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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好办,回头让琮儿压着璟儿做学问,等他再大一些了,让他去拜林妹夫为师,只要他能金榜题名,这门亲事倒也未必没有可能。”那拉淑娴干脆利索的将事情定了下来,回头再看贾赦时,却见贾赦一脸的魂游天外,忙伸手拍了拍他,“先不说璟儿,你说林家万一知晓了老太太这想法,会如何?”

“你怎的不说史家呢?我觉得史家大爷比林妹夫可怕多了。”这话一出,那拉淑娴直接就沉默了。贾赦瞧着有些不对劲儿,隐隐的从心底里冒出了一个不详的预感,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不会告诉我,史家那头已经知晓了罢?”

那拉淑娴再度沉默不语。

史家那头,是正经的侯府,且历经种种磨砺的保龄侯夫人早也不是当年那个丧母的小可怜了,而是一个随时随地能置人于死地的凶悍母老虎。至于保龄侯爷,也就是史家大爷,那拉淑娴接触的不多,可照贾赦的说法来看,那也是个狠角色。

小俩口不禁抬头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里看到了无奈和惊悚。

目测,就算没有泰安帝的报复,贾母也一样要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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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不糟的,贾母不知晓,她如今只一心惦记着如何将宝玉要回来,再给宝玉择一门上好的亲事。

结果,好消息尚未传来,坏消息却接踵而至。

头一个便是贾赦干的好事儿,登闻鼓告御状,亲口控诉阖府上下不孝。

说真的,当这个消息传开之时,别说贾母这等在事端中心的人物了,就连同这事儿毫无关系并且自认为颇为了解贾赦之人,都被吓得不轻。这已经不是脑子里进水的问题了,这分明就是脑子里进了屎啊!

旁人尚且如此,等贾母听闻此事后,直接一口气没接上来,两眼一翻仰面晕厥过去。

尚留在荣庆堂的哥儿姐儿们,皆面面相觑。旋即,该唤大夫的唤大夫,该请神佛的请神佛,闹到最后等贾赦和那拉淑娴闻讯赶来时,甭管是大房还是二房,一溜儿的哥儿姐儿在佛龛跟前跪成了三排。

贾赦都给气乐了:“你们这是干甚呢?”

作为年岁最大且已经成亲生子的珠哥儿,是铁定要出面的。当下,他便起身走到贾赦跟前,恭恭敬敬的道:“因为没甚么能帮上忙的,我们就打算为老太太祈福。”

祈福……

“好罢,也算是有点儿道理。”贾赦捏着眉心,一脸的无可奈何,“所以大夫是怎么说的?老太太又怎的了?”

开口的依旧是珠哥儿:“大夫先前诊断老太太为郁结于心,不过之后又诊断为怒气攻心,我也不知晓究竟是哪个,可以肯定是,老太太这是陈年旧疾。”

“珠儿,这你就不懂了,其实郁结于心也好,怒气攻心也罢,归根究底就一句话。自个儿作的!”若说贾赦原有几分担忧,到了这会儿却是全然不在意了,“对了,你爹娘呢?”

“我爹身子骨不好,昨个儿晚间也跟着病倒了。我娘……”珠哥儿一脸的纠结,他不知晓该不该告诉贾赦,他那彪悍的亲娘已经开始磨刀了,就那副择人而噬的模样,他哪里敢让亲娘过来?这不叫出事儿,这叫出人命!

“罢了罢了,反正如今老太太也不待见你爹娘了。”贾赦倒是看得开,说完这话后,还特地添上了一句,“当然也不待见我们俩口子,对罢,淑娴?”

那拉淑娴笑得一脸温柔娴淑,并在贾赦看过来时,示意他扭头往后看。

后方,贾母已然苏醒,怒目圆睁的注视着贾赦:“你还有脸过来!!”

贾赦愣了一下,旋即诚心诚意的发问道:“敢问老太太,我究竟做了甚么事儿,竟是没脸过来了?”

“你还敢说!你还敢说!你你你……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今个儿究竟干了甚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贾母气得连连捶胸,且说完这句话后,好一阵子喘不过气来,一副随时随地都会升天的惨状。

见她如此,饶是缺德如贾赦,也知晓接下来的话不能说得那般直白了。可如何委婉的讲述一件事儿,对于贾赦来说,不亚于作一篇赋论。

思来想去,贾赦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那拉淑娴。

都如此这般了,还能如何?那拉淑娴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替贾赦辩解道:“老太太,我家老爷这般作为是有缘故的。”

“他连登闻鼓告御状的事情都干了,居然还有缘故?!”贾母满脸的不敢置信,只是她的决心倒是不小,哪怕每说一句话都要喘|息半天,她仍是不愿放弃任何一个怒喷贾赦的机会,“你个混账东西!孽子!”

那拉淑娴无奈的摊了摊手,示意贾赦亲自上阵。

——左右不管如何都要生气,那还不如让贾赦自个儿说呢。

可怕的是,不单那拉淑娴是这么想的,就连贾赦在略微迟疑后,也赞同了那拉淑娴的想法,当下便索性凑到贾母跟前,尽可能简洁明了的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贾赦是这么说的:“老太太您别生气了,其实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娘娘吗?如今满京城大街小巷的都在谈论娘娘出糗的事儿,我要是不干出一件大事儿来,如何能将这事儿掩了去?这不,自个儿告自个儿,多有意思呢?起码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听着路边有人在谈论咱们府上儿女不孝父母不慈……呃,我甚么都没说。”

“贾赦你个混账东西!我当初合该一生下你,就将你溺死在尿盆了!!”贾母气疯了,对于她这等爱惜面子的人来说,有甚么比脸面尽失更为可怕的?

诚然,元姐儿出糗的确是件大事儿,可问题是这事儿已经出了,是绝对不可能完全掩了去的。既如此,何苦要拖她下水,败坏她的名声呢?这一刻,贾母丝毫都不曾想到,对于一个宫妃来说,流言蜚语是何等锐利的武器,她想到的只有自己。

其实,贾母那性子说白了就是一切以自我为中心。

她并非父母控,也不是夫控,更不是儿孙控。然而,她却希望她的父母是女儿控,希望她的夫君是妻控,希望她的儿女是母控……

这要怎么说呢?自私到了极点,又妄想自己成为所有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存在,或者干脆就是偶尔施舍点儿关心,却奢望旁人用性命来守护她。

“其实,您一点儿也不在乎我们罢?”贾赦忽的悟了,旋即苦笑连连,“不单是我,还包括府里的每个人,以及入了宫的娘娘和嫁到了林家的敏儿。你都不在意的,一点儿也不在意,是吗?”

从前强调自己是侯府千金,并不代表她就在意父母,事实上她在意的唯独仅有侯府千金这么一个身份铭牌罢了。之后,摆出超品国公夫人的气派来,在意也不是已故的荣公贾代善,而是欣赏贾代善为她挣来的这份诰命。再往后,疼爱贾政也并非出自一腔母爱,而是觉得贾政能为她带来荣耀,要不然又怎会在失望之后彻底的将贾政丢开不管呢?而如今,别看昨个儿晚间贾母寻死腻活一般的哭诉元姐儿,可其实她难过的也不过是孙女从妃位跌到嫔位的这事儿本身罢了。

贾赦木木的看着贾母,后者则同样回给他一个木然的神情,是沉默,更是默认。

甚至在片刻之后,贾母还阴森森的笑了起来:“这是……难道不是你们应该的吗?”

应该为我挣来身份地位荣耀,应该将我放在心尖尖上捧着宠着供着,应该在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的为我险胜——这些都是应该的,理所应当。

见状,贾赦甚么话都不想说了,他只是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旋即转身就走,未留只言片语。而在他走后,那拉淑娴垂下眼眸细细的思量了一会儿后,向着贾母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便唤上大房的哥儿姐儿离开了荣庆堂。余下的珠哥儿一家三口和东府的惜春,并一群庶子庶女们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只是半响之后,珠哥儿也领着他们离开了。

“走!都走!走了就不要回来了,都给我滚远点儿!无用的废物!”贾母仰面躺倒在床榻上,略带浑浊的眼泪从两边的眼角滑落,面上除却愤恨哀伤之外,还有一丝不明所以。

她做错了甚么?她哪里做错了?

不,她才没有错!

这世上有一种人,是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儿。哪怕将铁证摆在她的眼前,她也依然错的是这个世界。

待又过了两天平静的日子,贾母再度发难,以死相逼让二房将宝玉给她送来。王夫人自是不愿意的,她甚至已经拿着嫁奁里镶嵌着无数名贵宝石的短刃打算血战到底了,可最终还是被劝了下来。

被贾政、珠哥儿俩口子,并年幼的宝玉齐齐劝了下来。

贾政的意思是,到底贾母是府里的老太太,没的将事情做得那般绝的,至于王夫人的心情贾政难得的表示了理解,并允诺将自己私房里头的七成交给王夫人,甚至发誓以后房里再不会有庶出子女,并附带庶出子女将来的一切皆由王夫人做主,他绝对不会出手干预。

珠哥儿则是拉着李纨跪求王夫人。要知晓,甭管贾母做错了甚么,或者错得有多离谱,可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当祖母的要求亲自抚养金孙,是占理的,是没有错的。若是王夫人一时冲动干了蠢事,那可真的是祸及全家了。且珠哥儿还拿自己和元姐儿当了例子,说他俩虽自小养在贾母跟前,可对于谁是亲娘哪里会弄错呢?祖母和亲娘孰轻孰重,这还用得着说吗?

而宝玉……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老祖宗说了,要不是你在里头挑拨离间,她如何会活得这般艰辛?还有瑾儿、玎儿、珥儿、三妹妹和环儿,他们的娘都是被你发卖出去的!你怎会这般恶毒呢?我才没有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娘!”

王夫人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饶是她千防万防却仍是没能防住贾母。毕竟,宝玉之前在贾母跟前养了好几年,身边的奶娘、贴身丫鬟等等,全都是贾母的心腹。况且,就算宝玉不去荣庆堂又如何?贾母完全可以派人来梨香院传话,身为荣国府的老封君,贾母的心腹自是在府里出入自由,无人敢拦!

咳咳,也许贾赦敢拦,毕竟普天之下少有他不敢的事儿。

望着满脸恼意,眼底里甚至有着一丝厌恶的次子,王夫人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直接冲到荣庆堂掐死贾母,再拿刀在她身上捅上十七八个窟窿。

当然,那只是想想而已,王夫人尚且不曾完全失去理智。要知晓,她有儿有女,宝玉是她的亲骨肉,然而她却并不是只有宝玉一个亲骨肉。再看旁边,夫君贾政虽无担当,可凭良心说,夫妻多年他也没干出特别过分的事情来,哪怕通房丫鬟最多的那段时日,贾政依然不曾宠妾灭妻。还有她最为在意的长子珠哥儿,以及珠哥儿身畔抱着兰儿的李纨,甚至还有多年未见的女儿元姐儿……

她还有亲人,没必要在已经被贾母教歪了的宝玉身上死磕。

“行,你走罢。”王夫人终于选择了放手,权当这个飞快窜出去的儿子不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

放手,有时候又是一个全新的开端。

……

……

没几日,便到了大年夜。贾赦依旧入宫领宴,荣国府诸人则依旧聚在荣庆堂里。等贾赦回到府中,也依旧去了一趟荣庆堂。唯一不同的是,上回他带来的是坏消息,这回却终于是好消息了。

“娘娘让弟妹领着小兰儿去一趟宫里,明个儿一早。”

这算是格外的恩赐了,不单允许身为母亲的王夫人入宫,还特许多带一个小兰儿。当然,若是可以的话,元春更想见一见她的长兄珠哥儿,毕竟未入宫前,他们俩兄妹的感情是极好的。可惜,珠哥儿早已成年,泰安帝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外姓成年男子随意进出后|宫的。好在小兰儿年幼,除了能代替他爹珠哥儿外,元姐儿也是真的很想看一看,这个在她入宫之后诞生的小侄儿。

王夫人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登时满脸的泪水。

她的元姐儿是端闰五十六年三月初三入宫为女吏的,期间除了贾赦时不时的传来一些消息外,压根就没法见面亦或通信。如今,近五年的时间过去了,她们母女俩终于可以见面了。

然而,煞风景的是,贾母冷不丁的开口道:“为何不是我领着宝玉入宫见娘娘?王氏能同我比?兰儿能同宝玉比?”

要不是想着大过年的不想闹得太僵,贾赦真的很想喷一句,为啥不能比?也许王夫人是不如贾母,可兰儿呢?身为二房的嫡长孙,怎么就不能跟二房次子比较了?亦如贾赦之子琏哥儿,论身份地位原就应当比贾政更高才对。当然,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哪怕撇开将来的继承权和世袭的爵位,单是如今,琏哥儿就已经远超一介白丁的贾政了。

——指不定将来兰儿和宝玉也是这般!

可惜,今个儿是大年夜,贾赦略平静了一下心情,挤出一个格外欠揍的笑容,呵呵的笑道:“老太太,您说的太对了,可谁让圣上和娘娘想得正好跟您相反呢?对了,其实娘娘还真打算唤您和王氏一并前往,可惜呀……”

“可惜甚么?你个混账东西,是不是又从中挑拨了?”贾母又惊又怒的道。

贾赦嗤笑一声:“老太太您太看得起我了,哪怕在宫宴上,我也只能隔着老远瞥一眼娘娘罢了,中间一大堆的皇室宗亲啊,密密麻麻的望不到边呢!不过,您要这么说也无所谓,谁让娘娘比不得圣上呢。”

在贾母惊愕至极的注视下,贾赦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圣上有令,念及荣公生前功绩,暂不夺去其夫人诰命,但荣公夫人史氏终生不得入宫!”

[正文 211|第211章]

“真是大快人心!”

梨香院里,王夫人红光满面的坐在自己房中饮酒,对坐的贾政心不在焉的陪着,俩人各有心思,却又诡异的有了同样的利益,被迫再度被绑定在一起。

连灌了几杯酒,王夫人见贾政这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心头冷笑几声,面上倒是不露分毫,只笑着给他斟酒,好言相劝道:“老爷您又何必如此呢?咱们是俩口子,打从成亲那一日起,就注定不会被分开。说句不好听的,今个儿就算是咱们俩人有一人没了,您以为就不是俩口子了?笑话!”

贾政依然不言不语,其实他心里都明白,甭管先前有多么不喜王夫人,哪怕一心想要将王夫人休弃了事,如今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了。

王夫人,王家。哪怕王湛王老爷子已经故去,可王老爷子生前那么多的旧部,除却极少部分外,绝大多数都以王子腾为首。诚然,在分家那事儿上,王子腾吃了大亏,可谁让他这人识时务呢?在察觉到不妙后,迅速理清利弊,毫不留恋的撇开大注家产,虽看似落了下乘,却实际得了名声。

而王子腾,在王家四兄妹里头,他跟王夫人的关系是最好的。

更要命的是,这王家在王老爷子过世后,并不曾衰落太多,可他贾政却已成一介白丁。素来瞧不上的长兄也就罢了,妹妹、妹夫也愈发的对他疏远了,就连他的亲娘……呵呵。

休妻已然无望,那就好生过日子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政也是很识时务的。

“你还要我如何?我的私房大半都予了你,也保证了往后再不会有庶出子女。至于先前那几个孩子,既说了随你,我就断然不会再插手。”贾政苦笑一声,“你总不能还跟我清算旧账罢?”

“当然不会。”王夫人轻笑了笑,“以前的事情,既已过去,那咱们谁都不用再提了,一切还得往前头看。老爷,咱们这二房其实也不算差了,您不能老是同大房相比,这世上又有几个赦大老爷呢?瞧瞧咱们如今,珠儿出息了,前头还听说他办差比琏儿稳妥多了,上峰有意提拔他呢。娘娘……虽是降了份位,可既允许我领着兰儿入宫拜见,就说明她过得其实也不算差了。”

“明个儿一早就要入宫,歇下罢。”贾政没啥兴趣谈论这个话题,只敷衍般的道。

有甚么好说的呢?也许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他们二房是不算差了,儿女都有出息,岳家也屹立不倒。可这一切的一切又同他有甚么关系?往前几年,他至少是从五品工部员外郎,也曾外放任过知州,如今却仅仅是一介白丁。

也许,他应该再试一试,说不准下次他就中了呢?他大哥不就是科举之后,仕途一帆风顺的吗?甭管才学如何,起码从科举入仕,自身底气就足了。对,他应该再试一试……

“那就歇下罢。”王夫人见贾政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只是她也知晓,就算如今立刻歇下,她也定然睡不着的。罢了,仔细盘算一下明个儿该同元姐儿说些啥才是正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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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那头渐渐静了下去,荣庆堂却仍是灯火通明。

其实,从贾赦归来,到诸人陆续散去,再到如今这会儿,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然而,荣庆堂里却始终保持着之前的模样,家宴上的碗盘依旧,只是原本精美的佳肴却早已变成了残羹冷炙。

宝玉倚在贾母身畔,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不停的打瞌睡,偏贾母只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一般,只呆呆的枯坐在椅子上。原本,贾母这般模样,自该有丫鬟上来劝解,无奈厅里的气氛太过于压抑,饶是胆大的鹦鹉都不敢轻言相劝。

又过了半响,还是宝玉再一次从瞌睡中醒转过来,伸手揉了揉眼睛,不解的问道:“老祖宗为何还不去休息?是不曾吃饱吗?可是饭菜已经冷了,要不让姐姐们拿下去热上一热?”

贾母循声看了过来,原本毫无焦距的双眼,直到落到宝玉面上时,才渐渐的有了光彩:“宝玉……唉。”

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叹息,贾母也是真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之前,诸人都在时,她只觉得满腔的怒火险些要将她自己点燃。可等诸人皆散去,她的怒火就跟来时一般,迅速的消散而去。

“老祖宗?”宝玉到底还小,饶是心思通透,又如何能理解□□的弯弯绕绕呢?他只是径自劝着,“已经很晚了,歇了罢。”

“好,去歇了。”

不然又能如何呢?

……

……

这一夜的大年夜,过得何止凄凉,至少对于贾母来说,是这样的。

孰料,次日一早,赖嬷嬷来请辞,原本她年岁大了,加之先前赖总管也走了,如今管家的是赖大俩口子。赖嬷嬷的作用几乎已经彻底没了,顶多也就是贾母得闲了唤她来跟前说话唠嗑而已。可哪怕并无用处,乍一听说赖嬷嬷要离开,贾母心里头还是不好受。

然而,事实上离开的并不仅仅是赖嬷嬷,还有贾母跟前已经用惯了的鹦鹉和鸳鸯。

贾母跟前的八大丫鬟,鹦鹉、鸳鸯、琥珀、珍珠、翡翠、玻璃、碧玺、玛瑙。这些全是铁打的名字流水的人儿。偏贾母又喜欢将身边调养好的人送到儿孙跟前去,故而她跟前伺候的人虽从来不缺,却基本上隔几年就会换新的心腹丫鬟。

像如今,最得贾母看重的,毫无疑问就是鹦鹉和鸳鸯。可她俩年岁也不小了,贾母倒是想自私的将人扣下,却又因着好颜面,怕被人说嘴。好在,其他的丫鬟也已经长成,就算她俩离开,贾母也不会落到无人可用的凄惨地步。

只是,太巧了。

巧得让人心里不由的打了个突。

在赖嬷嬷离开后,鹦鹉和鸳鸯也走了,她们是在正月初五替贾母去林家喝了哥儿的满月酒之后,领了贾母赐下的衣裳首饰离开的。又过了七八日,贾母跟前两个经年老嬷嬷也跟着请辞,其实说是经年老嬷嬷,这俩的年岁也不过才四十出头罢了,端的是能做事又稳妥的年纪,可她们也走了。待过了元宵节,陆陆续续的又走了几个人。到了这个时候,莫说贾母了,连宝玉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老祖宗,姐姐们怎么都走了?还有,新来的姐姐怎么都不愿意陪宝玉玩儿呢?”

后面这点才是至关重要的。

以宝玉的性子,其实很难观察到嬷嬷们的离开。一则,他对经年老嬷嬷原就没甚么感情,甚至于对自己的奶嬷嬷都抱着很无所谓的态度。二则,老嬷嬷嘛,离就离了呗,左右荣庆堂里从不会缺少伺候的人。

问题是,如花似玉的大丫鬟们几乎都走了,当然补进来的也不少。赖大家的也极是能耐,新送来的小丫鬟,除却年岁偏小之外,旁的皆是上乘的。且对于宝玉来说,年岁偏小是正正好,一下子多了好些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玩伴,不要太开心哦。可惜,宝玉很快就发现了,新来的姐姐们都不喜欢他。

“宝玉啊……”贾母叹息一声。

都说姜还是老的辣,贾母却不得不感概一声,当她那俩儿媳妇儿联手时,其狠戾程度较之她这个老婆子又何止高了一筹呢?其实,早在赖嬷嬷请辞时,她就已经有了模模糊糊的感觉,毕竟她同赖嬷嬷相处了几乎大半辈子,即便今个儿赖嬷嬷有着必须要离开的理由,又岂会在正月初一说出这般扫兴的话来呢?

那个老狐狸啊,恐怕早已另投他人了!

也正是因着知晓这一点,贾母这才痛痛快快的放了人。只是,连她也不曾想到,随着赖嬷嬷开的这个好头,手底下的人竟会顺势一一离开。

嬷嬷们用的借口,统一都是年老体弱,外加儿孙离不得自己。丫鬟们则统一都说要嫁人了,还都是父母/祖父母/伯父母等等,随便扯个亲戚当借口,竟是丝毫不管她是否会察觉真相。

至于新进来的小丫鬟们,问题倒是没有的。贾母私以为,就算俩儿媳妇儿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想要对她这个老婆子痛下杀手。甚至她冷眼看着,似乎新来的丫鬟也不像是另有主子的模样,只是先前被教得狠了,对她隐隐有些敬畏,且完全不敢往宝玉跟前凑。

还有甚么不明白的?恐怕不单单是她那俩儿媳妇儿联手了,还将她化为利益给了那无知的蠢货王氏!!

这荣庆堂,恐怕已经姓王了!

“宝玉,老祖宗跟前可就只剩下你了。宝玉,你一定要好好的,将来长大了,替老祖宗撑腰啊!”贾母将眼泪往肚里咽,面上却还是勉强挤出笑意来。这档口,她已经失去了硬拼的资格,其实若有机会,她倒是很想问一问那拉淑娴,就算要控制她的荣庆堂,又何必将这个权利交给王夫人呢?这是甚么脑子!

贾母不知道的是,那拉淑娴只是纯粹怕麻烦而已。

可不是麻烦吗?偌大的一个荣庆堂,偏贾母跟前伺候的人原就很多,哪怕将老人都换出来了,可也得按着数目填补进去不是吗?正如贾母所想,那拉淑娴也好,王夫人也罢,就算有再大的意见,也不会苛待甚至坑害贾母。既如此,一个萝卜一个坑儿,这拔掉了一个萝卜只剩下了一个坑,当然是要往里头填进去一个的。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那拉淑娴只瞥了一眼,就烦了。

也不知怎的,自打去年将手头上的事情一股脑的交予迎姐儿后,她算是愈发爱偷懒了。偏这事儿,是个既麻烦又没法锻炼人的糟心事儿。那拉淑娴自不会交予迎姐儿去烦恼,又不想给自己找一堆事儿做,思来想去,索性卖了个人情予王夫人,让她去烦罢。

然而,王夫人却是如获至宝。

不到一个月,曾经铁通一般的荣庆堂里,已经尽数换上了王夫人挑选的人,当然也包括宝玉跟前伺候的人,除却奶嬷嬷并不曾换掉外,旁的尽数是新人。

当然,因着时间尚短,王夫人又不可能将陪嫁陪房送过去,故而说是她的人,其实忠诚度并不算高。可那又如何?王夫人有的是时间和闲心,左右如今整个荣庆堂都在她的手上,一时半会儿料理不好,回头慢慢的料理。也正是因着手头上掌了荣庆堂,王夫人甚至都没心情去理会珠哥儿那院子,任凭李纨一点一滴的将院子彻底捏在手里。

荣国府在慢慢的进行权力更替,这种无声无息的战斗,有时候远比刀光血影来得更为可怕。

好在,这一次贾母被迫交出了手头上所有的权利,为了争这块利益,王夫人除了梨香院外,放弃了旁的一切。李纨则得到了她那院子的掌控权,至于旁的却是尽数落到了迎姐儿手上。

迎姐儿:“…………”她是无辜的,她一点儿也不想要荣国府的管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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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氛围里头,时已近三月,王家大爷成亲了。

其实说起来,王家大爷王仁也是蛮可怜的。人家早一点的,十四五岁就成亲了,晚一点的也顶多二十岁。可王仁,再过几年他都要三十而立了,偏到如今才成亲。能怪谁?怪他老子呗!

好在,没成亲也不妨碍他在房里放美人,只要没弄出孩子来,哪个也不会闲得慌去他房里盯着的。哪怕要嫁给他的周家姑娘,依稀听闻此事后,也表示无所谓。

男人嘛,成亲之前略闹腾了些当然无妨,只要成亲以后老老实实的待着,要么上进要么死!!

王仁绝对不会想到,王子胜终于豁出去来了一招狠的。他之前放养了儿子二十来年,冷不丁的有了当爹的意识后,立马对王仁进行了惨绝人寰的棍棒教育。还真别说,有些人真的是不打不成器,哪怕打了也没成大器,可起码王仁终于学乖了。

可这些又算得了甚么呢?当爹的打儿子,再狠心还能真的将儿子打死不成?旁人暂且不论,王子胜是肯定下不了这个手的。甚至有一度他完全不知晓该用甚么法子教育王仁,毕竟王仁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破孩子了,他已经长大了,已经形成了特有的性子习惯。

好在,王子胜有个好兄弟!

不是他的亲弟弟王子腾,而是他的损友赦大老爷。

“仁儿,你明个儿就要成亲了,为父有几句话要同你交代。前些年,为父真当是枉为人父,对你疏于管教,以至于养成了如此纨绔的习性。唉,唉!”

“爹,老头子……”王仁腮帮子都要酸掉了,“您不能跟以前一样同我说话吗?”

“这不是你明个儿就要嫁出……咳咳,老子是说啊,明个儿周家那姑娘就要嫁进来了,你往后可要好生对待人家。但凡有个甚么不好的,老子今个儿就把话搁在这儿了,她告一回状,老子揍你一回!”既然自家崽子不喜欢玩煽情的那一套,王子胜从善如流的改了风格,“别以为等老子年岁大了就揍不得你,回头我就跟你二叔讨个武夫来,揍不死你!”

王仁一脸的懵逼,半响才道:“爹,明个儿是我大喜的日子。”

“嗯,对,没错。”王子胜认真的想了想,“要不老子今个儿再揍你一顿?”

有那么一瞬间,王仁是慌的。不过好在,他很快就发觉自家亲爹说这话时,眼底里带着笑,这才略松了一口气。只是,想起之前那事儿,王仁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一番,悄声向王子胜道:“爹,您明个儿真打算冒险?可万一……”

“怕甚么?老爷子生前常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子胜冷哼一声,“放心,老子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仁也只能无奈的表示听从。不然还能如何?真的要在大婚前一日被亲老子揍个半死,明个儿连高头大马都上不去?真要是这般,他王仁的面子要往哪里搁呢?

这个时候,王仁还不知晓,伴随着他的成亲,他的颜面基本上也只能搁在地上任人踩踏了,谁让王子胜豁出去了,比照着自家闺女的性子寻儿媳妇儿呢?

其实罢,若真的寻一个像王熙凤这般的胭脂虎,问题还不大。毕竟,王熙凤长得好看,小嘴儿也甜,只要别把她往死里得罪,在正常情况下,王熙凤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但是!

王子胜瞥了尚被蒙在鼓里的王仁一眼,心道,老子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这般想着,他心里就舒坦多了,左右他都跟周家说好了,可以打可以罚,至少小命还得留着的。

可怜的王仁,直到次日一早,骑上高头大马,去周家将花轿迎回来后,他仍不知晓真相有多么的残酷。

待拜堂结束,待送走亲朋,待红盖头掀开……他还是一无所知。

也是直到入了洞房,小嘴儿都亲上了,王仁才猛然间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新嫁娘小脸还是挺好看的,脸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当然没有到让人惊艳的感觉,可起码是属于清秀一类的。王仁对于妻子的容貌并没有太大期待,因为他早先就知晓,自己娶的是一个二十一岁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也因此,当他掀开盖头看到新嫁娘的模样时,还有些惊喜,说真的他很怕他老子一时犯病给他娶回来一个钟无艳。

只是,既然新嫁娘的模样还算中上等的,那为何会直到二十一岁还未出嫁?周家也是京城的高门大户,嫡支更是了不得。当然,这位周姑娘并非长房嫡支,只是算是旁支的子嗣,可饶是如此,配给王仁也是亏了的。

王仁带着一脸的不明所以,却在将新嫁娘搂在怀里亲上小嘴后,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你好……壮。”王仁内心是崩溃的,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有多么的肤浅,以及之前偷瞄新嫁娘时,心里那隐隐产生的一丝异样。

怪不得新嫁娘明明是坐在床榻上的,怎的看起来略有些高呢。怪不得新嫁娘那衣裳层层叠叠的,看起来跟个小山似的呢。怪不得他伸手一揽小嘴一凑,就直接被压倒在床榻上了。怪不得……

出生在武将世家,哪怕王仁本身不学无术,他至少见识颇广。再说了,以往他还曾被祖父丢到过兵营里历练,虽说没啥结果,可起码看多了士兵操练的情形。更别说王家原就有两个武将在,祖父已过世,可他跟二叔还是很熟悉的。

然而,当一个体型不逊于他二叔的新嫁娘呈小鸟依人状依偎在他身畔时,王仁还是有种立刻去死一死的悲观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