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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要恁死的人太多了,略留个两三年,等轮到时再被恁死。

可这两个结局她都不想要。

那拉淑娴抬头望向雕刻精美的横梁,面上只有满满的沧桑。倘若有的选择的话,她宁愿立刻穿回去跟令妃那个贱|婢拼了,也不愿意跟那位爷去较劲儿。

他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好吗?

蚍蜉撼树,那不叫傻,叫傻透了!

“所以赶紧还钱呢!赶在那位爷耐心告罄之前,连本带息的全部给还清了,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咱们伏低做小,以那位爷的性子是不会鸡蛋里挑骨头的。再说,我还盼着等新帝登基开恩科时,三元及第呢!”十二瞪圆了眼睛,语气里是满满的坚定,“娘您回头先将账单子归整归来,再想法子去跟户部那头对照一下,看有没有遗漏的。真要是遇上模棱两可的账,只管添上,哪怕多还钱,也绝对不能坑了那位爷的银子。哎哟诶,咱们要是坑他的银子,回头他能坑了咱们的小命!”

“还用你说。”那拉淑娴没好气的横了十二一眼,旋即起身绕过屏风走进了最里头的内室,从架子床里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本账本子,回来后直接摔在了十二眼前,“看罢。”

十二下意识的伸手拿了过来,旋即却震惊的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

想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时,许多人家都曾接驾过,这里头就包括了荣国府。准确的说,当时还是贾家,贾演、贾源兄弟二人尚未被赐封国公爷,自然也没有宁荣二府之说。而当时,贾家尚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整海塘,只预备接驾了一次。也正因为是接驾的缘故,很多花销都是从国库借的银子。虽说是借的,可谁也没打算还过,毕竟借的银子最终还是用到了太|祖皇帝身上。然而,从国库借银子是需要凭条的,上面明晃晃的写了贾演、贾源兄弟二人的名讳。

这只是其中之一。

后来,贾演、贾源兄弟二人被太|祖各赐封为宁国公和荣国公,又得了府邸,只是当时经过了多年战乱,哪怕是曾经繁花似锦的京城也是遍地苍凉。又因着贾家是兄弟二人皆得国公,且俩人极得太|祖皇帝看重,故而当年赐下的其实是一座亲王府邸。

亲王之下是郡王,郡王之下才是国公。虽说是两位国公爷共同承袭了这偌大的亲王府,可仍是逾越了。既是逾越了,那就改呗!

偌大的一座亲王府,中间最繁华的正堂全部拆除,用一堵墙隔开,平均分为两座面积相等的宅子。因着宁国公贾演为兄长,荣国公贾源为弟弟,故而宁国府在东,荣国府在西。至于里头的种种,一方面是规格不符,另一方面也因着年久失修,说是改造,其实几乎就是铲平了重新造了两座宅子。就连最外围的墙体和大门,都推翻重建了。

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虽说两位国公爷都有着不菲的家资,不过当时的太|祖皇帝大手一挥,从国库里支取罢!于是,又是一笔欠款。

“在姑苏扬州接驾时,向国库支取了百万银两,就算一人一半好了,咱们府和东府各五十万两。督造宁荣二府时,向国库支取了六十万两,也算一半,那咱们府就欠了八十万两。”十二茫然了,即便他曾经是皇阿哥,也没见过那么多的钱啊!!

不对,这已经不是见没见过那么多钱的问题。而是……欠债啊!!

——不还就会立刻上天的欠债啊!

“严格算起来,只多不少。我只是大概的估算了一个数目。”那拉淑娴指着账本子,一笔一笔的让十二细瞧,“你看,当初向国库支取银两并不是一次就成的。像这一笔,接驾要督造个园林,要纯南方园林假山流水雕栏玉砌的那种,单这个,前前后后向国库支取了不下五十笔钱财,多则五万两,少则两三千两。加上当时咱们家身处江南一带,很多时候都是先挪了银子花用后,隔几年才补上的,所以账目多有凌乱。”

“不管凌乱不凌乱,这就表示咱们家至少要还八十万两银子?!”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十二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

八十万两银子啊!!!

在前世,康熙朝曾立下规矩,但凡成年阿哥出宫开府,皆可得安家银子二十三万两整。然而,那是康熙朝的规矩,并不是乾隆朝的。至少十二可以摸着良心发誓,他一文钱都没拿到手。当然,府邸他是有的,人手钱财也是不缺的,逢年过节都会得到不少赏赐,况且真的要是没钱花用了,也可以伸手向乾隆讨要。然而,传说中的安家银子……

这个真没有。

“是的,且只多不少。”那拉淑娴难掩悲切的道,“还有个事儿,虽说当时是宁荣二府共同支取的钱财,咱们也的确可以将之平分。可有一点儿,十二你千万要记得,就算咱们还清了欠款,若是宁国府抵死不还的话,到时候抄家灭族,咱们仍要陪葬。”

十二:“………………”

——皇玛法,不讨债的话,我还是您的好孙砸!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好半响,十二才强撑着道:“那就老老实实还债罢,咱们不存侥幸心理。我这就拿着账本子去寻蠢爹,他要是死赖着不还钱,我就、就死给他看!”

聊下这句话后,十二悲伤的拽着账本子离开了,他那英明神武的皇玛法哟!孙砸我就快要死在您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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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都道,当分享快乐时,可以将一份快乐变成两份。当然,倘若遇到的是悲伤的事情,有人跟你一同承担的时候,悲伤则会少了一半。

因此,当十二看到蠢爹面上从不敢置信,到满目苍凉,再到生无可恋,最后停留在了怀疑人生的茫然之中。

准确的来说,十二原就知晓荣国府背负着国库的欠银,他只是没料到数目会如此庞大,并且还承担着宁国府的连带责任。因此,震惊归震惊,十二还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立刻寻到了共同承担的人——蠢爹贾赦。

可贾赦呢?!

作为荣国府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嫡长子,即便贾母是有些偏心眼儿,可他依然打小过着金娇玉贵的日子。及冠后先是迎娶了合心意的妻子,又连生了三个儿子,哪怕长子瑚哥儿早夭,可毕竟时间都过去那般久了,贾赦已经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甚至将之视为这辈子最大的坎坷、磨砺。然而在这一天,他觉得他快要魂飞魄散了,八十万两的欠银……

等等。

“琮儿,你这孩子平日里瞧着倒是聪慧得很,可今个儿却是毛躁了点儿。不就是国库的欠银吗?别说圣上压根就没来讨要,即便将来真的讨要了,咱们哭哭穷,再拿着往昔父辈们的情分说说事儿,铁定就能抹了去。再说了,你想想,如今欠钱的才是大爷呢!怕甚!”

贾赦嘚瑟的扬了扬脑袋,一副为自己的聪明劲儿骄傲的模样。

十二只想呵呵两声。

这要是换做旁人,欠钱的是大爷这句话还真挺管用的。哪怕是外头的印子钱也一样,试想想,即便放印子钱的再怎么凶残,多半也就是将人绑了去逼着拿出房契地契变卖,或者将家中的女眷发卖掉填债,除非是逼急了,一般是不会闹出人命来的。哪怕最惨烈的情况,也不过是欠了印子钱的那人被恁死,并不会出现满门抄斩的情况。

可那位爷?呵呵,都说欠钱的是大爷,那位爷是祖宗!!

没钱还债?那就抄家。

家底不够?子孙后辈接着还。

抵死不从?革职查办,满门抄斩,家产充公,这要是还不够那就算了。

“爹,不是我吓唬您。但凡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也会跟您说这些了。咱们就一句话,要么还债,要么全家一道儿下黄泉去找老太爷。到底应当怎么做,您老人家看着办!”

撂下这句话,十二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贾赦一人捏着手里的账本子,在刺骨寒风中瑟瑟发抖。

似乎真没别的选择了。

……

……

在长青帝宣布“盛世滋丁,永不加赋”的圣旨月余之后,四皇子得了奉旨接管户部,专职讨债。

得知这一消息后,贾赦瞬间就绝望了。要说先前他还可以认为十二在胡说八道,可四皇子都接管户部了,虽说长青帝命其讨债时的措辞并不严厉,可贾赦却认为十二定然是从某些特殊渠道得到了内|幕消息。譬如说,张家。

当然,这些就不是很重要的,如今最关键的就是如何凑齐欠银早日还上,毕竟四皇子可是出了名的冷面皇子。

这日晚间,贾赦一回到荣国府,就急急地将十二提溜到了跟前,张嘴就问:“廉亲王真去了户部,琮儿你说咱们是不是应当立刻变卖家当,好早日将欠银还上?”

十二原本在练武场上,虽说他前世也曾学过骑射,可一来时间太久远了,二来这学问好坏跟身子骨关系不大,可武艺却有着很大的关系。旁的不说,身子骨缩水了一大半后,十二觉得他恐怕要从头开始练了,前世会的他如今压根就使不出来呢!好在荣国府请来的教习对他原就不曾抱有太大希望,倒是让十二如愿的从基础开始练习。

所谓基础,就是蹲马步,外加学一些简单的拳法。

“我还在练武呢!对了,廉亲王是谁?”十二茫然了,他的皇玛法啊,您老人家的马甲可真多哟!

“廉亲王就是四皇子殿下,他早就被赐封为亲王了,大概就是在你爹我科举那一年罢。”贾赦不怎么肯定的道。

不过,这些就够了。十二了然的点了点头,前世他皇玛法被赐封为和硕雍亲王,就是在太子被复立的那一年。只是,廉亲王甚么的……咋不干脆叫他抠亲王呢!

在心里吐槽了半响,十二迟疑的问道:“那除了廉亲王外,其余几位皇子可曾被赐封过?”

“大皇子是大将军,外加顺郡王。不过你不必去理会他了,前两年就被圣上拘禁了,怕是这辈子都出不来了。”贾赦想了想,又道,“太子殿下就不必提了,他是太子嘛!还有同我关系还算不错的三皇子,他被赐封为文亲王;再往后是五皇子康亲王;六皇子是四皇子廉亲王的胞弟,不过很早就过世了,没封号;七皇子是庄郡王。其余尚不曾封王。”

“哦,懂了。”十二没甚诚意的点了点头,大致上估计跟前世差不多,如今看来最明显的区别应当是三皇子文亲王了。早几年他还认为那货是装的,只等着时机一到立刻窜出头来,结果好几年都过去了,三皇子文亲王除了日日待在青云书库外,便是偶尔往国子监去,在文人里头名声倒是不错,可惜毫无权势。

“这些都不重要,你倒是说说看,你外祖父可曾仔细教过你往后该怎么办吗?对了,我仿佛记得当年向国库借银子是惯例,张家恐怕也借了罢?”贾赦有些不大确定的道。

十二点了点头:“对,我问过了,因着当年人人都跟国库借银,外祖父觉得不借不好意思,就象征性的也跟风借了一千两银子。”

“才一千两?”贾赦万分伤感,“瞧瞧我家老泰山,多靠谱呢!再瞧瞧咱们府上的……”

“您想说不靠谱是会遗传的,对罢?”十二伸长了脖子去看贾赦的面色,结果得了一记脑瓜崩儿,“气急败坏也不用打我罢?”

“打的就是你!”贾赦没好气的道,“张家那点子欠银就不必提了,左右若是动了真格,你外祖父一定会立刻还上的。”

“还用您这个马后炮?我外祖父都让我提醒您了,您操心他干啥?”十二捂着脑门一脸的委屈,心底里却是在偷笑,自家外祖父的招牌可真是好用,没见贾赦到了如今都不曾有任何怀疑吗?至于张家的欠银倒是真实的,十二也略提醒了一下,不过张家老太爷原就是个老狐狸,闻弦知雅意。十二才开了个头,他就表示他心里有数,他断然不会欠银不还,可同时也不会当这个出头鸟。况且,就一千两的欠银,应当不至于惹下祸事。

“也是,你外祖父聪明绝顶,哪里还用我提醒。”

贾赦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想起明个儿又轮到他去御书房轮值了,登时整个人都有些发虚。这要是平日里,拼着被长青帝折腾一顿也没啥,左右就是被逼着拟圣旨写论述罢了,习惯了也就没啥了。

可明个儿,万一在御书房碰到了四皇子廉亲王怎么办?自家欠了那么多钱,难不成让他立刻变卖家当?□□国府欠的是八十万两银子,不是八十两,也不是八千两,甚至要是八万两他也就豁出去立刻凑了,可八十万两啊!一时半会儿的,让他去哪里寻那么多的银子?

“怕甚?”十二极为嫌弃的横了贾赦一眼,然而这会儿贾赦已沉浸在无尽悲伤绝望之中,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登时,十二无奈了。

其实,虽说那位爷凶残得很,可那也是一步步来的,至少讨债的最初那位爷还是很正常的。只是,好好的讨债人家不还,逼着他想出各种决绝的法子。像暂时停职等债务还清后再复职,接着是上门讨债,再往后就是直接带兵来抄家了……

所以,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赶在那位爷彻底黑化之前把欠银还上就没问题了。

这般想着,十二直截了当的向贾赦道:“咱们府上先别着急,毕竟那些个欠银多的人家,多半都是跟咱们府有来往的,抢着当这个出头鸟未必是个好事儿。索性等到那位爷上门逼债的时候,咱们府再顺水推舟的将欠银给还了。爹您也别急着变卖家当,等回头直接开了公中库房,让那位爷慢慢挑呗。我估摸着,即便库房里的东西不够,再加上咱们府在京里的铺子、城郊的庄子等等,怎么着也该够数了。”

十二都说的那么明白了,贾赦要是还不懂那就是真傻了。幸而,他虽然不怎么聪明,却离傻还有段距离,因此只猛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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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荣国府这头倒是定下了基调,可廉亲王本人并不知晓,事实上他已经为着讨债一事忙得焦头烂额了。这年头,债主不好当,别开知晓事情发展的那拉淑娴和十二,在旁的人看来,的确是欠债的人才是大爷。

廉亲王性子耿直严谨,在被长青帝委以重任后,立刻去户部归整出了历年来欠债的明细单子。然而,正如先前张家老太爷所言,在几十年前,跟国库借银子那就是个风气,大家都这么干,反倒是衬得那些个不借银的人怪怪的。这其中,有像张家老太爷那般随意借个一千两银子附和一下的,当然也有那种尝了甜头后,收不住手的。

试想想,倘若有个地方,只需你写个折子递上去,没过几日就能拿到钱财,甚至无需任何抵押,也不会有人催促你还……

谁能不动心?!

像张家那样的到底是少数。张家是清流,读书人嘛,也不讲究甚么排场,对于吃喝用度也不甚在意,且祖上原就是富庶人家,子嗣各个都很争气,官途顺畅不说,嫁娶的也都是富贵人家,压根就不缺钱财。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张家素来信奉因果循环,总觉得不可能会有天上掉馅饼的的美事儿,即便太|祖皇帝不追究,长青帝也不追究,那之后?万一碰到个抠门皇帝,祖上是爽了,后辈子嗣还要不要活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张家当年只象征性的向国库借了一千两银子,既不曾让张家鹤立鸡群,又给后辈子嗣留了退路。一旦真碰到抠门皇帝,咱们老老实实把钱给还上,即便算上利息好了,撑死了两千两,再多那就变成印子钱了,想来再怎么抠门,也不至于干出这么没品的事情来。

可惜,大部分人都不像张家那般想得深远通透。也因此,廉亲王看着手头上厚厚一摞的欠银明细单子,只觉得眉心直跳,额头更是青筋暴露。

谁也不知晓,廉亲王在接手追讨欠银这个苦差事儿之后,还特地去核对了一下国库存银。他原以为,甭管国库再怎么空虚,怎么着也该有着上千万两的白银罢?事实上,国库里只剩下了不足七百万两银子,这还是因着近两年还算太平的缘故,万一再来个战乱,估计国库就要被翻个底朝天了。

“一群混账东西!看看这些,借银三十万两以上的就有二十七家,全都仗着圣上仁慈宽厚,各个都不把自己当外人!真以为国库是他家的私库了?哼,等着,先拿这些人开刀!”

廉亲王原就出了名儿的冷面皇子,盛怒之下更是周遭都泛着冰寒的杀气。

同时,这也证明了张家老太爷的猜测是正确的,即便上头真的要讨债了,也不可能拿张家下手,毕竟一千两银子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张家完全可以等前头的人支撑不下去了,再悄没声息的将欠银还上即可。

端闰五十一年,四月底,雍亲王开始向各部讨债。

三省六部也皆欠了国库的银子,不过讨公家钱反倒是容易了,不还就从上头拨银里头扣,一日不还清,一日没有后续的国库拨银。一开始,各部都认为廉亲王是在开玩笑,哪知晓他们这头还在互相调侃着,廉亲王已经将手伸到了各部尚书头上。

还不?不还就先回家歇着,甚么时候将欠银还上了,再回来官复原职。

这一招忒狠,狠到消息一出,贾政就借口身体不适,缩着脖子躲在荣国府里,只当自己是个鹌鹑。左右他不过是个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一来职业原就清闲得很,二来还有位高权重的上峰顶着,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幻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五月中旬的某个休沐日,廉亲王带人亲自赶到了宁荣街。

因着宁国府为长房,且当时的欠银写的也是两家的名字,故而廉亲王先登门造访宁国府,由贾敬、珍哥儿父子俩将人迎了进去,同时立刻派人去通知荣国府。

贾政自打回府“养病”后,就整日里待在前院家学里头,倒不是为了做学问,而是经历了去年珠哥儿受惊病倒一事,他终于意识到珠哥儿是个脆弱的孩子。因此,他改变了策略,只要一有空就陪伴在珠哥儿身边,一来是为了杜绝再度发生像去年那样的事情,二来则是培养一下父子情。

当然,前者倒是效果显著,可惜后者却明显有些过犹不及了。至少在偶尔去家学晃悠一圈的十二看来,随着相处得时间渐久,珠哥儿愈发的惧怕起贾政来了。

不过,在家学也有个好处,当贾敬派人来通知时,贾政先得了消息,略微整理了一下衣着后,就急急的去了隔壁宁国府。当然,也没忘让人分别去荣庆堂和荣禧堂送信儿。

待贾政匆忙赶到时,宁国府中门大开,贾敬和珍哥儿父子俩跪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自家穷困潦倒,其情真意切仿佛宁国府真的已经到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窘迫境地。

说真的,贾政有些发窘,可旋即他就领悟了,当下便躬着身子跑到了贾敬身边,跟着跪倒在地,向面色极为难看的廉亲王猛磕头,泣血哭诉自家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竭尽全力让廉亲王明白宁荣二府是还不出欠银的。

廉亲王面色铁青,紧锁的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更不提背后的黑气都快凝结成为实质了。

若将宁荣二府算作一家的话,那么他已经跑了第十九家了。跟前头十八家一样,他甚至还不曾开口说明来意,所有人都跪下跟他磕头哭诉生活不易家境贫寒。这像宁荣二府来的是男丁也就罢了,就连年岁最长的贾敬也不过比他大了十来岁,先前那几家,甚至有年过八旬的老太太给他跪下来磕头求饶命的。

是啊,人人都有苦衷,家家都还不上欠银,那他怎么办?让圣上失望也罢了,可国库空虚,万一边境起了争端,或者哪处闹了叛乱,哪怕遇到洪灾、旱灾了呢?哪一样不需要银钱?偏如今国库里却缺的就是银子!

“廉王殿下|体恤!”

正当廉亲王琢磨着该如何逼宁荣二府还上欠银时,贾母赶到了,还是王夫人扶着她,几乎连滚带爬的赶过来的。

只一眼,廉亲王就意识到今个儿又要空手而归了。

讨要欠银这种事儿,最怕的不是对方跟你横,而是对方完全不顾颜面的跪求磕头。倘若跪求磕头的还是一位年事已高的老者时,那基本上就没可能讨要回欠银了。廉亲王已经跑了十八家了,每次都是输在了对方老人身上。没法子,这些欠银数目众多的人家,祖上都是功勋,甚至好些个还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这哭闹也就罢了,一个不好,老人家晕厥过去了,那他是把人往死里逼好呢?还是认命的撤退好呢?

彼时的廉亲王,年岁尚轻,经历的事情也不算多,自然还不曾练就一颗铁石心肠。因此,再看到被王夫人扶着的贾母过来时,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叹息了。

只是,没等廉亲王把心中的郁结之气吐出来,徒然间,贾赦夺命狂奔一般的冲了进来,仅仅比贾母落后了三五步。

一见到廉亲王,贾赦整个儿就跟看到了久违的亲爹似的,两眼放光的冲了过去,还不忘在中途停下脚步向着贾政的屁股蛋子狠狠的踹了一脚,直接将贾政踹翻在地。

“廉王殿下!我府上有钱!!”

廉亲王:“…………”

“我!贾庶吉士,前两天我们才在御书房碰过面的,您不记得我了?”贾赦舔着脸凑到了廉亲王跟前,掰着手指头算着账,“不记得没关系,我跟您说啊,我府上老有钱了!公中库房的账目上,单是银子就有十几万两,这还不算库房里屯着的金子。一两金十两银呢!我府上屯着的金子那可是实打实的足金,值老鼻子钱了!还有,年前庄子上送来账目,十个庄头,最多的年收益八千两,最少也有三四千两银子。单是庄子,一年下来就有三万两银子了。除了庄子,还有铺子呢,单是京城里头,属于我府上的铺子就有三十来个,各个都是旺铺呢!”

廉亲王:“……本王当然记得你是谁。”憋了半天,他只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哎呀,这个不重要!咱们方才说到哪里了?哦,庄子铺子说完了,我府上还有田契呢!当然,田契最好不要给没收了,我觉得罢,咱们可以先从古董玉器上做文章。我府上库房里,单是有来历的古董摆件就有上百个,还有金银玉器、名家字画、孤本古籍……把这些全给典卖了,一准能把欠国库的银子给还上!”

廉亲王:“…………”突然就不想说话了怎么破?

“走走,我带您去开库房,先拿银子再拿金块,接着搬古董玉器名家字画,再然后把庄子铺子都给卖了。要是这些还不够,再去我房里拿,我媳妇儿当年嫁过来时,带了二十多万两的嫁妆,回头全开了箱奁作抵,大不了一文钱都不留给小兔崽子们!再不然,我去跟老泰山借一点,豁出去脸面不要,砸锅卖铁也一定要把欠银还上!!”

廉亲王:“…………”本王有点儿慌,等等,本王是来要债的,你要拖本王去哪里?!

饶是廉亲王自认为已经登门造访了十八家,已经极富讨债经验了。咳咳,准确的说,是极富讨债不成功的经验。可在第十九家时,他还是被吓到了,被这不按牌理出牌的贾庶吉士给弄懵了。

唯一让廉亲王感到万分庆幸的是,被弄懵的人显然不单单他一个人,包括他带来的人以及宁荣二房的其他主子在内,全都一脸懵逼的看着贾赦生拉硬拽的将廉亲王从宁国府拖了出去,直到俩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门外,所有人都没能回过神来。

足足半刻钟后,廉亲王带来的人总算缓过神来了,忙连滚带爬的出了宁国府,疾奔向荣国府。而旋即,宁荣二府的其他主子们,也陆续从震惊中回魂,紧跟着廉亲王府的人匆忙赶去了荣国府。

然而,他们还是太年轻了,完全低估了贾赦的奇葩程度。

荣国府里,贾赦瞪着廉亲王给的条子,扯着嗓子高声喊着:“这不对啊!怎么会是四十万两银子呢?这明显不对劲儿啊!明明该是八十万两才对!!”

廉亲王一口血梗在嗓子眼里,刚听到前半句时,他还以为终于看破了贾赦的用意,结果贾赦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登时,廉亲王整个人呈现灵魂出窍状态,捂着心口半响没能开口说出一个字来。

“甚么四十万两!我祖父、我爹向国库借了多少银子我会不知晓吗?开甚么玩笑!就是只算当年在姑苏扬州接驾那会儿,就借了百万两银子,只多不少!还有当初修缮宁荣二府时,一共借了六十万两银子!加一道儿就是一百六十万两,分作两份的话,我荣国府和隔壁东府……那个,就是宁国府,该是每个府上八十万两的欠银,怎么可能是四十万两呢?当我是傻子吗?!”

贾赦扯着他那破锣嗓子就站在荣国府的前院里猛吼,吼得后进来的廉亲王府的人并宁荣二府的其他主子一个踉跄,齐刷刷的摔了跟头。

再抬头看廉亲王,王府里的人不由的齐声感概道,亲王殿下就是跟一般人不同,他们都吓得摔跟头了,唯有亲王殿下淡定自若的立在贾赦跟前。

然而真相是,廉亲王已经灵魂出窍了,这一刻,他有一种即将得道升仙的感觉。

却听贾赦又道:“您这条子明显就是错误百出,只写个大致的数目有啥用呢?您倒是将明细一五一十的罗列出来呢!得了,也别麻烦您了,我这儿就有!那啥,太太呢?太太怎的还不曾过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那拉淑娴左手拉着琏哥儿,右手牵着十二,身后则跟着容嬷嬷。听得贾赦这话,不等那拉淑娴有所表示,容嬷嬷从怀里一掏,旋即双手捧着账本子躬身递给了贾赦。贾赦接过后,也没细看,就一股脑的塞到了廉亲王的手中。

“瞧瞧,廉王殿下您倒是仔细瞧瞧!这才是真正的欠银明细,您那个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对了,我贾赦,可以对天发誓,我这个才是真的!”

廉亲王一脸麻木的接过账本子,随意的翻了两页,旋即猛地合上。

——原来傻气真的是能被传染的,本王看啥玩意儿啊!户部给的条子说宁荣二府共欠银八十万两,可贾赦说单荣国府一家就欠了八十万两,所以本王到底在看啥啊?就算对的人是本王又如何?

“贾庶吉士忠心为国,本王信任你的人品。不必细看了,你定是对的,错的是本王。”

[正文 137|第137章]

荣国府前院里一片安静。

因着有贵客来访,赖管家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将小厮婆子们都尽数赶走了,只留了最体面的几个管事嬷嬷,其中当然也包括他的婆娘赖嬷嬷,并儿子儿媳妇。不过,随着主子们之间的对话进入到白热化,赖管家只跟个鹌鹑一般的缩着脖子,只恨不得挖个洞将自己埋了才好。这府上的欠银他自是添上嘴的,可眼见着贾母和贾政哭得肝肠寸断跪倒在地……

苍天啊大地呐!他还是赶紧闪人罢!

万幸的是,到了这个地步,还真没有人注意到赖管家等人。原因很简单,贾赦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其耀眼程度甚至盖过了廉亲王殿下。

凭良心说,贾赦的模样是真的不差,身形挺拔容颜俊俏。相较之下,整日里黑着个脸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他万八千两银子模样的廉亲王殿下倒是显得平庸了。然而,这也就是在荣国府,天知晓先前廉亲王每到一处,都能引来哭嚎无数,虽说接手讨债的差事不过才月余,可廉亲王的威名几乎已经到了止小儿夜啼的地步了。

可就在荣国府里,往日里煞神一般的廉亲王,完全被贾赦给压制住了,包括廉亲王本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了贾赦面上,诧异有之,赞赏有之,可更多的是懵圈。

“……端闰四十二年,这是最后一笔了,我家老爷子没了,圣上特许从国库支取八千两银子,用于操办丧事。”哪怕廉亲王殿下已经明确的表示极为信任他,可贾赦仍是絮絮叨叨的将所有的欠债掰着手指头细细的数了一般,还不忘提醒道,“廉王殿下,方才说的那个八十万两银子只是虚指,真实的数目只多不少,毕竟我府上借银也不是每次都整数的。”

廉亲王也是好涵养,除却惯常就有的黑脸外,并无任何不耐烦的表示,且在诸人皆陆续崩溃之下,他依然保持着镇定自若的面瘫脸。哪怕贾赦已经将某年某月某日借了多少银子用作甚么去处,某年某月又借了多少等等,都跟他分说了,他仍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全无任何打断之意,只在贾赦微微停顿时,附和的点点头。

这下却是坏事了,贾赦这人原就是极为容易嘚瑟的性子,若是你吼他两句,倒是没事儿了,他再怎么不会揣测人心,也不至于白目到这个地步。偏生,廉亲王一副侧耳恭听的谦逊模样,直接导致贾赦认为自己说的都对!!

当下,原就嘚瑟翻了的贾赦,几乎都要乐得上天了。

“廉王殿下,我跟您说呢!您这条子都是错的,好多个细则都不曾记录下来,那些小笔的欠银也就算了,几百上千的那没甚么。可上万两上十几万两几十万两呢?天啊!这也差得太离谱了,倘若今个儿您说我府上欠银八十万两,那顶多就是漏个小缺口,可如今……整整一半啊!!”

见廉亲王微微颔首,贾赦将方才拿到手的条子甩得啪啪响。

“我就都不对了,那人家呢?要是每家每户都缺少了一半,国库的欠银还能追讨回来吗?哎哟哟,廉王殿下,我觉得您如今除却忙着讨债外,还应该仔细派人核对细则。这会儿立刻回去改还来得及,再不然寻不到细则,您多要一点儿呢!把欠银数目翻上那么一番……”

“你个孽子!!”贾母惨叫一声,歪倒在了贾政和王夫人身上。

不曾想,贾赦就如同丝毫不曾听到一般,连瞥都没瞥一眼,只扯着嗓子将自个儿的心得体会告诉了廉亲王:“多要点儿准没错,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等到时候都把欠银给还上了,您要是再说数目弄错了,还怎么玩呢?索性趁机多要点儿,您没证据,他们也没呢!”

忽的,贾赦抬手指向正慢慢的往大门挪动脚步的贾敬、珍哥儿父子俩,猛地一拍大腿,高声嚎道:“旁的人家我不敢说,东府的欠债绝对不比我府上少啊!”

贾敬、珍哥儿父子俩一个腿软,齐齐软瘫在了地上,目露绝望的看着已经侧过脸望着他们的廉亲王:“殿下……”

“叫啥都没用!你们不用抵赖,起码前头那八十万两银子的欠银绝对没错!之后那些零零碎碎的不太好查找,那就索性二一添作五,作价一百万两好了!”

这话一出,贾敬真的很想抬脚踹这个熊弟弟一脚。读书少真可怕啊,先前欠银八十万两,二一添作五就是一百万两了?你算术是跟你家那胖闺女学的吗?!

还真别说,这种算法连廉亲王都有些受不住了,只出声提醒道,“零碎的作价五万两就可以了,算一起八十五万两好了。”

“天!廉王殿下您可真是好人呐!!”贾赦发自肺腑的感概道。

廉亲王默默的抬头望天,今个儿真的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

他觉得他大概可以含笑九泉了,活了小半辈子头一次被人夸是好人,这个赞誉他是真的担不起啊!

“孽子孽子!!”贾母被贾政俩口子掐着人中,好不容易才醒转过来后,浑浑噩噩之间就听得贾赦这话,登时被气得直翻白眼,却仍坚强的咬着后槽牙挤出了几个字。

贾赦完全不担心。这要是搁在几年前,乍一看贾母被气成这样了,他还会觉得心虚。然而,这几年贾母三天两头的被气晕过去,要是有段日子好端端的没晕也没病的,贾赦反而觉得乖乖的。如今见贾母又开始了怄气晕厥的日常,贾赦表示一点儿压力也没有。

可惜,贾政并不这么想。

将贾母交给王夫人照顾,贾政起身踉跄着走到了贾赦跟前,带着满脸的忿恨,控诉般的道:“大哥!我还唤您一声大哥,可您能不能瞧一眼老太太?她都被您气成那样了,你你你……”

说到后来,贾政索性省略了敬语,目光凶狠的冲上前来,一副要跟贾赦拼命的架势。这要是换做旁人,但凡有着半分良知,也该放下身段安抚一二。可贾赦却不这么想,见贾政冲了过来,他先是往后头退了两步,旋即直接硬碰硬的撞了上来,口呼:“保护廉王殿下!”

——廉亲王无奈表示,贾政那是冲着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