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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的,王家老太太往前走了几步,一下子就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一尺之遥:“好好说?哼,你儿子寻我儿子的麻烦,你却让我闺女回了娘家!都说女子出嫁便是夫家的人,纵是闹到金銮殿上,也没有出嫁女为娘家哥哥赎罪的道理。史太君,你讲讲道理罢!”

“不不,这次真的不是我让王氏回娘家!”眼瞅着王家老太太步步逼近,贾母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只下意识的捂着心口,竭尽全力努力解释着,“这回是我让王氏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让两家和解。这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咱们打从祖上开始就是至交好友,这孩子之间的闹腾,也没出甚么大乱子,坐下来好生商议一下,不好吗?”

王家老太太眯着眼睛杀气腾腾的上下打量着贾母,似是在思量这话里头的真实性。

贾母见似乎有点儿门道,忙不迭的又开口道:“我对王氏好着呢,拿她当我亲闺女一般看待,绝没有苛待的意思。对了,就说赦儿和你家子胜那事儿,不过是孩子爱胡闹,为了个风月女子瞎折腾,这算个甚么事儿呢!我回头一定劝赦儿,让他把那女子让出来了,老姐姐,您说可好?”

“哼,一个破鞋,谁稀罕!”王家老太太眉头紧锁,面上的神情却似有些心动。

这一次,跟去年那回是截然不同的,去年间王家占着所有的道理,且即便凶悍如贾母都不会真的希望儿子儿媳和离的,再说甭管事儿闹得再怎么大,都是两口子之间的事儿,只要他俩说开了,荣国府也好王家也罢,都不会作过多纠缠的。可如今这一遭,不说旁的,这贾赦和王子胜都还在牢里待着呢,哪怕械斗不会真的被判甚么重刑,两个当娘的心里头也疼着呢。

当然,相对而言,王家老太太要更为心疼一些,她跟贾母不同,素日里最疼爱的并非格外能耐的次子王子腾,而是自幼大祸小祸闯了一堆的长子王子胜。

“那行,我闺女的事儿暂且不论,你得先使人将我儿从牢里弄出来。”王家老太太终是选择了退让,也是不凑巧,王湛王老爷子被长青帝遣到了直隶驻守,当地驻军没有圣旨调遣是不得轻易离开的。至于王子腾则是更早一步被调拨到了边疆,就连长媳也带着两个孩子回了金陵祖籍。也就是说,王家老太太纵是有心捞王子胜出来,都寻不到人帮衬。

听到王家老太太这般说辞,贾母也总算是长松了一口气。其实,她也挺心疼如今在牢里待着的贾赦,可比起心疼,她更想把贾赦揪到面前狠狠的胖揍一顿!

贾王两家很快就达成了协议,甭管孩子出来以后是收拾还是心疼,总之先将人捞出来再说。

协议达成后,王家老太太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而贾母直到人都走得没影儿了,才仿佛虚脱了一般歪倒在了暖炕上,整个人如同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背后的衣裳全是湿漉漉的。可等丫鬟替她宽衣解带草草擦拭了一遍,又换上干净衣裳后,她又慌了神。

……方才迫于压力在王家老太太跟前保证了的事儿,以她如今的能耐压根就办不到啊!!

一想到王家老太太极有可能再杀个回马枪,贾母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忙急急的让赖嬷嬷去荣禧堂传话,说甚么都要立刻见到那拉淑娴。其实,若非贾母她如今腿软走不动道儿,她很想亲自往荣禧堂跑一趟。跟浑身泛着杀意的王家老太太相比,给自家儿媳妇服个软似乎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幸好,那拉淑娴没拿乔,很快就赶到了荣庆堂。

“老太太,听说王家来人了?”那拉淑娴笑脸盈盈的望着贾母,似乎不曾掩饰自己早已知晓消息的事实。她自然是知晓的,哪怕来荣庆堂传话的人是赖嬷嬷,可也有旁的人去她跟前回话。真相是,当王家老太太杀到荣庆堂时,她几乎同时也得到了消息。

知道你遇着麻烦了,可我就是不来帮衬。

贾母面上的神情活脱脱就像是吞下了一只苍蝇般,既愕然又恶心还不得不强颜欢笑:“对,是亲家母来了。”

“一定是来向老太太您赔礼道歉的罢?唉,这般说来,王家多少也有可取之处,虽说素日里嚣张跋扈了一些,到底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顿了顿,那拉淑娴仿若感概的道,“老太太您就原谅了王家罢,只要他们能让老爷回来。”

“呃……”贾母再度被噎着了。

其实,贾赦和王子胜只是因着一个风月女子起了口角,继而演变成斗殴,可因着顶多就是把那地儿给砸了个稀巴烂,且也没闹出人命来,问题并不是很大。

——对于往昔的荣国府来说。

“淑娴。”贾母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刚走不久的王家老太太那彪悍至极的模样,只觉得脑仁一抽一抽的疼,偏她也明白,这档口宁荣二府都没法插手,王家能耐的父子俩都不在京城,至于贾母的娘家保龄侯府则已经有将近一年时间没任何动静了,如今能将贾赦和王子胜捞出来的,也就只剩下那拉淑娴的娘家了。别看张家也闭门谢客了,可人家那是因着守孝,真要拉拔一把还是很容易的。

“老太太您说。”

“唉,王家那头自是有错的,可咱们四大家族到底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再说这事儿也不能全赖在王家那头,赦儿他……”比起王家老太太单纯的心疼儿子,贾母的心情无疑是很复杂的,“总之赦儿也有错,可就算错了,也该咱们关起门来教导,没的落到大牢里吃苦受罪的。淑娴,你想想法子。”

“想甚么法子?”

看着完全异于往日,一副我很傻很天真模样的儿媳妇,贾母这会儿不仅仅是脑仁疼,心口更是阵阵发疼,且疲惫感一波接着一波涌上了心头,只恨不得立刻倒头睡下再也不管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混账事儿了。

可惜,她放不下。

强忍着各种负面情绪,贾母咬着后槽牙,竭力做出了一副慈眉善目的神情来,且强笑道:“淑娴,如今政儿去了扬州,王家那边爷们也都不在京里,我娘家保龄侯府前些时候不也出了点事儿,我是实在没法子了。”

那拉淑娴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满脸的同情怜悯,仿佛在说,您老人家真可怜。

被莫名糊了一脸同情的贾母更难受了,准确的说,她如今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得劲儿的,甚至她都忍不住开始怀疑,那拉淑娴究竟是真的蠢还是故意在她跟前装蠢,若是前者,那张家的教养是有够失败的,若是后者,就不能心疼心疼在牢里吃亏受罪的贾赦吗?

贾母完全猜不透那拉淑娴心里的想法,又实在是没有底气硬一把,迟疑再三之后,她还是被迫丢掉了仅剩的那一丝自尊,用近乎讨好的口问道:“淑娴,你明个儿回一趟娘家,让你父兄帮忙把赦儿和王家那哥儿救出来,成吗?”

“成!”那拉淑娴当下便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满口子应允。

没料到事情竟然这般容易的贾母,愣是有那么小半刻满脑子一片空白,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想说点儿甚么时,却听那拉淑娴又道:“也别等明个儿了,我今个儿就回娘家,可好?不过,若是如今这个时辰出门,怕是今个儿肯定回不了了。老太太……”

“你回去罢,今个儿回不了就明个儿再回,不然在娘家多待两日亦是无妨。”忽的,贾母想起张家还是孝期之中,面上闪过了一丝迟疑,不过很快她就下定了决心,“虽说你娘家嫂子过世不久,可这也没甚么不要紧的,咱们家不忌讳那些个事儿。对了,正好你回去瞧瞧琮儿,再把琏儿带回去给你娘家父母瞧瞧,指不定他们见了孩子心一软,就答应了呢。”

“好,那老太太,我这就去一趟。”那拉淑娴笑得异常温柔,若是这会儿十二在的话,定会不由自主的起一身鸡皮疙瘩,可惜贾母还不够了解她,只道是她到底心想着贾赦,不会坐视不理的。

才怪!

当天傍晚,那拉淑娴就带着琏哥儿回了娘家,且归期不定。

自然,张家老太爷还是照例询问了那拉淑娴是否需要帮衬,毕竟贾赦犯的事儿说出去虽不大好听,可实在是不算大事儿,若是那拉淑娴开了口,张家老太爷都无需亲自出面,随便使唤个儿子出去寻个好友,这事儿就能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然而,那拉淑娴断然拒绝。

她是这么说的:“老太爷且放宽了心,事情的轻重我自是明白的,左右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案子,纵是没有人帮衬,也不会如何的,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我家老爷好生受一番教训,也省得他往日再闹这等幺蛾子。”

张家老太爷之前就已经问了一遍,当时还道是那拉淑娴面子薄拉不下脸来求人,可等第二遍问下来后,他倒是看透了。这闺女哪里是面子薄,分明就是心狠!

……真不愧是他的好闺女。

抱着这样的想法,张家老太爷愉快的拎起琏哥儿去了书房里,虽说这个外孙没甚么读书天赋,不过不怕人蠢就怕人又蠢又懒又无自知之明,对于琏哥儿,张家老太爷多少还是抱了点儿期望的。至于十二,前段时间就被那拉淑娴丢回了张家,虽说落下了两个月多的课程,不过十二只花了两日工夫就成功的追了上来,惹得张家的彬哥儿和栋哥儿欲哭无泪生无可恋。

万幸的是,琏哥儿的插班,很快就能让张家两个哥儿寻回自信的。

那拉淑娴见琏哥儿被提溜走了,瞅着时间也不算晚,便带着容嬷嬷往福瑞斋而去。上次来去匆匆,她倒是见了父母双亲,却没说上两句话,这会儿有空闲了,她自是要好生同母亲嫂子们叙叙旧。

至于贾赦……

呵呵哒!

却说书房那头,十二和两位表兄在张家二老爷的督促下,正在写功课。因着守孝的缘故,张家三位老爷可算是都清闲了下来,不过张家大老爷一直没能从失去爱妻的悲伤之中走出来,哪怕有空也只是同两个儿女在一起,极少出正院子的门。张家老太爷知晓长子的心病,也不催促,只想着时间定能抹平一切,给愿意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将心情调整过来。可张家老太爷也就只会对长子略宽容一些,对于另两个儿子却是随意吩咐,只恨不得全天候的敲打蹂|躏。

这不,原本只是张家老太爷教导三个哥儿,自打出了正月十五后,书房里又添了张家二老爷和三老爷,这两位的学问铁定是不能跟张家老太爷相提并论的,可教导三个孩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成问题……

“自打去年开始,京城里便一直处于风雨欲来之势,保龄侯府仅仅只是一个开端,之后另有几家遭了秧,虽说都有各自有明确的由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里头定然另有文章。”十二眯着眼睛危险的盯着张家二老爷,“二舅舅,您觉得会是甚么事儿呢?”

张家二老爷拿袖子擦了擦额间渗出来的冷汗,结结巴巴的道:“京、京城里头常有事端发生,就、就说前不久,你爹他不是跟王家大老爷闹了一场吗?无事的,无事的。”

“荣公之后袭一等将军爵位的赦大老爷,和王家最无用不堪的继承人王子胜大老爷,在秦楼楚馆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大打出手……二舅舅您说的不错,确实无事的,毕竟圣上英明神武,才不会跟两个蠢货一般见识。”

“呃。”张家二老爷真想赞一声精辟,却及时想起话题里的其中一人正是自家妹夫,也是眼前这小东西的亲爹,登时面色一沉,“子不言父之过,就算琮儿你说的极有道理,也不能在人前这般浑说。”

“二舅舅您说得对,回头我背着人说。”十二无可无不可的道。

听了这话,张家二老爷几乎要崩溃了,他是知晓自家这小外甥自幼聪明伶俐,可这聪明的也过了头罢?半响,张家二老爷才勉强挤出一句话:“琮儿,你还小,有些事儿等你长大了再说。”

“譬如从去年到今年,倒霉的皆是太子一脉的?”十二挑眉道。

张家二老爷快给他跪下了,抬眼看另俩哥儿正瞪大了眼睛来回望着他和十二,登时脊背上冷汗涟涟,却还要强自镇定的冷叱道:“看甚么?你们的功课都做完了?哼,今个儿多写一篇策论,就论孟子的‘一曝十寒’。”

彬哥儿和栋哥儿先是面面相觑,旋即哭丧着脸开始跟功课做博弈。

这档口,张家老太爷回来了,还顺道儿捎带来了琏哥儿。

“弟弟!!”琏哥儿才不是那两个被蹂|躏惯了的张家哥儿,也不是被十二才智惊到的张家二老爷,他只是一个比贾赦还蠢的熊孩子,一见到正坐在书案后的十二,当下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完全没给十二反应的机会,便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十二:…………要不是本阿哥打不过你,我一定打死你!

最终,十二还是被解救出来了,而琏哥儿则是被安排着跟三个哥儿一道做学问。只是,这么一来,差距立刻出来了,彬哥儿和栋哥儿是激动的,他们终于寻到自己不是蠢货的证据了,因为琏哥儿比他们更蠢。而张家二老爷则是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因为张家老太爷在发觉琏哥儿基础比他想象中的更差后,便命自家老二专管琏哥儿。

不过,张家二老爷在把琏哥儿带到隔壁房间之前,还是忍不住跟张家老太爷提了一句方才十二说的话,就这般简简单单的略提了一句,就已经让张家老太爷心下一沉。

不多会儿,张家三老爷也过来了,张家老太爷二话不说将残局丢给自家老三,他本人则是拎起十二去了对面另一间书房里。

“琮儿,那些事儿是谁跟你说的?”

有些事情,张家老太爷虽说心里头有所猜测,却不是大喇喇的说出口。一来是因为他这个年岁了,很清楚甚么话能说甚么话不能说。二来同样也是因着身份地位的缘故,很多事情纵然只是虚的,从他嘴里过了一遍,就成真的了。

身份地位越高的人,说话就越要小心谨慎。

“没人跟我说,我自个儿猜出来的。”十二眨巴眨眼睛,配上他一副白白胖胖的肉包子脸,显得异常的可爱,外加不靠谱。

可张家老太爷是甚么人,到了他这个地步,完全可以无视表象。

“娘一直夸我很聪明,我也觉得我很聪明。就说我爹那事儿,外祖父……”十二忽的压低了声音,示意张家老太爷凑过来,“我听到我娘和我爹说话了,我爹是故意激怒了王家大老爷,他就是故意找茬!”

“此话当真?”

“外祖父,我还知晓,爹娘在偷偷的说话,说甚么跟荣国府有关的人家,或多或少都出了点事儿,怕是再过几个月,京城里就要有大麻烦了。还好张家这头因着意外守孝,反而能保一家太平。□□国府就没那么幸运了,唉。”

“所以,你爹才会故意寻王子胜那蠢货的麻烦,好用这样的手段,向上头的人证明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张家老太爷冷笑一声,“法子不错,选择王子胜大概也是为了顺手将王家摘出来罢?秦楼楚馆更是个好地方,如此一来,贾赦落在上头人的眼里,不单蠢还上不得台面!”

这年头,玩个把女人压根就不算甚么事儿,哪怕为了女子一掷千金也无妨,玩玩儿嘛,在很多纨绔子弟心目中,风月场合的女子就跟一只雀儿,或者一匹看得上眼的马儿一般无二。一句话,就是个玩物!

可若是某人玩物丧志,甚至对一个玩意儿产生了感情,那落在旁人眼里却大不相同了。

十二仰着头看向张家老太爷:“我还知晓很多事儿呢,外祖父想听吗?呵呵,我从娘这边听到了关于张家的事儿,从爹那头听到了宁荣二府的事儿,从我家老太太那头听来了关于保龄侯府的事儿,还有我那个缺心眼的珠大哥哥,他告诉了我好些关于王家的事儿。”

张家老太爷冷汗都下来了,从去年夏日里接手十二的教养后,他早已发觉这孩子多智近妖,不单有着过目不忘的能耐,还每每对历史有着自个儿的见解,且很多见解是让他这个老头子都不禁为之汗颜的。

“琮儿,你真的觉得今年京里会出大事儿吗?”

“对,我猜应当是跟太子殿下有关,说不定……”十二狡诈的一笑,“是废太子哦!”

……!!!

饶是张家老太爷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也被十二这话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冷不丁的,他想起了之前给十二讲史记里的故事时,每次他仅仅说了个开头,十二就能将结局猜了个*不离十,可他确定在此之前绝对没人跟十二讲过那些事儿!

唐太宗言: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从某方面来说,如果某个人对于历史有着极度敏感,能轻而易举的知晓后事的话,那么对于现实中正在发生的事情,也会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

可是,废太子……

张家老太爷背着手在屋里转圈,这事儿太大了,也太严重了,饶是他先前也已经觉察到了近日里京城里的异样变化,可在听到十二这番话后,他仍不能淡定下来。当朝太子乃是长青帝元后唯一存活于世的嫡子,而长青帝虽已有三任皇后,并东西六宫无数妃嫔,可独独对于元后有着一份别样的情愫。这种感情不难理解,毕竟发妻跟续弦继室原就不能混为一谈,而妃嫔在长青帝眼中,只怕跟寻常人家的妾室通房无甚差异。

废太子啊!

冷不丁的,张家老太爷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长青帝是个重情重义宽厚仁慈的帝王,可甭管之前的附加词有多少,长青帝仍然是个帝王。只要是个帝王,就难免避免某些情况。譬如,面对想要夺自己位置的不孝子。

“琮儿,你可知晓,差不多在五六年前,你大舅舅跟我说,他已经大了,想试试如何当一个家主。他让我看着他,若是当的不好,也可以教教他,免得将来所有的担子一下子压在他肩头时,他会慌乱无措束手无策。”

十二笑眯眯的仰头看着张家老太爷,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可爱模样。

“说真的,我当时头一个想法,不是儿子长大了能替我分忧了,而是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那么老了。唉,我老了,儿子却长大了,可我不服老,我觉得家主之位我还能再任个十来年。”

可惜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退让,将家主的位置让给了张家大老爷。因为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趁着身子骨还硬朗之时,让儿子多试试,万一出了差错,他也可以及时纠正,免得将来百年之后,张家的基业被子嗣败光。毕竟,荣国府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家,在一家之主徒然离去之后,不孝子嗣轻而易举的败光了祖宗基业。

“……可我还是很难过,我一生顺畅无忧,那真的是我头一次选择了退让,还是让给了一个处处不如我的人。”张家老太爷苦笑一声,语气里是满满的无奈,“哪怕那是我亲生的儿子,我还是不服啊!”

“我不让!”十二鼓着腮帮子,一字一顿的道,“想要就打败我,反正我不让!”

“怕是很多人都会这么想罢?至少我可以肯定,圣上就是这么想的。不对,你说的是,想要就打败你?可若是圣上的话,恐怕是谁敢起这份心思,他就让人不得好死!”张家老太爷一脸肃穆,只是片刻之后,他却朗声笑了起来,“琮儿,要是外祖父欺负你爹,你会生气吗?”

[正文 102|第102章]

京城作为天子脚下,乃是最繁华昌盛之地。可以说,在京城里甭管是酒肆茶馆,还是秦楼楚馆,都比旁的地方更为奢华一些。然而,这却并不包括某个特殊的地方。

大牢。

打架斗殴原不是甚么严重的罪名,顶多摊上京都衙门大老爷心情不佳时,被抓起来关上个几日,即便无权无势,只要家里人交了钱,没两日就能平安脱困了。不过,若是聚众斗殴的话,那性质就大不相同了,没个十天半月并交上一大笔钱,根本别想轻易离开大牢。比这更为严重的,当然是聚众械斗。

所谓聚众械斗,指的是超过十人之数,且每个都是成年壮汉,并人手至少一样兵器。而这里头的兵器也是有区别的,倘若仅仅是棍棒,那还算小事儿,可若是刀枪之类的军中武器,那就不是一般般的事端了。往严重了说,没直接给你扣上一顶谋反逼宫的罪名已经算是上头慈悲了。

当然,长青帝不会这么干。

在最开始刚得到消息时,长青帝是震怒的。京城历来都是最为稳妥的地方,倒不是京城里的老百姓们觉悟高,而是在这里犯事儿要远比其他地方治罪更重。当然,像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是肯定难以避免的,可即便如此,比起旁的地方,京城的治安状况也要好上很多。至于像聚众械斗这样的事儿,则是好几十年都不曾听说过了。

尤其械斗的双方还是京城里的有名有姓的人物。

如果说,最开始长青帝是震怒的,那在知晓了具体情况,并得知了双方主使者身份后,长青帝完完全全被气乐了。

一个是王家下一任家主,一个则干脆就是荣国府如今的家主并一等将军,就这样身份贵重的俩人,居然在秦楼楚馆里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大打出手。

“代善早逝,其妻无力约束子嗣倒也罢了,左右去年间出的那些个事儿,朕也看出来贾家俩兄弟都不是甚么好。可王湛呢?对了,朕让他去了直隶。”

长青帝头疼不已,也许他年轻时候也曾雷厉风行过,可自打上了点儿年岁,他可算是越发的心软了。面对老臣,以及那些功勋老臣所遗之子嗣,他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的。况且,在上位者眼里,最不容忍的是有人对他所坐位置的窥视,而非底下臣子胡闹。况且,王子胜也好,贾赦也罢,俩人实则并无任何官职,既无官职又无实权,等于就是俩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瞎胡闹,这么一看倒也不是不能原谅。

就在外人觉得王子胜和贾赦皆要倒血霉时,长青帝在哭笑不得之后,很快就替二人寻到了由头,大方的原谅了他们。不过,原谅归原谅,该有的教训却也绝对不能少。

这档口,总管太监递上请安折子,并道三皇子求见。

“老三?啧,这倒是有意思了,朕记得贾代善和王湛都是帮太子的,怎的不是太子过来求情?”长青帝嘴角微微上扬,已显年迈的面上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神情,“允了。”

片刻后,三皇子被引到了御书房内,在例行的请安后,很快就道出来了来意。

正如长青帝所猜,果然是为了给王子胜和贾赦一事,不过却不是受了这两家所托,也并非为他们二人求情。

“……父皇,事情便是如此。您也知晓,张老跟儿子有师徒情分,如今他虽说不管事儿了,可他既求到儿子跟前了,也不能完全不予理会。”三皇子是年长皇子中,最没有野心的一位,又或者说他也并非完全没有野心,只是他的野心跟诸位皇子不同,旁人求的是皇位,他求的却是著书立传名留青史。也正是因着如此,三皇子跟朝中多位文臣都极有交情,尤其是翰林院的那些人,以及早已半隐退的元老们。

“张老求你来朕跟前讨人情,为的却是折腾贾赦?”长青帝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朕记得,贾赦是张老的女婿罢?”

“父皇所言极是,贾赦正是张家姑老爷。其实,对于张老所托,儿臣也格外不解。可张老曾是儿臣的先生,这些年来,儿臣忙着归整书库,张老等人帮了儿子不少的忙。”三皇子也是满脸的无奈,倘若有选择的话,他真心不想蹚这趟浑水,偏张家老太爷先前苦苦哀求,他实在是推脱不得,只能舔着脸求到了长青帝跟前。

文人重颜面,三皇子虽说在诸位皇子中,出身并不算高,可他胜在不图皇位只求虚名,因而自小到大,他还真就没求过长青帝甚么事儿。毕竟,他一生的追求都是各种孤本古籍,而这些个事儿,搁在寻常人家不容易办到,可搁在他身上却是极为容易的。甚至于因着他的爱好人人都知晓,有时候都不用他主动开口,长青帝并诸位皇子若偶尔遇到“好东西”,也会给他留着。

见三皇子因求人一事涨得满面通红,长青帝好笑之余,更多的却是不解。不过,不解归不解,因着张家老太爷所求跟他先前想的事情不谋而合,他也就懒得追究,索性顺水推舟:“原也不是甚么大事,既然老三你求上了门来,索性这事儿就交予你去办罢。不过,教训归教训,别太过分了,免得让老臣寒了心。”

“儿臣遵命。”三皇子一脸喜色的应着,他原也不是甚么有城府之人,属于典型的书呆子,好在迂腐之味倒是不浓,看着更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文弱书生。忽的,三皇子像是想到了甚么事儿,正要离开的脚步一顿。

“还有何事?”长青帝对于儿子素来极是宽容,尤其是对于这个一门心思做学问的儿子,更是一副慈父心肠。

“父皇,儿臣忽的想到一事。前不久,四公主的额驸因喝花酒一事,被儿臣带人揍了一顿。儿臣想着,会不会张老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才想要折腾贾赦的?”三皇子还真是不隐瞒任何事,又或者他清楚的知晓京城里的事情是绝对瞒不过长青帝的,索性连自己闯祸一事都卖了出来。

长青帝登时啼笑皆非:“你还有脸说!罢了罢了,随意罢。”

这世道原就是对女子极为严苛,偏对男子极是宽容。王子胜和贾赦是因着聚众械斗才被抓进了牢里,而非单纯的吃花酒。至于先前四公主额驸一事,长青帝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过他的手段却是将额驸之父唤到跟前敲打了一番,却万万没想到素来自诩文人雅士的自家老三竟会直接带人将额驸胖揍了一顿。

……其实还挺带劲儿的。

三皇子见长青帝并未恼怒,只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便告退离开了。可等离了皇宫之后,他却又苦恼上了。作为有着高贵出身的皇子,以及典型的文人,他这辈子都没往牢狱之中去过,也完全没打算往那地儿走一趟的兴趣。问题是,他既已答应了张家老太爷,又有了长青帝的应允,就此撒手不管显然不符合他素日里的为人。思来想去后,他才琢磨出了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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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说了,甭管是再怎么繁荣昌盛之地,大牢里的环境都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当然,若是真的三生有幸抓到了某些有身份地位之人,稍稍松松手,给安排个单间,并几样干净的被褥和水、食物,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

可惜的是,就算这么做了,被羁押在牢里的某些人,也是绝对不可能存有任何感恩戴德之心的。

“贾赦你个混球!我招你惹你了?先前我吃醉了酒一时犯糊涂,我这会儿都想起来了!那窈窈明明就是我的人,你凭甚么横插一竿子!还甚么老相好……呸!窈窈跟了我都快三个月了,怎么就成了你老相好了?明明……那会儿她还是个雏儿呢!”

因着特别优待,王子胜跟贾赦都得了一间单人牢房,可显然王子胜半点儿也不感激这份待遇,事实上若是有可能的话,他更希望跟贾赦待在同一个牢房里,好方便他胖揍那混蛋一顿。

作为同气连枝的四大家族长子,且两人的年岁差距并不算太大,又都是典型的纨绔子弟,王子胜跟贾赦相当的熟悉。不单格外熟悉,还是属于年少时一起吃酒玩扬州瘦马的好哥们。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好哥们,忽的老实了好几年不说,好不容易又约他一道儿出去玩闹,冷不丁的就捅了他一刀。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了,窈窈那是我的女人!我的!”

贾赦好整以暇的换了个坐姿,斜眼瞄了一眼隔着一道栅栏的王子胜,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得了罢,还你的女人……你头上都快有整个塞北草原了,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你浑说甚么?贾赦你个混球!你个混账东西!你你你……”王子胜气得哇哇大叫,死命的摇晃着隔开两人的栅栏。可惜的是,这大牢里虽略显破烂,可这栅栏倒是结实得很。王子胜在折腾了半刻钟都没有任何成效后,只得颓废的选择了放弃。纵是如此,王子胜还是哼哼唧唧的道,“窈窈是我的女人,我的……”

“你的你的,是你的。”贾赦大声地嘟囔着,“啧,不就是个玩意儿吗?我那是图新鲜,才不会想跟你抢绿帽子呢。”

“贾赦!!!”原本累瘫了在地上的王子胜,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身,这一次他是真的被气到了,不单用手死命摇晃栅栏,甚至还用脚猛烈的踹。

“至于吗至于吗?喂喂,我说你消停一些,就那么个破烂玩意儿何苦呢?喂,你不是来真的罢?”眼瞅着结实无比的栅栏有即将被损坏的可能性,贾赦到底还是有些怕的。其实,真要论起来,他未必打不过王子胜,毕竟这俩人都不曾真正的习过武。可贾赦觉得不值当呢,即便他真能把王子胜给干翻在地,到时候也定然免不了跟着受点儿伤。这王子胜是为了真爱,他又图甚么?

“混账东西你给我等着!这回我一定要打得你哭爹喊娘!”

眼见王子胜动真格了,贾赦立刻就怂了。连连往旁边退不说,还朗声唤道:“狱卒!狱卒快来啊,这里有个人疯了!”

因着狱卒不大可能立刻过来,贾赦又急急的向王子胜讨饶:“行行,胜大老爷,我错了,小弟我知道错了。那个谁来着?窈窈,对,就是那个窈窈,她是个好姑娘,她特别配你胜大老爷!”

“少废话,这次我一定要揍死你!”王子胜压根就不吃这套,不过该警告的还得警告,“贾赦我跟你说,窈窈当然是个好的,我是要让她进门的!”

“进门?啊呸!”贾赦原本还想着说两句平息一下王子胜的怒火,可等他听了这句话后,却是再也耐不住了,“我说王子胜,你脑子给驴踢了是罢?还进门呢,让个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女支进你王家的门?你要真有这个本事,我贾赦跪下来喊你爷爷!”

“贾赦你给我等着,我保证我一定会让窈窈进门!还不是一般的贱妾,而是良妾!”王子胜气疯了,指天发誓的道,“等我出门,我就立刻给窈窈赎身,让她除了贱籍,给她弄个良籍。到时候,我请媒人弄个正经的纳妾文书!贾赦,你最好记住你今个儿说的话,我纳窈窈进门的那一日,你就跪下来叫我爷爷!”

“行啊!我等着!你要是办不到,你管我叫爷爷!!”

“好!一言为定!!”

……

……

当陈一安被狱卒引着走到牢里时,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俩人赌咒发誓的话。登时,陈一安两眼翻白,那一刻他完全不知晓该说这俩哪个更混蛋一些。

一旁的狱卒手里提着个有着微弱烛光的灯笼,点头哈腰的向陈一安道:“陈大人,就在前方,就是……那两位。”

虽说是白日里,不过牢房是全封闭状态的,除却高高的墙壁上打了几个天窗外,旁的地方不见一丝光亮。也因此,即便外头风和日丽,进了牢房里头仍是需要用到灯笼。甚至即便有着灯笼,若是不熟悉环境之人,进了这里头还是极有可能迷路,或者因着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而跌跤。

自然,陈一安绝对不会让自己犯下这种错误,不过要是没有狱卒的特意提醒,他还真是不敢相信那两个赌咒发誓的混账东西真的是老上峰的儿子。

对,就是老上峰。

陈一安出身贫贱,因着小时候家乡连着三年干旱颗粒无收,父母姐姐都相继去世,他和年幼的弟弟相扶持着离开家乡,以四处乞讨为生。等大了之后,正好遇到战乱,索性投了军队当了一个小兵卒子。也是他运气好,碰上了一个常胜将军,虽说弟弟在某次战役之中牺牲,他本人倒是一步步的爬了上来。

那位曾经的常胜将军就是荣国公贾代善,不过后来,因着贾代善被召回京城驻守,陈一安就被推荐到了贾代善的一位故交手下继续当兵,而那位故交便是王湛。

“胜大老爷,赦大老爷,你们还真的是挺能耐的。”其实,陈一安真正想说的是,你们真的挺能来事儿的。

王子胜和贾赦闻言望了过去,因着光线不足的缘故,俩人最初都没认出此人。不过也是,虽说陈一安跟荣国公贾代善和王家老爷子王湛是多年的交情,可对于这俩不学无术的混球,还真称不上熟悉。好在除了之前的交情,他们近日里也曾打过交道。

“哦,我认识你,就是你把我和贾赦混球一道儿抓进来的!”王子胜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是当天夜里奉命带兵平乱之人,更知晓对方乃是新任的京营节度使。认出了来人后,王子胜一下子就牛气,“哼,你不就是顶了我弟弟职位的人吗?我弟弟是去了边疆当大将军,回头等过个两三年,保准能更进一步,到时候你还得给他行礼!”

“呵,王子腾王大人吗?就是让我这会儿给他行礼也没问题,我乐意。”陈一安冷笑一声,“就是不知晓王子胜大老爷是从何而来的自信,难道在提起王子腾王大人时,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之情吗?”

“羞愧?本大老爷为何要羞愧?”王子胜有些懵了,他原就不是聪明的人,当然但凡他要是有点儿脑子,也不会轻而易举的就进了贾赦设下的套儿里。毕竟,贾赦这人也不大聪明,就算想要设套,也绝对不会挑选有难度的。

“不羞愧?我倒是觉得羞愧!我替王老将军和王大人感到羞愧万分,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儿子,这么个哥哥!”陈一安虽说曾是王湛的手下,不过论年龄,他其实也就是比王湛小了不到十岁,且他战功赫赫,开口训斥王子胜时,完全没有丝毫的压力。甚至于,就算此时此刻王湛本人站在他面前,该说的话他还是敢说。

王子胜被生生的噎住了。

“哈哈哈哈哈!!”见王子胜一副怂样儿,贾赦当下便放声大笑,且还是捶地大笑,一副快笑断肠的模样。

于是,陈一安的目光便森然的向贾赦投了过去:“赦大老爷!哼,不才也曾跟荣国公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过,我敬荣国公是位顶天立地的好汉,却万没料到英雄好汉之子也有可能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贾赦!你对得起荣国公的在天之灵吗?”

贾赦:“……呃。”

“你个混球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呃。”王子胜也跟着败退了,只因陈一安的目光太过于狠戾,且这人看着个头不高身形也不壮,可板着脸时,周遭愣是有股子杀气,那是一种真正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才独有的气质。

牢里忽的一片安静。

半响后,狱卒颤颤巍巍的开口有事先离开,随后将灯笼留下,本人则是连滚带爬的开溜了,唯恐再留得久一些,就真的被陈一安干掉了。当然,陈一安是绝不可能拿无辜之人出气的,不过他这会儿确是很想把牢里的两个混球拎出来狠狠揍一顿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