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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贾敬辗转寻上了十二,大意就是让他拉拔蓉儿一把。要不怎么说,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呢?在满京城的人都觉得十二是个盖了戳的废物时,贾敬却是极为认可十二的学识。在小一辈儿之中,十二绝对是个中楚翘,哪怕如今璟哥儿也在张家开蒙,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十二的。不单是学问,还有人情练达。当然,璟哥儿也是年岁小,说不得等过上十年,比十二强也不一定,可贾敬却不可能再等上十年了。

而对于十二来说,拉拔蓉儿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倘若蓉儿有心进学,帮他寻个靠谱的先生自是没问题,无奈的是,蓉儿虽比他爹贾珍略强了几分,却并不是读书的料。好在他是宁国府的继承人,大不了比照着琏哥儿来,倒也比常人前途顺畅的多。

可问题来了,蓉儿小时候虽在荣国府养了几年,跟大房尤其跟迎姐儿的关系极为不错,可十二跟蓉儿真的不熟,更别提这都好些年过去了,偏因着守孝的缘故,蓉儿压根就不离开宁国府,关系更是疏远了许多。思来想去,十二还是决定将惜春作为突破口。

——哪怕惜春本人跟蓉儿也不熟,可好赖他们也是亲姑侄俩,回头借着生辰节日之类的,以惜春之名邀蓉儿过来岂不是顺理成章?

恰好今个儿就有机会摆在自己跟前,十二顺顺利利的将人拐了回去,先让惜春去暖阁里跟迎姐儿她们聊聊,待没了拘谨以后,直接将人拉到了璟哥儿的西厢房里,丢给惜春好些个账目,让她盯着看。

惜春:“…………”看不懂。

时年三岁,翻过年也才四岁的惜春,是个性子开朗爱说爱笑的小姑娘。然而,甭管如何,让她看账本子还是太为难她了,偏她性子好,哪怕看不懂也拿过来一页页的翻看着,间或撇过头去瞧璟哥儿写大字、默写“三百千”。

挺好玩的!!

比起以往整日里跟着李纨一道儿辩颜色学女红,惜春觉得荣禧堂这头好玩多了。暖阁那头,迎姐儿和王熙凤噼里啪啦的说着话,简直就跟唱大戏一般精彩。西厢房里,十二接手处理中馈之事,时不时嘲讽琏哥儿、监督璟哥儿。待到后来,十二处理家事告一段落后,便开始拷问……咳咳,考校琏哥儿和璟哥儿的学问,真是太有意思了!

出生至今,惜春真的是头一回觉得世界如此精彩,尤其等十二开始考校功课时,惜春只恨不得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将所有的一切都看清楚记下来。

譬如,琏哥儿不敢置信的质问道:“琮儿你之前是说考校璟儿!是璟儿啊!你考我做甚么?”

又譬如,十二完全不体谅自家亲哥,只冷笑道:“真以为过了科举入了仕途就万事大吉了?圣上是个性子严谨之人,除非二哥哥你打算跟珠大哥哥那般一辈子待在翰林院混日子,不然就得好生上进!”

还有在一旁煽风点火不怕事大的璟哥儿:“对啊对啊,毕竟咱们是书香世家,对罢?”

见鬼了的书香世家!

惜春到底还年幼,她并不能理解琏哥儿内心的悲伤,却本能的感受到几人之间相处时的默契,这种感情是惜春从未体验过的,哪怕之前李纨也很疼惜她,可毕竟那家子都是一本正经的,别说胡闹了,连个玩笑都不开,严肃正经的让惜春觉得,家本来就是那般的。

所以,今个儿真的是大开眼界了!

等那拉淑娴过来给他们送点心时,见惜春满脸放光的小模样,不由的逗她:“四丫头可觉得闷了?要不要来暖阁这头,你二姐姐你琏二嫂子都在。”

到底年岁还小,惜春还不曾学会拐弯抹角的那一套,只立刻开口拒绝道:“不,我要留在这儿看哥哥们吵架!”

闻言,那拉淑娴笑眯眯的看向琏哥儿等人,吓得琏哥儿立马狂摇头:“娘啊娘啊娘,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打小就没欺负过弟弟妹妹们。”

那拉淑娴微微颔首:“是的,你永远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琏哥儿:“…………”虽然成功的洗脱了罪名,可是他真的一点儿也不高兴。

又听那拉淑娴道:“琮儿你也别胡闹,眼瞅着就要过年了,给我安生一些。对了,上回的事儿还没寻你算账呢,要是再胡闹,一并都记上,到时候连本带利的一起收拾!”

十二目光幽幽的看过来,无比真诚的道:“娘,敢问上回那事儿……是甚么?”

“呃,忘了。”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拉淑娴完全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左右我只要记着你欠着一顿抽就行了,记具体的事儿作甚。再说了,我如今是孕妇,记性本来就不好。”

眼见那拉淑娴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了,十二只生无可恋的表示,他懂了,他终于懂了甚么叫做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这当娘的要收拾儿子,理由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心里想收拾。

“看甚么看!二哥哥,我给你的策论你看了吗?没指望你写,你倒是给我通读领悟呢!小璟儿,写功课的时候不准打瞌睡!信不信我真的让你来一番头悬梁锥刺股?还有四丫头……”十二迟疑了一下,“你把账本拿倒了你知道吗?”

惜春果断的将账本反过来,一脸我是乖宝宝的模样。

……

……

热热闹闹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待到了傍晚时分,十二果然如他所言,将惜春送了回去,并在惜春殷切的注视下,答应明个儿再来接她。对此,贾母倒是没甚么意见,虽说如今宝玉、探春、惜春都算是养在她名下的,可只要宝玉还在,对于另两个如何,她并不十分在意。更何况,十二在荣国府的口碑素来都是很不错的,贾母对十二相当放心。

待次日、第三日、第四日……惜春越玩越有兴致,连她跟前的奶娘也很不可思议的嘀咕着,养了这么多年才知晓四姑娘是个淘气的。

何尝不是呢?

其实,每个孩子都有淘气的因子,区别只在于任由他们发展,还是残忍的将其扼杀。像二房,珠哥儿打小就很敏感很懂事,元姐儿更是自小就被称赞为稳妥早慧,可若不是有人逼着他们如此,他们何尝不愿意整日里甚么都不去想,只单单快快活活的嬉笑玩闹?再如二房的几个庶出哥儿姐儿,虽说他们素来的存在感都不强,可但凡接触的人都说他们很乖,文静乖巧甚至略显木讷,可这真的是他们的本性吗?

都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类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这话用在小孩子身上亦适用。

一个淘气的孩子,背后铁定有疼爱他的双亲或者长辈,家庭生活也定然温馨幸福。像贾赦,在祖父母去世之前他也是个无忧无虑的熊孩子。而大房的哥儿姐儿,各个都是淘气包,从另一方面来说,这足以证明大房本身就极为温馨。

而惜春,虽说她一出生就没了娘,可她其实并未受到过伤害,毕竟她同亲娘并无任何感情可言。之后,尚在襁褓之中又被其父贾敬送到了荣国府里,又被贾母拨给了李纨代为照顾。李纨虽说本身也不完美,可她对于惜春确实不错,至少是费了心力来照顾疼爱的。只是,因着李纨的本性以及他们一家子日常相处的画风,惜春被养的很文静很乖巧,这并没有甚么不好的,假若惜春原本就是这个性子的话,可很显然,惜春并不是。

在荣禧堂待了四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可就是在这四天光景里,惜春彻底玩疯了。

头一次,她知晓了原来兄弟姐妹之间并不需要那般客套,可以吵可以闹甚至气极了打一架也无妨。

头一次,她明白了长辈跟晚辈之间也一样可以像朋友那般相处,就算偶尔没规没据了一点儿,也不会挨骂。

头一次,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每晚入睡前都是笑眯眯的,梦里全在盘算着明个儿要玩甚么,要做怎么玩,或者怎么玩才能更开心。

因着荣国府上下对惜春并不关注,以至于就算她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没人在意。直到大年夜,珠哥儿一家三口过来时,才愕然发觉惜春的变化有些大。

还是李纨先发觉的,到底亲自养了三年光景,她原以为自己极为了解惜春,却没想到才送到荣庆堂几日工夫,惜春整个人都变了。并非身段相貌之类的变化,而是原本文静乖巧的惜春,一下就放飞了自我,比较形象的说,就是玩野了。

说真的,李纨很不喜欢。

小姑娘家家的,当然要文静一点儿,乖巧一点儿,最好在拥有一两门才艺,以及精湛的绣工,当然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规矩。

“四丫头过来。”李纨将惜春唤到了跟前,她并不知晓这几日惜春都是在荣禧堂的,而是认为惜春一直都在荣庆堂陪着贾母,因而说话还是很客气的,“这几日乖不乖?有没有听老太太的话?可有接着练习辩色和打络子?”

因着年岁小的缘故,惜春并不曾真正上手练习绣工,她如今只会最基础的辩色和打络子。以往跟着李纨时,她总是早早的起身,先安陪着李纨安静端庄的用完早膳,再去佛前诵经半个时辰,有时候也会捡佛豆,等这些做完后,则在李纨的教导下学习女红,再不然就是看着李纨做绣活,她本人则是缠线玩。

然而,这几日惜春彻底玩疯了,再说荣禧堂也没这些给她玩,哪怕那拉淑娴好了,无论是她本人还是原主张氏都不擅长女红绣活,顶多就是挑几个花样子让丫鬟们比着做。至于迎姐儿和王熙凤,会是都会一些,可也仅仅是会而已。

更重要的是,惜春这几日都是跟着十二的,哪里就有这些事儿给她做了,倒是因着听多了看多了,惜春对账本子倒是愈发熟悉了,虽还看不懂,可好赖不会再拿倒了。用十二的话来说,这可真是巨大的进步啊!

“四丫头?”见惜春只低着头作心虚状,李纨不由的沉下脸来,“我虽将你送了过来,可你也不能只顾着玩儿罢?先前也说了得空时,你可以来寻我,可这好些日子了,我也没瞧你来过。对了,这几日你究竟做了甚么?”

做了甚么?

惜春的小脑瓜快速的转了起来,看吵架看掐架看打架,这些肯定都是不能说的,说了一准会挨训的。虽说惜春年岁小,可她半点儿也不傻,思来想去,只开口道:“学了看账本。”

尽管完全看不懂,可她也没说谎呢,毕竟这几日她天天都在账本堆里打转,偶尔还能帮着递个东西,或者跟十二通风报信璟哥儿又睡着了。

不过,李纨显然没料到惜春会这么说,登时有些愣神。

女儿家该学的东西其实并不少,识字方面只需要一本女戒就可以了,是否通学问倒是并不重要。才艺方面,顶好是有拿得出手的一两样,按着李纨所想,是打算让惜春学画的,原因在于惜春打小就手稳,挑花样子又每每能挑到最出众的,还对颜色布局有自己的理解。既有如此天赋,不学画才叫可惜了。当然,女红绣活是绝对不能落下的,考虑到惜春的出身,似乎管家理事也是应当的。

按着李纨先前的打算,可以让惜春一面学识字一面开始为学画打基础,辩色布局之类的,不单绣活需要,同时也是学画的基础。等惜春将常用字都认全了,人也长大了一些,就可以让她开始正式学画了,同时开始学女红绣活。一直等到她有十来岁了,届时再学管家理事也不迟。

可如今惜春就算作虚岁也才四岁的小孩儿,这时候学甚么管家理事?大房的迎姐儿不也是六岁启蒙十二岁开始接触管家的事儿,就算惜春的出身并不比迎姐儿低,也完全没必要这般着急罢?

忽的,李纨心下一动。

先前李纨求到了贾母跟前,希望趁着那拉淑娴和王熙凤婆媳俩怀孕期间,让她接手管些事儿。其实,李纨并不算贪心,也没想过要全盘接手,她只是想谋个差事,譬如管个针线房之类不算太重要的地方,这样就算将来王熙凤将家事要过去了,也不至于瞧上她手里的那点子权利。

可贾母当时是应允了,却过了好些日子仍没有任何动静。李纨原是不着急的,毕竟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即便翻过年再派些活儿给她,她也是乐意的。然而,眼见贾母都有闲情逸致教导惜春看账本了,那是不是说……

“四丫头,老太太可曾说了旁人不成?”李纨思来想去,到底还是不放心,好在惜春到底是她养大的,她有信心拿捏的住。而当初之所以将惜春送到荣庆堂,一方面是想着借此讨差事,另一方面则是希望在贾母跟前放个耳报神。

无奈的是,贾母如何惜春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晓。

不对,还是知晓一点儿的,毕竟这几日大房那几人没少在她跟前喷贾母蠢。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惜春想了想,仰着脸笑道:“老太太说二老爷学问特别好,所以二老爷就考不上科举。老太太说入了宫的大姐姐哪哪儿都好,所以大姐姐哪儿都不好了。老太太说……”

李纨吓得一把捂住了惜春的嘴,让她赶紧噤声。

万幸的是,李纨原本就坐在角落里,加上她要跟惜春打探事儿,更是有意的将声音放低了,而惜春也被她带着轻声细语了点儿,故而除却始终在李纨跟前的兰儿外,并无其他人听到这话。

只是兰儿一脸茫然的向惜春道:“四姑姑,老太太说的怎么总是跟事实反着来呢?”

这会儿惜春也挣脱了李纨,听了兰儿这话,忙道:“二太太说,这叫乌鸦嘴!”

恰此时,贾母在那头高声道:“好好,淑娴你一溜儿的生了好些个哥儿,这回定能如你所愿,生个可爱的小闺女!还有凤丫头,你这是头一胎,还是生儿子的好,嗯,一准是个小子!”

兰儿惊呆了,回头大声的向惜春道:“四姑姑!!老太太又说话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兰儿这边看过来。

[正文 222|第222章]

又一次的大年三十不欢而散。

年年都照旧,这脸皮厚的直接走人了,脸皮薄的那就不好意思了,尤其作为祸头子的兰儿双亲,贾珠和李纨皆一脸的懆红,他俩都没有打算跟贾母闹翻,偏因着兰儿这番话,引得贾母对他们怒目而视。

贾母也是无奈,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对于大房是彻底放弃了,不然还能如何?至于二房,贾政和王夫人也不是甚么好东西,这还能让贾母心存善心的,除却一直养在膝下的宝玉外,也就只有珠哥儿一家三口了。

天知晓当贾母怒瞪过去发觉是他们时,心里有多凄凉。难不成,她连孙子都指望不上了?阖府上下除却年幼的宝玉之外,真的没一个好东西?

这珠哥儿俩口子是羞愧的,兰儿有点儿被吓到了,旁的人走的走冷笑的冷笑,唯独贾母伤心上了。

甭管怎么说,今年的大年三十又泡汤了,且散得比往年任何一回都要早。以至于等贾赦从宫中回来后,还没赶到荣庆堂,就被告知回去歇着呗,老太太生气了。

对此,贾赦头一个反应就是跑到自家屋里,向着那拉淑娴吐槽道:“老太太又作幺了?这怎么一回事儿呢,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怎么摊上咱们府上,老太太越来越糊涂呢?啧啧,难怪人都说老糊涂老糊涂,我看老太太就是如此!这大过年的,就算要使性子发脾气,不能略微忍一忍吗?一年到头都没个消停,她不嫌累,老爷我还嫌烦呢!”

那拉淑娴无言以对的望着贾赦,虽说她完全没打算替老太太说话,可也没法接贾赦下头的话,只好抚着肚子作无辜状。

好在今个儿到底是大过年的,迎姐儿终于善良了一回,亲自来到那拉淑娴屋里,将已经脱了鞋褪了外裳的璟哥儿,直接扛出了屋里,丢回了西厢房。也因此,如今这屋里就只有那拉淑娴和贾赦二人四目相对。

然而,四目相对却并不一定是含情脉脉的,旁的也就罢了,至少那拉淑娴完全没有谈情说爱的欲|望。尤其在听了贾赦的吐槽后,她一面给贾母点了一排蜡,一面开始琢磨要怎么跟贾赦说这事儿。

还没等那拉淑娴想到合适的说辞,贾赦已经看出了她的意思,迟疑了一下,贾赦索性直言道:“咱们俩口子还有甚么不能说的?是不是老太太又作幺了,你想跟我抱怨一下?没事儿,尽管说,我相信你说的一定都是事实,也坚信你绝对不是做错的,但凡出了差错,那一定是老太太的问题!”

得了,这啥都还没说呢,贾赦已经帮贾母罗列了一堆罪名。

“罢了,原也没甚么。”那拉淑娴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回头凤丫头会不会跟老太太怼上了。”

“凤丫头?”贾赦愣了一下,“琏儿媳妇儿好端端的作甚要跟老太太怼上?哎哟,这孩子也真是的,年岁轻就是不懂事儿。她是孙媳妇儿,还是刚进门不到一年的新媳妇儿,更别说如今还怀着身子呢。跟老太太闹甚么?真是有个万一,她后悔都来不及。琏儿也真是的,身为爷们这个时候不应该立刻顶上去吗?怂货!”

那拉淑娴愣愣的听了半响,这开头两句还算像样,可越听到后面,她就越想不通。等贾赦说完了,她还在那儿苦思冥想,好半响才一脸迟疑的问道:“老爷,您这算是甚么态度?您到底是支持凤丫头怼上老太太,还是不支持?”

“当然不支持!!”贾赦怒气冲冲的道。

听得这话,那拉淑娴略微松了一口气,虽说贾赦这人素来不靠谱,可这事儿上头还算是妥当。毕竟,就算贾母今个儿是说错了话,可若是王熙凤因此动用了暗招,那却是她的不对了。

然而,那拉淑娴显然放松得太早了点儿。

“琏儿媳妇儿她太小了,年岁小辈分低,外加如今还怀着身子。这还怎么跟老太太怼上呢?太吃亏了!”

贾赦黑着脸背着手在屋里四处打转,片刻后忽的停住了脚步,看向那拉淑娴诧异的问道:“话说回来,琏儿媳妇儿先前不是跟老太太关系不错吗?老太太究竟干了甚么缺德事儿,才逼的她如此的?”

#这做的甚么孽哟!#

有那么一瞬间,那拉淑娴是极为同情贾母的。正常情况下,媳妇儿和老娘一般都是站在老娘处的,像贾政就是标准的孝子模板。这媳妇儿尚且如此,自家孩子跟老娘对上了,不说立刻拖过来抽一顿,反而还怀疑老娘干了甚么缺德事儿?那拉淑娴琢磨着,贾母这辈子干过的最缺德的事儿就是生下了贾赦这个孽子。

这还甚么都不知晓呢,贾赦就能给贾母按一堆的罪名,若是知晓了……

“今个儿老太太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这胎铁定能生闺女,又说琏儿媳妇儿定能一举夺男。”那拉淑娴索性豁出去了,将事情用最简单的话说了出来,同时成功的看到贾赦黑了脸。

能不黑脸吗?就算贾赦并不如王夫人那般坚信贾母是个乌鸦嘴,可世人都喜欢听好话,就算明知晓这只是随口说说,未必能成真,可也触霉头不是?天知晓大房这头盼闺女盼了多久了,差不多就是除了头一胎生瑚哥儿那一回之外,旁的哪次怀孕不盼着是个闺女的?

可惜,瑚哥儿之后是琏哥儿,琏哥儿之后是十二,十二后头是璟哥儿,如今贾赦和那拉淑娴年岁都不小了,能怀上这一胎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有很大几率这就是他们最小的孩子了。若说之前还有五成的希望圆一圆闺女梦,被贾母这么一说……

铁定没戏了!!

至于王熙凤肚子里的那个,虽说大房这头并没有太重男轻女,可人情归人情,律法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琏哥儿作为大房现如今的嫡长子,又是荣国府未来的继承人,偌大的府邸并祖产绝大部分都是给他的,也就是说,他是必须要一个嫡长子的。

正所谓早生早了事,若是王熙凤这胎是个儿子,那么一切都没问题了,且正好嫡长子也能好生培养一番,像大房的琏哥儿和二房的珠哥儿,看着就比旁的哥儿姐儿靠谱很多。

这就是嫡长子优势。

而若是王熙凤这胎生的是个闺女,当然也没啥问题,大不了再生下一胎好了,哪家都不是一个孩子。问题在于,李纨之前生了兰儿,王熙凤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免不了到时候徒增怨念。倘若没有贾母这话,甭管生了啥,王熙凤都没话可说,可偏贾母这么说了……

“老天保佑琏儿媳妇儿生个儿子罢,要不然天知晓她能干出甚么事儿来。啧啧,王氏女哟,老爷我至今还记得当初贾政那蠢货妄想休弃王氏时,王家一群女眷上门找茬的模样。唉,如今也惨呢,咱们府上就有俩,还是正儿八经的王氏女,老太太哟!”

贾赦说着说着,忽的心下一动,略带震撼的看着那拉淑娴。

“怎的了?”那拉淑娴奇道。

“我在想一个严肃的问题。”贾赦眉头紧锁,语气无比沉痛的道,“老太太的嘴巴那么厉害,回头万一王氏或者琏儿媳妇儿起了歹念,将她毒哑了怎么办?”

闻言,那拉淑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带着一脸的不敢置信的道:“为何老爷您在说这话时,竟还有一股子期待的味道呢?”

“咳咳,居然被你看出来了。”贾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转而高声唤丫鬟拿热水洗漱,又借口今个儿在宫里忙着应付同僚们,累得要死,赶紧早早歇下算了。

对此,那拉淑娴当然不会拦阻,只是极为怀疑的瞅了他半响。无奈的是,那拉淑娴本人因着怀孕极为嗜睡,因而即便她抱着盯死贾赦的打算,结果却是她首先陷入了睡梦之中。

一夜无话。

次日就是大年初一了,甭管是南方还是北方,这一日都是很重要的,通常都会起得极早,然后立刻赶往长辈所居之处。接下来倒是得闲了,一般都是聚在一起聊天吃瓜,间或就是应对长辈妯娌的各种探望,或者就是忙着照顾年幼的孩子们。

原本,大房二房都是这般思量的,哪怕之前一直很想让贾母去死的王夫人,也没打算在大年初一闹出难看的事情来。尤其,今个儿还是她心爱的长女诞辰。

可谁让计划赶不上变化呢?

因着昨个儿那一出,大房诸人面上都不是很好看。其实,若单单只是生男还是生女的话,问题还不大。可谁让贾母之前狠夸了元姐儿定能一举夺男后,元姐儿直接流了孩子呢?有这个先例在,大房能舒坦?

那拉淑娴也就罢了,她本身经历的事情多,心态也好,外加坚信之前贾母所说的那些纯粹就是巧合罢了,因而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最难受的人是王熙凤,她本就是爆碳脾气,加上头一次怀孕,反应大不说,心态也不曾调整过来,连带着有些敏感多疑了。这素日里,没人敢惹她,加之琏哥儿也一直忍让着她,故而始终不曾发觉问题。可自打听了昨个儿贾母的话后,王熙凤是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儿。

尽管并非每个字都一样,可总的来说,贾母对王熙凤的赞美之词跟之前对元姐儿的大同小异,偏生两次王熙凤都是在场的,非但听了个真切,还实实在在的往心里去了。这让她如何能不多想?

事实上,昨个儿晚间回到了东院里,王熙凤就觉得心慌气短的,好不容易歇下来了,结果一晚上都在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等到次日一早,琏哥儿起身时,发觉她虽睡着面色却极差,本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可今个儿是个特别的日子,琏哥儿只能无奈的叫醒了她,结果立马捅了马蜂窝。

被王熙凤喷了一脸的琏哥儿灰溜溜的跑出了东院,回头就去荣禧堂求救了。他倒是说王熙凤冲他发脾气的事儿,毕竟这种小俩口床头床尾的事儿是肯定不能随便乱说的,因而他只道王熙凤身子骨不舒坦,问那拉淑娴早起请安的事儿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没等那拉淑娴开口,贾赦便直截了当的道:“趁早跟你媳妇儿说,从今个儿起,到她生产,都不用给老太太请安了。这老太太,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明知晓自己那嘴一张就没个好事儿,还整日里不忌口的胡说八道。没事儿,你只管跟你媳妇儿说,要是老太太怪罪起来,我去跟她说。”

其实最初听了贾赦这话,琏哥儿还道是他老子也开始学人家说反话了,直到听完了贾赦全部的话,琏哥儿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

敢情阖府上下全都将贾母乌鸦嘴的事儿当真了哟?也许未必当初,估计就是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这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当下,琏哥儿苦笑一声:“爹,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到底老太太……其实我就不信。”

“我也不信。”贾赦皱眉道,“像你二叔,他打小就蠢笨不堪,怎么就成了老太太咒的了?照这么说,难不成换个说法以后,你二叔还能高中状元?美得他!蠢货就是蠢货,咋样都还是蠢货,跟老太太有啥关系!”

琏哥儿无言以对。

“还有元姐儿那事儿,我觉得罢,头一次大概真的是意外,第二次小产那事儿,想也知晓,宫里的水有多深,这个还真难说。”

贾赦想了想,深深的觉得元姐儿小产一事怪不到贾母头上来,毕竟甭管是如今的泰安帝,还是已经成为太上皇的长青帝,身边的妃嫔就没少在怀孕时小产,或者是孩子刚出生就早夭。其实也不难全怪在宫里,就算是荣国府好了,瑚哥儿之前不也早夭了?还有其他普通人家里,小产和早夭不说是常态,起码也不算新鲜了。要不怎么会有三岁才算立住了的说法呢?三岁之前会如何,除却精心养育之外,更多的还要看老天爷了。

也就是说,一味的将元姐儿小产一事归咎于贾母,是完全立不住脚的。

其实不单之前的那些事儿,就说昨个儿贾母的说的那番话好了,也很是有些牵强。那拉淑娴那肚子眼瞅着就快七个月了,最迟三月份肯定能生了,而王熙凤也早已坐稳了胎,估摸着夏日里该生了。虽说这男女的成因如何,贾赦并不知晓了,可他却知晓十二是早产的!

把自己的想法跟琏哥儿一说,贾赦解释道:“或许你早已不记得了,当时你娘怀琮儿时,出了一些意外,琮儿早产了足足两个半月,才七个月呢,就出来了。那会儿我就瞧着他可小只了,还丑得要命,可就算如此,也是全须全尾的,哪儿都没少。所以我觉得罢,这怀的是哥儿还是姐儿,说不准早已定下来了。”

琏哥儿原本没想到这些,就连一旁歪着的那拉淑娴也完全没往那方面去想,如今得了贾赦的提醒,这才回过味儿来。

是啊,先前不是还有大夫能通过脉象断男女吗?这就说明,那会儿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型了,要不然怎么断男女?而那拉淑娴想的更多一些,前世的她,是见过妃嫔流了孩子的,还不是那种小月份时小产的,而是上了六个月忽的遭了毒手,流下了一个完全成型的死胎。

换句话说,贾母就算要咒,也得挑小月份时,若是月份大了,孩子都成型了,就算是说破天,还能改变孩子的性别吗?这也太神奇了。

原本就很淡定的那拉淑娴,如今想通了之后,就更淡定了。当然,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她已经连生了好几个哥儿,就算这胎仍是哥儿,也已经麻木了。左右她已经有迎姐儿了,再不然也可以将隔壁东府的惜春丫头骗过来,反正那丫头看着就是一副很好骗的模样。

然而,那拉淑娴很快就不淡定了。

却听贾赦卖力的向琏哥儿灌输某些危险的思想:“琏儿我同你说啊,你是要劝着你媳妇儿别动肝火,不过也千万记得别把话说得太死了。这要是回头你媳妇儿生了儿子,那这事儿也就散了。可万一她这胎真的是个闺女,你就可劲儿的把这黑锅往老太太头上套,你跟她说,生不了儿子不是她的错,都是老太太那乌鸦嘴!”

琏哥儿:“…………”

那拉淑娴:“…………”

母子俩先是面面相觑,旋即立刻回想起了贾母之前抱怨时说的话。

——早知道会这样,我还不如一生下你,就将你放在尿盆里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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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良心说,琏哥儿是很同情贾母的,可若是按着本意来做事儿,他更赞同自家老子的想法。左右如今肯定是自家媳妇儿和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更为重要,相对而言,肚子里是哥儿还是姐儿,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况且,作为一个打小就被弟弟妹妹各种欺负的苦命娃儿,琏哥儿真诚的表示,是儿子还是闺女真心一点儿也不重要,左右在他老子的耳濡目染之下,绝对不可能是个好东西。

甚至于琏哥儿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王熙凤要是生儿子,他就认命的被儿子坑,要是生了闺女,就变成被闺女欺负。尽管过程注定会多姿多彩,可对于他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凄惨。所以说,生儿生女真心是一样一样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琏哥儿愉快的回东院给媳妇儿洗脑去了,一方面肯定了媳妇儿怀孕的劳苦功高,另一方面明确的表示了他对于儿女的态度是一样的,最最重要的是,就算到时候生了闺女惹了旁人的闲话,那一切都是贾母的错,跟王熙凤是没有任何关系了。

毫不夸张的说,王熙凤听了这些话,心里头就跟吃了蜜一样的甜。也不发脾气了,也不使小性子了,并且格外贤惠的表示,她愿意听琏哥儿的话,从今个儿到生产就不往荣庆堂去了。

——这个是真没办法,万一去荣庆堂时,贾母再说了几句“夸赞”的话,王熙凤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会干出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而为了不使得王熙凤成为众矢之的,那拉淑娴也从善如流的听从贾赦的话,真诚的表示,她也不去了。迎姐儿和璟哥儿旋即跟上,前者说要忙着管家理事,后者说要趁年关好好补补眠。

对于这两只的理由,没人会放在心上,却也懒得逼他们往荣庆堂去。正好,十二要帮着管家,顺便监督琏哥儿和璟哥儿学习,索性大房一家子除却贾赦之外,都选择了不往荣庆堂去。至于为何独独撇开贾赦的缘由,当然是因为贾赦完全不怕贾母刺激。

还不知晓是谁刺激谁呢!!

然而,这还不是最残忍的。在继大房诸人默默将贾母拉黑之后,二房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贾政说,他终于认清楚了自己,决定趁着贾母反感他的大好机会,用功上进,目标是在下一回科举中一举拿下状元之位。王夫人说,她最近耳朵有些不大好,一听到贾母的声音就容易冲动,一冲动就想掏刀子干架,所以还是留在自个儿房里修生养息好了。

珠哥儿和李纨是尴尬的,偏他俩又是一样的敏感性子,俩人翻来覆去的思量了许久,本是打算来个装病的,结果珠哥儿真的病倒了,倒不是很严重,只是想趁着年关好生休养休养,免得开年耽误了差遣。自然,李纨要当个贤妻良母,好生照顾珠哥儿和年幼的兰儿,不能再随意走动了。

几个庶出的哥儿完全是看王夫人的脸色过日子的,王夫人一说要封了梨香院,好给贾政一个安静的读书环境,给自己一个安宁的休养空间,于是庶出的哥儿们一个都跑不了了。

至于探春则在正月初一的一大早,就被王夫人丢到了佛堂里,当然是荣国府的小佛堂,而不是真的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丢去外头的庵堂。

于是,整个大房就来了贾赦一个,整个二房则无声的委派了宝玉为代表,就连名义上养在贾母膝下的惜春,也被十二拐去了荣禧堂。

……

……

正月初一,荣庆堂内的气氛格外的压抑。

贾母冷着脸看着贾赦,有心再喷他一顿,偏他是除却宝玉外,唯一往自己跟前凑的人,哪怕贾母素来都不爱讲道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仿佛是因着正月初一的开端极不好,接下来贾母做甚么事儿都不顺心。想着宝玉到底大了,就算再宠着些,也不能拦着不让宝玉上进,贾母再度起了将宝玉送回张家的心。其实,当初送宝玉去张家时,贾母就是万分赞同的,可谁让当时的时局有些不稳呢?贾母生怕张家出事会连累到宝玉,这才豁出去老命将宝玉接了回来。不过,如今倒是稳当了,也不用怕张家再出事了,贾母再度动了心。

年关那几日倒还罢了,毕竟各家各户都忙碌着,也没的在年关里提拜师一事的。等过完正月十五的元宵节,贾母便将贾赦唤到跟前,平静的吩咐了起来。

“明个儿就算出了年关了,璟儿是不是又要去张家了?这是好事儿,我准备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这大冷天的,我就不特地唤他了,你帮我给他捎过去。记得帮我叮嘱他,要好生用工念书,切不可胡闹生事,张家到底不比自己家,老实一点儿乖巧一点儿,也能多讨人喜欢些。还有就是,璟儿明个儿去张家时,顺道儿将宝玉也带上罢,上回是我瞅着宝玉太小了身子骨也弱,这才将他带到身边将养了几日,如今他身子骨好了,一并进学罢。”

贾赦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在习惯性的给旁人雷霆一击后,他本人有生之年还能品尝到懵逼的滋味,且还是来自于他亲娘!

这一刻,贾赦心头是五味成杂,半响之后,他由衷的吐出一句话:“老太太,您真的是我亲娘!”