。”

那拉淑娴又笑开了,她打从一开始就不曾怀疑过王夫人。并非因着信任王夫人的人品,而是那拉淑娴很清楚,那一日王夫人之所以会特地携重礼拜访她,定是受了娘家嫂子的叮咛。也就是说,王家那头有意同张家交好,在这种情况下,王夫人要是还敢对她动手,且用的还是那么蠢的法子,只怕都无需她或张家出马,单是王家人就能弄死王夫人了。

“淑娴,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贾赦面上并无任何被冒犯的愤怒,而是一副赔小心的模样,讪笑着追问道。

“老爷您说的话,我怎会不信呢?”

“那淑娴你的意思是?”

“我没旁的意思,只是想着,若是最终查到的是弟妹,看在王家的面子上,或许我娘家父兄还会略给她留些体面。可如今闯祸的人只是咱们府上一个小丫鬟,对了,我记得玻璃不是家生子罢?一个卖了身的小丫鬟,胆敢谋害主子,就算将她乱棍打死都是应该的,偏老太太还护着,怕只怕消息传到我娘家父兄耳中……”那拉淑娴颦眉长叹,“我就担心老爷您又要受苦了。”

贾赦:“啊?!”

“难道不是吗?我爹原就孤傲,三个哥哥要么跟他一般傲气,要么就是倔驴脾性,偏他们都是男儿,又不能同咱们府上的老太太一般计较,更不会放下身段去寻一个卖了身的小丫鬟麻烦。这最终无辜受罪的还不是老爷您吗?”

“这这这……”

“老爷您想呢,万一我爹跟圣上厚着脸皮要了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该如何?对,老爷您原就有这个殊荣,可先前不是让予了二弟吗?咱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说不准,明个儿您就得去国子监了。”

“天!”

“还有我大哥二哥三哥,就算是最老实巴交的三哥,他也认识一群文人。指不定回头老爷您再也没法子逛酒楼了,这茶馆雅苑吟诗作对……”

“停停停!!”贾赦听不下去了,尽管理智上他愿意相信那拉淑娴是个温柔娴淑的好女子,这些话绝对不可能是威胁。可问题是,贾赦他不傻呢,那拉淑娴的言下之意他听明白了。再一想到先前他答应老泰山要打一年白工的事儿,他觉得他已经活不了了。

那拉淑娴幽幽的看了过去,面上是满满的担忧,眼底里是浓浓的不安,连说话的语气里都有着一股子泫然欲泣:“老爷!”

“我知晓了,老爷我都知晓!”在那一瞬间,贾赦万分唾弃了自己的想法,媳妇儿这般善良,如何会威胁他呢?这分明就是担忧!当下,贾赦感动不已的握住了那拉淑娴的手,感概道,“淑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呢。放心,不就是一个卖了身的丫鬟吗?我这就命人将她乱棍打死!”

“不,如今还是正月里,哪里能做出这般事儿来?丫鬟事小,万一惹得老太太不高兴,那就得不偿失了。”那拉淑娴换上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原先,我只道老太太最是心疼二弟,没曾想,老太太竟对玻璃上了心。可若如此,当初又如何给玻璃开脸拨到咱们房里来?给她寻一个妥当的亲事,再赐一份厚厚的嫁妆,不是更好吗?”

贾赦侧过头目光深沉的望着窗外,那拉淑娴后面的话他都不曾听在耳中,他只记住了前头那一半。

老太太最疼的是二弟……

“淑娴,你先在房里歇着,就算出了月子,外头冰天雪地的,你也千万不要出去。我忽的想到了一件事儿,要去同二弟商议一番,回头再来瞧你。”说罢,贾赦快速转身,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了。

至晚间,外头的小丫鬟忽的唤出了容嬷嬷,告知了最新消息。旋即容嬷嬷一脸扭曲的向那拉淑娴道:“一个时辰前,大老爷请了家法,亲自动手把二老爷打了一顿。之后,老太太听说了此事,扬言也要请家法打大老爷。大老爷哭着喊着演绎了一出兄弟情深,把二老爷给说的涕泪横流。于是,二老爷亲自跪倒在荣庆堂外雪地里,苦苦哀求老太太收回成命,只道先前那顿家法是他该受的,正所谓长兄如父,大老爷打得太好了。”

那拉淑娴无言的望向暖炕尾的大小两只儿子,半响才开口道:“明个儿初二了,我的身子骨其实已经好多了,就照往年的惯例回一趟娘家罢。”

“主子,这事儿只怕还不能定下来。如今,大老爷尚未归来,万一老太太铁了心要狠狠收拾他一顿,怕是明天的张家之行去不了了。”容嬷嬷的语气里完全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就仿佛仅仅单纯的就事论事,“主子,老奴认为,应该给老爷传句话。”

“那嬷嬷你就去罢。”

容嬷嬷得了命令,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那拉淑娴只微微一笑,向琏哥儿招了招手:“琏儿过来,弟弟该睡觉了,娘来陪你玩儿。”

十二:其实本阿哥不困,还能撑、撑得……呼呼。

[正文 80|第080章]

“贾赦!”

若说荣禧堂是一片温馨美满的话,那么与之相较不远的荣庆堂里,却只有满堂的怨毒与不甘。

因着贾赦有言在先,甭管发生了任何事都不允许打扰到那拉淑娴的清净,也因此如今聚在荣庆堂的只有贾母、贾政俩口子,并所谓的罪魁祸首,贾赦。

“古人言,三十而立!你如今虽尚不到而立之年,可也不算小了。你父亲去得早,身为家中的长子,还是袭爵之人,贾赦,你就不能懂点儿事吗?不要看你二弟!他是甚么性子的人,我比你更为清楚,若没有你在从中搅和,他才懒得管这些个闲事儿呢!”

贾母歪在暖炕上,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不远处的贾赦,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能在外厅同贾赦好生掰扯一番,可惜的是,她的身子骨撑不住,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地点选在了里屋暖炕上。然而,对于贾赦而言,地点选在哪里真的一点儿也不重要,至于想通过示弱的方式让贾赦退让,更是痴心妄想。

这一点,其实在场之人都很清楚。

王夫人低垂着头跪倒在暖炕前头,她的身畔是刚被人硬生生的从外头雪地里拖到里屋的贾政。一开始,王夫人也不清楚今个儿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她原就不是蠢笨之人,只冷眼瞧着事情发展,哪怕仍不明白前因后果,却已经确定了一件事儿。

——这事儿同她无关,甚至可以说对她有益。

既如此,那还有甚么好说的?只老老实实的跪着,回头将实实在在的好处捏在手里才是真的。

而同王夫人有着一般想法的,自然还有贾政。其实这俩口子虽说感情并不深,可在很多事情上,想法做派都是完全一致的。譬如说,他俩都是面子、里子都要的人,且并不在意过程中使用的手段。也因此,纵是贾母气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贾政依然不曾开口,权当自己是个摆件。

“贾赦!你到底是甚么意思?真就打算拖着全府上下一道儿玩完吗?你怎的就这般狠的心肠?我都已经跟你保证了,只要过了正月里,你就算当着我的面打死了玻璃,我也不管。可你为何就偏偏要赶在这几日呢?你图甚么?”贾母连声控诉只能让她自己愈发的气急败坏,丝毫不曾影响到贾赦的决定。

贾赦只冷笑一声:“老太太,明人不说暗话,您老人家这般聪慧过人,如何会不明白我的思量?哼,胆敢算计我,却不敢承担后果?想得倒美!”

“你简直胡闹!今个儿才正月初一,你……”

“这同日期有甚么关系?因着是正月里,就应当放她一条生路?如果老太太您实在坚持的话,那也无所谓,回头我同交好的朋友打个招呼,让她去私窑子里伺候人便是了,正好既留了一条命,又让我出了气。”

这话一出,贾母面色阴沉到几乎能够滴下墨汁来。

其实,问题的关键压根就不在于玻璃此人,而是贾母和贾赦所处的不同立场。撇开贾母偏心于贾政不提,在对待同贾政无关的事情上,贾母还是很有大局观的,至少她将荣国府的名誉看得极为重要,比她的生命更加重要。

在贾母看来,那拉淑娴母子平安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至于幕后真凶,如今说是玻璃,但其实只是贾赦的一面之词,并无任何证据可言。退一步说,就算真的是玻璃所为,这会儿恰好是正月里,完全可以拖延几日,等出了正月,再随便寻个过得去的理由,将玻璃狠狠杖责一顿发卖出去便是了。如此一来,既能对先前那事儿有所交代,又能保全荣国府的颜面,毕竟丫鬟谋害主子也不是甚么值得宣扬的事情。

最最重要的是,那拉淑娴母子俩这不都全须全尾的好好活着吗?

“赦儿。”贾母深知贾赦的性子极为执拗倔强,因而她很是深呼吸了好几次,强行将心绪平复下来,尽可能语气柔和的劝慰道,“为娘知晓赦儿你对妻儿极为看重,倘若今个儿淑娴母子俩任何一人出了甚么差错,我立刻下令将玻璃乱棍打死。可如今,他俩安然无恙,你要是下手太狠了,咱们府上难免会落得一个苛待下人的罪名。”

尽管卖身意味着连命包括将来的子嗣都归主子所有,可在通常情况下,主家并不会真正要了下人的命。

本朝的律法有明文规定,若是卖了身的下人犯了不可饶恕之罪,主家可以将人送往官府,依律治罪。当然,若是府上对下人进行了惩处,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合法的,可若是因着惩处不当导致了人命案子,这也算是私刑。

像荣国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偶尔弄死个把下人,的确不算甚么大问题,然而去年连着大半年,荣国府都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贾母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因着这等小事,让荣国府名誉扫地。

抬眼见贾赦仍只是铁青着脸不言不语的模样,贾母只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赦儿,你自己仔细思量思量,倘若这事儿传扬了出去,咱们府上岂不是又成了外头小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好好,也许你并不在意这些事儿,那淑娴呢?外头一旦传扬开来,淑娴还有刚出生才一个月的琮儿,不都得被人议论?这些,你都不在意?”

“哼。”贾赦冷冷一笑,“说来说去,老太太您还不就是认为我妻儿之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吗?甚么外头传扬开来,这些都是废话!玻璃不过就是个卖了身的丫鬟,甚至不是咱们府上的家生子,今个儿我就把她弄死了,看谁敢说闲话!”

顿了顿,贾赦死死的盯着贾母,目光如同毒蛇一般的锐利,甚至还有着些许恶毒:“还是说,玻璃根本就只是个虾兵蟹将,她背后另有主使之人?”

“你你你、你竟是在怀疑我吗?”贾母一瞬间面色煞白,片刻的怔神后,是难以抑制的痛哭流涕,“好好,你去,你这就去杀了玻璃!我不管了,明明是为了府上名誉着想,最终却落了个幕后主使的名声!老太爷,您怎的就去得这般早呢?”

贾母的哭声尚未落下,便见贾赦转身离开,登时,哭声戛然而止,贾母不敢置信的直起身子,先是向四下望了望,随后一把拽住了身畔伺候着的珍珠,带着惶惶的语气道:“赦儿呢?赦儿去哪儿了?”

珍珠被唬了一大跳,好在她聪慧得很,忙定了定神,勉强开口道:“应当是去寻玻璃了。”

“胡闹!”贾母登时怒不可遏,甚至一副想要立刻跳下暖炕追上去的模样,好在最终还是在珍珠和慌忙起身的贾政阻拦下,未能成行。就这般,贾母还是满脸的愤怒,指着贾政道,“政儿你还愣着作甚?立刻去追你大哥!别让他干傻事儿!”

然而,贾政却只怔怔的望着贾母,面上神情莫测。

见原本最为听话的次子都未曾将自己的话听在耳中,贾母一时完全无法接受。可惜,让她更为难以接受的事情还在后面。只因在愣神片刻后,贾政带着一脸的不敢置信哑着嗓子开了口。

“母亲,您是不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大哥的感受?”

贾母霍然抬头,难以置信的重复道:“我不在意你大哥?政儿!你到底在胡说八道甚么?!”

“难道不是吗?也许,玻璃真的是无辜的;也许,正月里的确不能见血;也许,这事儿还有其他更好的处理方式……可母亲,那是我大哥,是母亲您的亲生儿子。玻璃不过只是个卖了身的丫鬟,就算今个儿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大哥这般想要她的命,您就不能遂了他的愿吗?”贾政喃喃的道,“我不知晓您到底是怎么了,假如今个儿我的珠儿告诉我,身边的丫鬟婆子欺负了他,他铁了心的想要那个人命,就算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让他如愿又怎么样?”

“你……”

“母亲,我不清楚这事儿的对错,可不过是个十几两银子买来的丫鬟罢了,就算今个儿是大哥的错,您就不能让他一回吗?多大的事儿。”贾政还欲再劝,一旁的王夫人拿手背轻碰了碰他,低声劝道:“老爷,算了罢,老太太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走!你们都给我走!走!”贾母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却仍倔强的指着挂着厚棉布帘子的门,愤怒的向贾政俩口子厚道。

王夫人虽百般看不惯贾母,可这会儿也不会同贾母发生冲突,再一个,她清楚的知晓,在婆媳争斗之中,她那好夫君是绝对不可能帮衬着她的。

当下,王夫人只缓缓的起身,伸手将贾政搀扶起来,俩口子很快就离开了荣庆堂。

因着先前贾政在外头跪了许久,再加上再往前他还被贾赦狠狠的揍了一顿,待勉强从荣庆堂出来后,他就再也走不动道儿了。好在,软轿已经被抬来了,贾政俩口子很快就坐上软轿,一摇一晃的沿着被洒扫出来的小径,慢慢的回到了梨香院。

一到梨香院,王夫人就立刻吩咐下人烧热水,又催促着贾政先去暖炕上坐着,要知道今个儿才正月初一,虽说寒冬腊月,可正月也不是闹着玩儿,在外头跪了至少有两刻钟,冻出毛病来一点儿也不奇怪。

“老爷,您也是太实诚了,就算要跪,不能往荣庆堂里头跪?非要跑到外头,连个厚褥子都不带,您这是……”甭管先前有多少的矛盾,这夫妻原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更何况王夫人也清楚的知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改嫁。既然已经如此了,与其日日闹得不可开交,还不如想个法子慢慢的缓和两人的关系。也因此,早在去年那拉淑娴早产那一日,王夫人便已经趁机低头认了错,又因着王家那头态度摆得极正,慢慢的,贾政也就将先前那些个不愉快丢到了脑后。

“我跟大哥讨了国子监监生的名额。”

待坐到了暖炕上,又在身上裹了厚厚的被褥后,贾政才忽的挤出了这句话。只这话一出,王夫人直接就愣住了。

国子监乃是本朝最高学府,虽说入了国子监也不代表一定能走上仕途,可不得不承认,一旦进入国子监后,甭管是科举还是将来的仕途,都会比旁人容易得太多了。像贾政,便是当初借了贾代善的光,得以进入国子监求学。只不过,贾政的天赋有限,别说国子监了,就是当代三位大儒亲自教导他,也没见成效。

可贾政不行,并不代表珠哥儿也不信。纵是贾政对如今在家学的那三位先生颇有微词,也不能否认,那三位多少还是有真材实料的。

抬眼见王夫人只傻愣愣的瞧着他,贾政轻笑一声:“怎么,你真以为我不在意珠儿和元姐儿了?我自个儿亲生的骨肉,如何能不在意了?对,先前我对珠儿是严厉了一些,可想当年我父亲对我何尝不严厉了?棍棒底下出孝子,好歹我从未对珠儿动过家法,了不起也就是抬手往他屁股蛋子上打了几巴掌,能如何?”

贾政是个文人,实打实的儒雅书生,只要不是拿刀拿棍的,单赤手空拳是肯定不会有事的。况且,小孩子屁股肉多,几巴掌下去最多也只是红了一大片,而上次珠哥儿之所以病倒,也是被吓得,并不是真被打伤了。

棍棒底下出孝子,这是很多人都信奉的道理。

“可国子监监生的名额……咱们府上,不是只能有一个吗?”王夫人满脸的不敢置信,间或也闪过一丝期待。饶是她这个打字不识一箩筐的后宅妇人,也知晓国子监意味着甚么。可先前,贾赦是自愿放弃了监生名额,且先前那位老国公贾源并不愿意让贾赦走仕途,看他的做派,仿佛就是铁了心的把贾赦养成纨绔子弟,反正贾赦再怎么胡来都能继承爵位。也因此,当初贾代善一去求情,就很轻易的便宜了贾政。

然而,琏哥儿年岁尚小,如何能看出天赋来?况且就算琏哥儿没有天赋,这不是还有琮哥儿吗?再不然,天知晓那拉淑娴还会不会再生儿子。

想到最后那事儿,王夫人面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自在。这出身地位暂且不提,单对于那拉淑娴进门数年,连生三个儿子一事,王夫人就不得不甘拜下风。又想到珠哥儿和元姐儿如今也略大了些,府上也早已出了孝,若是她还能再生一个……

“我打算年后先想法子官复原职,再熬上几年,等风声过去了,也许还有升迁的机会。不过,就算一切顺利,我也没甚么好指望的了。还不若将赌注压在珠儿身上,那三位先生都说我跟东府珍哥儿一般蠢笨,说琏哥儿的天赋还算凑合,却一口咬定珠儿是天赋最好的。罢了,就这样好了。”

贾政长叹一口气,其实,若有可能的话,他何尝不想自己闯出成就来?可惜,他注定文不成武不就,还不如豁出老脸为儿子谋些福利。

“可大老爷他能答应?”王夫人怔怔的开口,旋即猛地脸色一变,“老爷,您到底答应了他甚么?”

“能有甚么?放心罢,他是我嫡亲大哥,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左右爵位是他的,这偌大的荣国府是他的,连家业里的至少七成都是他的。至于我,这当弟弟的,听哥哥的话也实属寻常。”

这话倒是不错。王夫人颦眉仔细想了想,以她对贾赦的了解,或者将来贾政的日子没有以往那般轻松了,可太丧心病狂的事情,贾赦却也做不出来。况且,她往日里冷眼瞧着,贾赦对贾政虽是恶声恶气的,可对待珠哥儿和元姐儿倒是和气得很。既如此,那就没甚么好担心的,左右贾政不会有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