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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丫头很聪明呢,从她娘没了以后,她就掌着院子里的大小事情,也就是老太太的话,她还能听得进去,连二太太那头,她都不理会……”王子胜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自家闺女还是挺能耐的,登时放下心来,“那就先让凤丫头管着,等回头出了孝,我赶紧给仁儿挑一门好亲事。这样一来,就算凤丫头嫁出去了,也有仁儿媳妇儿帮着管家。”

“也就是说,你是打定了主意不续弦?”贾赦放下酒盅,奇道。

按说,这年头有寡妇立志绝不再嫁的,却很少会有鳏夫立志不续弦的。当然,穷到娶不起婆娘的另当别论。可显然,王子胜纵然有再说的缺点,以王家的情况,娶个继室肯定不成问题的,顶多就是续弦本身条件差一点儿罢了。

“这……”说真的,王子胜有些犹豫,他是脑子一根筋,却也不至于蠢到甚么话都会往外说。尤其对面坐着的并不单纯是他的发小,更是他未来的亲家公。

所以,要不要说实话?

贾赦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旋即伸手拿过茶壶,替王子胜斟了一杯茶,劝道:“虽说在孝期里头是不能喝酒,不过喝茶却是无妨的。来来,我喝酒你喝茶,我以酒代茶!”

王子胜一脸的便秘:“好想打你一顿!”说归说,茶盏倒还是端了起来,且先干为敬。

说真的,王子胜并不是那种对原配妻子感情深厚以至于不愿意续弦的人。事实上,他不是不想续弦,而是不敢。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着多年前,原配妻子徒然离世,他目睹亲生女儿王熙凤以铁血手段压制了全院的人,并下令将他的所有通房小妾尽数杖责至死。

也许当时还有几个带着气罢,可王子胜记得清清楚楚,王熙凤完全没有唤大夫的意图,只让人将一群美人儿丢在院子里。而当时天寒地冻,就算身体康健的人,冻上一晚也铁定没活路了。

太狠了。

哪怕王子胜也认为原配妻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徒然离世,甚至于他也觉得这事儿跟房里的那些美人儿脱不了关系,可若是让他来出手,却是万万做不到如此狠戾的。最多,打骂一顿后再发卖出去呗,再不然就是故意让人卖到那些个腌臜地方去。总之,以王子胜的心性是绝对不可能下令直接将人打死的。

可王熙凤就这么做了。

当然,她还是个六岁的孩子。

“……这件事情知晓的人并不多,我是从头到尾陪在她身边的,仁儿当时被我弄到前院灵堂去了,也许他听说了,但不曾亲眼看到。除了我家这三人外,还有就是我大妹了。”王子胜的大妹,也就是贾政之妻王夫人,其实严格来说,王夫人只是看到了最后的结束部分,她并不曾全程关注。

饶是如此,王夫人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王夫人也知晓家丑不得外扬的道理,这些年来,从不曾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情。

贾赦怔怔的看着王子胜,半响后,他才伸手端起酒盅,连着灌了好几杯,这才开口道:“其他人呢?既然凤丫头只是下令责打,那动手的人呢?”

“当然被我打发走了。”王子胜没好气的瞪眼道,“不然我还能留她们下来诋毁我闺女?不单动手的人,连当时在场的丫鬟婆子,包括我那些通房跟前伺候的人,全部都被我打发走了。放心,我就算再蠢,做这些事情时还是很小心的。再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担保这事儿不会传出去的。”

其实,王子胜很清楚,那些个被他打发走的人,恐怕十有八|九已经没了。就算还留了几个活口,恐怕也不知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苟延残喘了。

谁都不是傻的,王子胜出身世家大族的王家,又是一门武将,即便素日里一副无害的模样,可真的动起手来,也肯定不会给祖宗丢脸。

王子胜的言下之意,贾赦当然听懂了。可就是因为听懂了,他才愈发的无语起来。

“你既然在事后帮着凤丫头料理了首尾,那何不在当初一开始就替她动手呢?一个未出阁,尚且稚龄的小丫头,做出了这般凶残的事情来,一旦传出来绝对名声有碍。可你呢?你已经老大不小了,打发几个房里人又如何?压根就没必要牵扯那么大,直接将人杖责一顿,小心点儿别给打死了,之后唤人牙子过来将人带走,要是还不放心,多添些银两不就成了?”

人牙子收了银两,自然明白主家的意思。况且,就算没收银两,人牙子也不可能花费重金为底下的人求医问药的。多半,那些受了伤的人都是死路一条了。

“我知晓,我懂。你真以为我蠢到连这些道理都没听过?可那会儿,我不是被吓傻了吗?”王子胜悔恨不已的道,“就算时隔多年,我还是能清晰的记起来当时的场景。我家夫人,身子骨多康健呢,比我都能耐,怎么就好端端的,忽的就没了气?我当时脑子完全懵了,仁儿吓坏了,我只能让他先去前院。等一回头,我就看到凤丫头……”

正常情况下,骤然失去至亲,人会本能的不敢置信,这在旁人眼里就是大脑放空,整个人如何失了魂一般。在当时,王仁就是这么个反应,王子胜怕他出事,赶紧让人先送他出去。可转个身来,他就看到王熙凤一脸的杀气腾腾。

这完全不是正常反应好吗?

莫说当时王子胜的夫人是因急病而亡,就算她被人捅死在眼里,多半情况下,身为儿女也该是懵圈后悲痛万分。

可王熙凤完全不悲痛,至少从她的面上眼神里头是看不出丝毫悲痛之情的。她只是一脸的杀气,犹如血染战场的女煞神。

“被逼的。”贾赦冷着脸道,“唯一的依靠没了,她完全不能悲伤,只能靠自己。呵呵,王子胜,你应该想想自己做人有多失败。”

王子胜沉默不语。

不用贾赦说,他也已经明白了。只是,他明白的太迟了点儿。但凡他能早点儿醒悟,当时就应该抢着开口将所有的通房责打一顿后发卖出去。这样一来,既能让尚且年幼的女儿明白,自己还有父亲这个靠山,又不至于让女儿间接的双手染满鲜血。

见王子胜这副鬼样子,贾赦再度冷笑道:“十多年前,我的嫡长子瑚儿忽的夭折了。对,之前他是病了,可哪个也没告诉我,他救不回来了……我夫人立刻就晕过去了,而我则是甚么都没有问,直接将瑚儿房里的所有人,以及我院子里头所有的通房丫鬟尽数责打一番,直接唤了人牙子,让卖到最腌臜的地方去。我还暗示,一个都别放过。”

这个世道是不公平的,很多事情由男子来做,完全是无伤大雅的。可同样的事情若是搁在女子身上,却是注定要被人批判的。

就说瑚哥儿夭折一事,由贾赦来做,谁敢说一个不字?可若是换做当时的原主张氏,且不说外头人了,就连贾母这一关,也必然过不去。哪怕勉强将这事儿糊弄过去了,只要往后犯了些许差错,绝对会被旧事重提的。甚至于更可怕一些,还有人会指名道姓的诅咒,认为这番做法丧尽天良,早晚都会遭报应。

最可怕的是,会这么做会这么说的,多半都是女子。

何其荒谬!

王熙凤那事儿,最后是被掩了去,而事实上更早一些,在王子胜回过神来之后,他就将这事儿扛了下来。也因此,只是没几人知晓这事儿是王熙凤干的,却并非不知晓王家后宅发生的惨案。

——知情人都以为是王子胜干的。

“我都快悔死了!”听得贾赦这话,王子胜悔恨的拿手捶头,“但凡我当初反应快一些,只要我能拦下来,那一切都会不同了。左右凤丫头只是想要害死她娘亲的人全都去死,这些事情完全可以由我来做,哪个敢说一声错?我因着丧妻之痛,迁怒到房里伺候的人,迁怒到院子里那些个莺莺燕燕们,我哪里做错了?”

当然没做错,起码从律法上而言,身为主子是完全可以发作下人的。打骂是家常便饭,直接杖责至死,也不过是多赔些银两罢了,或者索性连办后事的银子也一并出了,这些都无妨。

哪怕律法上有注明,身为主子不可以随意将卖了身的下人打死……可随意又是怎么定义的?

京城里,每日里都会发生主子打死下人的事情,看过哪个主子被官衙门叫去喝茶了?无非就是赔偿的银两多少的问题。卖了身的下人是奴籍,而打死奴籍者,即便不是主子,只要愿意赔钱,就不会获罪。若是不希望自己被随意的处决,那就千万别签卖身契,哪怕缺钱也可以打长工短工的,被雇佣者依旧是良籍。

“摊上你这么个爹,凤丫头也是上辈子作孽了。”见王子胜这般做派,贾赦也不好再说甚么,只语带无奈的吐槽道。

这种事情,乍一听的确很吓人,毕竟当时王熙凤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可仔细一想,却又让人忍不住心里泛酸。要知晓,发号施令真的不等同于直接打杀人。试想想,哪个没有气急败坏的时候?当失去至亲的家人时,愤怒到失去理智,脱口而出……

将那些人全部给我打死!!

多简单的一句话呢,可若是这句话成真了呢?待事后,整个人慢慢的冷静下来,所得到的绝对不是痛快,而是痛苦。

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没了,除非那人已经练就了铁石心肠,要不然痛苦和愧疚是在所难免的。

等等……

“不对,你王家好歹也算是名门大户,就算主子年岁小不懂事儿。那其他人?凤丫头没有奶娘吗?你夫人跟前,就没有个得力的管事嬷嬷?一个才六岁的小丫头,她的话真有那么大的威力?甚至于……你夫人没了时,我记得你并不在场,你在我府上?”

王子胜愣了一下,旋即点头:“是的,我和仁儿当时都在荣国府,我俩不是被老爷子丢到你府上做学问了吗?虽说消息是立刻传到我这儿的,可从荣国府回到我家,我记得当时虽是快马加鞭的,也起码也用了半个多时辰。”

半个多时辰,足以做任何事情了。

“老哥,你要是听我一声劝,就趁着这回分家之际,将府里上下好生撸一遍。还是那句话,一个六岁的小丫头片子,即便她在家里再怎么受宠,也绝对不可能有如此能耐。凤丫头还没出嫁,你如今仍然是她的依靠,若不干脆利索的将往事查明,我恐怕等她嫁出去了,再也不会认你这个爹!”

这话一出,王子胜面色煞白。

其实,他倒是并不怕王熙凤从此以后不认他了,他怕的是死后没脸面去见亡妻。诚然,他对亡妻的感情没多少,可甭管怎么说,都是夫妻一场,且在他们俩口子之前的感情一直不错。更重要的是,那是他的闺女啊!

“既然要查,不若索性一查到底。除了凤丫头,仁哥儿那头你最好也关注一些。你我曾经都是纨绔子弟,可仁哥儿……他这已经不能算是纨绔子弟了,他该算是痞子二流子!”

[正文 193|第193章]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如此的,只要没人特地点出来,当事人多半都已习以为常了。不是有多傻,或者有多迟钝,而是应了一句老话,当局者迷。

王子胜便是如此。

在此之前,他也并非完全没有感觉到异常。毕竟,自家的儿女素来都是这般性子。

像长子王仁,打小就是个闹腾的,别说外人了,就连自家人提起来都会不由自主的多添一句——像他老子!

再如王熙凤,那确实是个彪悍泼辣的,可问题在于,王氏女原就不是走的温柔贤惠的路线,刁蛮一些也没啥罢?

可就是这一桩桩一件件,所谓的没啥,串联到了一起后,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就因为王仁像极了王子胜,所以就可以任由他瞎胡闹都不当一回事儿了?要知晓,王子胜是不长进,可同样的他也没有甚么闯祸能力。近两年暂且不说,他年岁大了,原就闹腾不起来了。可就算是在头几年,他最能折腾的时候,也不过是跟一群狐朋狗友一道儿下馆子吃酒玩乐,再不然就是跑去秦楼楚馆逗头牌玩儿。

然而,王仁干的却不仅仅是这些小事儿。

自打得了贾赦提醒之后,王子胜便先是让人彻查了王仁最近几年干的好事儿,这不查则已,一查……

“混账东西!我道你只是爱往秦楼楚馆里厮混,想着哪家的哥儿不是如此,也没往心里去。可你自己瞧瞧,这些年你究竟干了多少荒唐事儿?逗弄头牌我不管,可你连良家女子都沾手。先前宁国府珍大爷的事情,你不知晓?好好,这也罢了,左右是你情我愿的,可你告诉我,为了区区几样玩物,你到底坑害了多少人?!”

对于高门大户的哥儿来说,上秦楼楚馆那就不叫个事儿,当然不付渡夜之资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可若是对良家女子下了手,性质整个儿就不同了。好在王仁闹归闹,却也没有干出强抢良家妇女的事情,多半都是拿几个钱哄人家玩,而被他玩过的良家女子,也不过是顶着良籍干那暗娼的勾搭。

而最让王子胜无法接受的是,王仁为了区区几个小玩意儿,竟是屡次拿王家的名头说事儿,硬逼着人家割爱。若仅仅如此倒还罢了,可也不知晓是这种事情干多了麻木了,王仁最初只是用重金砸人换东西,到后来却是沦落为明抢了。

“好,好。你以为你不说话,这事儿就罢了?哼,你信不信我立刻上衙门告你去?”

看着跪在自己跟前沉默不语的独子,王子胜也吃不准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说来也是悲哀,自打原配过世之后,王子胜就觉得跟儿女离了心。贾赦有句话说错了,都不用等儿女嫁娶,这俩东西就已经不愿意认他了。

何其悲凉?

“不信?也成呢,索性我学了宁国府的敬大老爷,开祠堂将你的名儿除了如何?”

王仁依然不言不语,也不知晓是笃定了王子胜只是在吓唬他,还是对于他而言,一切都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见王仁这般做派,王子胜面露绝望的闭了下眼睛,他不是贾敬,还真做不出将独子除名的事情来。这需要太大的勇气,尤其他除了王仁之外,再无别的儿子,至于孙儿更是没影儿。

等等,为何他不早些让王仁成亲?

蓦然间,王子胜仿佛抓住了些甚么,震惊的后退了两步。

是了,当初王家二老早早的就提过要给王仁娶一房妻子,不为旁的,单为了约束他。可为何这事儿就莫名其妙的没了后续?王子胜清楚的记得,当时是王子腾的之妻李氏提议,哥儿年岁小,不着急……

可他家凤丫头都十四岁了!

徒然之间,王子胜只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是李氏建议让王仁晚些成亲的,以至于今年已经二十有一的王仁,始终没有妻室的约束。同样的,也是李氏故作慈母样,在王仁房里放了好些个美娇娘。还有,当年他不想续弦,原本王家二老是坚决反对的,一样是李氏劝服了他们……

王子胜怔怔的立在当场,脑海里却将这些年的一幕幕尽数过了一遍。

李氏多温柔呢,不单总是替人着想,更是将王家后宅整治得妥妥当当,让所有人皆无后顾之忧。甚至有时候,王子胜教训儿女时,俩孩子都不愿意听他的,可若是换成李氏来,总有办法让俩孩子乖乖听话。

他这些年都干了甚么蠢事啊!!

“老爷,凤姑娘来了。”门口的帘子被挑开了一角,小丫鬟低声说着。

“让她进来。”王子胜拿手撑住一旁的小几,略微平复了一下心绪,等待女儿的到来。

片刻后,王熙凤大步走了进来,却并不往王子胜跟前凑,而是就立在门边,远远的望着里头一立一跪的父兄二人,极为敷衍的行礼道:“敢问父亲有何事吩咐?还特地唤我来此?”

在这之前,就算王子胜有事儿要说,多半也是让丫鬟婆子转告的。仔细算起来,无论是父子还是父女,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面对面的说话了。

王子胜一脸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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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王子胜的五味杂陈,荣国府这头显然要平和多了。

死者已矣,更别说死的只是隔壁东府的敬大太太,哪怕听闻死讯时,的确很是诧异。不过,既然过去了,那就该咋样仍旧咋样好了。真正为敬大太太难过的,至少在荣国府里是寻不出一个的。

转眼又是八月里,三年一度的科举再次开考。

这一次,荣国府内有三人参加。

大房的琏哥儿,二房的贾政、珠哥儿父子。

说真的,这三人里头压力最大的,并非学问最不好的琏哥儿,也不是素来心理承受能力较弱的珠哥儿,而是贾政。这琏哥儿今年十四,珠哥儿也不过才十五,这个年岁就算参加了科举,考中的概率也是极为低的。事实上,别说最后的殿试了,能通过乡试的,多半也在二十五岁以上。

也就是说,珠哥儿和琏哥儿只是去试水的,能过自然是好的,不能过……

那才叫正常的,不是吗?

可贾政就悲哀多了,他曾经参加过一次科举,可惜没中。非但没中,还因着过度疲劳,之后狠狠的病了两个月。好在当时荣国公贾代善尚存着一口气,临死前跟长青帝递了折子,替贾政讨回了从五品工部员外郎一职,而贾政这一坐就是十来年。

如今,再临科举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仨都是拥有国子监监生名额的人。也就是说,他们完全可以不去参加乡试,直接参加来年的会试。如此一来,面子上是能好看一些,可惜不行就是不行,倒在会试上一样没甚么值得骄傲的。

虽说荣国府这仨皆不用参加乡试,不过因着他们跟正常的举人是不同的,他们仅仅是因着国子监监生的名额,可以免于会试,却并不代表他们就因此拥有了举人的头衔。也因此,就算无需参加乡试,他们也一样要去报个名,做个登记。

再往后,就是惨绝人寰的考前大补习了。

十二高兴疯了!

他最喜欢的就是折腾别人。可惜,能够在那拉淑娴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折腾别人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他早就打算好了,等将来出仕了,他一定要往太子太傅的位置拼搏,光明正大的折腾皇子皇孙们,最好连那位无冕太子一块儿恁!

而在这之前,他完全可以先把他家二叔折腾得死去活来。

“你说你自荐当你二叔他们的先生?”那拉淑娴一脸的惊疑不定,“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不打算让你哥哥他们出仕的,怎的又变了?”

“我不泄题就是了,只认真教导,绝对不会泄露会试的试题的。若是他们有能耐自个儿考中,为何不能出仕呢?”十二也不知晓自己怎么就给了那拉淑娴这种错觉,难道他像是那么无聊的人,非要拦着家里人不让其出仕?

那拉淑娴仔细想了想,略微修正了一下脑海里的记忆,这才缓缓的道:“折腾你二叔无妨,就是你琏二哥哥也没甚么,想收拾就收拾罢。可珠哥儿……”

迟疑了一下,那拉淑娴也不知晓该如何表述了。珠哥儿那孩子,心地是很好,性子也很稳妥,学识方面至少在即将临考的三人中算是最出众的。可他却也有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这种缺点真心要不得,除非他一生遇到的都是好人,但凡遇到哪个想要对付他的人,都无需太费劲儿,狠狠的逼上一逼,他自个儿就可以将小命玩完。

见那拉淑娴满脸的迟疑,十二便道:“我不会对珠大哥哥如何的,他的性子我还不清楚吗?都没人逼他,自个儿就能将自己逼死,若再有人给他压力,恐怕他压根就活不到开考那一日了。”

“他这性子……唉。”

“说起来,也不单单是性子问题,他的身子骨也太差了。亏得他有国子监监生的名额,无需参加乡试。要不然,三天一轮统共三轮的乡试,就足以累死他了。”十二满脸的无奈,“就算他侥幸逃过了乡试,这会试也真不好说。他要面临的根本就不是落榜的问题,而是怎么熬过那几天。”

乡试同三轮,每一轮有三天,又因着每次都要提前一天进入贡院待考,事实上考生要待的时间是每次三天三夜。考过一轮后,可以休息一日,再度入贡院仍是如此。连着三轮之后,才算是暂且告一段落。

基本上,以珠哥儿的身子骨情况,若是参加乡试的话,绝对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而会试的情况则要好上很多,虽然也有三轮,可每轮只需待上一天一夜。

“我已经再三提醒过二太太了,让她对珠哥儿的身子骨情况多关照些。她倒是听进了我的话,每日按着三顿的给珠哥儿进补。前两日我看到珠哥儿,还被他唬了一跳。那小脸儿圆的哟,简直跟二丫头有的一拼。”

听那拉淑娴这么一说,十二好悬没喷出来。还真别说,珠哥儿确实胖了许多,尤其是脸圆了不止一圈。不过,饶是如此跟迎姐儿还是有很大差异的。毕竟,珠哥儿只是脸圆,而迎姐儿却是浑身上下哪哪儿都圆。

不过,珠哥儿的身子骨的确是大问题。

哪怕会试要比乡试轻松许多,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熬过去的。旁的不说,就是不写答卷好了,将人关在巴掌大的号房里,一天一夜下来骨头都僵硬了。这以往哪怕再怎么用功念书,起码每隔一刻钟都会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而在号房里,那可真的是连胳膊腿儿都伸不直的。

更别说过了会试以后,还有愁人的殿试了。别看殿试统共也就只有那么一天,问题在于,那是在宫里,是不能进食也不能如厕的。尤其是不能如厕这个问题,直接导致还不能提前吃饱喝足。基本上,那就是一饿一整天的,若是身子骨不好的,还真就未必能撑得住。

“听你这么说,问题还真不少。要不这样好了,你专心致志的折腾你二叔,让琏儿带着珠儿多跑跑跳跳?我看迎姐儿整日里上蹿下跳的,身子骨倍儿好。”那拉淑娴凝神一想,又道,“回头我就让迎姐儿带着璟儿,省的我养个哥儿就跟养猪似的。”

十二无言以对。

其实,璟哥儿虽不爱动弹,可他并不胖。反而是迎姐儿,哪怕整日里上蹿下跳的一刻都不安生,却仍旧圆滚滚肉嘟嘟的。没法子,她蹦跶得厉害,吃得也多。

见十二不搭话,那拉淑娴便自顾自的定了下来:“就这般办罢,左右你只要记得少折腾你俩哥哥,至于你二叔,随便玩罢!”

……

……

贾政永远也不会知晓,自己落到这么悲惨的地步,全败一贯以温柔贤惠示人的那拉淑娴。在熬了半月之后,贾政奋起反抗,拒绝了十二给他开的小灶,决定自个儿用功念书。

比起半路落荒而逃的贾政,珠哥儿和琏哥儿反而撑了下来。一则,十二并没有刻意针对他们,二则,他俩对十二有着莫名的信任。

珠哥儿是因为崇拜张家一门读书人的缘故,打心底里认为十二一定在张家学到了不少本领。而琏哥儿就更干脆了,从小到大,他都被折腾多少回了,若非十二天资聪慧的话,难不成还能是他太蠢了?

哥儿俩收了玩闹之心,格外认真的跟着十二做学问。见他们终于定下心来了,十二索性带着他俩拜访张家,不为旁的,只为了多同张家老太爷说说话,沾沾这位太傅的喜气。

而在几人认真做学问期间,荣国府也发生了一件喜事儿。

李纨生了,在九月下旬的某日晌午发动,于掌灯时分诞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别说二房了,整个荣国府都是欢天喜地的。贾政原本是窝在书房里苦读的,得了信儿之后,提着灯笼过来看乖孙,并当场取名为兰儿。

至此,荣国府也终于有了重孙辈儿的孩子,而隔壁宁国府则是早就有了蓉儿,没法子,谁让宁国府是长房呢?自古长房出小辈儿嘛。

只是,兰儿的出生并不能阻止荣国府男丁们的上进心,旁的不说,起码他老子珠哥儿是格外的用功上进。其用功程度让十二忍不住在心惊肉跳的同时,又将魔爪伸向了贾政。

——你不是不想用功吗?不是瞧不上我?成啊!出自于太傅张淄潼手书的典籍,你是要还是不要呢?

贾政当然是要的,回头就抱着所谓的典籍开始用功苦读起来。

东西当然是好东西,可惜跟这一届的科举会试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毕竟从古至今的典籍如此之多,科举又只是考很小的一部分,想要刻意避开考到的部分,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日子就在荣国府苦读气氛中渐渐过去了,至年前,又发生了一件事儿,却是林海一家子回来了。

林家三年的孝期已经结束了,林海赶在回京述职之前,回到了京城。又因着他本身是极有能耐的,加之前几年的事情也确实是过去了,长青帝又不是廉亲王那种记仇性子,很快就对林海做出了明确的表态。

——把他恁到户部当了左侍郎。

各部院子左右侍郎都是正二品,撇开户部坑死人的隐形老大不提外,林海这也算是官复原职了。在江南一带事发后,多半的人都是削官罢职,甚至还有几个特别倒霉的直接人头落地,像林海这种只是被弄到闲散的职位上待了几年,如今又回到要紧职位上的,已经是天大福运了。

问题是,户部那位隐形的老大真心很坑啊!

这头林海刚接到调任文书,来不及安顿家里人,就立马带着妻女来到了荣国府。这妻女当然是直接往后宅里丢,左右那是贾敏的娘家,往哪儿待着都不会无聊。而林海本人则是哭丧着脸寻上了他的大舅哥。

“大舅哥……”救命哟!

贾赦这些年的官当下来,虽说一直没能如愿的削官罢职,可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多少还是有了长进的,譬如,察言观色。

“哟,林妹夫这是怎的了?别介别介,论亲戚你是我妹夫,可若论品阶,你是二品官儿,我才从二品。”贾赦笑眯眯的看着林海,调侃道,“要不要我给你行个礼?”

林海险些没被吓趴下。

因着这三年里远离京城的缘故,林海根本无法掌握京城里的消息。也因此,他直到今年出了孝期,又给亡母大办了水陆法事,离开了祖籍姑苏后,这一路往京城来才开始打探起具体消息。这一打听,就差点儿把他吓死了。

甚么太子|党屡次请求三立太子,甚么前太子因不满长青帝派人行刺,再甚么九门提督王湛死在了任上,还有就是贾赦跟升天似的,飞快的晋升……

别看这些事情貌似离林家很远,可仔细一想皆有关系。旁的不说,就说林海若是在京城的话,估计他也会跟着一道儿请求三立太子,然后就一不小心再度被长青帝记恨上,再不然也有可能因着行刺一事被牵连。

这可真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大舅哥,您可是一等将军,怎么说也得我给您行礼呢!”换个场合,林海也就摆出文人的傲气了。问题在于,眼瞅着自己就快空降到户部当左侍郎了,他是真的没那个勇气跟那位隐形老大硬杠上。

得罪长青帝是死路一条,得罪那位恐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林海压根就不想死,他有妻有女,还盼着出孝以后,爱妻再给他生个儿子。这档口,你让他为了所谓文人的气节开罪那一位?呵呵。他是文人,不是傻子。

“接到调任文书?”贾赦一看林海这副神情,就知晓发生了何等恐怖的事情,当下换了一副笑嘻嘻的嘴脸,继续侃大山,“知晓这调任文书是怎么来的吗?是我跟廉王殿下推荐了你,之后廉王殿下直接跟圣上讨了你!”

林海:“…………”多大仇?!

这厢,林海对着贾赦欲哭无泪,那厢,贾敏已经见过所有的娘家人了,还抱了抱刚出生不久的小兰儿。

再然后……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荣庆堂里,已经三周岁半的宝玉身着大红袄子,头戴玳瑁小冠,一副喜庆的小模样。他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尚不曾见过姑姑贾敏,倒是对林家姐儿先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堂下,因着林家的拜访而全员到齐的哥儿姐儿们,只这般笑眯眯的看着宝玉,旋即又下意识的看向孩子王的十二。然而,十二压根就不以为意,他对于这个衔玉而生的堂弟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属于那种以前没交情往后也不会打交道的类型。

宝玉可不知晓下头的哥哥姐姐们都各怀心思,见自己说了这话后,没人理会他,索性蹬着小短腿儿就往林家姐儿跟前凑。

可怜林家姐儿如今不过两岁多点儿,且因着一出生就跋山涉水的,故而身子骨较之旁人略有些不足。加上之前因着守孝的缘故,林家姐儿自懂事以来就没见过那么多人,她本性又有些羞涩,冷不丁的见一个眼生的哥儿朝她冲来,便忙不迭的往母亲身后钻。

贾敏见女儿如此,忙笑着道:“我家姐儿素来胆小,恐是害羞了。”

“不怕,同我们玩熟了就好。”宝玉却是个自来熟,且还是个没眼力劲儿的,丝毫不曾因着贾敏的话而停下脚步,反而径直走到林家姐儿跟前,伸手就去拉她。

说真的,三岁半的孩子,指望他知礼数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况且,严格来说宝玉也不算没礼数,毕竟他是表达了自己的善意,又盛情邀请了林家姐儿同他一道儿玩耍。

然而……

迎姐儿一个没忍住,直接蹦到了林家姐儿跟前,张开双手跟母鸡护小鸡似的,挡在了林家姐儿身前,还压低了声音威胁道:“新来的妹妹是我的,敢跟我抢人,回头叫政二叔叔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